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高飞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弯腰把他托抱起来。等他转身走出厨房门口了,史丹凤迈步跟上,伸手为他拢了拢羽绒服的前襟,又顺便摸了摸他的脚。脚凉如冰,简直不是活人的冷法。
姐弟二人静悄悄的进了史高飞的卧室。无心睡得很沉,身体软绵绵沉甸甸,摆成什么样子是什么样子。史高飞把他送进了热被窝里,同时听到史丹凤嘁嘁喳喳的低声嘀咕:“要是真把他冻病了,我看你把他往哪家医院送!”
史高飞把无心身上的羽绒服放到床垫边上,因为摸他的头脸也很凉,所以扯过一条枕巾蒙了他的额头耳朵。史丹凤见他忙得一言不发,忍不住又添了几句:“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傻了,白大千还没怎么样呢,你倒是先把无心贡献出去熬夜受冻了。到底谁是你刨出来的?亲疏远近都不分了?有活儿全让无心去干,有钱可没见分给无心多少,都让你们两个吞了。你这算盘可打得真精,明天我也回家刨地去,万一再刨个无心出来,我下半辈子都有依靠了……”
她轻声细语唠唠叨叨,没有一句话是中听的,最后她做了总结陈词:“你要养就好好养,不爱养了挖个坑把他埋回去!”
史高飞打了个哈欠,终于做了回应:“姐,你烦死人了。”
然后他俯身低头,在无心的脸上亲了一下,亲过之后他问史丹凤:“姐,他好可爱,你要不要也亲他一下?”
史丹凤抬手把长头发掖到耳后,犹犹豫豫的答道:“行,那就亲一下吧!”
跪在无心身边深深弯腰,史丹凤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他的眉心,一触即收,不作停留,因为怕惊醒了他。
无心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屋子里只剩了史高飞陪着他,史丹凤和白大千早下楼到公司里去了。
无心抱着棉被呆望窗外,看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覆盖出了一个起起伏伏的白世界。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抓到怪婴,抓不到怪婴,就打发不走丁思汉。丁思汉口中的“她”,到底是谁来着?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是个危险人物,很危险。
无心的心中素来很少有恨,因为在无涯的时间面前,他的敌人们下场统一,迟早都会化为一抔黄土。死去元知万事空,人家死都死了,没都没了,他还恨什么?不过他想自己肯定是恨过“她”的,而且恨得要命。几十年上百年过去了,往事全模糊成梦里的影子了,“恨”却还在,可见是真恨,至少当初是真恨。
极力的伸长了一条腿,他蹬了前方的史高飞一脚:“爸,还有我的早饭吗?”
史高飞盯着电视屏幕答道:“厨房里有热粥,自己喝吧!”
无心慢吞吞的穿起了衣裤:“姐煮了粥?”
史高飞心不在焉的答道:“她说你夜里冻着了,今天应该喝点儿热粥驱寒。”
无心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欢喜。
粥煮得稠而滚烫,无心捧着饭碗喝出了一头的热汗,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白琉璃。白琉璃的不分好歹一度让他伤透了心,不过毕竟是老朋友了,哪怕在一起时是相看两相厌,分开久了,还是要惦念。喝着史丹凤给他煮的热粥,他格外想要献宝似的让白琉璃看看自己现在的好生活。
正当此时,骨神出现了。
骨神横眉怒目,光芒万丈的从天花板向下沉,经过无心时他没有暂停的意思,看势头是要继续往下穿透楼板。无心汗涔涔的抢着问了一句:“干什么去?”
骨神翕动着鼻孔,做无敌金刚状:“去报仇。”
无心愣了一下,随即追着说道:“怎么着?你的仇人来了?不行,你现在可别去添乱。你的仇人有精神分裂症,一旦你把他惹毛了,他兴许会发疯!”
骨神的大脑袋缓缓消失于地面,只留下一句气冲冲的怒吼:“不把他宰掉我也会疯的!”
无心留不住骨神,于是放下饭碗,他一转身冲出厨房,穿过客厅也开门下楼去了。
骨神虽然可以直线下降,但是因为怒火攻心,一时失控,直接降到了写字楼地下一层。他在地下迷了方向,气急败坏的向上一窜,结果瞬间窜上了六楼。而无心目标明确,反倒先他一步的进了公司。
公司里果然是来了客人,然而白大千不在,只有史丹凤一人负责招待寒暄。无心进了里间办公室一瞧,只见丁思汉父子坐在靠墙的一排沙发上,史丹凤一边给他们斟茶递水,一边微笑着解释道:“白大师早上接了个电话,去市里给一家公司看风水去了,说是半天之内肯定能回来。两位先生要是不急的话,就请坐下稍等一会儿吧。”
丁思汉上身穿着一件花格子羊绒外套,下身配着卡其色裤子和低帮皮靴,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小礼帽,乍一看像个富有英伦风情的女学生。笑眯眯的对着史丹凤一点头,他随即转向了门口的无心:“来了?早上好。”
史丹凤放下茶杯直起了腰,认为丁思汉虽然造型奇特了一点,但依然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小老头。给无心也倒了一杯茶放到办公桌上,她静悄悄的走回外间坐了。
无心望着花枝招展的丁思汉,下意识的要冒冷汗:“今天……开始?”
丁思汉从丁丁手中接过了一只扁扁的牛皮书包。把书包放在腿上,他开始从里面一样一样的往外掏东西。沙发是新购置的,沙发前的小茶几也是新购置的,配着沙发上的丁家父子,正是鲜艳成了一团。把一沓黄纸端端正正的放在茶几正中了,丁思汉随即又掏出了两只精致的木头盒子,分别放在了黄符两边。最后从书包表面的小口袋里抽出一条丝绸手帕,丁思汉擦了擦手,恭而敬之的打开了两只盒子。原来两只盒子里面并无玄机,其中一盒是香烟,另一盒是红色的印泥。
无心侧身退到床边站住了,倒要看看丁思汉的本事。丁思汉摘下眼镜又擦了擦,一边擦一边说道:“丁丁,给阿爸点根烟。”
丁丁依言点了一根香烟递给他。而他把烟叼进嘴里,正要伸手去摸黄纸,房间之内却是陡然卷入一阵寒风。无心看得清楚,正是骨神携着雷霆之怒来了。
光芒万丈的悬浮在丁思汉正前方,骨神歪着脑袋怒视了他,同时高高的抬起了双手。丁思汉漫不经心的向前扫了一眼,随即伸出右手食指,在印泥盒子里捺了一指头。暗红色的指尖落上黄纸,他龙飞凤舞的画了一道符,在骨神的双手将要落下之时,他抄起黄符向前一甩手,薄薄的黄符平行飞出,正中了骨神的鬼影。鬼影瞬间闪烁了一下,骨神大喝一声落下双手,只听半空中一声轻微爆响,黄符竟然自行破碎成了无数纸屑。
未等纸屑落地,第二张黄符飞向了骨神。骨神怒目圆睁,双手用力一拍。黄符悬在他的双掌之中,“啪”的一声又成了碎屑。然而未等骨神松手,第三张黄符又来了。
史丹凤坐在前台,只听办公室内噼噼啪啪响成了串。一片纸屑飘飘摇摇的落到了她的头发上,抬手摘了一瞧,纸屑一面是黄色,另一面是红色,带着股子甜腥的怪气味。她起了好奇心,正要起身去窥视一眼,可未等她动作,无心忽然发出了声音:“丁思汉,放了他吧!”
丁思汉咬着香烟低着头,充耳不闻的继续画符。将最后一道黄符向前猛地一挥,骨神向后一仰,要躲而没躲开。周身的金光骤然暗了,他求救似的扭头去看无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不过片刻的工夫,他的影子彻底消失了。
半空中的纸符飘然而落。丁丁起身绕过茶几,想要去捡。不料无心忽然弯腰出手,在他头里抢到了纸符。
丁思汉用丝绸手帕擦净了手指,然后夹着烟卷深吸一口:“你要他有什么用?他很不听话的。”
无心攥着黄符不松手:“把他给我吧!”
丁思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白送给你?未免太便宜你了。”
无心把黄符揣进了紧贴身的衣兜里:“我不白要,以后有我帮你的时候。”
随即他抬了头:“你没感觉你现在有点儿奇怪吗?”
丁思汉盯着他看了良久,末了缓缓的一点头:“无心,我当然感觉到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还不知道吗?”
抬手向外挥了挥,他又说道:“丁丁,你和史小姐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和无心说。”
等到丁丁和史丹凤都出门了,丁思汉站起身,开始在办公室内来回的踱步:“无心,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小丑?”
无心摇了头:“不像小丑,像小姑娘。”
丁思汉狠狠吐出了口中的烟蒂:“妈的,不说了!我已经想出了捕捉小崽子的办法,现在只需要一个诱饵。你不是说小崽子很喜欢白大千吗?好,让白大千做诱饵吧!”
无心紧张了:“你不能伤害白大千!”
丁思汉走到茶几旁边,弯腰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伤不到他,只是要劳他出手,给小崽子加点料而已。”
无心想起白大千的手艺,心中暗道不妙。哪知未等他开口,公司门外响起一阵爽朗的谈笑之声,正是白大千外出归来了。
白大千带着一身寒气和一沓钞票,眉飞色舞的和丁思汉打了招呼。然而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他傻了眼。
“我?”他吓得快要站不住,扶着写字台坐到了沙发椅上:“我不行吧?我……我最近身体不大好,精神也不大好,见了太恐怖的小动物,会害怕的。”
此言一出,丁思汉不禁愣了一愣,不知道白大千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弱智。
“白大师。”他不客气了,加重了语气说道:“一张纸符而已,凭着你的修为,贴张纸符总是不成问题。”
白大千暗暗的捂了肚子,感觉自己的肠子在咕噜噜作响:“纸符?丁老兄,实不相瞒,纸符这东西,我公司里有的是,各种图案一应俱全,每张纸符的成本只有几分钱。你让我拿着几分钱的东西去收拾妖怪,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丁思汉叼着香烟一耸肩膀:“白老弟如果不肯合作的话,就别怪老哥哥我翻脸无情啰!”
话音落下,他从胸前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黄色纸鹤。手指夹着香烟烧灼了纸鹤的脑袋,一股青烟袅袅而上,不过片刻的工夫,一只面青唇红的吊死鬼凌空现了形。
白大千吓得瘫在了沙发椅上,裤裆之中隐隐有了湿意:“无心,怎么回事?救命啊!”
无心也急于捉住怪婴交差,所以此刻眼望窗外,装听不见。
在吊死鬼的注视下,白大千同意充当诱饵捕捉怪婴。丁思汉松了一口气,想让丁丁回到自己身边。不料出门一瞧,他发现丁丁和史丹凤一起没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丁丁和史丹凤才施施然的回了公司。丁丁神色如常,史丹凤却是垂头丧气。原来她对丁丁很有好感,陪着丁丁下楼散步。可是两人相谈不久之后,丁丁似乎是看出了史丹凤对自己存有几分爱慕之心,竟像一只公孔雀一般,浪头浪脑的一边耍帅,一边开了黄腔,表示自己愿意屈尊和史丹凤来一场一夜情。史丹凤本来看他是一尊美男子的标准像,没想到他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乌七八糟的野草。满腔的爱意付诸臭水沟,她感觉自己是受了侮辱,一路上强忍着没有翻脸。回到公司迎面见了无心,她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深呼吸,忽然感觉无心好纯洁。
众人在办公室里消磨了半天的光阴。及至晚上写字楼内的大小公司都下班了,无心也下楼去买了一摞盒饭充当晚餐。白大千打开自己的盒饭,发现里面额外加了一根火腿肠和一只荷包蛋,和旁人的晚餐相比,丰盛的如同断头饭一般,不禁泪如涌泉。
慢吞吞的吃下最后一口饭,他从丁思汉手中得到了一张符。符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的,脏兮兮的又薄又韧,上面印着古怪花纹。
“白老弟,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丁思汉压低声音说道:“我和无心会埋伏在附近保护你。你只要想办法把它贴到小崽子的脸上就可以,记住,一定要把它的五官全部盖住。”
白大千抖了抖手中的纸符:“丁老兄,你这是什么纸做的?手感还挺好,成本不低吧?”
丁思汉小声答道:“其实……它不是纸,是人皮。小崽子生身母亲的皮。”
白大千听闻此言,“哇”的一声,弯腰把一肚子盒饭全呕出来了。
漱了漱口擦了擦脸,白大千一个人站在了三楼走廊里。保安已经刚刚巡逻过了这一层,走廊内的大部分电灯也都熄灭了。白大千背靠了墙壁,右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了人皮符。他希望怪婴不要出现,一旦出现了,还得劳烦自己行凶。他活了四五十岁,一直是连只鸡都不敢亲自杀的。可怪婴若是不出现,他明天晚上恐怕还是得站在走廊里值更。总而言之,不是短痛,就是长痛。
正在他心惊胆战的浮想之际,他的头顶忽然受了轻轻一击。心脏猛然一个大跳,他慢慢的仰起了头。
在他的上方墙壁上,他看到了大头朝下的怪婴。
怪婴先前不知是藏到了哪里,如今一身淋淋沥沥的臭水,头顶还粘着一片烂菜叶。对着白大千一咧嘴,它露出了上下四颗尖锐的小獠牙。喉咙里叽叽咕咕的响了一阵,它抬起小手拍了拍墙壁,紧接着张大嘴巴,“吧”的叫了一声。
一声过后,它小小的胸腔里传出一阵颤抖的怪笑。向下爬了一步,它的腥红眼睛发出光芒,小走兽似的弓起后背,它作势要往白大千的怀里跳。而白大千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触碰它的,趁着它的力量引而未发,白大千一闭眼睛一咬牙,抬手扬起人皮符,没头没脑的向上便是一拍。拍过之后睁了眼,他借着走廊里黯淡的灯光,发现自己把符拍歪了!
怪婴的眼睛和鼻子全被人皮符盖了住。那符像有黏性一般,立刻和它的面孔溶为一体,撕不开扯不下。一刹那的愣怔过后,墙壁上黑影一闪,怪婴发出一声啼哭般的尖叫,纵身扑向了白大千的头脸。白大千毫无还手之力,当即摔了个仰面朝天。随即咽喉一凉,正是怪婴趴在他的胸前,已经张嘴咬上了他的喉头。
白大千吓得彻底痴傻了,流着眼泪预备等死。然而怪婴的尖牙轻轻点在他的皮肤上,却是始终不肯用力刺入。两只小手愤怒的抓挠着他的衣襟,怪婴的身体颤抖成了一块腐臭的嫩肉。
正在这时,无心和丁思汉从怪婴的身后包抄而来。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白大千的手法堪称完美——他们并没有发现白大千把符贴歪了。
丁思汉弯着腰伸着手,姿势类似在捉鸡。无心起初落后了一步,此时加快速度,想要和他齐头并进。可是未等他们靠近白大千,怪婴忽然抬头转身,一瞬间凌空而起,直扑向了无心。无心见势不妙,迎头飞出一脚把怪婴当成了球踢。而怪婴当即顺着力道横飞,竟是撞到了丁思汉的怀里。丁思汉抱住怪婴,先是暗喜,然而低头一看,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怪婴漆黑的口腔与四颗扯着黑涎的尖牙。大惊之下他一松手,想要把怪婴远远扔开,可是怪婴把头一扭,已经咬中了他的右手手掌!
丁思汉哀鸣一声,然而左手托着怪婴却又不肯放了:“无心,快!”
无心会意,迅速转到丁思汉面前,用手去扒怪婴的嘴。怪婴的小身体里像是藏了一条蠕虫,顶着它的皮囊挣扎扭动不止。丁思汉的右手刚刚得了自由,立刻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只听噗噗两声,他用刀尖扎向了怪婴的眼珠位置。腥红汁水从创口中喷射而出,洒上了蒙面的人皮符。丁思汉把怪婴交给了无心,自己则是腾出左手抓了满手红汁,飞快涂抹了已经泛青僵直的右手。
怪婴周身的液体都是黑的,唯有眼珠含了两泡红血。丁思汉垂着血淋淋的右手,低声骂道:“妈的,养不熟的东西,敢反噬我!”
无心看了他的举动,料想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便开口问道:“你杀了它?”
丁思汉沉着脸答道:“它施的毒,只有它的命能解。”
无心低头再看怪婴,见它上半张脸都被红血浸染透了,四肢却还在微弱的抽搐着。两只小拳头攥紧了,它一只小脚往外蹬着,另一条残腿蜷缩向上。一张嘴越长越大,最后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啼哭,非常稚嫩,非常凄凉。
无心看了它的反应,忽然怀疑它是有思想的。
正当此时,丁思汉摇晃着依靠了墙壁,身不由己的缓缓坐下,右手在电灯的照耀下血光闪烁。忽然打了个极大的冷战,他抬起左手抓住了无心的裤管。手指用力使劲的拧绞了一下。
无心蹲下了身,把濒死的怪婴放在了地上,同时问道:“你怎么了?”
丁思汉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第227章 迷茫
无心用白大千扔在办公室里的一件旧羽绒服包裹了怪婴。怪婴已经不动了,小小的胳膊腿儿也有了僵硬的趋势,显然是它作为小妖怪的一生,已经走到尽头了。
白大千捂着脖子爬起了身,在确定自己是安然无恙之后,他和无心合力,把丁思汉搀扶到了四楼家中。进门之时,史丹凤正在陪着史高飞看电视,丁丁独自坐在客厅里的小板凳上,垂着头自得其乐的玩手机。忽见丁思汉被人搀进门了,他连忙起身问道:“阿爸,你怎么了?”
丁思汉紧咬牙关,不说话只摇头。客厅里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无心只好让他席地而坐。史丹凤出了卧室,见丁思汉一手鲜血,吓了一跳:“哟,我有云南白药,你们用不用?”
丁思汉把个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然后也不要人照顾,自顾自的倚靠在了墙壁上。闭着眼睛喘息良久,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不要怕,我死不了。”
丁丁人高马大的蹲在一边,此刻吓得嘴唇都白了:“你是不是被你养的怪东西咬伤了?阿爸你真是个老糊涂,我早就说让你改行,你偏不听!万一哪天被鬼吃了,也是你活该!”
丁思汉听惯了养子的妙语,故而根本不生气:“不会的……”他气若游丝的说道:“阿爸不会的……”
丁丁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一只英俊的大猴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什么会不会的,好像你能说了算似的!你如果遭殃了,还不是要拖累我?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我想一想呀!”
丁思汉虽然早就看透了养子的本质,可是此刻听了他赤裸裸的心声,还是第无数次的寒了心。然而寒心归寒心,寒心也没办法。身体僵硬的瘫在角落里,他只感觉五内俱焚,自己使用了五六十年的身体忽然变得陌生笨拙了,他仿佛变成了孤魂野鬼,暂时藏匿在一具无主的躯壳之中。
丁思汉闭着眼睛,足足养了一个小时。右手的鲜血没有干涸,而是缓缓渗入了皮肤纹理之中。最后他扶着丁丁站起了身:“无心,把它给我,我要走了。”
无心把包着怪婴的羽绒服包袱给了丁丁。白大千追问了一句:“我说……以后我们是不是算两清了?”
丁思汉没言语,拖着两条腿往外走。白大千眼看他出了门,心中猛的一阵轻松,精神也有了,扯着大嗓门叫道:“无心,去,下楼给丁老先生叫辆出租车。”
无心果然出了门。不出片刻的工夫,他顶着一头小雪花回了来:“白叔叔,他们上车走了。”
白大千越想越喜,感觉自己是度过了人生一大关:“好啊,现在天下太平,我也可以把佳琪接回——”
话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往史高飞的卧室里瞥了一眼。佳琪若是回了家,必定又要和姓史的小子狗扯羊皮。白大千虽然在理智上也知道自家女儿有些问题,可是理智往往退居二线,慈父的思想占了上风,他认为女儿的迟钝和笨拙叫做“敦厚有福”。敦厚有福的女儿不是一般小子可以消受得起的,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养女儿一辈子的准备。
白大千闭了嘴,不知道要不要立刻把女儿接回家。不过自己除了一块心病,明天无论如何都要进城去看女儿一眼。掏出手机翻了翻日历,他发现明天乃是周六,进城的人潮必定十分汹涌,自己须得提早出发才能抢到出租车。思及至此,他忙忙的洗漱了一番,回房睡觉去了。
客厅里关了灯,史丹凤也自去休息了。无心仔仔细细的洗净了手脸,然后回到卧室说道:“爸,别看了,我想睡觉。”
史高飞兴致勃勃的盯着屏幕:“再等一会儿,快演完了。”
无心自己铺开棉被,钻进了被窝里躺下:“我累死了,你还用电视吵我。明天再看不行吗?”
史高飞不假思索的答道:“宝宝别闹,今天晚上是大结局,让爸爸把它看完。”
电视里不是嚎啕大哭就是吱哇乱叫,烦得无心躺不住。一掀被子坐起身,因为史高飞对他素来是百依百顺,所以他得寸进尺的有了一点小脾气。一脚蹬向史高飞的后背,他气冲冲的大耍威风:“明天还有重播!”
史高飞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脚,登时向前一仆。以手撑地坐稳了,他直起腰自己思索:“儿子打老子,这不对吧?”
思索很快有了结果,他回身揪住不孝子的一条光手臂,把无心摁在床上打了一顿屁股。一阵响亮的噼里啪啦过后,无心提起裤衩起身便逃,一溜烟的穿过客厅,逃进了史丹凤的卧室。
史丹凤还在回忆着白天丁丁的一言一行,越想越是睡不着觉。开门把无心放了进来,她小声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又闹什么呢?”
无心脱了拖鞋,一步跳上了床垫:“爸打我。”
史丹凤想起了弟弟的大手大脚大力气,登时担了心:“怎么打的?打你哪儿了?”
无心背对着史丹凤,一脱裤衩一撅屁股:“打我这儿了!”
史丹凤冷不丁的看了个清,下意识的厉声喝道:“你给我穿上!”
无心被她这一嗓子震得一哆嗦,立刻就把裤衩又提上了。
史丹凤自从察觉到了自己的狼化趋势开始,对于异性的一举一动便都留了意。此刻望着嬉皮笑脸的无心,她忽然感觉这个家伙有色诱自己之嫌。
“不回去啦?”她问无心。
无心钻进了被窝里,又将她摞起来的两个枕头并排放好:“不回去了,回去要挨打的。姐,快来睡觉啊!”
史丹凤扭头望向窗外,窗帘很薄,可以看到天边一轮圆月,以及月光下高高矮矮的楼房与脚手架。这幅荒凉风景触动了她的神经,让她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了一只对月长嗥的大灰狼。
关灯上床躺到了无心身边,她知道无心又在睁着大眼睛凝视自己。有心翻身把他抛到脑后,可是在她翻身之前,一只手忽然轻轻扳了她的肩膀:“姐。”
史丹凤扭头看他,看他对着自己的胸脯微微垂下头,一脸认真的说道:“摸一下。”
然后那只手便自作主张的移下去了,带了一点好奇和莽撞,抓她一下,揉她一下。忽然停了手,他抬起头小声说道:“我喜欢姐。”
史丹凤迎着他的目光问道:“有多喜欢?”
无心探头枕上了她的肩膀,一粒一粒去解她的睡衣纽扣:“我想和姐结婚。”
史丹凤叹了口气:“结婚是男人女人的事情,你连人都不是,又怎么能——”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无心扭过脸注视了她:“姐,我和人是一样的。人懂的,我都懂;人能做的,我也都能做。”
钻出被窝站起了身,他望着史丹凤的眼睛说道:“姐,你看看我。”
他穿得简单,脱了汗衫裤衩之后便是一丝不挂。高高的站在床垫上,他在月光中面对了欠身而起的史丹凤。静静的站了片刻,他转过身,又给了她一个清清楚楚的背影。
最后跪坐回了史丹凤身边,他拉起了她的一只手,侧了脸往自己的肩膀上放。而史丹凤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发现自己已经把无心搂到了怀中。
“好了,好了……”她轻声的说:“以后姐再也不提你的来历了,姐知道你是人。”
无心歪着脑袋偎在了史丹凤的颈窝里。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仰起脸,开始亲吻对方的耳根。
史丹凤没有躲闪,她想如果自己再拒绝的话,无心一定要伤心了。
她心一软,无心就狗胆包天了。
翌日清晨,史丹凤起了个绝早,自己溜到厨房里煮大米粥。手指摁下电饭锅的煮饭键,她盯着小星星似的电源指示灯发了呆。长达三十年的黄花大姑娘生涯已于昨夜彻底结束,结束就结束了,这倒没什么的,根本早就该结束了。处女又不是专家和中医,总不会越老越值钱。问题是她现在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对于无心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她总觉得自己不能爱上无心——首先年龄上就不般配,其次,共同语言也没说出过几句。守着电饭锅思来想去的,她承认自己对无心的确是有独占欲,怜爱之情也不缺少,偶尔还想化身为母狼吃了他。但这就算是爱情了吗?
大米粥都熟了,史丹凤还没想明白。史高飞推门出来了,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昨夜打跑了儿子,此刻慌里慌张的往史丹凤屋里冲。随即白大千也露了面,兴致勃勃的准备进城看女儿。房子里的人气立刻兴旺了,史丹凤以卖煎饼果子为名,匆匆的躲着人出了门。
在白大千洗漱之际,史高飞正在摆弄儿子。无心也是刚醒,醒来之后伸手一摸,发现身边没人,不禁一愣。随即史高飞进来了,大呼小叫的宝宝长宝宝短。无心懒洋洋的不吭声,由着他又亲又抱。似睡非睡的闭着眼睛,他忽然一笑,害羞似的往史高飞怀里拱了拱:“爸,姐呢?”
史高飞想都不想:“不知道。”
无心认定自己是又要有家了,美滋滋的微笑不止。然而等他在客厅里和史丹凤见面了,史丹凤的态度却是平平淡淡,不但没有额外的高看他,甚至还带了一点不爱搭理他的意思。
无心有些傻眼,等到众人喝完了大米粥之后,他借着刷碗之机,跑到厨房里和史丹凤凑近乎。把厨房门一关,他小声问道:“姐,你怎么不高兴了?”
史丹凤还在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越想越乱。多少年没有为情所困过了,没想到今天被它困了个走投无路。刚才在楼下被寒风一吹,她忽然发现其实无心比丁丁还要不靠谱。丁丁是个明摆着的草包,让人一览无余;而无心——无心在她面前像个小男孩,在白大千身边却又像个老油条。真不知道他那些本事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史丹凤忙着思考,无暇理睬旁人。而白大千早上出门,下午回了公司,正和无心相遇了。
无心知道白大千回来之后必定要到公司里玩一会儿电脑游戏,所以坐在办公室里守株待兔。好容易把白大千盼到眼前了,他扭扭捏捏的开口问道:“白叔叔,你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果已经……已经有关系了,是不是就算夫妻了?”
白大千听得一头雾水:“关系?什么关系?睡啦?”
无心点了点头:“对,睡了。”
白大千又问:“领证了吗?”
无心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睡了。”
白大千一扬眉毛:“那怎么能算夫妻呢?睡一觉就算夫妻——想讹人啊?”
无心满以为自己已经领会了新世界的精髓,直到听了白大千理直气壮的回答,才知道自己和这个时代依然格格不入:“那怎么才能算是夫妻呢?非得领结婚证吗?”
白大千脱了大衣挂上衣帽架:“哎哟,那可复杂了,首先男女双方得自愿吧?男女自愿了,两边家庭也得同意吧?然后彩礼,嫁妆,房子,车子……太多了,麻烦着呢!一个环节出了错,兴许就能把一桩婚姻搅黄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来了精神:“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把谁给睡了?还是谁把你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