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旦没有了时效性,就没了意义。怪就怪在银草竟然这么晚才收到消息,且而并不知道祥叶城中这个消息早就传开了:“你从哪方来?”

“石族领地。我们探听到了石族附庸中核心人物的对话,道沧笙帝君归来已有月余了。”

虞淮漫不经心:“是么,我今天已经见过她了,沧笙。”

银草一愣,紧接着膝盖噗咚触地,俯身低头:“请帝君责罚!”

情报组织,消息来得比正主还要晩是极大的失职,就银草这一次的失误,足以让她身份不保。

银草,并非是谁单独的姓名,而是一整个族落。除开秽土、破碎的第十天与第一天,其余的八天都有银草遍布的痕迹。且而他们这个种族有一个很强大的种族技能:一定区域内五感共享。

这就等同于,你放一个人到敌方阵营里去,那她看见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不需要任何的接应的动作,便可以即时地传送给范围内的同族。层层传递,眨眼便可传遍整个八天。

被银草一族获取的消息是无法被拦截的,且无比的迅速,其凝聚力无可估量。但问题就在银草一族是资质最为低等的种族之一,从远古至今,最高境界的人也不过半步少帝,所以这样的种族只能依附着其他族落而生。

银草发展的最开始,是独立存在的情报组织。所有境内的族落都可以用物质从他们这里换取情报,这样做是有风险的,领主很多都是不讲理的存在,不允许背后总有人盯着。于是大多的银草都被斩草除根,一把火烧尽了。问题就在银草是杀之不尽的,他们有庞大的基数与极强的繁殖能力,数年之内又可以恢复如初,只是永远都像是别人手中的玩物,捏圆捏扁全看主人的心情。

从虞淮一举登帝之后,银草一族放弃了一贯中庸的立场,投虞淮手下。原因无他,之前投身任何一门手下都无法顾忌其他七天内银草的死活,帝君一统九天,才给了他们一条明路。

银草也是帝君的监控,安插在哪,诸位大帝都知道,却不能动。一动,便是居心叵测了。

虞淮见到沧笙之所以会诧异,原因就在这么大件事,几乎遍布天下的银草竟然都没有捕捉到一丝风声。

虞淮并不着急惩戒,仍是淡淡的:“可有探听到她之前‘陨落’的原因?”

有些话在层层的传递之中,一旦有了一两个词的变动,那整个句子的意思可能就会有千差万别的变化。拿不出证据也无法令上位者相信,毕竟他们是在虞淮登帝后依附过来共富贵的,从未共患难过,哪里来的信任?

银草是专门的情报组织,自然知道这些,不敢转述什么,一挥手在空中打出了如烟的幻境。

这幻境名为“临摹”,是根据术者所见的真实,一分不差临摹出来的。银草中继续为帝君从事情报机密工作的,修为皆不可以超过化身期,比起刚飞升的脱凡境,也才刚刚高出了一阶。这样的境界再升两个大阶段才能修炼可篡改图画的幻术,所以绝对真实可靠。

此时此刻的画面中,石族的附庸大族之一:临玉族的几位族老正在后山密室之内洽谈。

银草的眼线大帝级别是决然可以察觉到的,但是他们在问心无愧的情况下,绝不会刻意去提醒其附庸族落,为的就是怕明明是附庸的锅,结果稀里糊涂被自己背上,所以朝帝君显示绝对的公开透明。

沧笙很显然没有想隐瞒复活的消息,所以不曾对下谈话,但她同样没有交代成为废帝之后会带给附庸的损失,下属便兀自在那筹谋。

虞淮看了许久,多是附庸在隐晦抱怨沧笙的无能,若早一步拿下了第二天,各族的发展便不是当今的模样,兴许虞淮成不了帝君,登位的会是沧宁。

虞淮听得淡了眸光,垂眸不欲再看那些人急功近利的嘴脸,刚看了经书中的一行字,便听得有位从未开口的老者道:“笙帝似乎对第二天之行很没有把握,我等都未上过那第二天,想必那里头确有较大的风险。怪的是笙帝巅峰之际不上反退,在第九天埋了一道天河。原本要沦为荒土的第九天,如今已有生灵居住。都是从秽土杀上来的人,笙帝虽然面善和煦,但也非无私泽被苍生的大善之人,损十年之功,不去为石族荡平外敌,却去第九天,这究竟是为何?”

立刻有人追问:“笙帝去了第九天?”

“什么时候的事?”

老者从容:“登帝之后。”

“她登帝之后,不是多数在闭关吗?”

老者摇摇头:“亲眼所见。我在第九天游历之际恰好撞见了笙帝,这才知道天河原来是为她所造。”

虞淮抬头,多看了那老者一眼,对跪拜的女子:“查一下,沧笙当年去第九天造天河,是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各位久等,么么哒

第76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院子的主人没有隐瞒的意愿, 便尤其如是。

幻境之中的画面还没有呈现完,银草已经获取了帝君问出的答案。

第十天破碎之后, 第九天虽然没有了别的生灵,但还顽强地活着一批银草, 他们目睹了沧笙的到来以及她在第九天所做的一切。因为她身份特殊, 乃是帝君级别的存在,当时的银草掌权者特地嘱咐了留意行踪, 并将这份记忆储存了下来。

这些信息若是被一方买断, 便绝不可能传达出来, 但是沧笙没有,这消息便在百年之后辗转落到了帝君虞淮的手里。

于是他才知道,她在第九天一共做了两件事:造天河,在云梦泽埋下传送阵。

等她回了第三天, 与云梦泽呼应的传送阵也缔结好了。这些举动,结合她后来成为废帝的实际, 不难揣测意图——是要给石族铺后路。

但为什么?就算她的修为一夜全毁, 沧宁也可以独当一面。第三天内有炎帝策应, 第七天有狐帝与玄帝,她大可不必将事情想得这样糟。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她“陨落”后的百年,石族虽有震荡,但依旧稳定发展,并没有她想得那样溃败。

应该还有别的理由的。

她的修为又是为何被毁呢?

虞淮凝眸看着画面上正炼化天河的女子,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与担忧,纯粹的模样,反而叫人看不出深浅。

他不作声,银草在下心中打鼓。原本以为效率找来的信息,可以抵消之前讯息迟来失效的过错,但是帝君似乎没有肯定的意思。银草害怕他一开口便是责罚落下,到时候就真的没有余地了,于是自己主动出击:“其实…还有一件事,是族中封印过的讯息,帝君兴许能用。”

“封印过?”

银草听不出这声音里的情绪,只因为这句话心里一重,不知为何忐忑起来,最终硬着头皮:“对,银草一族此后只会效忠帝君一个,所以…”

虞淮打断她的解释:“展出来看吧。”

讯息被封印,便意味着这消息是有人买断过的,或者是其他原因,不会再被他们公之于众了。

银草一族因为资质低,族老的寿命也是有限的。银草一族的消息从下往上传递得很快,但是从上往下则是全然截断的,如今掌权的银草族长落颜,实在是不知道这条讯息被封印是因为什么。

记忆门内,无数玉牌浮空,一丝不苟地按照时间排着序,所有的玉牌表面简单扼要地记载了时间和主要人物、事件简述。

其中一枚被锁链封住的玉牌被人取出,扯开封印。玉牌表面记载的时间正是沧笙帝君陨落的那一年,人物有二:沧笙,虞淮。

事件简述:宿敌。

画面中沧笙叠了两只纸鹤,一只承载着菩提子和一段影像摇摇晃晃飞离了第三天,那是沧笙帝君的纸鹤,没人可以捕捉地到它最终离到底的目的地。但第二只纸鹤却落得很近,是给沧宁的,告诉他:若虞淮活着归来,九天将会无休止的大乱,莫要率领石族急进,退一步蓄势方才安稳。

银草一族给这一玉牌的“事件简述”是极具引导性的,但这定义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当年便猜测另一只纸鹤是沧笙对虞淮的迷惑性约战,而虞淮也真的去了第一天,笙帝就此陨落,而正处巅峰的虞淮也在二十年之后因为心魔暗伤迟来的爆发,修为锐减。

可谓是一死一伤的结局。

本就是同样站在俯瞰众人的境界的人,不愿共处,便只有宿敌可以概括彼此的关系。

银草这样主观的定义,反过来也影响了后来看到玉牌的虞淮。

如果不是“宿敌”两个字推翻了他给彼此关系的定义,携来一份熟悉的,背后被人插刀的感觉,听到“若虞淮活着归来”这七个字的时候,他也不至于会脸色一白,转瞬想到那枚要了他半身修为的菩提子。

想到她在给他的纸鹤内,笑吟吟请他务必、务必要吃下这枚菩提子,请他一起到第一天来看云。

原来,在他看来是和好迹象的联系,是引他步入死亡的陷阱。

沧笙的笑是有迷惑性的,像是在第一天的时候,虞淮也从没想过她会欺骗自己,不公正得拿走了属于他的传承,走上帝位。

就连这一刻想透彻之前,他也从没怀疑过自己经历过的那一段暗无天日的劫难,竟然是是她一手造成的。

若他听从她的意思,服用了菩提子再去第一天找她,是不是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赶尽杀绝,即便陨落也可以随手除去这样的宿敌呢?

这也就沧笙给自己部署退路的原因么?她不安,她的时间不多了,无法亲眼看见他死在自己的面前,所以计量好一切的变数。

这一刀扎地太深,喷涌而出的背叛感蛮横地冲散了前一刻还柔软担忧着沧笙的思绪,理智全无。

他真傻,竟然连续两次,栽在了同一个人的手里。

为什么曾经想要原谅她呢?甚至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眷恋不舍地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他对她的亏欠。今日再见她的欣喜,叫如今知道真相的自己这样难堪。仿佛被人狠狠踩在泥土里,若草芥一般践踏。

虞淮的情绪潜藏在死寂一般的沉默里,隔着屏风与珠帘,落颜看不见他的神色,无法揣度,惴惴不安请帝君降下责罚。

她将头磕得生响,数次之后,换来他一句冰冷的陈述:“出去。”

落雁头皮一紧,伏低的手一抖险些没能支撑住自己的身子,狼狈地踉跄一下飞快退下了。

沧宁的状态没有出问题,仙法依旧平稳地提升着,这是沧笙转醒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沧宁是她的伴生石,本质来说与苍生石血脉相连,是同一片岩地之中结出来的。沧笙从一开始就担忧沧宁多少会受到她气息的感染,继她之后,不可逆转得步入衰弱,那时石族就真的没有顶梁柱了。

一切都不是定数,沧笙是怕等自己在“转醒”的时候,时间过得太快,世间已经大定。她无法告诉沧宁苍生石的禁忌,也无法预测他未来的走向、控制自己的时间。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所以才在第九天布置传送阵。

如今看来,好像是没必要了?

沧笙这夜伙同沧宁与鹿言及其几位族老玩牌九,输了的罚酒,她手气不济,清早回屋的时候脚下带飘,多亏沧宁一直扶着才不至于一脚踏进廊庑边的花圃。

即便她没有法力,沧宁不敢弄伤她,也是扶得满头大汗,拉十匹马都比不上这吃力。好不容易将人拉进了门,忧虑重重:“阿姐,你能自己洗漱,爬上床吗?”

沧笙一个扬手将人甩开:“小瞧人是吧。”瞪他一眼,“赌场无姐弟啊,赢我赢得那么开心,这会儿还说啥?咦?这是哪?我不想在这睡。”

沧宁无言以对,他是被拖着上桌的,纯新手,也就帮他们凑一个缺。是沧笙她自己一会凑上来看他的牌一眼,一边感慨他手气真好,一边告诉他怎么出。沧宁自然照办,然后呢,赢了,其他几方喝酒。

沧笙是真喝高了,连自己给人当军师的事都忘了,还以为是别人手下不留情呢。

早知到阿姐会秋后算账,喝两杯酒算什么?

“阿姐不睡在这睡哪?祥叶城里头最近人多,各方都有势力,阿姐又醉了,不能在外头走的。”

沧宁说得情真意切,眼眸里头都是急切,她要是不配合,他真的很难办。哪里想到沧笙理都不理他,进屋后连走几步,到软榻前,立扑。

这行为与话语截然相反,沧宁要劝她去床上躺着,结果软榻上的沧笙一翻身,已经睡熟了。

所谓乐极生悲,就是这样的境况了。

沧笙中午醒来,头疼欲裂,想到自己因为沧宁状态稳定,心上人没有嫌弃她死而复生变成废帝,与发小的情谊依旧坚不可摧,开心起来多喝了几杯。醉酒中一下浪费了大半天的时光,实在是太不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当一回事了。

石族的领地距离虞淮那还是挺远的,要是没什么理由,还真不好找机会见面,毕竟对立牵制的身份在那里。祥叶城是最好的接触时机,等两人的感情定下来了,那千山万水都是等闲啊。

沧笙想昨天的给人的惊喜已经送达了,给了他一夜过渡接受的时间,今天就可以去将这惊喜升华一下,直接对人表明想要偷看他洗澡,啊呸,想要同他成婚的事了。

这一想便容不得片刻的耽搁,沧笙刚睁眼就从软榻上弹起来,沐浴焚香,打扮精致,上了淡妆,镜前左晃右晃,自个还是很满意的。

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壮胆,从内屋走走到门口的路程足足整理了三回衣摆,朝门口立着的月歌望了望,问到:“帝君如今在哪?”

月歌茫然回顾,看到沧笙,狠狠惊艳了一把,笑道:“主上好气色,帝君…帝君今天应该还是在接见各位领主吧?宁帝也是如此的。”

第77章

沧笙精神抖擞, 要往外走, 刚一迈步,被月歌拦了拦。

“主上, 有件事要同你提一提。”

自打沧笙转醒之后,月歌便被安置在她身边。

月歌是被沧笙带回养大的人, 虽非石族, 但性格忠烈极重情谊。在石族时,附庸族长们吵着要见沧笙, 便是她执一柄剑, 伙同白灵瑾两人拦住了所有人。原本是柔如水的和煦姑娘, 蓦然展现出前所未见的凶狠拼命的模样,震慑全场,没人再上前。

沧笙回眸:“恩?什么事?”

月歌低着头,眉心的花钿有精致婉约的温柔, 但神情是不忿的:“我听到消息,说族中有人进谏, 欲封锁主上现世的消息, 此后令主上的行踪将被限制于石族禁地之内, 永世不得出山。主上若是要出门,不妨还是带着我吧,免得烂了良心之人趁乱下手,对主上不利。”

沧笙早能预料到人情冷暖,江山是她打下的,不被需要就变成了污点累赘, 甩不掉就想藏起来,全不顾她的想法。好在沧宁不是白眼狼,不然她就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说了半天,不过是月歌担心她,不愿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又怕说得太直接,一个曾站在巅峰的人,如今需要一个小小的晚辈来保护,折了她的面子。

晚辈如此好意,沧笙没法不去计较,真心的忠诚对她而言已经是凤毛麟角,于是点头答应:“好,你跟着我吧。”

月歌立马笑弯了眸,关上门乐颠颠跟在沧笙的身后。

给沧笙养大的人,性格上多多少少会有点像她,不走高冷的路线,惯来都是带笑的,带人贴心又细致。这一款的在九天之内都稀缺,所以这么些年,养着养着,人不知不觉被领走了大半,有些是石族内部消化,有些则嫁去了外族,辗转下来留在她身边的已然不多了。

沧笙在前走着,月歌总会稍落后她半步,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样和人谈话其实有些不便,但月歌执意,沧笙也没办法,绕过廊庑,见左右无人,同她道:“我这回去找帝君,是要去示爱的,你有没有什么新颖些的点子,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月歌想到昨天夜里给她解开发髻的时候,听到她醉语。什么魂牵梦萦,什么牵肠挂肚的,虽然不知道对象是谁,但这情况不难猜是有心上人了。主上的心思就是这样,憋在心里会难受死,说梦话都要念叨出来舒服一下的。月歌料想到她今天一定会对她说点什么,没想到劈头丢出来的对象是帝君,这她真有点没主意。

“您,喜欢帝君?”月歌百思不得其解,“您跟他接触过么,你就喜欢他?”

沧笙想了想,还真是,两人之间的交际不多,但就是对上了眼没办法:“哎,接触过接触过的,我们石族对感情多慎重啊,哪里敢没接触过就喜欢?”她又低头理了理衣襟,“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他还算是共患难过的,你说,有这样一段经历的铺垫,追起来是不是会有优势呢?”

月歌对现任的帝君虞淮是有敌意的,但这种敌意是限制于种族之间。因为他继承了原本属于沧笙的帝位,所以她恨他,将他视作竞争的仇敌,这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情绪。现在沧笙说喜欢他,那么爱屋及乌,月歌从客观角度再度思忖一下,帝君好像也没做太对不起她石族的事,好感顿生。

其实她还想着,她家主上这么好,若帝君对她是真心实意的,那他们在一起便再合适不过了。有帝君撑腰,谁还敢说她主上一句不是?再说,主上突然遭难,虽然如今不济,但慢慢恢复总有重达巅峰的那一天,就身份来说,两人可以说是极登对的了。

月歌也乐观起来:“应该有的,不是都说么,革命的感情比金坚。主上昨天去见了帝君是吧?他什么态度?”

两个女子凑在一起,说起心上人那都是眉飞色舞的,沧笙想起昨天他待自己的温柔,嘿嘿笑着:“他知道我修为没了,依旧对我照顾有加,没有嫌弃的意思。”

月歌大松一口气,喜上眉梢:“看来帝君的人品靠得住!没想过落井下石,不枉费主上喜欢他一回。”

月歌的反应和沧宁截然不同,沧笙更希望的是得到这样的回应,两个人一拍即合,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其实她也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但虞淮的态度是实实在在的怜惜,她瞧得出来,所以才愿意一头扎进去。

谁能想到,局势说变就变呢?

沧笙来到飞檐阁时,帝君还未到。引路的小厮将她领到高台的阶梯下,因为身份低微不能往前走入高台前布下的屏障内,便原地立着了,朝上一比手:“请笙帝就坐。”

修为散了的事没有暴露,外人还是待她如初的敬重,在外行事很方便。

沧笙提着裙摆走上阶梯,从进门走到这边的功夫,管事的人已经在高台上加了座。沧笙看罢,随意落座,月歌守在她背后,有点紧张。

虞淮原本不打算出席这场小宴了,正要传话下去令麾下一族长代为出席,下头的人前来禀报。

“沧笙帝君到了,在等主上。”

他一听,气得肋下隐隐地疼。

沧笙怎么想的,他已经完全猜不透了。白瞎他一腔热血,喜欢的是一个从头到尾当敌人的人,注定无果。

她难道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就算当年菩提子的事阴差阳错往后推了二十年,他没往她身上想,难道她便以为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么?

他的态度如何,沧笙必然能从沧宁那听到,他没有对石族发难就是他尚且不知真相最好的证明。

所以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是看他活着就不顺心,非要将他置于死地才好吗?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要她这样的费尽心思?

虞淮情绪不稳,胸中有莫大的苦楚与恨意。她一介废帝,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玩弄手段?

侍从通禀过后,迟迟未等到帝君的答复,忽觉空气之中涌动着莫名的寒流,像是比外遭要冷了几分,如坐针毡也只能强撑着精神静候。

室内多少会阴凉一些吧,侍从紧绷着的思维内分出一支漫无边际地想。

再然后,距他身体一丈远,触顶垂下的珠帘突然齐齐断了。玉珠坠地,叮叮当当片刻间迸射而出,洒满了整个房间。

侍从身体一软,因为感受到如山般的威压,不可承受,跌坐下去。

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矜贵而冷漠,华贵拖曳的长袍扫开圆润的玉珠,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了他一眼:“你是哪族的?”

侍从撑身不稳,眼眶都被巨大的压力迫地猩红,抬不起头来,勉强答:“回帝君,我是雨族之人,是帝君麾下的族落。”

“哦。”虞淮应了句,“你是我麾下的,却喊着别人帝君,替别人传话么?”

侍从脸色一白。

虞淮不再言语,推门朝外行去了,连一句惩戒都没有丢下。

人一走,威压便散了。侍从伏跪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呆呆坐着。

他替沧笙传话,是有讨好的意味。大帝级别的存在,谁不会乐意巴结呢?如今三家交好,缔结了和平契约,他一个资质平平的小仙,哪怕是在沧笙面前卖一个眼熟的好感,那也是好的啊。

错了。

立场错了是大事。

他越想越心惊,连滚带爬地追上去:“是属下失言,请帝君责罚!”

虞淮像是没听到一般,缓步迈入中庭。

明明一句责备与惩罚都没有说,却将人迫得声嘶力竭,精神几欲崩溃。因为惩罚若是降下了,再重,咬咬牙就可以扛过去。可一个认了错的下属,若是迟迟等不到降下的惩罚,心便一直安不下来,彷徨猜度着,扩大恐惧,折磨着内心。

未知的灾难才是最恐怖的。雨族只是一个边陲的小族,能够得到帝君的庇佑,是他们活下来唯一的可能。

侍从爬着往前,泪流满面,胡乱解释:“是属下一人的过错,请帝君不要迁怒雨族,雨族上下无一不忠心。”

虞淮可以料想得到他会如何:当他走出这扇门,侍从便会因为受不了压力,当着他的面自裁,以保其族不受牵连。

一步,迈出了门槛。

这是迁怒,虞淮心中知道,却无动于衷。

不期然门边跃动着闯进来一片亮丽的颜色,沧笙突然迎面撞上来。在他的意料之外,却没有一丝撞击的力道,好像自发飘然落进了他的怀里,仰头携着盈盈的笑意:“嗳?你出来啦?在屋内磨蹭什么呢?”

而后一歪头,越过他的衣襟,扫到中庭跪着绝望痛哭、满面泪痕的人,手里举着匕首,剑刃朝着自己。

一愣:“这是什么情况,这位小仙…不是受我所托来唤你的人嘛?”

虞淮冷眼看着她,心中一瞬动过太多的念头。杀了她是最直接的,穷奇一族险些被族灭,都是拜她所赐,彼此的仇恨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心里头恨得滴血,手在袖下握着,却没有果决地发难。

为什么?虞淮不敢细想。

大概是真相带来的仇恨来得太过突然,他还在犹豫,该怎么同她算这些年的帐。

她羊入虎口,身边就带着一个修为在他眼中可以忽略不计的女子。就这样杀了,轻而易举,却不会觉得痛快。明明是有亏欠的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有恃无恐,这才是他最痛恨的一点。

百年和平的契约刚刚才生效,朝令夕改,是君王的大忌。就算要杀,也不该摆在明面上、在这样的场合对她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