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眉心愈紧,他强打精神撑到现在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但只听她说这么一句肯定不行。
他能看出来前后两次发现的碎尸切口处刀痕相仿,并且两次碎尸是出于年纪相仿之人的,但先前那部分在冰窖里冻过,今晚发现的这堆又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单看是不可能做出这么肯定的判断的,“证据呢?”
“这还是谭大人的功劳呢!他在停尸房里放了好几个火盆,把那些从冰窖里拿出来的碎尸捂得热乎乎的,尸体暖和了以后流出好些血水来,今天晚上不是挖出来几根剃得光溜溜的大骨头嘛,我把一根洗干净了,往上滴了点儿血水,那些血水都融进去啦。冰窖里的要不是季大人的娘子,那肯定是季大人娘子家里和她一样年纪的血亲,我问过谭大人了,他说季大人娘子家根本没有这个年纪的女亲戚,那她就只能是季大人的娘子啦。”
萧瑾瑜暗自轻叹,滴血既然可以认亲,当然也可以认自己,他怎么从来就没往这上面想过…
“好…”萧瑾瑜刚想说回府,突然想起来这屋里似乎少了个人,“谭大人呢?”
楚楚皱皱眉头,“谭大人好像是生病了。”
“病了?”
刚才带着衙差抓人的时候不还吆五喝六挺精神吗?
“是呢,我洗骨头的时候让他帮忙拿块尸体挤碗血水来着,然后他就一直在吐了。”
“…让他歇着吧,别的事回去再说。”
楚楚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就得在这儿说完,说完还有别的事呢!”
萧瑾瑜轻皱眉头,微微调整了一下在轮椅里坐得发僵的身子,“好,说吧…”
楚楚把食盒盖子一掀,两手一伸,把食盒捧到萧瑾瑜面前,“我找到她的死因啦。”
萧瑾瑜往食盒里看了一眼,脊背瞬间一片冰凉。
在这个刚刚给他装过饭菜的食盒里,正躺着一颗面色惨白的脑袋。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死因为何?”
楚楚把食盒慢慢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那颗脑袋捧了出来,把刀口那面凑到萧瑾瑜脸前,指着血肉模糊的断面上一道并不明显的狭长凹痕,“你看见这道印子了吧,这是她活着的时候被一个又尖又长又硬的东西扎出来的,扎透了喉咙,还戳到了骨头上,虽然头被割下来的时候是沿着这道伤口割的,但那是人死以后的事儿了,生前伤和死后伤就是不一样,还是看得出来。”
萧瑾瑜轻屏呼息默默点了点头。
别说一般人家的小姑娘,就是见惯生死的老仵作们看到被割下的头颅都会腿脚打颤,也就她还能镇定自如地捧在手上看得如此细致吧…
楚楚放下那颗脑袋,又从食盒里捧出一大扇肉来,一手指着肉皮上的一块青紫,“她死前身上被钝物击打过,先前因为搁在冰窖里,太冷,没显出来,在停尸房里暖和过来以后才显出来的。”
萧瑾瑜又是轻轻点头。
在停尸房里生火这种事,也就谭章能干得出来,得空了一定得好好整治整治这不干正事的老糊涂官…
“再有…她胃里有不少没消化的饭菜,能辨的出来的有米饭,牛肉,鸡肉,平菇,黄瓜。”
萧瑾瑜忍过胃里一阵痉挛,点头。
楚楚见萧瑾瑜皱着眉头一声也没出,以为他是不相信,心里那股酸溜溜火辣辣的委屈劲儿又翻了上来,小嘴抿了抿,盖好食盒盖子重新抱到怀里,“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就算啦…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还有活儿没干完呢。”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张嘴,楚楚已经抱着食盒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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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从停尸房出来的时候天都亮了,正回想着往季府走该是哪个方向,刚出刺史衙门大门就看见安王府的大马车停在门口,俩侍卫里的一个就站在马车边上。
侍卫看见楚楚出来,深深松了口气,“楚姑娘,你可算出来了。”
楚楚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要是知道侍卫大哥在外面等着接她,她就不在里面故意磨蹭这么些时候了,“季大人的娘子死得可怜,我得把她的尸体整整好,不然回头季大人来带她回家的时候多难受呀。”
侍卫苦笑,压低了点儿声音道,“楚姑娘,你也可怜可怜王爷吧,王爷在车里等你一晚上了。”
“啊?!”
她不是说了自己有活没干完,让他想回去就回去的吗,他还等着她干嘛呀?
难不成…是干错什么事啦?
侍卫帮她把车门开了个缝,“楚姑娘请吧。”
楚楚惴惴不安地钻进车里,一眼看见萧瑾瑜合衣半躺在榻上,就站在门口没敢走过去,低头默默揪着手指尖。
萧瑾瑜脸色难看得很,苍白一片,眼睛里倒布着不少殷红的血丝,微蹙眉心静静看着楚楚,声音微哑而低沉,“过来。”
“我…我是去整理季大人娘子的尸体了,没干别的事儿…”
“过来。”
萧瑾瑜的声音里不带一丝火气,可楚楚听着就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被他抓了正着一样,不情愿却又不敢不走到他跟前。
“我真没干坏事,你问谭大人就知道,我一直在停尸房呢!”
萧瑾瑜本来确实窝了一肚子的火,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他连睡觉的时候都恨不得睁着眼睛,这丫头竟敢在三更半夜里给他撂下句不清不楚的话就一个人跑开了,万一出点什么事…
可这会儿看着她这副满脸委屈的模样,萧瑾瑜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轻轻咳了几声,深深看着楚楚,沉声道,“你记着…往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必须先与我说清楚。”
楚楚见他又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了,胆子就壮了起来,嘟着小嘴道,“为什么呀?”
“为了你的小命。”
楚楚看着一脸冷色的萧瑾瑜,眨眨眼,扁扁嘴,“我听你的一回,你也得听我的一回。”
萧瑾瑜眉心微沉,她居然还敢跟他谈条件,“听你什么?”
楚楚伸手指着萧瑾瑜的腰带,认真又清楚地道,“你把衣裳全脱了。”
萧瑾瑜狠狠愣了一下,下意识把手护在自己的腰带扣上,“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给你穿上。”
萧瑾瑜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狠敲了一下,又疼又晕,“为什么?”
楚楚下巴一扬,“我是你的娘子,就得我给你穿。”
萧瑾瑜脸色微黑,“不必…我自己会穿。”
楚楚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子了,“你是皇上赏给我的,是皇上让我伺候你的,你要是不让我给你穿,你就是抗旨,你就是大奸臣!”
这辈子头一回被人冠上这种罪名,还是因为…萧瑾瑜连声冤枉都喊不出来,“不行…”眼看着楚楚小嘴一扁,眼眶红起来,萧瑾瑜一声默叹,“现在不行…”
楚楚小嘴撅着,“那你说,什么时候行?”
“明天…明早起床的时候。”
据这些日子观察,一般她是不会比他起得早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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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答应了,楚楚就觉得心里那股酸溜溜的别扭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进季府的门就钻进房里爬上床,脑袋一挨枕头就呼呼大睡了。
萧瑾瑜也困倦得很,烧一直没退,脊骨里还疼得厉害,睡是睡不着,他倒是很想躺一会儿,可推门就见到季东河在他房里,原本坐在桌前的季东河一见着他,“嗵”一下子冲萧瑾瑜跪了下来。
“求王爷为下官做主啊!”
萧瑾瑜被侍卫送进门来,等侍卫退下去,把门关好,萧瑾瑜才道,“季大人起来说话吧…”
季东河仍低头跪着,脊背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幅度颤抖着,向来谦和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王爷,下官内人死得冤…死得惨啊!”
萧瑾瑜皱了皱眉,没再说让他起来,就那么不冷不热地看着他,“季大人以为,当是何人所为?”
季东河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满脸错愕地抬起头来,“王爷不是…已将凶手悉数缉拿归案了吗?”
萧瑾瑜眉梢微扬,“谁说的?”
“那五个屠夫…不是已经被王爷抓进刺史衙门了吗?上元县已传遍了…”
萧瑾瑜毫不客气地把冷厉的目光打在季东河身上,“季大人审案多年,连嫌犯与凶手都分不清吗?”
季东河慌地埋下头,“王爷…王爷恕罪!下官一时心乱,一时糊涂…”
萧瑾瑜声音浅了一分,“起来吧。”
“下官不敢…”
“起来…你若想为夫人讨个说法,就带我去看看她的遗物。”
“是…是!下官拜谢王爷!”
季东河站起来就要帮萧瑾瑜推轮椅,萧瑾瑜已动手将轮椅转了个方向,让出门口,“相烦领路。”
“是…王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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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让他走在前面,季东河一路走过去连头也不敢回,就听到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在后面不远不近地响着,缓慢,低沉,匀速,就像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从容静定,波澜不惊。
进了一栋小楼,季东河在门厅里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犯难地看了看萧瑾瑜的轮椅,又见萧瑾瑜满额细汗,就颔首试探着道,“王爷,下官与内人的房间在楼上…下官还是让人把东西取下来给王爷过目吧。”
萧瑾瑜抬头看了眼墙边的那道楼梯,“几楼?”
“回王爷,三楼。”
“哪间?”
“走廊尽头的那间。”
萧瑾瑜轻轻点头。
季东河刚想叫人来,就听萧瑾瑜静定清冷的声音传来,“劳烦季大人把我的轮椅抬上去,我随后就到。”
季东河错愕地看着萧瑾瑜,萧瑾瑜又补了一句,“上楼后不许回头,把轮椅搁在房门外,你在房中等我。”
唐严交代过,王爷吩咐的事务必依样照办,甭管听起来有理还是没理。
“是…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再调戏菇凉们的胃口一次,往后尽量清口,清口,嘿嘿…
丫头春假结束,今天的航班飞法国咯~ 十一个小时的飞机,评回复不及时菇凉们见谅啦~ MUA~
糖醋排骨(十一)
季东河在房间里清晰地听到木楼梯上的怪异声响时起时停,沉闷缓慢又毫无规律可言,其间甚至还有几次重物坠落的声响传来。
看他刚才撑着拐杖站起来的时候都是摇摇欲坠的,怎么能爬得上这几段又高又窄的楼梯?
季东河几次想出门看看,最后都忍住了。
虽然说王爷要是在他地盘上出点儿什么事儿他得吃不了兜着走,可一旦惹火了这位王爷,那下半辈子就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吧。
僵立在房里足等了半个时辰,门才“吱”地被人推开。
萧瑾瑜推着轮椅进门来,除了脸色又白了一层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连呼吸都是平平稳稳的。
季东河赶忙迎上去,脸色一点儿也不比萧瑾瑜的好看,“王爷,这里…就是了,您随意看吧。”
萧瑾瑜慢慢环视了一圈这干净整洁到几乎没有人气的屋子,浅浅蹙眉,“我记得唐严对我说过,季夫人在他来到之前就回娘家去了…”
季东河颔首回话,“是…内人是唐严来到的当天清早走的。”
“夫人独自去的?”
“回王爷,是内人的贴身丫鬟陪她一起乘马车去的。”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径自把轮椅推到梳妆台前,伸手轻轻翻动首饰盒里的珠玉,“季大人可还记得,夫人出门时候穿的什么衣服,戴的什么首饰?”
季东河一愣,“这…下官惭愧,未曾留意。”
“那请季大人清点一下夫人的衣物首饰,看看缺了哪些…夫人就算是回娘家,也得穿着衣服吧。”
季东河耳根涨红,颔首小声道,“回王爷…女人家的那些东西,下官实在不曾留意过。”
“随便记起一样就好,夫人贴身丫鬟的装束也好…以便向街坊四邻查问情况。”
季东河憋红了脸,身子都微颤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她…她的丫鬟,好像经常穿红衣服。”
“还有吗?”
季东河摇头,声音微带哽咽,“下官实在惭愧。”
萧瑾瑜轻咳,摆了摆手,“无妨…”抬眼看到窗前小案上的针线筐,萧瑾瑜淡淡地把话转开,“夫人生前常做女红?”
“她…做得不好,只是喜欢摆弄摆弄,让王爷见笑了。”
萧瑾瑜推动轮椅凑近过去,拿起筐里半幅还蒙在花撑上的未完绣品仔细看了好一阵,又伸手拨了几下筐中的绣线,抬头对季东河道,“季大人,夫人的绣品可否借我拿去看看?”
“王爷请便。”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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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回到房里时已日近中午,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几乎被冷汗浸透的官服,房门就被叩响了。
“奴婢季府厨娘,奉王妃娘娘之命给王爷送药来的。”
萧瑾瑜无声轻叹,勉力直起腰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