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晴从小一人生活,娘根本无暇照顾她,她总是一个人乖巧的坐在一边,可以整天都不说话。我有时间便会去找她玩,当然是避着爹,于是她的笑脸逐渐多起来,话也多了很多。
芷晴很依赖我,她说从小娘便告诉她有个哥哥,替她幸福的生活着,所以她甘愿只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反正什么都看不见,在哪里也就无所谓了。听了这些我很心疼,暗自发誓,长大后我一定带芷晴离开这里,享受真正的生活。
娘没有教过芷晴什么东西,更没念书给她听,一直以来都是匆匆放下食物便离开。看不见这个世界的芷晴,才是这个世界最坚强,最聪明的孩子。她一个人学会处理自己的生活,有条不紊,她绘声绘色的给我描绘她想象中的世界,蓝天是怎样,星星是怎样,大树是怎样,小鸟是怎样,鲜花是怎样……
于是我学会用野草编各种各样的动物,让芷晴可以触摸着想象它们的形状。每一只芷晴都会放在一个盒子里,细细收好。
偶尔我会教她写字,拿着石子,或是树枝,在地上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芷晴每次都很高兴,随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写下,然后一次次摸索着自己写出来,问我写得对不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比以往过得更加丰富。爹教给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每次芷晴会陪在我身边,听我背书,一起辨认草药,甚至有些幻术,芷晴学起来也有模有样。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是女子,如果她双眼未盲,一定会比我更适合接管修家。
十五岁那年,爹身染重病,经常卧床不起,对我的管教却是越来越严。
十六岁,生日那天我照旧吃了半个荷包蛋,只是这次,是与芷晴分享同一个鸡蛋。
爹将我叫入前厅,带我走进一个暗室,在那里向我讲明一切,那些事情娘已经对我说过,我听了只是默默点头。随即爹交给我暗冥阁阁主令,带我见了隐匿于三族中的死士,令我吃惊的是,这些死士在三族中非富即贵,有些甚至是三族名声显赫的长老。
那日走出暗室前,爹说,我从出生便有名字,也是所有修家当家人的名字,影。
修影,姓修名影,其意义在于,我,抑或我们,永远是修氏皇族的影子。
对于这些,我不是太在意,因为一早我便承诺过娘,不会再等待那位公主的出现,不会再背负复国的使命。
那日,我在偏院陪了芷晴一个下午,十六岁的芷晴,漂亮得如春日一汪清水,一颦一笑皆如画。临走之时,芷晴笑着送我说:“哥哥,晚上芷晴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定要过来。”
我回到后院,安静得太过异常,胜于常人的直觉告诉我,这样诡异的气氛,定是有事发生。
匆忙赶到前院大厅,有爹娘的气息,却不似平日的温暖和煦,四处充溢着敌意,杀机。心跳不可抑制的沉重,双手都忍不住颤抖,捏紧拳头让自己冷静,笑着问道:“爹,娘,怎么了?”
“你来了,正好。”爹的声音笑意十足,好似他和娘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可随即便感觉到一股强大内力,带着杀意冲向娘。本能般的飞奔过去想要拉过娘保护在怀里,还是不及爹的身手。
“想要救你娘?跟我来!”
我丝毫不敢懈怠,跟着爹飞身掠上屋顶。
凉风阵阵,凌乱不堪的思绪此时更加纷繁,不明白为何爹突然要杀娘,难道是娘欺骗爹的事情被爹发现了?
“你快走,不要管我,走啊!”娘的声音凄惨绝望,带着哭腔清晰传来。
只是她让我走,如何能走?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急切问道。
温文尔雅的爹,何时如此杀气四溢过?我一直认为,就算是爹知道娘骗过她,也会原谅娘。爹懂得那么多大道理,经历过那样多的世事,怎会不明白一直苦等的绝望?怎会仍旧坚持百年来的愚忠?
“送给你的成年礼!哈哈!”爹突然大笑,从未有过的狂妄爽快,“你何必再装?睁开眼看看你娘的处境不是很好?”
心中一抖,爹果然是知道了。不再犹豫,睁开双眼,生平第一次见到爹,身着暗灰色长衫,乍一看以为是普通读书人而已,眉目间的精明干练却突出他的不同寻常,紧阖的双目仿若能看见万物,对着我不屑的笑着。
娘被他揽在怀中,轻握住腰,皱着眉头,紫眸中的泪水盈盈欲出:“你走,娘早该送你走,走啊!”
我站在对面看着娘,不知该如何对爹动手,我的武功,是爹一手一脚教会,我的幻术,是爹日日不停指点,不说我一个心思一个动作,就连下一句话会说什么,爹都猜得到,我凭什么抢回娘?
“如此没用,竟连尝试都不敢!”
“不!”
说话间,爹的长剑已经卸去娘一只胳膊,鲜红的血,被风吹起,轻洒在漆黑屋顶,重重砸在我心头。
愤怒,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愤怒,一手抽起腰间长剑指向爹,握剑的手却剧烈颤抖,我该如何?一剑刺向爹?
娘连一声叫喊都没有,哀求看着我,泪如雨下,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双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仍能辨别出在让我“走”。
爹轻蔑一笑,举手又是一剑!
娘在他手里如同没有生命的人偶,另一只胳膊随着剑落飞离,娘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也拉断我心中最后一根神经,不管不顾向爹冲过去。
爹抱着娘,浑身都是血迹,脸上都是腥红血沫,轻易躲过我的攻击,跳到我背后,大声笑道:“哈哈,居然以为欺骗了我十六年,也太小看我了,你抬头看看前面?”
转身面对爹,举目看去,不远处偏院不知何时起火,此时已是火势冲天,刚刚的愤怒瞬时被惊恐取代,芷晴,芷晴在那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该如何出逃?
运功想要用轻功去救她,看到眼前鲜血淋漓的娘,又不得不停下,爹还是淡然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想下去?”
话刚落音,举起长剑,对着娘的肩头,反手又是一剑,迅速抽出。娘轻咛一声,紧紧皱着眉头,另一只肩膀被爹一手握住,鲜血慢慢从嘴里流出。
不远处隐隐听到女子的高喊声,从后院传来……
焦虑,愤怒,担心,害怕,全部塞在脑中找不到宣泄口。不顾一切袭向爹,却连爹的袖角都未伤到。
“你到底为何如此?娘一直对你关怀备至,就算欺骗你也是情有可原,那偏院里的,是你女儿呀……”
“为何如此?哈哈,我的眼是盲的,心可不是,你娘以为那么容易骗过我?可别忘了我是大夫,哪会不分男女,偏院?没有我的纵容她能活到如今?”
“你……那你为何要杀娘?为何杀妹妹?”我停下攻势,死死盯住他。我知道娘当初为何不让我在他面前睁眼,就算是眼盲,他也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因此只要睁眼,势必会被爹发现。
“当然是为你!”爹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将娘抛下屋顶,我纵身一跃,伸手将娘拉在怀中,可是此时的娘,哪里还有半点气息。
轻轻放下娘,抬头看屋顶上满是鲜血的男子,“你不是人。”
“哈哈,我的命就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她以为只要你的眼不盲便可改变你的命运?笑话,有了双眼,才能看到这世间污秽之事,有了双眼,才能看到生离死别的痛苦,哈哈,她既给我创造这个机会,我何不好好把握,浪费她一番苦心?”
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和淡然,对着我和煦微笑的爹,或许是我本就从未认识过他的真正面目,或许他不过是想给我一个幸福的假象,只有如此,今日这样的打击才够沉重,够深刻。
站起身,平缓呼吸。他说过,面对敌人,切忌自乱心智,只有冷静,才能找到敌人破绽,一击毙命。
屋顶上的男子还在笑着:“怎么?不去救你那妹妹了?现在恐怕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哈哈!”
“你娘妄想你们逃脱复国的宿命,简直是做梦……”
“闻到没有,血的味道,多香……还有尸体烧焦的味道,哈哈……”
就是这个时候,他张开双臂,无惧的大笑,我一跃起身,对准心口,注入全身内力,一剑贯穿。
飞起的身子一路前进,他随着我的剑一路后退,嘴里鲜血一口又一口,却是张开嘴笑了,笑得无比惬意,无比舒心。
我一把收回剑轻松落地,他便如折断翅膀的老鹰,攸的下落,狠摔在地上。
冷眼看着他,是他逼我如此!
“呵呵……咳……你……你果然不负所望……咳……”他躺在地上,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没有,沉重喘气,伴随着偶尔的咳嗽,断断续续道:“你娘死了……妹妹……死了……咳……呵呵,可是……我……我也是你爹……啊,哈哈……”
如遭雷击,脑子里再次混沌一片,他……他是我爹,从小教授一切的爹……而我,亲手杀了他……
“孩子,你可知道……人生最可怕的,不是恨……咳……不是恨,是毫无目的……毫无追求的活着,绝望……的活着,呵呵……爹,最后一次……教你,绝望的时候,拉住……所有能拉住的……希望,你的人生……才能……咳……才能继续下去,咳……爹……爹也是这样走……走过来的……”
“不,爹,你不能死,爹!”我抱住爹,拼命输入内力,却不见爹有半点反应。
“呵呵,无用……爹……早已病入膏肓……刚刚……若不是……故意……你……不是我的……对手,呵呵……”
“爹,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这般对我?”蓄积已久的眼泪终于流出。爹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今日,是修影第一次哭,也会是最后一次。
“为何……呵呵……你唯一的希望……找……找到……芊澜公主……修灵……咳……修灵……颠倒时空……”
“颠倒时空?爹,只要找到芊澜公主,启动修灵,便可颠倒时空,救回你们对不对?对不对,爹?”不止是爹,娘和妹妹,只要回到从前,便可挽回一切。
“呵呵……咳……”爹嘴里又突出一口血,却不再喘气,安静躺着,空气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时间也不再流淌,只听他嘴里低喃:“血债血还……血债血还……谁的血债……又是……谁的血还?”
话刚落音,爹,便断气了。
不过一个瞬间,我失去了整个世界。
偏院大火已经绵延到后院,照亮傍晚夜空。眼到之处一片灰败,我的妹妹,就葬身在那片灰烬。
绝望的时候,只有拉住所有能拉住的希望,我的人生才能继续下去。而我唯一的希望,是等到芊澜公主,等她用修灵救回爹娘,救回妹妹。
只是,等了两百年的芊澜公主呵,你现在,身在何方?
疯魔
影休的葬礼很是简单,全军上下连续几日的静默,秦婉好似早已有了准备,全然没有失夫丧子的伤痛之情,每日照常替我换药,帮忙打点军中一切。
春花烂漫,看在眼里却是一片凄凉,失去影休的修军,如一盘散沙,人人都想争得权利巅峰的那个位置,军心很是浮躁,好在以曾咦年为首的绿绕族,声称誓死效忠于芊澜公主,曾经在暗冥阁手下的一众人等,也因为影休给我的令牌和蓝相翎不吭声的默认听令于我,只有楚连世以及已经牺牲的何靖手下几万军马对我不服,却也不敢公然挑衅。
“凤军为何久围不动?相翎,解释一下大概情况吧。”我坐在军帐中,看手下详略得当的战略地图。
如今我们身处紫凝城,为了避免扰民而驻扎郊外,紫凝城墙外,凤军已经包围半月,也不见任何动静。
蓝相翎指着地图,恭敬道:“三个月前,在蓝宇与我军对峙的凤军突然被调走一半,随即紫凝传来消息,本来正与我们和谈的紫凝长老突然态度坚决,视修军为外敌,本来秦夫人为紫凝首席长老之女,以为让她前去,必能说服长老,哪知紫凝一夜之间进驻几十万凤军……”
蓝相翎顿住,抬头看了我一眼,略有犹豫,续道:“凤南风带领凤军,以半个紫凝为要挟,让影主交出公主,否则血洗紫凝……”
“那现在呢?他知道我回了?”我掩住心中思绪,平静问道。
“该是不知,影主一直对外声称公主病重,不宜外出,军中除了几位重要人等,无人知晓公主的离去。”
“那你们知道我为何离去?”
“不知。影主所做决定,属下不敢妄自揣测。”蓝相翎沉着回答,说到“影主”时还是难免流露些许悲痛。
“你去帮我把楚连世叫进来。”放下地图,脑袋隐隐作疼。
“是!”蓝相翎低头领命,转身离去。
“相翎,”看他挺拔稳健的背影,我喊住他,轻声道:“浅浅之事,对不起……”
听到我的话,蓝相翎的身形停顿些许,又什么都未听到般头都不回的走出军帐。
楚连世跪在地上,尽管低着头看不见脸上表情,还是带着不容忽视的傲气,我浅饮一口茶,问道:“听说你前日又去城内抢百姓粮食了?”
“我们连他们的住宅都不占,拿他们点粮食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还不知道凤军会围到什么时候,到时候打起仗来,有备无患。”楚连世抬头辩驳,眼神里,言语中,尽是不屑。
我对他笑笑,放下茶水:“你可记得我上次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楚连世一副迷茫的样子,随即眸光一亮,恍然大悟道:“啊,公主上次说过什么我倒是不记得,只记得上次公主一领兵,三十万精兵就没了……”
“楚连世!”未等我说话,蓝相翎便出声制止。
楚连世不甘不愿的停下,闷声道:“公主若是无事,我先告退了。”
“谁说无事?”我冷眼看他,站起身,正色道:“楚连世不听军令,私抢民粮,嘲笑公主,以下犯上,拖出去,斩!”
我背过身去,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听见他震惊而颤抖的声音:“你……你敢杀我?”
“为何不敢?”我冷笑。
“你全军上下,若非靠我供给的粮食,能如此逍遥?你杀了我,还不抢民粮,半个月都撑不过,哈哈,果然,一个黄毛丫头还想过来当公主!”楚连世好像以为我在开玩笑,言语间没有恐惧,反倒多了几分不屑。
我转过身,笑道:“这些事无需你来操心。相翎,拉出去,立刻斩!”
蓝相翎有些不解,却也没过多犹豫,颔首领命,拖着楚连世往外走,楚连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睁着喊道:“修芊澜,你……你敢杀我,修芊澜,没了粮食,看你这场仗如何来打,修芊澜……”
聒噪之声,随着一声惨叫消失,我抚额坐在桌边,难怪当初影休要带我单独见他们几人,心思各异的几人,除了曾咦年有着对修国皇族的愚忠,何靖狂暴嗜血,楚连世贪财好功,而柳墨依,只怕是敌友难辨……
影休一向治下严谨,因此暗冥阁无人敢对我手中的阁主令有所质疑,而这几个人,虽说是有三人是死士后裔,却不是影休一手栽培,影休会用他们,也是因为利用价值大于他们可能带来的危险吧。
余下几十名将领,之所以效忠于我,并且两百年来复国之心甚比炉中烈火,越烧越旺,恐怕是另有隐情……
蓝相翎还未回来,帐外便一片嘈杂,还有打斗之声,我以为是楚连世手下的兵将不满闹事,掀开帐帘看到白色身影穿梭于黑色修军中,所到之处修军倒下一片,不见流血,只是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翻身间瞟到我的身影,白色身影更快,一阵银光闪过,围住他的人悉数倒地,其余人等站在几米开外不敢再进攻。
正午和煦出光洒在他脸上,映出暖意十足的小脸,沁入人心。
我缓步上前,问道:“你来作甚?”
凤南风仍是笑着,眉目之间尽是喜悦之情:“落儿,你无事便好,那日眼睁睁看你消失……”
“够了。”冷声打断他的话,斜睨着他:“如今凤修势不两立,身为太子,不怕来了便走不了?”
“我只是来看你一眼便好……”凤南风的声音渐小,冰眸闪烁着失望。
我瞥过眼不去看他,“无需挂心,我还等着与紫凝城外的凤军一决高下呢!”
“落儿!”凤南风的声音有些无奈,又带着一丝祈求:“落儿,我以为影休加害于你,才以紫凝威胁他交出你,如今你既无事,我令人退兵便是,你……”
“凤南风!”我咬重他的名字,打断他的话,“我早说过,这世上再无玄落,你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修国公主修芊澜,不是玄落!”
“不管是修芊澜还是玄落,只要是我的落儿便好……”凤南风有些失神,痴痴看住我,“落儿,我不愿与你有隔阂,这场战争也不想再进行下去,抛下一切随我走可好?”
“哈哈……”听了这话,我大笑起来,歇斯底里的大笑:“抛下一切?当初是谁说全力诛杀黑眸异族?当初是谁当着我的面下令杀死玄夜?当初是谁利用我的感情在大婚之时给我致命一击?如今说抛下,为时已晚,我一日为修国公主,便要灭你凤国,血债血偿,你可知这四字为何意?”
凤南风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在微风中前后摇晃,却是稳住步子一步步向我走来,冰眸死寂,只有我愤怒憎恨的脸,他好似异常艰难的吐出一句话,问道:“你真要复国?”
“不错。”我毫不犹豫的决绝回答,坚定看入他的双眸,“玄夜之仇,灭国之恨,修芊澜定要悉数讨回,至死方休!”
“好!”凤南风眸光一凛,干脆回答,饱含怒气,“三日之后,紫凝城必在我凤南风手中。”
话刚落地,凤南风翻身飞走,蓝相翎想要追,被我拦住,抬头看渐远的白色身影,微风刺痛双眼,阖目轻笑,不顾他人的眼光,默默转身,独自回到帐中。
“相翎,你将蓝宇边界和绿绕族内的修军都调遣过来。”知晓蓝相翎会跟着我,刚坐下便吩咐道。
抬头见蓝相翎正不解看着我,却也不问话,我笑道:“怎么了?没听见凤南风刚刚的话么?三日后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公主,属下愚昧,我们已有五十万兵马在此,对抗凤军绰绰有余,再调回其他地方驻军,若是凤军趁机偷袭,好不容易拿下来的部分蓝宇和绿绕恐怕毫无反抗之力。”蓝相翎拱手,低头道。
我笑着拿起地图,凤国已有三分之一被修军攻占,失去凤南风与凤南翼互斗的最好时机,复国进程没有刚开始那样顺利,不知道三个月间发生了什么,凤南翼被凤南风处死,手下一干势力也被凤南风收入囊中,影休传出去让百姓怀疑凤南风血统的消息也被他压制住,总之凤国现在万众归心,只等凤南风登基为王。
“凤国若是在这几日内调足兵马到紫凝城外,难道我们要束手就擒?你听我的话便是,所有人都要调回来,特别是各地将领。”我郑重看着蓝相翎,强调“所有”,蓝相翎还欲开口说什么,我续道:“无需多说,我自有打算。”
蓝相翎这才颔首领命,转身离去。
三日时间,紫凝城内几乎遍地都是修军,百姓早预料到大战将至,纷纷迁走,我整日整夜坐在帐中,透过缝隙看开得正艳的春花,绿得发翠的新芽,暖得生寒的阳光,迷醉人眼的繁星,军营里质疑声不时飘过我耳边,我只需有最后一点威信,他们不敢公然反戈便好,不找我闹事便好,让我暂时龟缩在这里,享受片刻清宁。
只可惜,帐外还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坐直了身子,看向来人。
柳墨依一步当先,紧跟在身后的是神色有些慌张的秦婉,柳墨依刚刚停下脚步,秦婉便拉住她道:“公主自有打算,这么晚不要打扰公主休息了。”
柳墨依不客气地甩掉秦婉的手,瞪着我的眼里毫不掩饰的嫌恶之情:“玄落,我说你也该蠢到头了吧,居然将全部人马调集在这里,等着全军覆没么?”
“多谢柳丞相关心,只是本公主是何想法,没必要与你汇报吧。”我瞥她一眼,看向它处。
“看你斩了楚连世,还以为你有点出息了,结果还是愚不可及,你调回所有修军,也不过八十万,就为了这么个小城,丢弃已经攻下的绿绕和蓝宇几个城镇,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柳墨依不知是气愤还是鄙夷,一口气吐出这些话。
我轻笑:“不错,我便是要押上所有与凤南风抵死一战,那又如何?我要的便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你可满意?”
“你……”柳墨依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拉着秦婉的手愤怒道:“你受尽众人袒护,凤南风为你愿意抛下江山,那个哥哥为你枉送性命,影休为你连出生三日的孩子都不要,师傅也对你处处偏帮,我以为你会有过人之处,结果呢?你有没有为婉儿想过,她丈夫儿子皆被你拖累,从未抱怨一句,有没有为几十万修军想过,明日一战,凤南风早有准备,你以为你的能耐敌得过他百万大军?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你有没有想过这八个字,要踏上多少人的尸体,断送多少人的人生?”
“不,墨依姐,既为人臣,婉儿不敢抱怨,墨依姐不要将这些怪在公主头上,婉儿只愿完成影大哥未完的使命,留在公主身边照顾公主……”说到后半句,秦婉已是有些哽咽,转眸看向我,欲要跪下。
我转身不理,只听到柳墨依的嗤笑:“看看,多少人愿意为你卖命,连一句抱怨都不愿有,你就不能为他们多想一分?”
“不错,很多人愿意为我死,很多人为了护我不惜一切,”我猛地转身直视柳墨依,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丝畏惧,“可是,那些人又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我是修芊澜,是修国最后一位公主,当年父王送我到异世,可有问过我是否愿意?玄夜为我解蛊忍受折磨,可有问我是否愿意?凤南风为救我杀死玄夜,可有问我是否愿意?影休两次用性命将我从异世拉回,可有问我是否愿意?你们所有人都伟大无私,为我付出一切,我自私的接受你们一切恩惠却不懂感恩不懂回报,可是有没有人想过这一条条人命对我而言是怎样的负担?有没有人想过我毫不知情踏上一个个早已编织好的所谓“宿命”之路,对我而言就是一个个骗局!我恨,恨所有人自以为是的对我好,恨所有人将生的痛苦加之于我的肩上,父王,母后,玄夜,凤南风,影休,所有人我都恨,包括这个修芊澜的身份,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值得我珍惜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便毁了这一切!”
柳墨依的脸色愈来愈难看,绿眸里波涛汹涌,像看怪物般看着我,半晌才道:“你疯了……”
“哈哈,我疯了,我是疯了,”忍不住仰头大笑,无法压抑的泪水从眼角滑过,“父王送我到异世是为了让我回来复国,影休用两条人命换我回到这个世界,也为复国,众多死士吃尽苦头,等我两百年,也为复国,事到如今我还有得选么?是你们逼的,是你们所有人都逼我,如今我就打下这凤国看看,看看这世间还有谁能掌控我的命运!”
我决然拂袖转身,不想再作任何解释。
身后柳墨依和秦婉没了动静,半天听柳墨依幽幽道:“你竟是这样想的……”
“你们走!明日大战前我不想再见任何人!”背对她们冷声道,睁眼只觉一片虚无。
背后悉悉索索的站立声,接着听到两人离去。
不知道在帐中站了多长时间,时间如细沙在指尖轻轻滑过,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人生也该如此,如流星划过天际,只留下最美的弧线。
早已僵硬的五指被人一根根掰开,我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微叹口气:“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