吴江取出一个折本子,双手递上,“烦请祁公公代呈…还请祁公公通报一声,卑职有要事面奏皇上。”

“吴将军稍候。”

“有劳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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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转身迈着小碎步走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吴江却觉得熬了好几个时辰,握紧的手掌心里冰凉凉的全是汗。

“吴将军,”小太监出来的时候白生生的脸上堆满了笑,“久等了。”

吴江有点儿僵硬地点了点头,“祁公公…卑职可以见驾了?”

小太监抿嘴笑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吴江,把折本子捧还给他,“吴将军,安王爷的折子皇上已经仔细看过了…皇上说,一切就按安王爷的意思办吧。”

萧瑾瑜那本折子上写的什么吴江一点儿也不知道,跟往常一样,萧瑾瑜让他送进宫来,他就送来了,不该问的他绝不会多问一句。

于是吴江接过折子,沉稳地应了一声,“是。”

小太监笑得眼睛都弯了,“那就不耽误吴将军办事了。”

吴江一愣,“皇上…不见我?”

小太监笑着指指吴江手上的折本子,“皇上说不用见了,一切就按安王爷的意思办吧。”

吴江怔怔地展开那本折子,刚扫了两眼,一张英气满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吴将军,皇上已让人传长宁公主到晚晴楼了…”

小太监话音还没落,眼前已经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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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楼就在从前殿到后宫的必经之路上,小楼建在高台之上,视野开阔,是整个宫中看夕阳最好的地方。

这个时辰西天已经开始泛红了,红得媚而不妖,可吴江完全没有心思留意这些。

年初一的时候皇上照例大宴群臣,萧瑾瑜不在王府,吴江就受召赴宴了,一夜推杯换盏之后,微醉中看到皇后身边依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浅浅柔柔地对他笑着,神情刚一恍惚,就又被人拉去喝酒,下半夜的时候再回头去找,已经不见了。

初一的晚上明明没什么月亮,吴江次日酒醒后却总觉得前夜看到了一片温柔又明媚的月光,记不得是在哪儿看到的,也记不得那片月光的周围有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曾沐浴在那片宜人的月光下,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

一直到元宵节再次受召入宫赴宴,皇上提出四十岁以下武官比武助兴,彩头是皇上的亲妹妹长宁公主萧*亲手绣制的香囊。

吴江得萧瑾瑜影响已久,向来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显山露水,正在琢磨不给安王府丢人又不至于锋芒毕露的比武路数,蓦然看见拿出香囊给众人展示的长宁公主,顿时想起来自初一之后总在他梦里出现的月光是哪儿来的了。

于是那场比武之后,再没有文官武将在背后念叨一个王府侍卫长凭什么占着三品将军衔了,吴江也如愿地在那片思慕多日的月光中接过香囊,配在腰间。

和那晚一样,萧*只看着他浅浅柔柔地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在吴江看着,就像是乌云突然遮了月亮,整夜都满场黯淡,尽管十五的圆月就挂在当空,明亮如镜。

吴江不记得当晚是怎么回王府的,只知道二十五年来头一回有这样百爪挠心的感觉。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娶她,发疯一样地想。

可是娶不得。

他是三品将军不假,但能年纪轻轻战功平平就爬到此位,有一半的原因是托了早年为国捐躯的父亲的福。

他十六岁那年母亲也病故了,他又是家里的独子,如今手里唯一的产业就是父母留在苏州的一处老宅,唯一的依靠就是向来不谋权势名利的安王府。

他凭什么去跟皇上说喜欢上了一名小他七岁的嫡出公主…

何况那么美好的人,凭什么看上自己…

可那只香囊他还是舍不得取下来。

没成想就这么被王爷看出来,还神在不知鬼不觉中让他自己给皇上递去了那道折子…自己那点儿心思全被王爷抖搂给了皇上不说,皇上还同意了王爷的提议,让他自己去问萧*的意思!

只要萧*点头,皇上立马就拟旨赐婚。

可若是…

就算她摇头,他还是得完成萧瑾瑜的任务,请她去安王府…

吴江也不知道皇上命人传她的时候说了多少,一时不顾那么许多,一口气奔上小楼,头都没敢抬,对着那个鹅*的身影就是一拜。

“卑职吴江拜见公主!”

吴江听了好一阵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才听到一个柔而不软,甜而不腻的声音,“吴将军不必多礼。”

吴江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埋头看着脚尖。

“卑职,卑职…”

一肚子的话想说,堆到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生生地把一张俊脸都憋红了。

“吴将军…”明显轻了一层的声音里带着细细的颤抖,“你若不喜欢那个香囊,扔了便好…不必拿来还我…”

吴江一愣,蓦然抬头,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看着他腰带上原本系着香囊的地方,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里满是黯淡的绝望,樱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抿着,隐隐发白,看得他向来强健的心脏倏地一疼。

“不,不是…”吴江慌忙从怀里抓出那个细细收好的香囊,“卑职只是没,没挂在腰间…”

一对好看的叶眉微微往中间蹙了蹙,那双眼睛里却带上了柔柔的笑意,“吴将军为何把香囊放在怀里?”

吴江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脑子的存在,顺口抓了个词,“暖,暖和…”

萧*“噗嗤”笑出声来,赶忙用袖子掩了口,只留给吴江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吴江被笑得发窘,又把脑袋垂了下去,“卑职无礼,公主恕罪…”

比起刚才那模样,吴江倒是更愿意她笑,哪怕她是在笑自己,也比看到她那副明显是伤心绝望的模样心里好过得多。

“吴将军,”萧*声音里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你既然不是来还香囊的…那是为何要见我?”

吴江又是一愣,“皇上…没说什么?”

萧*轻轻摇头,带出一阵轻微的步摇声响,“皇兄派来的人只说,来了自会知道。”

吴江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看着被夕阳映衬得既温暖柔和又光彩熠熠的人,脑子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娶你…”

话音还没落,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吴江慌地跪下来,“卑职该死!”

“你起来…”

吴江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不知怎么就站了起来,低埋着头。

“你…”那声音里又带了点儿细微的颤抖,却也带着三分收敛不住的笑意,两分不由自主的羞恼,轻轻地道,“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怎么娶我呀…”

吴江呆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公主…你,你答应了?”

不知是不是被夕阳衬的,萧*白嫩的脸上满是红云,微微低着头,抿嘴含笑,“吴将军还没仔细看过那只香囊吧?”

他怎么会没仔细看过,还不知道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一看到那些细密整齐的针脚就能想到一颗七巧玲珑心…

“吴将军没看过里面吧?”

香囊里面…不就是香料吗?

吴江着急又小心地解开那根绕在袋口的细绳,里面果然是一小包用纱布封起来的香料。

“你把香料袋拿出来,看看里面…”

吴江仔细地取出香料袋,把香囊外皮翻了个面,才发现外皮是里外两层绣花的,里面那层赫然绣着一个篆体的“吴”字,从手工到丝线材质,都比外面那层精美不知多少倍。

吴江一愣,“公主…”

萧*垂着头,有点儿局促地揪着指尖,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一张俊俏的小脸羞得红红的,“我…我好几年前就听过你的很多事,但我只能在晚晴楼上偷偷地看几眼…后来,我就…我就绣了好多这样的东西,不知道怎么给你,也不知道你肯不肯收…”

她从小就是内向怕羞的性子,不会讨父皇母后欢心,得到的恩宠也就少得可怜,她就安安静静地窝在清冷的院子里,不哭不闹不多话,更不与人争,所以一直埋没在偌大的后宫里。

自从十三岁那年听到这样一个名字,知道这样一个人,断断续续地从宫女口中听到这个人的故事,心里就有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惦记。

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陪皇后到晚晴楼上看夕阳,第一次在皇后的指点下看到那个人走进御书房的挺拔的身影,之后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格外用心,听到他立功受赏就会高兴好几天,听说他生病受伤就会一直担心到有人说起他平安的消息。

她最擅长绣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里绣了多少想要送给他的东西,甚至绣好了自己的嫁衣,红盖头,鸳鸯枕,芙蓉被…可就是鼓不起勇气来找皇上去说。

直到年前听见皇上和皇后商量要给自己的心上人说媒牵线,这才按捺不住,但又怕襄王无梦,不愿勉强他,还是忍了下来,只求皇上让她参加初一和十五的晚宴,让他能看到她。

两次面对面之后吴江竟一丝回音都没有,宫里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在忙,萧*本已在试着说服自己死了这条心,可现在…

萧*从没觉得自己的日子如此鲜活过。

吴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收,我都收!”

“那…”萧*温柔的嘴角轻轻扬着,“你得问问我皇兄才好。”

吴江再一次有种为萧瑾瑜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冲动,“皇上和安王爷都答应了,只要公主答应!”

萧*微微一愕,旋即笑得清甜,脸上红云密布,浅浅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话音没落,就跌进一个温暖宽敞的怀抱里。

怀里的人羞得声音发颤,却还是贪恋这个怀抱里的温度,不挣开,反而小心翼翼地搂上他结实的腰背,“吴将军…”

吴江不出声,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只有这么真实的体温,这么真实的幽香,才能让他相信自己这不是一个万分遥远的梦。

第一次这样抱一个女人,觉得怀里的身子清瘦清瘦的,有点凉,还在微微发颤,不由得心疼起来,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道这个安静美好的人在幽深冷寂的宫苑里受了多少委屈…

“吴将军,这里…夕阳很美…”

“我只喜欢看月亮。”

“那…以后我陪你看。”

“好。”

108王爷的承诺

萧瑾瑜本是打算会试一结束就立刻回王府的,所以酉时不到就盯着景翊写好折子送进宫里。

哪想到薛汝成一口咬定自己的罪过不是这么一两天就能反省好的,死活不肯从天牢里出来,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瑾瑜只得一个人连熬五天批完了几千份卷子,累得差点儿吐血。

薛汝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短短五天内他被自家得意门生的媳妇咒了多少个花样,如果这世上咒人的话都能应验,那这五天之内他已经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东西都当了一遍了。

楚楚以为出了贡院萧瑾瑜就能歇歇了,可轿子刚进安王府的大门,萧瑾瑜就直让人把他的轿子抬到十诫堂去了。

萧瑾瑜回到一心园的时候还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疲惫,眉宇之间却带着清晰的喜色,不等楚楚搀他上床休息,就拉着楚楚坐到了自己腿上,轻抚着楚楚还没见凸显的小腹,“楚楚…谭章抓到了。”

楚楚一喜,伸手搂住萧瑾瑜伤痕未消的颈子,“真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谭章本想乔装躲起来避避风头,但本性难移,不肯吃苦,竟跑到连理楼去吃饭,以为新开的酒楼没人认得他,却被凤姨认出来,让那个刀工极好的厨子把他绑着押送来了…”

楚楚连拍了几下巴掌,“凤姨真厉害!比大哥还厉害!”

萧瑾瑜笑意微浓,“以后不能叫大哥了。”

楚楚一愣,“为什么呀?”

“以后按辈分算…他得喊你一声七婶了。”

“啊?”楚楚眨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想了好一阵子,才贴在萧瑾瑜耳边小声地问,“那…是吴郡王看上他了,还是皇上看上他了呀?”

“…楚楚,我除了有侄子,还有侄女…”

“哦…”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顺着她的头发,“皇上下旨,给长宁公主和吴江赐婚了,月底就办喜事…吴江执意留在王府,湘儿也愿意住到这儿来,我没什么意见,你可愿意?”

“愿意!”楚楚兴奋的两眼直放光,“人多了才好,咱们家太大了,人多了才热闹!”

“咱们先说好…湘儿胆小得很,你可不许拿死人的事吓她…”

楚楚笑嘻嘻地看着萧瑾瑜,“你答应说话算数,我就答应不吓她。”

萧瑾瑜苦笑,“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楚楚嘟着小嘴,“你说把贡院的案子办完就把事情都交代下去,然后跟我一块儿在家里调养身子的…结果一进家门又去办案子啦!”

“不是办案子…是召集他们议事,把案子都交代下去了。”看着又笑起来的楚楚,萧瑾瑜好气又好笑,“我可不想让孩子一生下来就会骂我骗子…”

他相信这事儿她当真干得出来。

“才不会呢!我一定天天跟他说,他爹是好人,大好人!”

“嗯…我天天在家听着你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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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本想在这个没谋面的侄女嫁来之前给她张罗着准备点儿什么,可回到王府没两天就开始吐得厉害,正经饭吃不下去,一天到晚就只想吃些酸梅酸枣,困倦得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能睡着,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总也提不起精神,折腾了不到半个月就缩在床上爬不起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叶千秋每回来看都淡淡定定地说正常,萧瑾瑜还是担心得要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体力,每天亲手把楚楚从头伺候到脚,还特意让人把凤姨请来专门给她做饭。

凤姨看了楚楚却乐得合不拢嘴,直说这孩子磨娘,肯定是个小子。

萧瑾瑜完全没心思去想闺女小子的问题,偶尔楚楚被折腾得意识模糊,窝在他怀里直喊难受,他都心疼得想要狠狠心索性让叶千秋开服药,宁肯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看着她受这个罪。

可楚楚好受点儿的时候又总笑着让他摸她的肚子,问自己的肚子是不是鼓一点儿了,每次看到楚楚满脸期待的神情,都会把萧瑾瑜脑子里的那个念头打消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