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统共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醒来时,天依然是黑的,甚至还没亮。我揉了揉疼痛的脑袋坐起来,却吓了一跳。

床上的邬遇醒着,睁着眼躺那儿,一声不吭,望着天花板。

我光着脚就跑过去,握着他的手。他慢慢垂眸,看向我。我们眼中都没有了眼泪。

“阿遇……”光是喊出他的名,就叫我心中百转千回。

“是不是……被我吓到了?”他沙哑着嗓子问。

我的喉咙阵阵发堵,说:“没有,只是我是第一次看到真人吐血……”我故意说的笑话,他却半点没笑,抬起手,握住我的。我的心快软成了一潭烂泥,靠他很近很近。

“阿遇,我们还能救回她,你不要倒下。”我轻声说,“她在等我们。”

他不说话。只是握得更紧。

“我是说真的。”我看着他说,“刚才我睡觉时,就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理说他向来谨慎精明周密,现在警方到处在抓他,他又接连在你和我这里失手了两次,他不该这么急,又去抓邬妙的,太容易暴露自己。刚才沈时雁也说,他已经暴露了很多线索,要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了。他必然也清楚这一点,现在不一定疯狂逃命吗?怎么反而还跳出来,仓促抓了邬妙呢?

因为我觉得他不仅是个冷静的高智商罪犯,同时也是个非常心高气傲、狂妄的人。你想想历史上他做的案子,越来越猖狂,越来越没有人性。起初是分尸,然后是进一步肢解,最后甚至把人……你知道吗,对于精神病态来说,随着他作案程度的加深,精神分裂程度也在进一步加深,他越来越膨胀,也会越来越自卑。这样矛盾的心理达到极点,要么崩溃,要么疯狂。现在的他,对于未来,是有片段的模糊的感知了,他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会成为什么。那些必然对他有着莫名的强力的吸引力。现在,却被你和我打断,你说他,恨不恨我们?”

第237章 谭皎二十九(4)

邬遇眸色沉静,就像凝着一层霜雪。

我继续说道:“现在警方追得这么严,他以后的梦想泡汤了。邬妙也许是他能抓到的最后一个人了,他有那么熟悉的反刑侦知识,自然也感觉到,自己很快会把抓住。所以他选择邬妙,就是为了挑衅我们,报复我们。邬妙……她也许会吃很多苦头,但是他决不会轻易就杀死她。因为杀死她,就意味着一切都已结束。他舍不得让一切这么快结束。他的人生,他的梦想。你信不信,他甚至有可能……来联系我们,用邬妙来反复折磨、戏弄、侮辱我们,因为这样……我们的痛苦才会加倍,他才能泄恨。他这一次破釜沉舟,最后的疯狂,才会值得。”

邬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连忙扶住他。他一把将我搂住,我隔得很近看着他,他说:“皎皎,我信你的话。阿妙在等我们去救她。”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也怕自己的推测错了,怕邬遇信错了。可转念一想,如果连自己最冷静的推断都不值得坚信,还有什么值得?

我用力点点头:“阿遇,放心,有我。”

他的脸上终于闪现一丝笑,只是那笑依然寂寞。他问:“警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很好,我的阿遇,几乎要失去一起的阿遇,他这么快就重新振作了。我知道他会振作。他这样的男人,到最后,绝对会扼住命运的喉咙,爆发出震动人心的力量。

我答道:“沈时雁过去了,应该很快会带消息回来。”

“我想尽快出院。”他说,“我不能躺在这里,等邬妙的消息。”我看一眼他浑身的绷带,还有斑斑血迹,咬了一下牙,说:“好,我们会想办法。”

“邬妙失踪的所有细节,那通电话的地理位置,周围监控,还有陈星见那边……”他说,“所有警方有的线索,我都要。”

我立刻说:“我已经叮嘱过沈时雁了,他也愿意破例。”

他静了一会儿,说:“谢谢。”

我说:“你都以身相许了,不用谢。”

邬遇又笑了一下,尽管那笑中依然不会有快乐,我的心却暖了。我把头靠进他怀里,只想靠近他。他用很低很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皎皎,永远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

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第一次,是我……对他表白时。

我说:“喂,我这么强大专一,还是让你没有安全感吗?邬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我们所经历的时间有多久,永远就有多久。别的男人啊,我连看都不想看。我都得到最好的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念想啊?”

他打断,自嘲地说:“我哪里会是最好的?”

我说:“你就是。我这一辈子,不会相信有人比你更好。”

没多久,沈时雁果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目露精光的壮鱼。看他们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态必然有重大变化。邬遇的神色也更加凝重。

沈时雁把一张复印纸,递到我们面前:

“这是一个小时前,在邬家信箱里发现的。原件已紧急鉴别勘测,这是复印件。”

邬遇接过,我看到上面是几行打印字体:

“邬遇,谭皎:

只有我们知道,彼此想要什么。

她最后还是在我手上。很可爱,很稚嫩,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给你们三天时间,她就在本应该在的地方。

日落时,我会带她走。”

第238章 邬遇二十九(1)

————邬遇视角————

半夜当我突然惊醒时,那梗塞的感觉,依然在心头。有些事无法去深想,一旦想了,又是个无底深渊。

我不会再让它吞没我。

我看到一个人站在窗前。没有开灯,沈时雁也没有穿警服,言简意赅:“走吧,她们在车上等。”

我扶床坐起,他搀扶着我。深夜的医院楼道鲜少有人,我俩都戴着帽子,避开医生护士视线,直接下楼。

这是之前大家商量好的。我若一直在医院,又有警察医生看着,束手束脚,根本没办法为邬妙的事出力。本来沈时雁和壮鱼还有些犹豫,担心我的身体。谭皎却说:“按他说的做吧。”

她对我说:“我明白这事儿对你有多重要,我也知道这是拿你的身体冒险。但三天后恰好是我们这一条时间线的结束。只要你在那之前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死。”

就会回到半个月前,那个地下溶洞里的我。灵魂还是我,身体已跳跃。

壮鱼当时朝她竖起大拇指:“有魄力,不愧是我的女……”看我一眼,撇了撇嘴:“他的女人。”

我们都笑了。我和沈时雁对视一眼,有这两个女人在,或许是黑暗长夜里唯一的开怀了。

……

我和沈时雁走出医院后门,就见一辆车停在那里,迎向我的,是驾驶座上谭皎担忧的目光。沈时雁扶我坐上后座,谭皎问:“还好吗?”

走这一段路,确实疼痛已令我全身冷汗。我答:“还比较轻松。”副驾驶的壮鱼吹了声口哨。

谭皎给我们找的“大本营”,是一处交通便捷的酒店的顶层套间。一共两个卧室,厅也足够大,桌上已堆满案件资料。我靠着沙发躺下,大家坐到一起,开始商量。

“刚才我们去警局,见到了老丁一面,他很忙,都没停下跟我们说什么话。”谭皎说,“我觉得一夜之间,他的头发白了不少。”

我知道,老丁就是那样的性子。加之受到未来记忆的影响,大概才会更加忧心吧。

“那个人很谨慎。”沈时雁说,“无论在哪个现场,都戴着手套,帽子,目前还没找到他的有效指纹和DNA。但是,陈星见那里,有他出入过的痕迹,鞋印、用过的杯子、打印的受害者资料照片……警方正在仔细排查任何一个细节,他是人,不是神。我相信一定会有发现。只不过,陈星见出乎意料的难缠,嘴很严,心理素质也很强大,不肯招认有关他的任何事,十分忠心。另外,邬妙的失踪地点基本确认了。”

我心头一紧:“在哪里?”

沈时雁答:“在离你家1.2公里左右的小路上,当时已经是晚上,人非常少。那条路上也没有监控。有个小商店的店主,隔得很远看到了,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拖着一个女人上了车。他以为是两口子吵架,也没敢吱声。但是天太黑了,那个人的样子和车,他都没看清楚。”

我的手紧捏成拳,谭皎说:“阿遇,你别急,也别动气,这其实是很重要的突破,那个人出现的犯罪现场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越容易被抓到。”

第239章 邬遇二十九(2)

“谭皎说得很对。”沈时雁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们刑警,对于一个案子能不能破,基本都是有预感和把握的。这个案子……跟历史上,我模糊的记忆不一样,那时候他们的行为几乎毫无破绽,你会觉得,这个案子,也许永远也破不了。除非非常偶然的机会出现。我想老丁当时也是同样感觉。

但现在不一样,现场很多,可以查的头绪也很多。我们和凶手之间,就像只隔着一层纱了。这个案子,一定会破,他一定会被抓到。”

“我明白。”我说。其实不用沈时雁解释,我也有相同感觉。他现在就是困兽之斗,放手一搏。只是现在,比的,却是时间了。我想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我们只有三天时间。”谭皎说出了我想说的话,“警方无论在三天内还是三天后破案,都是破。但是邬妙生存的机会,只有这三天。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她。”

大家都是一片安静。唯有城市璀璨灯火,映在窗上。

“他……一定会按他说的,三天内不杀邬妙?”壮鱼犹豫地问,“不会耍我们?故意看我们空忙活一场?”

谭皎说:“不会。那样他得到的乐趣还不够大,只是戏弄。他一定要做到的,是挫败我们,挫败他的仇敌,我和邬遇。所以一定会要看到我们真真正正失败,然后……再杀掉邬妙,当成自己的战利品。”说到最后,她声音变小。我却感激她,感激她对凶手心理近乎精细的分析。

沈时雁说:“谭皎说得有道理。我也赞同。”

壮鱼:“哦。”

谭皎在这时看我一眼。她什么也没有说,可我竟瞬间洞悉她眼中的意义。她的眼神平静、沉着、坚定。那清澈的眼神背后,是似淡而浓的根本无法用言语丈量的情意。她已决意拼尽全力。她就是这样孤勇的女孩子。

谭皎又说:“如果结合他留下的信考虑,什么是’邬妙本应该在的地方’?”

我的心头一动,谭皎已把那张复印件递给我。即使是第几次阅读,那短短的几行字,依然令我感到触目惊心。

“只有我们知道,彼此要什么。”

“她最后还是在我手上。”

“她会在本应该在的位置。”

“日落时,我会带她走。”

手心一阵软热,是谭皎握住我的手,她站在窗边,低眸看着我,说:“阿遇,看我帮你把她找回来。”

她像是在立誓,又像是在安慰我。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傻姑娘。”她说:“我哪里傻了,知不知道我也是懂很多犯罪心理的,知不知道身为学渣的我,读了多少大部头的书,拜托朋友看了多少卷宗?这个人,可惜他写的还是少。写的越多,就暴露越多。当时……你给我留纸条,我就几乎分析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她拿起那张信笺,说:“那么我就献丑了。’只有我们知道,彼此要什么’。这证实了我的推测,他很清楚我们的终极目的就是要将他绳之于法,或许他并不明白时间线为什么会错乱,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在未来和他纠缠,但他很清楚,我们就是为他而来。”

第240章 邬遇二十九(3)

谭皎接着说道:“而我在被他抓去时,和他交谈过。他知道我是能够理解他的,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他会说这样的话。在他实现自我的路上,我们俩……现在是我们四个,成了他最大的障碍。那么现在,击败我们,成了他变态之路新的意义,取代了原本的意义。这也是我为什么说,邬妙一定不会马上被轻易杀死的原因。因为折磨她,只是其次。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想看我们哭,想看我们情绪失控,想看我们成为他变态行为的受害者!”

壮鱼小声说:“卧槽,老娘瑟瑟发抖中!”

沈时雁拍了一下她的头,壮鱼闭嘴了。

谭皎认真起来,真的像是变了个人。恍惚间我回到了船上的初遇,那个女孩就是用犀利澄澈无比的眼睛看着我,看穿我的内心,看穿我的坚韧和懦弱。而这一次,她探究的,是最可怕的罪犯的心。她盯着信笺,说:“虽然他用的打印机,没有暴露字迹。但用词,也可以分析一个人的背景。他用了“彼此”、“日落”这样的书面词,说明至少是受过一定教育的。加之他能够这么自由的犯案,计划缜密,而且跟陈星见这样的富二代做朋友。我相信他的经济条件一定不会差。”

我们都点头。

“接下来就到最重头的了。”谭皎说,“什么是’她本应该在的地方?’”

沈时雁站起来,说:“邬妙本应该失踪的地点,是在春夕路附近,尸体……是在距离邬家3公里的一家汽车旅馆的冰箱里发现。我马上通知老丁,加强对这两个地方的监视巡逻,一旦发现可疑踪迹,立刻追捕!”

谭皎却蹙眉,说:“虽说这就是邬妙本应该在的地方,但他知道,我们也知道……如果直接把邬妙带去这两个地方,岂不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