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也是血糊糊的。”

“…”

楚楚若无其事地松手,揉上萧瑾瑜发颤的膝盖,“小花将军身上有好些抓伤,杏花的指甲里正好有好些黑乎乎的皮屑,应该就是她抓的。”

萧瑾瑜劫后余生般地缓了口气,才道,“那些呕吐物…在杏花身上,还是身下?”

楚楚想了想,“都有。”

萧瑾瑜微微点头,“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就是…你进天牢的前一天晚上,丑时左右。是大哥发现的尸体,他说那天早晨他帮你把东西从王府拿来之后就想训训小花将军,让他以后别再那么暴脾气了,结果进门就看见他和杏花死在屋里了。”

萧瑾瑜眉心微紧,“丑时…楚楚,你那晚可听到什么动静?”

一个女子在隔壁活生生被糟蹋死,理应有不小的动静,他发烧昏睡可能没听到,楚楚在他生病的时候总是睡不沉,不至于什么都没听见。

楚楚摇摇头,搓热手心揉上萧瑾瑜一向冰凉的脚底,“杏花出不了动静…他们说了,杏花是个哑巴,我剖开她的脖子看了,她的喉咙天生没长好,还染了病,一点儿动静都喊不出来…”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头。

楚楚揉暖了他的身子,刚要扯过被子,被萧瑾瑜抬手一拦,“不急…再帮我个忙。”

“好。”

萧瑾瑜摊手躺好,“验验我。”

楚楚一愣,“验你?”

萧瑾瑜轻轻点头,“验我身上被谭章打的伤…如实记录。”

“王爷…真是那个谭大人打你?”

“嗯…”

想起萧瑾瑜瘦得见骨的身子上那些大片大片的青紫,楚楚心里就揪着发疼,恨得直咬牙,“那你快让大哥去抓他呀,得砍了他的脑袋才行!”

“要有证据…”萧瑾瑜淡淡地看着楚楚,“验吧,有你写的验伤单,我才能判他…”

楚楚咬着嘴唇点点头,下床搬了个凳子摆在床边,把纸笔搁在凳子上,伸手解开萧瑾瑜的衣带,刚揭开他的衣襟,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胸膛,楚楚就红了眼圈。

“王爷…”楚楚扑进萧瑾瑜怀里,“我不想验你!”

萧瑾瑜轻叹,抬手顺着她的头发,“听话…就当我是个普通的伤者,像你先前在刑部考试的时候验我那样…只是别再说我脑袋被门挤了就好。”

楚楚“噗”地笑出声,抹着眼泪抬起头来。

萧瑾瑜轻轻抚上她的小腹,浅浅笑着,“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就帮我伸伸冤吧…”

“好!”

******

花了半个时辰仔细地记完萧瑾瑜身上的每一处刺眼的伤痕,楚楚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萧瑾瑜倒在地上被谭章毒打,睡梦里紧紧抱着萧瑾瑜,说梦话都在念叨着“不许打他”,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安稳。

萧瑾瑜白天睡饱了,晚上没睡沉,听着楚楚这样的梦话,看着她睡梦中连连滚下的泪珠,心疼了整整一晚上。

楚楚在萧瑾瑜怀里醒来的时候,萧瑾瑜正温和地看着她,轻吻她的额头。

“王爷,你已经醒啦…”

楚楚一骨碌爬起来,揉揉还沉得很的眼皮,“你再睡会儿吧,我给你做早饭去…”

萧瑾瑜伸手把她拉回身边,拉过被子仔细地把她的身子裹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怀孕耗身子,你得好好歇着…我去案发那屋子看看,你再睡一会儿,我回来喊你吃早饭。”

萧瑾瑜声音温柔得像首催眠曲,楚楚实在太困,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就在一片温柔中昏昏睡过去了,萧瑾瑜在她微启的嘴唇上吻了几下也没惊醒她。

萧瑾瑜出门就让吴江把窝在外屋房梁上酣睡的景翊揪了下来,景翊打了个饱满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王爷,我能走了吧…”

“走吧。”

“谢王爷开恩…”

“跟我走。”

“没事儿没事儿…我飘出去就行,那群摆设看不见我…”

“跟我去勘察现场。”

“…”

萧瑾瑜把轮椅停在王小花的房门口,皱眉盯着那两道交叉贴在门缝上的黄底红字纸,“景翊,念,上面的字。”

景翊打眼一看,睡意顿时灰飞烟灭,咽了咽唾沫,“那什么…”

“念。”

“我…我也认不全,我猜着应该是…”景翊硬着头皮一咬牙,“天灵灵地灵灵…”

萧瑾瑜一眼瞪过来,景翊赶紧闭嘴,手忙脚乱地扯下那两张黄纸,揉巴揉巴塞进自己怀里,“那什么…我忘了大理寺封条上该写什么字了,想回大理寺拿来着,一出门就碰上一个小道士,我看着这符长短宽窄正好…我也想着正好超度超度那俩人可怜人,顺便避避邪嘛…”景翊笑得跟朵花似的,“这玩意儿比封条好使多了,干坏事儿的人都怕遭报应嘛!”

萧瑾瑜白他一眼,“你不怕遭报应?”

景翊满脸讨好地笑,“有王爷的正气照着,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进去。”

景翊利索地把门一推,弯腰对萧瑾瑜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进去…我在这儿听你报。”

景翊快哭出来了,“王爷,那一地吐的…我还没吃早点呢。”

“要么进去,”萧瑾瑜抬手指指景翊被揉成团的道符塞得鼓囊囊的胸脯,“要么我去跟首辅大人谈谈此事。”

“别别别…我进,我进…”

“里外看清,该摸的摸,该闻的闻,不得有丝毫遗漏。”

“是…”

103冰糖肘子(十七)

景翊硬着头皮抬脚迈进门去,刺鼻的酸臭味让景翊空荡荡的胃里一阵抽搐,抽搐的同时听到背后传来萧瑾瑜冷飕飕的声音。

“描述气味。”

景翊脱口而出,“恶心…”话音未落,景翊就觉得脊梁骨上有两道寒光划过,马上改口,“酒、血和呕吐物搅合到一块儿的恶心气味!”

清冷声音又起,“没有恶心。”

景翊幽怨地回头看过去,“真挺恶心的…”

在两道寒光再一次落在身上之前,景翊赶紧扭回头去道,“地上有脚印,干了的泥脚印!”

“谁的?”

一阵沉默,景翊笃定的声音传来,“俩人的,王小花和杏花的…这俩人的鞋都在屋里呢,大小纹路正好合适。”

“地上还有什么?”

“要什么有什么…”景翊满脸怨念地跳过一滩内容丰富的秽物,“地上有个碎了的酒坛子,还有个碎了的瓷碗,勺子…”

“勺子?”

“就是…”景翊盯着地上断了把的白瓷勺子,“圆头,长柄,能把汤水舀起来送到嘴里的那个玩意。”

“我是问你…为何会有勺子?”

景翊一愣,“有碗有勺子不是挺正常吗?”

“你用勺子喝酒吗?”

“我也没说那是酒碗啊…”景翊拾起一块碎碗,凑到鼻底闻了闻,毫不犹豫地道,“醒酒汤。”

“何以确定?”

景翊丢下碎碗,拍拍手,“我爹每晚必喝,小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经常偷喝…我娘加的蜂蜜多,还挺好喝的。”

“有何功效?”

“美容养颜啊。”

“…醒酒汤?”

“我说的蜂蜜…醒酒汤,就醒酒,安眠嘛…”景翊两指拈起一件扯破的红肚兜,微微眯起狐狸眼,“可能还会滋/阴/壮/阳吧。”

门口传来两声警告的轻咳,“砒霜毒在汤中还是酒中?”

景翊扔下肚兜,从怀里拈出大拇指甲那么大的一小块儿碎银,丢进破酒罐子底残余的酒液里,又捞出来丢进碎碗底残余的汤汁里,看着发黑的碎银扬了扬嘴角,“汤。”

“床上可有什么异样?”

景翊对着那张乌七八糟的床挑了挑眉毛,两个指尖从被窝里拈起一条污渍斑斑的亵裤,又看了看枕边那只脏成土黄色的袜子,“没什么异样,就是异物多了点儿…”

“有什么痕迹?”

“有被人…使劲儿睡过的痕迹。”

隔着一间屋子一堵墙,景翊都能感觉到那人眼睛里传来的寒意,“那什么…还有从床单上滚过的痕迹!”

屋外两声干咳,“…可有遗失物品?”

“恐怕只多不少…”景翊跳过地上那摊被扯破的女人衣服,三蹦两跳地来到窗边,伸手推推窗子,“窗户都是反闩的,门是被吴江一脚踹开的…除非上房揭瓦,否则应该没人能出去。”

“嗯…还有什么?”

“我看看…地上除了床边有挣扎痕迹之外别的地方都挺正常,房梁上灰尘均匀,蜘蛛网完整,没有埋伏的痕迹。”

屋外的人沉默了一阵,“据你推断,案情如何?”

“先/奸/后/杀呗。”

“为什么?”

景翊隔着衣服摸摸自己汗毛倒竖的膀子,“看这挣扎程度,应该不是先/杀/后/奸/吧…”

“…我问你,王小花为何对杏花如此?”

“酒后乱性,男人喝多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嘛…王爷你又不是没试过…”

屋外的声音顿时高了一度也冷硬了一度,“景翊…本王问你,杏花是个烧水丫头,为何半夜到王小花房里来?”

景翊被那声“本王”吓老实了,“送醒酒汤!”

“为何偏给他送?”

“就他一个人喝醉了嘛…”

“杏花怎么知道他喝醉了?”

景翊愣了一阵,“杏花…暗恋他?”

屋外人明显气不打一处来,“薛茗还暗恋你呢,你什么时候喝醉了他知道吗?”

景翊的声音幽幽地飘出来,“王爷…你见过一天三封情书的暗恋吗…”

“…滚出来。”

“王爷,地上忒脏了…”

屋外人无动于衷。

“王爷,破坏现场证据就不好了…”

“飘出来吧。”

白影一闪,景翊顶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落到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扫着那张脸,“这是你第几次进这间屋子?”

景翊一怔,“第一回啊…我保证没动过现场一针一线!”

萧瑾瑜静静地盯着景翊,“也就是说,从皇上点你查案到现在,这三天里你做的所有的事,就是在案发房间门上贴了两张道符?”

景翊心里一阵发毛,勉强扯着嘴角僵笑,“那什么…我就知道皇上舍得不把你一直关在那种鬼地方,肯定没两天就把你放出来嘛,你说这案子你都查了一半了,我再插手,万一搅合乱了,对吧…”

萧瑾瑜心中对薛汝成的崇敬与感激之情瞬间升华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

萧瑾瑜微微点头,“查不查随你…不过让你查案的皇上,所以此案只能由你升堂主审。”

“别别别…王爷开恩,王爷开恩…”

萧瑾瑜一锤定音,“我做堂审记录,梳理卷宗…明日酉时会试结束之前必须审结,何时升堂你自己掂量吧。”

景翊一愣,“为什么会试结束前必须审完?”

“会试结束前不把薛太师放出来,你就替我批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