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治身上只带了一只小手枪,拔出手枪退了一步,他知道黑熊和人不一样,想让它一枪毙命是根本不可能,而自己又并非猎人。
一秒钟后,小柳治打响了第一枪。
枪声接二连三的密集了,惊得林中人越逃越远。如此又过了半个小时,小柳治带着部下仓皇撤回山腰。黑熊被他们枪决了,他们也搭上了一名士兵的性命——士兵被黑熊抱在怀里舔了一口,整张脸都被舔没了;黑熊随即又对他动了武,把他的脑袋拍了个扁。
小柳治真是摸不清山林中的门道,尤其是没想到居然黑熊也会成为自己的劲敌。金子纯死了,他们缺少了山林百事通,香川武夫又不在,他越发的不敢再贸然行动。
与此同时,马家四人跑到精疲力竭,一起瘫在了雪地上。他们此起彼伏的喘着粗气,肚子里咕噜噜的鸣叫不止。早饭的能量早就消耗光了,午饭则是根本没有吃;支撑着一身沉重皮袄跑了许久,他们都感觉自己是要死。耳鸣目眩的大睁着眼,他们快要从口鼻中喷出火。无心翻了个身,从地上抓了雪往嘴里送;雪很洁净,甜丝丝的冰凉。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他回头向后一望,就见一个人影从高大的白桦树上溜了下来,正是引他们入林、而又不肯露面的窥视者。
窥视者穿着一身兽皮制的厚重袍子,腰间别着牛角似的号角,背后挎着一杆猎枪。正如赛维所说的那样,他披着淡黄色的卷头发,一双眼睛蓝中透绿,乍一看像是个白俄了,然而又并非深目高鼻,相貌介于白俄和本地山民之间。
赛维一挺身坐起来了,眼睁睁的看着来人。而对方在和赛维对视一眼之后,就像吓了一跳似的,口中“呜”的叫了一声。
马老爷见晚辈们只会睁着眼睛发傻,于是亲自起身,拖着两条酸痛的老腿迎上前去,开口便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英雄总像是胆战心惊,打着结巴问道:“你、你们怕日本人?”
马老爷略一沉吟,决定实话实说:“日本人在追杀我们。”
英雄吐出了一口气,声音当即壮了许多:“日本人坏极了!”
和野人一般无二的英雄坐在一块凸起的老树根上,用磕磕绊绊的汉话做了自我介绍。原来他名叫伊凡,真是本地通古斯人和白俄流浪者的爱情结晶。他和部落里的所有人一样成长和生活,直到日本人来了。
日本人一来,白俄们吓得逃往了苏联。山里的人不懂世界大势,只知道日本人不喜欢五颜六色的眼睛。日本人隔三差五的上山巡视,伊凡因为会说汉话和俄语,山上山下到处跑,给他的部落惹来了许多麻烦;所以当他长到足够大了,脸皮也足够薄了,便很自觉的脱离部落,带着几头驯鹿独自进了深山老林。
伊凡对日本人是又恨又怕,所以在远远望见日本士兵端着枪追逐射击之时,他决定帮助弱者。但是由于摸不清虚实,导致他始终躲藏着,不敢贸然出现。
马老爷立刻就估量出了伊凡的价值,把一张干脸笑得沟壑纵横,同时向他要吃要喝。伊凡很高兴的把他们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他的家,就在树林里。
在路上他举起猎枪,不言不语的打下了七八只肥胖的大松鼠。松鼠们统一的很可爱,胜伊看在眼里,心疼极了,认为伊凡没人性。
伊凡自己住着一个小帐篷。通古斯人所谓的帐篷,也叫仙人柱,是把几十根木杆削尖了,一头向下插在地里,一头向天汇聚在一起,成个伞盖的样子,四周再围上兽皮遮风挡雪。仙人柱里有火塘,烟气袅袅的向上升起,仙人柱的尖顶是不封闭的,开着个圆圆的孔,让烟气丝丝缕缕的飘散到很远。
伊凡让他的客人进了仙人柱取暖,自己则是剥了松鼠的皮。在血淋淋的松鼠肉上抹了一层盐,他只在火上略烤了烤,然后就先把肉送给了赛维。赛维和他们部落里的女人都不一样,伊凡看惯了部落女人的扁平面孔,如今骤然见到赛维单薄的小下巴和清秀平淡的直鼻梁薄嘴唇,便感觉很奇异,忍不住的总要看她。
赛维接过了半生不熟的没皮松鼠,不吃会饿,吃了又怕,索性闭着眼睛,呲了牙齿去吃肉。马老爷倒是随遇而安,在松鼠肉的香气中开始展望未来,向伊凡打探下山的道路。
下山的道路自然是有的,伊凡很大方的取出了所有的酒,要给在场的男人们喝,顺便告诉他们:“山下全是日本人的军队。”
男人们接受了他的酒,马老爷抿了一口,辣得当场伸出舌头,胜伊见伊凡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松鼠血,便没有真喝,只用嘴唇在不干不净的碗沿碰了碰。唯有无心大口喝了,是当水喝的。
马老爷把舌头收回口腔,自称是位学者,被日本人强迫着进山寻找半具干尸。随即他问伊凡:“你听说过巫师诅咒的故事吗?”
伊凡的脸色一变——听是听说过的,在几十年前,的确是有一位名声不大好的巫师,用自己的生命诅咒了一批财宝。但财宝还是被汉人军队抢走了。对于伊凡来讲,它实在只是故事,所以语焉不详,只说“死了很多的人”。
马老爷生怕激起伊凡的敌意,故而连忙表示同意,又指着赛维等人说道:“日本人为了威胁我,把我的孩子们都绑架来了。”
因为马老爷表现的十分和蔼,赛维也认认真真的吃了烤松鼠,无心又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大碗酒,所以伊凡对仙人柱内的汉人们十分满意,当即说道:“明天我偷偷下山去看一看,如果日本军队不多了,我就送你们逃走!”
第115章 风声与火光
因为一座仙人柱实在是容不下五个人睡,所以伊凡凭着一己之力,在自己的住所旁边,又搭建了一座新的仙人柱。
举起长牛角似的鹿哨,伊凡把他的驯鹿们召集回了营地。驯鹿的脖子上全拴着白铜铃铛,其中一只最为高大、额头上还带着一抹白色花纹的驯鹿径自走到胜伊面前,原来双方乃是老相识,胜伊和它亲过嘴。
驯鹿有一双温柔的大眼睛,自来熟的和胜伊挨挨蹭蹭。胜伊试着摸了它一下,见它不咬人也不踢人,就奓着胆子又摸了一下。
“姐。”他轻声唤道:“你看它呀,它又来舔我了。”
他姐吃松鼠肉塞了牙缝,正在愁眉苦脸的偷偷抠牙齿,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伊凡干活干得很来劲,一边劳动一边偷眼去看赛维,干着干着他唱起了歌,声音悠扬,是唱给客人们听的。客人们听得十分惶恐,生怕他嗓门太大,会招来日本追兵。
然而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伊凡并没有招来日本追兵,反而是招来了一头小黑熊。
如今正是黑熊们刚开始蹲仓冬眠的季节,伊凡的歌声应该还不至于吵醒一头黑熊,所以小黑熊是怎么醒的,委实是桩无解之谜。总之小黑熊摇摇摆摆走向仙人柱时,伊凡手中只有一根细木棍,武器全在仙人柱里。忽见赛维怔怔的迎着黑熊站在人前,他灵机一动冲上去,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她的皮袄。皮袄里面是一件对襟毛衣,毛衣里面是丝绸衬衫。伊凡一边回头留意小黑熊的行动,一边扯开了赛维的里外上衣。赛维先是被熊吓呆了,此刻又被伊凡吓呆了。等她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是袒胸露乳的面对了小黑熊。
细嫩的皮肤绷在条条肋骨上,寒风掠过了她的胸膛。两只乳房乃是似有似无的写意画,唯有乳头受了寒冷刺激,鲜红的翘成两只小钉头。小黑熊直立着停在原地,对着赛维愣了一愣,而伊凡趁机钻进仙人柱,找出了他的猎枪和弓箭。
等他冲出来时,小黑熊已经转身走了。而赛维满脸通红的掩了怀,转向伊凡扬起手,抽出一记雷似的大耳光:“臭流氓!”
伊凡忍痛挨了她的巴掌,开口解释道:“女人在黑熊面前露了奶子,黑熊就不伤害她。”
赛维听到“奶子”二字,越发羞臊之极,高声骂道:“放屁!除非黑熊和你一样,都是个色胚!”
在场众人方才全见识了赛维的乳房,并且全认为赛维根本无须大动肝火。赛维轻描淡写的胸部让人感觉她并未失了任何贞洁,胜伊甚至认为自己脱掉上衣之后,是可以冒充半裸赛维的。
马老爷上前左右劝了几句,又对赛维连连使出眼色,不许她得罪伊凡这位救命星。赛维背对着人系了纽扣,气得骂骂咧咧,忽然抬眼和无心对了目光,她像要哭似的,眼里闪烁了水光。
无心手足无措,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伊凡的动作太快了,当时大家眼前一花,赛维已经敞开了前襟。伊凡显然不是坏人,向他报仇并不合适;可赛维气得眼泪汪汪,也是让他不能坐视的。
“如果再有熊来了……”他嗫嚅着说:“你藏到我身后去,我会保护你……”
胜伊也来安慰她:“姐,如果再有熊来了,让我代替你好啦!反正我们两个也差不多……”
赛维横了他一眼:“滚你的蛋!如果再有熊来了,我就撕了你喂熊。”
胜伊碰了个钉子,讪讪的垂着脑袋走回了大驯鹿身边。
赛维心中憋气,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迎着寒风长吁短叹。无心帮着伊凡干活,也无暇去哄她。马老爷倒是有闲,然而身为父亲,有话也不好说。
傍晚时候,新的仙人柱彻底完工了。伊凡猎回了三四只肥美的大松鼠,把松鼠肉烤得顶风香出十里地。把烤好的嫩肉送到赛维面前,他用碧蓝的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她。
赛维接受了松鼠肉,并且恨不能把伊凡和松鼠一起嚼了。
伊凡看出了赛维的怒意,所以还把松鼠的眼珠放在一只碗里,要给她吃——在他的文化里,吃了松鼠的眼睛,会走运的。
赛维不肯去吃松鼠的眼珠,伊凡让了一圈,马老爷和胜伊也对其避之惟恐不及,最后松鼠眼睛全进了无心的肚里。
吃饱喝足之后,赛维和胜伊进了新仙人柱,守着新挖出的火塘想要睡觉。无心想了想,也跟着弯腰进去了。地上铺了厚厚的兽皮,他躺在正中央,伸出两条手臂给赛维和胜伊做枕头。可是未等他们真正入眠,一直和伊凡坐在旧仙人柱里的马老爷却是过了来。
马老爷抱着膝盖蹲在火塘前,嘁嘁喳喳的说了一番话,说得赛维面目失色——伊凡刚刚向马老爷提了亲!
伊凡看到了赛维的两粒小奶头,也看到了赛维的愤怒与悲伤。他想赛维的奶子一定是没有被别人看见过的,而第一次看见了它们的男人,当然应该娶了她,从此一辈子都只看她一个人的奶子,哪怕她的奶子只是两座隐隐约约的小山包。
他理直气壮的向马老爷表明了心意,并且表示自己还可以从部落里得到二十头驯鹿,是个有财产的好猎手。马老爷惊得合不拢嘴,刚想说自家女儿已经有了男朋友,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怕伊凡求亲未遂,恼羞成怒,会把自己一家驱逐出去。
马老爷很爱赛维,但是到了生死关头,他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希望赛维可以敷衍一下伊凡,必要的时候,做一点牺牲也无所谓。然后他郑重其事的望向无心,又道:“等到我们逃出生天了,赛维当然还有选择对象的自由,我是不会干涉的。”
赛维心如明镜,很明白父亲的意思。不置可否的向后一仰,她像只肚皮朝天的青蛙,蜷着两条细长腿说道:“知道了。”
马老爷叹了一声,回到旧仙人柱,很诚恳的对伊凡打太极:“她的脾气很坏,还在赌气,不肯理我。睡吧睡吧,明天再说。”
伊凡没心眼。听了马老爷的话,他就真闭上眼睛等明天了。
新仙人柱里,火塘里的火炭呈金红色,缠绵的温暖了整座仙人柱。赛维大睁着眼睛向上望,通过仙人柱顶端的圆孔,她可以看到很高很远的银河。
她不想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野人谈恋爱,即便只是虚与委蛇,也万分的不想。但此刻不是她使性子的时候,她也不能指使无心去和野人决斗。四条性命系成一串,一起悬在刀尖上,就算不顾念父亲,也得顾念胜伊。
慢慢的侧过脸,她看到无心也没有睡。胜伊倒是滚远了,侧身蜷在兽皮的边缘,喘出微弱的鼾声。
伸手抚摸了无心的鼻梁和嘴唇,她把他的脑袋扳向自己。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简直不是人类的亮法,然而眼神又是无比的温顺,仿佛是在渴求和享受着她的抚摸。
她和无心对视了片刻,心中像是灌满了山林的风,又浩荡又酸楚。他是她的,她爱他的眼睛,爱他的鼻子,爱他的嘴唇,爱他的皮肤。他真驯良、真可爱。手肘支地半撑起身体,她侧身俯视了无心。看着看着,她低下头,亲吻了无心。
吻过一次之后,她在寒冷的空气中轻声说道:“我的第一次……想和你。”
无心静静的望着她,低声问道:“我们还没有结婚。万一你将来又不爱我了,怎么办?”
赛维笑了一下:“我如果不爱你了,就去另找新的爱人。”
无心抬手为她撩起鬓边的半长碎发:“我不想耽误了你。”
赛维依然是微笑,然而说起话却是咬牙切齿:“没有人能耽误我,我也不用任何人来负责。不是你睡了我,是我睡了你。”
话音落下,角落处的胜伊动了动耳朵。意识渐渐浮出睡眠,他微微睁开了一线眼缝,看到赛维解开了她的皮袄、毛衣、衬衫。而无心先是平平的躺在地上,后来忽然一跃而起,翻身把赛维裹到了身下。仙人柱里起了风浪,风浪压抑着涌动在两人之间。皮袄甩开了,胜伊看到无心拱起了雪白的屁股,仿佛他的身下竖着刀剑,让他的屁股只能像波浪一样起伏,永远不能落地。下方的两条细腿颤抖着打开,让胜伊紧握双拳,跟着一起战栗了。
上方的屁股饱满的翘起,随即向下猛一冲锋。在赛维发出的一声痛哼之中,胜伊紧紧一闭眼睛,仿佛和姐姐一起失去了童贞。
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过了他,他半昏迷似的瘫在原地。他还是原来的他,可姐姐不是原来的姐姐了;他遭到了遗弃和背叛。
本来女人不喜欢他,男人不喜欢赛维,但现在不是了。雪白的无心还在反复碾压着赛维,胜伊一动不动,仿佛和姐姐一起被他碾压了。
风浪是很久之后才平息的,胜伊看到他们都穿戴好了,才想起了仙人柱内还有个自己。无心轻轻的呼唤他,显然是希望他不作回应,于是他如了他们的愿,死了一样装睡。
随即他们又抱在了一起,互相饿慌了似的乱啃一通。
后半夜,胜伊恍惚中又看到了无心的白屁股,还有赛维陷在无心短发里的手指。仿佛对方是一团火,他们互相抱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抱紧,全是被烫伤了的模样。
胜伊闭了眼睛,忽然感觉他们很无聊。
天亮之后,赛维心平气和的钻出仙人柱,用融化了的雪水洗脸漱口。她已经遂了自己的心愿。第一次很重要,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美妙的第一次。无论以后是否嫁给无心,仙人柱内的火光与风声,都足以让她心满意足的铭记终生。
伊凡吃了很多薄薄的肉干,然后背上猎枪,骑着驯鹿下山去了。
无心坐在向阳的石头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
胜伊依靠着和他亲过嘴的大驯鹿,看一只小灰雀在树上叽叽喳喳、东啄西啄。
马老爷在火塘上加热掺了水的烈酒,想要让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血脉流通,以便随时可以灵活的逃命。
伊凡下午回了来,给赛维带了一包酥糖,又告诉马老爷:“山下有很多日本人,他们捕捉了许多猎民,让猎民像军队一样,在雪地里排队走步。”
第116章 意外发现
伊凡踩上松木制的长滑雪板,山上山下到处跑,想要为马老爷找出一条安全的出山路,然而山上有日本人,山下也有日本人,上下都不安全。伊凡见了日本人,就像松鼠见了猎人,因为天生就带着金发碧眼的招牌,在日本人的眼中,是非常的该杀。如果不是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该杀,他也不会冒险躲到山里。这座山对于本地所有的部落来讲,都是一处邪恶的禁地。
与此同时,香川武夫一路向上,找干尸快要找上了山巅。队伍里没有了无心,他便不敢再轻易的往地堡里进,地堡里有的是粮食物资,然而他们露营在外,夜夜都是冻得死去活来。据说金子纯很有在严寒北地生存的经验,可惜他死了,而且死前没来得及把他的知识传授给伙伴。营地夜夜燃着一大堆篝火,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小柳治有些后悔,认为自己当初不该让马英豪随行。
马英豪倒是不以为意,他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人是坐在帐篷门口,后背在里前胸在外:“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他的下场。”
“他”自然指的就是马老爷。他对马老爷的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尽述的。想让他放下仇恨,马老爷至少得赔给他一条健康的右腿。
整整两天的奔波过后,傍晚时分,伊凡再一次徒劳无功的回了营地。
马老爷,因为有求于他,所以有点怕他,不由自主的很谄媚,除了向他道辛苦之外,还出于本能一般,源源不断的做出承诺,又从身上搜出几张大额的钞票,要送给他。伊凡被他说得满脸迷茫。接过钞票看了看,他没看懂,又还给了马老爷,同时说了一句:“好看。”
马老爷拿着钞票,也是懵懂,没想到伊凡把钞票当画看。捏着钞票抖了抖,他伸着脑袋对伊凡说道:“钱,你不要钱吗?有了钱,才能去卖好东西呀!”
伊凡对着马老爷说道:“我有了皮子熊胆和鹿茸,什么好东西都换得来。你想要什么?”
然后他从一只铁皮罐子里挖出雪白的熊油,涂在列巴饼上去送给赛维。马老爷愣了愣,后知后觉的低声咕哝道:“我不要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你要什么。”
赛维心事重重的吃了伊凡递过来的列巴饼。她不大喜欢熊油的气味,列巴饼也是酸溜溜。一口接一口的咬嚼着,她想自己一家要把小野人吃空了。
小野人能有多大?二十来岁,大概和无心相仿佛,披散着一头阳光似的头发。对马家舍得奉献,也许只是为了要她。下意识的瞥了无心一眼,无心正在仰头喝酒。他是喝不醉的,身体对于酒简直不大吸收。伊凡因此很喜欢他,大口喝酒的人,不怕把自己喝醉的人,一定是坦诚的。
伊凡在山中太寂寞了,所以忽然有了客人,就很快活。天黑之后他点起了一堆火,给赛维烤了一只肥兔子,又拉着男人们跳舞——在他的部落里,他一直是出了名的爱唱爱跳。
马老爷和胜伊都委婉拒绝了,只有无心愿意陪他。无心明知道伊凡爱赛维,但是很奇妙的没有醋意,他看着伊凡和赛维,像是灵魂忽然倒退了千百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后人。他想自己还是不够爱赛维——爱是爱的,然而爱得不够;否则人的感情他都不缺少,他也懂得嫉妒的。
两个人站在火堆旁,无心很快就学会了伊凡的舞蹈。他们像两只笨拙的熊一样弯着腿,晃晃荡荡的对着摇摆跳跃。伊凡用一根细细的皮绳把头发绑成一束,一双碧蓝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醉意和情意,不时的瞟向赛维。马老爷含糊其辞的,总是不肯给他一句准话;他等了又等,等得醺醺然,不知道汉人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不是汉人都不爱说明白话。
到了半夜,伊凡钻回仙人柱里睡了,其余人也都各回其位。他们不怕狼来,因为有驯鹿。如果狼敢偷袭,驯鹿会一蹄子把狼踢死。
胜伊侧身靠边躺了,闭着眼睛倾听外边的风动声,雪落声。
不远处的赛维和无心在悄悄的说话——不能总耽搁在山林里了,哪怕山下有日本人,也得走;或者是抢在日本人前头找出干尸,作为筹码和香川武夫谈条件。横竖在山里,大家都是外来客,全不占便宜。她看得清楚,香川武夫一行并没有携带电台;地堡里可能有电台,但是谁敢进地堡?只要香川武夫别招援军,那么谁有胜算,就不一定。
先头的话,还是正正经经。谈着谈着他们忽然安静了。胜伊知道他们在倾听自己的呼吸。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赛维“嗨”的轻笑一声,低低的说道:“抓住你了!”
无心嗤嗤的笑,笑着笑着回了头,轻声唤道:“胜伊?”
胜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同时就听无心对着赛维笑道:“睡了。”
塞维答道:“他睡得快——你别压我,让我先看看你,我还没有仔细看过呢!”
胜伊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跟着赛维一起看,看过之后闭了眼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小鸡仔。
仙人柱里起了风浪,无心的屁股就是雪白的浪头,一波一波的冲击着赛维。胜伊听到他姐喘得颤颤巍巍,还听到两人之间咕唧咕唧啪啪啪,两个屁股鼓起掌了。
于是他故意翻了个身,吓他们一跳。
天亮之后,伊凡早早的出了门,上午就回了来,对马家众人说道:“日本人在炸山!”
马老爷先还没听懂,深入的又问了问,才弄明白——山腰起了巨响和硝烟。巨响他们也听到了,但是当时不明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此刻略想了想,马老爷望向赛维:“莫非……他们找到了?”
赛维立刻摇了头:“不可能。如果找到了,何必还要上炸药?他们就不怕把干尸炸毁了?”
马老爷抬手摩着蓬乱卷发,沉吟不语。而伊凡见状,就说道:“我再去看一看。”
赛维听了,连忙向他一欠身:“别去!”
伊凡惊讶的看着她,很温柔的问道:“为什么?”
赛维张了张嘴,坐回原位说道:“危险,别去。”
马老爷一皱眉头,心想二姑娘怎么了?野人要去就让他去嘛,他不去谁去?
伊凡拉过一头驯鹿,还是要去。赛维坐在地上,心想他要是死在日本人手里,留下的食物和武器正好可以归自己所有,而且还免了其它方面的麻烦;大家这些天好吃好喝,也恢复了元气,就算没了野人,也一样能活。
可是眼看伊凡真要骑上驯鹿了,她又起了身:“别走!日本人无非就是发现了野兽或者毒蛇,不值得一看,你回来!”
伊凡牵着驯鹿,望着她傻笑。
赛维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既然我们没有办法逃生,索性也去找干尸吧!如果找到了,不怕日本人不和我们谈判。干尸的另一半还在家里,我们凭着干尸,回了家再说!”
马老爷的两道平淡眉毛快要打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香川带着一支小队都找不到,我们活动范围有限,更是无从寻起呀!”
话音落下,常和胜伊亲近的、额头上带着一块白毛的大驯鹿从远处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伊凡迎上去弯腰一看,发现驯鹿不知跑去了哪里,后腿被蹭掉了一块皮,鲜血星星点点的洒了一路。
驯鹿也是今年刚上山的,因为不熟悉地形,所以偶尔受伤也是难免。伊凡沿着血迹走上驯鹿的来路,想要去消除那一处伤害驯鹿的隐患。而大驯鹿站在胜伊身后,舔了舔他露出来的一圈后脖颈。胜伊转过身,抬手搂住了鹿脖子。
脑海中浮现出仙人柱内的午夜风光,胜伊忽然生出厌倦情绪,不假思索的来了一句:“姐,我不想再去谈恋爱了,我往后就和驯鹿过吧!”
赛维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现在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伊凡在三棵老树之间,停了脚步。
雪地上陷下去一个小窝,显然是驯鹿蹄子踩出来的。小窝不是一般的土坑,伊凡蹲了,把手伸进窝里一摸,发现小窝居然是用尖角锐利的石头砌成的。
他起了好奇心,伸手去挖冰雪冻土,想要看看小窝是自然生成,还是有人故意在地下布了阵。可是只挖了一阵,他便目瞪口呆的傻了眼——在他刨出的小土坑里,他看到了一座用石头砌成的仙人柱的顶端。
开口是很小的,但是并没有被土填实,以至于驯鹿蹄子突破冰雪和土层之后,就可以陷入。从开口开始,越往下越大,像一把半合拢的雨伞。石头虽然嶙峋,但是一层搭一层,居然砌得很结实。往下不知还有多深,单凭着两只手挖,可是太费工夫了。
伊凡决定回去找无心来帮忙。赛维是女人,胜伊不是女人胜似女人,马老爷又是老人家,他数了一遍,就只有无心能用。
无心随着伊凡跑了过来,用木棍和铲子掘土深挖。其余人等也跟来了,啧啧称奇的旁观。土坑已经挖到一人来深,无心站在坑里直起腰,同时看到了坑外飘着的小健。
小健神出鬼没,时常是连着许久不见鬼影。无心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感觉他飘的方位很顺眼。四面八方的环视一圈,他发现了顺眼的秘密——三棵老树加上小健,正好组成一个正方形。
一把夺过伊凡手中的铲子,他开口说道:“余下的活我来干,你上去。”
伊凡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以为我没有力气吗?”
无心叹了口气:“伊凡,我们好像挖到了一位巫师的坟。”
伊凡不安的动了动,刚要发问,不料在他一动之下,仙人柱上忽然脱落了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砸得伊凡金鸡独立的向旁一跳;未等站稳,他骤然爆发出了一声惊叫。
脱落之处显出孔洞,半只蜡黄的人头垂落而出,枯萎的眼珠颜色混沌,定定的凝视着前方。
不等伊凡看清,无心绕过仙人柱冲上去,弯腰抱起伊凡就往上举,一鼓作气把他掀上了地面。随即转身伸手用力扒开仙人柱,他从里面拖出了半具蜷缩着的干尸。
第117章 伊凡的爱情
伊凡从小到大,一直是把禁山地下的巫师遗骸当成传说来听的,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轻易上山,上了山的也大多只是不得已的路过,连停留都不会多做,更不会破土挖掘。
所以当看到传说成真,而真相又是如此恐怖之后,他吓得像是撒了癔症,坐在地上直哆嗦。坑中的干尸蜷缩成了一只蜡黄的大虾仁,身体切面却是平整。无心让地上众人后退了,自己带着干尸爬上地面。这一半干尸,和马老爷家里的那一半相比,仿佛是分别处在了两个极端。马老爷家里的半具干尸直挺挺硬撅撅,而且是闭着眼睛;而刚刚挖出的干尸却是抱着膝盖做胎儿状,一只眼睛也是睁着的。石头仙人柱被破坏了,外表已经是粗糙,里面更是棱角尖利。根据无心的知识,怪石垒成的仙人柱也许是象征着痛苦与禁锢。巫师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安然沉睡着保护他的宝藏;另一半则是受着炼狱般的折磨,永远不见天日、不得伸展。
更深一层的道理,无心想不出了,目前仅有的一点学问,还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前尘旧事一贯被他滔滔的遗忘,然而大浪淘沙,总会有片言只语留存在头脑角落里。
“就是它了!”他不让旁人看到干尸,干尸的身体里还封着魂魄,他怕旁人会受干尸的害:“去找块布,我要把它包好。”
伊凡爬起了身,一边喃喃的祷告,一边踉跄着往回走。无心抬起了头,看到小健远远站着,对自己不住的摆手。
无心从来没有留意过他,此刻一看,忽然发现他是个挺好看的小男孩,摆手的时候,稚嫩的手指微微弯曲,正是个很可爱的模样。
于是他就真诚的笑了一下:“怎么了?”
小健血淋淋的飘在树林里,声音在无心的耳中响起:“我害怕。”
无心答道:“别怕,我一会儿就画一道符,把它镇住。”
小健一点儿也不信任他的法术,于是一个影子越来越淡,末了就自作主张的消失了。
伊凡常年穿兽皮袍子,又不是小姑娘爱做新衣裳,所以营地里根本没有布。他慌里慌张的乱转一圈,一时想要带着马家人逃命,一时又想要回部落请萨满来帮忙。没等他想出眉目,他的双脚先行一步,已经带着一只半大不小的桦皮桶赶回了无心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