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修文坊几乎就在皇宫门口,但甭管是谁,大概都会义无反顾地往东宫搬吧!
他几乎没有去动侍女送上来的茶,只在心里头考虑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已经三十出头,不年轻了,这样的年纪倘若还不能起步,这几乎就别想在仕途上有什么大收获。他有野心,但他自己也知道并不是那种极其有才能的人,否则大可去考进士,根本不必剑走偏锋。
李贤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武承嗣坐在那里皱眉苦思的样子。虽说早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表兄,但这样近距离地看到还是头一次,因此他少不得好好打量了一下。到最后,他在心里晒然一笑——不就是同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看上去寻寻常常的一个人,最多也就是有点阴鹜而已。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下子,刚刚还坐在那里沉思的武三思惊得慌忙站起,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李贤对武家的亲戚总有一种排斥感,但此时少不得含笑点头打了招呼,坐下来之后还寒暄了几句,心里头少不得猜测一下人家的来意。
武承嗣说的话并没有很出乎他的意料,在一开始的生涩之后,对方便开始表示忠心,无非是说自己作为武家人对太上皇后的恩德感激不尽,所以想要报效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当初武承庆兄弟几个怎么被贬出京的,李贤心里头清清楚楚,故而对这种昧心话很没有劲道,再加上面对着又不是需要掩饰的人,他干脆打了个呵欠。
李贤这不打呵欠还好,一打呵欠,武承嗣登时感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暗自懊悔不已。世上的人大多喜欢听好话,他还记得上回他见到武后时,痛哭流涕代死去的父亲表示了追悔莫及,结果武后虽面上没表示什么,临走的时候还赏了他一件锦袍,至少还不咸不淡地勉励了几句。可是,李贤竟然丝毫不接话茬!
瞧见武承嗣那张脸变幻不定,李贤也懒得去猜测人家下头准备说什么,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承嗣表兄,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无须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官可以,你至少得表现出相应的才能。我不喜欢别人来什么无谓表忠心的那一套,忠心这种玩意本来就不是能靠一辈子的,唯有才能一辈子可用。”
觉得自己这话还有些不到位,他冷不丁又加了一句:“我从来不指望属下个个忠诚,忠诚与否在于人心,大概天下还没有人能夸口驾驭人心,我自然不会高看自己。承嗣表兄若只是单单来向我表示忠心,那就不必了。我上头还有皇帝五哥,皇帝五哥上头还有父皇母后,你说对不对?”
这话说得武承嗣后背直冒凉气,很多事情都只能在心里想想,哪有像李贤这样随随便便就往外头说的?而且还说得那么明白,甚至大大咧咧地说,所谓忠诚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想到自己此前自以为考虑周全,他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不过,既然来了,他实在不甘心空着手回去,当下便咬咬牙说:“我不擅读书,也没有什么其他了不得的本事,唯精于计算,尤其是数字,想在户部谋一职位。我并没不奢望今后出将入相成什么大事业,却不想就在这洛阳城中以外戚的身份混一辈子。我武承嗣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汉子,却不愿意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这一番话方才让李贤稍微有了一点触动。然而,他想到的却是,武家人先前只是贬官,却并没有流放,倘若武承嗣真的被流放到海南那种地方朝不保夕地过上几年,是否还会有如今的骨气?只不过,这种事情没有假设,他的轨迹既然已经变了,那么武承嗣自然也是一样。
“既然承嗣表兄实话实说,那么我也不含糊其辞糊弄你。你既然已进六品通直郎,那么进户部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明日你且去户部度支任职,若是一月之内不出纰漏且户部郎官认可,之后便正式委任。”
武承嗣虽说是把心一横明明白白地求官,却没有料到李贤竟然会答应得那么爽快。要知道,武三思以从一品国公的身份,在洛阳盘桓了这么好几年,至今还是一个闲得不能再闲的尚书省员外郎,只能作为九参官上朝,他竟然能捞到一个实职?
虽然还没有到手,但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一个月之后胜任。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很久了,决不会逊色于那些老于此道的老吏。于是,他当即深深下拜道:“殿下天高地厚之恩,我定会铭记在心,以图后报……”
话没说完,李贤却笑呵呵地一口打断:“以图后报就不必了,你只要别让户部那位度支狄郎中到我这里来抱怨就行。看在你是武家人,而且有这个心,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其他的事情我便不会插手。若是你这一个月之后不成,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你也不必埋怨我。”
倘若说之前武承嗣自忖对李贤摸得颇为清楚,那么此时此刻,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位古怪的储君,只得唯唯诺诺应了。情知今天的拜访已经到了尾声,他原本要走,到了门边忽然停住了脚步。
“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对殿下说。今早堂弟三思召了武家众子弟在一起训了一通话,大体是约束大家低调一些,这倒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听说祖母当日在的时候,曾经很爱重一个叫做惠娘的使女,此次却没有看见,便顺带提了一句,谁知三思堂弟却面色大变根本不答。我出来的时候问过一个使女,说是祖母去世的时候就不见了……”
不提到武惠娘还好,一提到这件事,李贤顿时也觉得一阵头大。想当初,他判断武惠娘很可能是他那个姨娘韩国夫人的私生女,也曾经悄悄地向老外婆试探过。谁知道老外婆老而弥坚,一提到此事便顾左右而言他。而到了她去世的时候则更悬了,找遍了整个家里上上下下,愣是就没有了武惠娘这个人!
是老外婆早有安排,还是武惠娘自己跑了,抑或是谁把人藏起来了,总而言之不得而知。他虽说相信老外婆的独到果断,倾向于第一种可能。
毕竟,就算是他胡思乱想的那样,那么人家也是老外婆的外孙女,尽管是不能曝光的外孙女。至于人当初是怎么被武三思当作侍女的,他实在是想不通,也没法去想。
“有劳承嗣表兄费心了。”
他淡淡点了点头,也没说这事情很重要,也没说这事情不重要,就把武承嗣送到了厅堂之外。剩下的路当然无需他前去送,自有管家把人送到家门口。然而,武承嗣求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忽然被人挑起了武惠娘的事,倒是一件让他头痛的勾当。
李显当初看上武惠娘,他也曾试探着去向去向荣国夫人说项,结果被一口回绝。似乎之后纪王李慎也隐约提起过,说是越王李贞对武惠娘的模样颇为中意,曾经起过歪心思。而自打那两桩事情之后,他那老外婆只要外出就决不会带那个丫头,也只有常来常往的他在登堂入室的时候看见过几次。
揣着这份心思,回到众女中间的时候,他还有些心不在焉。而贺兰烟听说武承嗣光明正大跑来求官,免不了在那里又嘀咕了几句,说什么脸皮厚云云。其他人听多了她的这种叨咕,遂各自一笑权当什么都没听见。至于李贤脸上的踌躇,则是谁都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这年头谁会一点心思都没有?
武后的四个儿子中,李旦如今也已经年满十七岁了,按照道理可以建宅别居,但他仍是毫不避忌地住在李贤家里。一来是这里热闹,嫂子们对他都好;二来则是因为藏书丰富,他可以尽情饱览。只不过,虽然他喜好读书,但按照规矩总得学习一些其他技艺。
就比如这一天,他便在黄昏日落时分,拖着简直要散架一样的身子进了洛阳城的定鼎门。倘若可以,他发誓这一辈子都绝不去干打猎的勾当。真不知道这打猎有什么好玩,让家里从上到下一大帮人,就连他的妹妹李令月也那么热衷。
顺带提一句,他的母亲武后也同样是准头很高的好箭手。
一整天狩猎一无所获的他,在临回城的小道上收获了一个最大的猎物。不是什么野兔山鸡野猪之类的俗物,而是一个女人。没错,刚刚受封相王的李旦,最怕见血的李旦,在他的初猎上,很不幸地把一个正在灌木丛中的女子当作了猎物,误射了一箭,结果不得不火烧火燎带回来救治。因此哪怕是在进城门的时候,他还是垂头丧气的。
第七百零九章 隐情
按照大唐贵族骄奢淫逸的习惯,贵族男子到了十六岁,少说也会有过五六个女人,甚至早至十三四岁就有过这样的启蒙。然而,作为大唐金尊玉贵的亲王,相王李旦在这种事情上却仿佛天生少一根筋。
他身边少说也围着十几个绝色侍女,武后也不是没想过在娶妃之前先给这个幼子纳几个孺人,可李旦连身边的几个侍女都不肯碰,这安排其它女人估计也是白费心思。于是,武后只能在几个儿媳妇身上下功夫,不外乎是让她们好好劝劝李旦之类的话。然而,这一切好似都做了无用功,大唐相王殿下仿佛真的是不近女色的圣人。
所以,这一天李旦黄昏归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地抱着个女人冲进大门,这绝对是一道让人瞠目结舌的风景线。这一路上只要看到的人,全都是嘴大张成一个O字型,就连闻讯赶来的李贤等人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当李贤看到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时,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这世界上有些事就有这么巧,今天刚刚武承嗣跑来勾起了他心中久远的记忆,这下可好,失踪了两三年的人忽然就被他的弟弟给带了回来,而且还受伤昏迷!
太狗血了!难道这是大唐版还珠格格?
虽然心中乱七八糟什么想法都有,但人命关天,李贤还是火烧火燎地找来了大夫。幸好,李旦不是某位五阿哥,武惠娘也不是某位还珠格格。李旦那一箭软弱无力,只是射到了人家的肩膀,而且只是浅浅刺破了表皮,李旦早就拔出箭给她上了伤药。至于某位昏过去的人,与其说是因为伤势太重,还不如说是受了深深的惊吓。
只不过,那划破的裙子和手掌却让李贤多留意了一会,不管怎么说,城外那片林子是不少公卿子弟前去狩猎的地方,再笨的人也不会躲在那种地方。这武惠娘看上去不是什么笨蛋,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
吩咐两个侍女好生照看,李贤一出来就看到低垂着头哭丧着脸的李旦,不禁异常好笑,屈起手指就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你平时可是练过射箭,怎么这初猎就这么大失水准?”
“谁知道骑马和射箭一搭配起来,居然那么难!”李旦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才想起正事,赶紧紧张地问道,“六哥,她没事吧?”
“还好,也就是受了点惊吓而已,已经给她灌了汤药,伤口也没有什么大碍,你的处置还算不错。”见李旦明显松了一口大气的模样,他便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才沉声问道,“对了,你怎么会误打误撞射了一个人?”
一提到这事,李旦的脸登时红了。不安地瞅了一眼兄长,他便嗫嚅着解释道:“虽说他们也打了一些猎物,但终究不是我的,所以我觉着空手回去实在很不好,回程的路上一直在四处看。见草丛中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我就下意识射出了一箭,谁知道……”
这个冒失的家伙!
李贤此时惟有在心中庆幸李旦是个书呆子,在弓箭力气上都是稀松,否则这一箭要是正中了要害,人家还哪里有命在?一面想着,他一面又追问道:“那你把人弄出来的时候,她的衣服是不是已经破了,人是醒着还是昏迷的?”
李旦顿时面露茫然,冥思苦想了好一会,他才用一种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说:“我把人抱出灌木丛的时候,似乎她已经昏过去了,身上的衣服似乎被划破了不少。六哥,你问这个干嘛,难道这有什么关系么?不就是我一箭失手把她射伤了?”
提到这个,李贤顿时更奇怪了,上上下下在李旦的身上瞅了好一会,他才面色古怪地问道:“你不认识她?”
“我怎么会认识!”李旦顿时郁闷了,想起入城和回家的时候那些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他不觉郁闷地挠了挠头,“我和她素昧平生,为什么大家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对于这个迟钝的家伙,李贤着实无话可说,想要解释一下,又觉得这事情还是不说的好,便好生安慰了一下满心郁闷的弟弟,把人打发走了。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他这才觉得饥肠辘辘,紧跟着便想起自己晚饭还没下肚,如今已经饿坏了。
这一天恰好是苏毓学会了新的菜谱,所以桌子上的饭食琳琅满目让人食欲大开。生羊脍、飞鸾脍、红虬脯、汤丸、黄金鸡、鲵鱼炙……总而言之林林总总一桌子,看得李贤肚子更饿了。而几个小孩子则更是个个眼冒凶光,要不是碍于规矩,只怕个个都会扑上去大快朵颐。
及至开动的时候,就只见李贤这个做爹爹的和一大堆儿女争抢不休狼吞虎咽,看得苏毓目瞪口呆,而贺兰烟几个则笑得直打跌。就连一起吃饭的李令月也觉得这场面惨不忍睹,私底下悄悄对上官婉儿和阿韦说,自己这六哥还真是饿死鬼投胎。
十几个人一起吃饭,那场面自然是热闹,孩子们时不时闹出来的笑话还会让大人训斥几句。然而在小孩子眼里,父亲的吃相未必比他们好看到哪里去,怎么没有人训斥爹爹?虽说李贤家里是女儿们居大,但这种时候,末儿便和李晨李夕串通好了,撺掇着弟弟李胜出面。后者果然傻乎乎一嗓子叫道:“爹爹,你吃那么快干嘛,又没人和你抢!”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个声音,李贤差点没一头栽在盘子里头,见那浑小子死死瞪着自己,心头火起的他只得恶狠狠瞪过去一眼,纯当没看见。自然,这又引起了周围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只有坐在李贤旁边的李旦心不在焉,只顾着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李旦第一个溜了,孩子们便被仆妇们带下去散步消食,李令月也拉着阿韦和上官婉儿四处转悠去了。剩下来的女人们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疑惑,围着李贤便盘问起了李旦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她们都好奇得很,往日对女人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李旦,这次怎么会转了性子?
李贤没功夫嘲讽自己的娇妻们那么喜欢八卦,事实上,只要是女人,哪怕是优秀的女人,对于家长里短的事情总会或多或少地关心一下,因此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当他说出那个女人是武惠娘的时候,贺兰烟首先面色大变——对于这个酷似自己娘亲的女人,她就是再健忘也不至于忘记。苏毓许嫣阿萝哈蜜儿倒是没有多大印象,但屈突申若却还记得那个妩媚妖娆的身影。就算李贤没有提到那档子疑惑,她也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女人。
那种天生媚骨的妖娆,似乎在她们中间也只有贺兰烟勉强能算得上。只不过,这世界上长相酷似的人多了,未必武惠娘酷似韩国夫人就是韩国夫人的女儿,这一点她当下就向众人说得清清楚楚。
“是啊,娘若是还给我和敏之生了什么弟弟妹妹,怎么会不说清楚?”
贺兰烟也在旁边插了一句。一想到昔日还有流言说李贤是韩国夫人和李治的儿子,她就恨得牙痒痒的,心里自然而然生出了警惕。外婆对几个外孙向来很疼爱,倘若那个来历不明的武惠娘真的是娘亲的女儿,怎么会在外婆死了之后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听着众女七嘴八舌的声音,李贤头一次感到,这年头没有DNA鉴定是多么麻烦的事。虽说有什么滴血认亲的古法,但按照这种方法鉴别血缘关系也太扯淡了!老外婆死的时候他没有赶上,更不曾听说有什么遗嘱,若是照这样看,似乎他曾经设想的某种可能性不大。
“算了算了,反正人也在家里,到时候问一下正主也就好了!”
屈突申若的这么一通话终于解决了层出不穷的议论。这一夜,李贤睡在床上没少胡思乱想。说起来,他那老爹在这十年以来确实是挺安分的,不曾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想当初李治去感业寺偷情最火热的时候,也是最宠萧淑妃的时候,萧淑妃连着两次怀孕都是在这期间。而之后武后忙着和群臣打擂台争夺后位,他那老爹却没心没肺地和韩国夫人打得火热。
当然,从花心的这一点来说,他没资格说自己的老爹,因为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是,武后当初在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姐姐勾搭在一起的时候,那会感受到一种怎样痛彻心肺的辛酸?还是她那时候根本就来不及考虑这些?
而这一晚屈突申若也始终没有睡着。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昔日在芙蓉园中度过的那一段时日,想到了那一晚在芙蓉池边远远望见武后,以及隐隐约约听到的那些话。她本能地觉得,那一汪池水下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只不过,那似乎是一个禁入的领域。
第七百一十章 难道是谋逆的前兆?
武惠娘的伤并不重,因此一晚过后便悠悠醒转,待得知自己身处何地之后,原本黯淡的眸子立刻迸发出了惊喜交加的光芒,竟是硬挣扎着坐了起来,央两个伺候的侍女去请李贤。恰好李贤这一天一大早就被召入朝堂去了,贺兰烟便拉了屈突申若过来,想要切切实实问个究竟。
而看到这两位,武惠娘不禁有些失望。听到贺兰烟开口便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她的面上就更犹豫了。踌躇了好一会,她这才低头说:“荣国夫人临去的时候,见过我一次,后来便派人把我送走,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庄子住了下来。因为一直有人看管,我没法出去,直到昨天才好不容易逃出来,因慌不择路,没想到会撞见……”
听到有人看管,屈突申若不禁感到异常奇怪,便伸手阻止了贺兰烟的继续盘问,而是盯着武惠娘看了半晌。紧跟着她沉思片刻,便撇开其他一针见血地问道:“荣国夫人昔日对你颇为喜爱,临终前既然召见你又将你送走安置,究竟说了什么?惠娘,有些事情一直瞒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最好实话实说。”
武惠娘被屈突申若那锐利的眼神刺得浑身发慌,情不自禁地往里头瑟缩了一下,见避无可避,这才只得作罢。想想自己这些年来担惊受怕,想想小的时候孤苦无依,她终于咬咬牙,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荣国夫人临终之前召见我说,别人怀疑她不管,但她知道,我决不是她的外孙女,也和韩国夫人没有任何关系!”一回忆起那种锐利中还隐藏着杀意的眼神,她忍不住簌簌发抖,使劲抓紧了身上的那床被子,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说,韩国夫人昔日和陛下……不,是太上皇有私,确实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是那孩子一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
这是谁都没听说过的事,屈突申若不禁转头瞥了贺兰烟一眼,见她已经听得呆了,便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握着。而床上的武惠娘明显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一面发抖,一面断断续续地又说开了。
“荣国夫人说,那孩子天生不足一生下来就夭折了,是她亲手丢在芙蓉池中的……”
“她说她曾经去查过昔日皇太弟殿下身世谣言的源头,是一个接生婆听过同行的只言片语,谁知被越王发现,所以就利用了……”
“她还说查过我的身世,知道我在跟从少爷之前,曾经受过韩王救助……”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武惠娘猛地伸手捂住了头,面上露出了无穷无尽的惊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已经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八岁的时候见过韩王,他说我出身高贵,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方才零落尘埃,所以他会帮我。我只是懵懵懂懂听从安排跟了三思少爷,随后又跟了荣国夫人,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从来没向任何人声称我和韩国夫人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她忽然求助似的看着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上去一把拽住了贺兰烟的衣角:“三天前,我听到……听到人说一直看管着我太麻烦,说我不如死了的好,所以就跑了出来。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自从我离开十二岁离开韩王,他就再也不曾和我联系过,我也不知道任何事情!”
这事情还真是古怪得紧!
屈突申若情不自禁地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见贺兰烟呆呆的一句话都不说,只得安抚了一下情绪激动的武惠娘。见其只是喃喃自语根本不曾听见自己的说话,她沉思片刻,忽然出手一掌轻轻击在了她的后颈上,把人击昏之后便把其平放了下来,又盖上了被子。
这时候,贺兰烟方才反应了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申若姐,你……你对她……”
“没事,我的劲道我自己有数,最多让她睡上一会而已。”屈突申若拍了拍巴掌,面色却有些不太好看,“我早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可居然和韩王扯上了关系,还真是大麻烦。贺兰,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现在你知道自己少了个妹妹,也不必耿耿于怀。重要的是现在,不是么?”
贺兰烟茫然点了点头。事实上,今天跑一趟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这是她事先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的。懵懵懂懂被屈突申若拉出了房间,她只感到头昏昏沉沉的。此时此刻,她忽然无比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贺兰敏之。
李贤虽然是她的丈夫,但在这种事情上头,她自然而然地偏向于求助自己的弟弟。
这天李贤回到家里就听到了这档子事。倘若说他一开始就觉得李旦撞见武惠娘的过程很狗血很八卦,那么此时此刻,他更感到自己在看七点档的琼瑶电视剧!经过一番搜肠刮肚,他好容易才想起韩王何许人也。
要说生儿子的勾当,大唐如今三任皇帝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老爹李治总共八个儿子,他祖父李世民一共十四个儿子,而他的曾祖父李渊则是一共二十二个儿子,差不多是成倍增长。韩王李元嘉是李渊的儿子,从辈份上来说是他的叔祖,一向有贤名流传于世——从某种程度来说,还真是和当初的越王李贞有些相像。
好嘛,先是太宗之子,然后又换上了高祖之子!
“贤儿!”
听到这一声可怜巴巴的声音,李贤转头一看,却见贺兰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正在使劲拽着他的衣角,那种样子绝对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可怜猫咪。没奈何的他只能把人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了一阵,但心里却在暗自责怪自己的那堆长辈们。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当初好好收拾停当不好吗?还有那个韩王,好好的弄出一个人来,甚至在小的时候就灌注了那么多暗示,这简直是居心叵测!
虽然他一向知道李唐皇族具有最优秀的谋逆血统,但即便是越王李贞那么一档子事之后,他还是对自己那些叔伯祖辈们并不怎么在意。他当然知道历史上武后当政,那些人群起自保,而失败之后武后几乎把能杀的杀了个精光。可从根底来说,这些人在自保的同时,又怎会连一丁点私心一丁点企图都没有?
陈胜那种家伙都会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生的皇族会有盘算,也是很自然的事。可是,盘算到自己身上,那就实在是其心可诛了!
想到这里,他直接拉着贺兰烟和屈突申若来到书房,坐下便开始写信。这种亲自动笔写信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干过了,一来他从不在地方上安插官员人手,二来则是他有的是文采奇高词采华茂的代笔者。只不过今天这封信却不同。
洋洋洒洒写了数百个字,他便递给了一旁的两位娇妻。两人头碰头一看,先是双双一愣,紧跟着便笑了起来,屈突申若甚至还没好气地白了李贤一眼。李贤虽然对那种文绉绉的行文口气已经很熟悉,但这封信上通篇都是浅显的文字,便多了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韩王叔祖,近日偶得一女惠娘,听说她乃是教养于贵府,且为金枝玉叶,某不胜惊愕。能将一飘零可怜女子教导至此,韩王可谓用心良苦,想必费尽银钱无数。既然如今佳人已落修文坊,便随信奉上钱三百贯,以谢韩王昔日苦功。
贤拜上”
八百里加急,当这封信送到泽州刺史韩王李元嘉的手上时,只用了区区四天的时间。六十出头的韩王李元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得父兄称赞有加的翩翩亲王了,只不过人老心不老,此时此刻正在和一个妙龄宠妾调情,听说是东宫送来的信,他顿时忍不住一阵奇怪。
虽说辈分上差了两辈,但他似乎和李贤没什么交情——这要是有交情,他也不至于只当这么一个区区泽州刺史,老早一个都督就到手了。毕竟,他那位年轻的侄孙可以说掌握了大半个大唐。如果是当初他那位秦王兄长,只怕谋朝篡位的事情也做出来了。只不过,随信送来的那价值三百贯的玉璧也让他莫名其妙,但心底隐隐约约还有些期望。
莫非是他不用当这么一个窝囊的泽州刺史了?
当他用一种极其微妙的表情拆开信,看完了那数百个字之后,原本微笑的表情一下子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异样的咬牙切齿。到最后,他恶狠狠地把信扯碎了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骂道:“竖子欺人太甚!”
那原本还腻着他的宠妾此时也慌慌张张躲在了一边,见情况不妙,索性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气急败坏的李元嘉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少了人,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头要多愤怒有多愤怒,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深深的恐慌。
自越王谋逆事败之后,他就放弃了之前的幻想,谁知道还是躲不过去!怎么办,他是不是该孤注一掷起兵?可是,要起兵的话,他是不是该联络其他兄弟,还有,该以什么样的名义?
第七百一十一章 藩王乱“战”
愿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
虽然曾有南朝末代皇帝发出这样惨痛的悲鸣,但帝王之家豪奢的生活,仍然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更不用说那让人垂涎三尺的权力了。而在大唐,藩王在身份上虽然尊贵,但处境上却着实尴尬得紧。
汉朝的诸侯王在封地上可以享有生杀大权,大唐的藩王就没有那么好命了。虽说有封地可以收取一定的赋税,但他们多数也就是兼任着一州刺史,身份更高的则是兼任某个重地的都督,仅此而已。若是任意剥削民众或是慢待属官,轻则贬官重则夺权。再加上大家都是龙子凤孙,一只眼睛都偷偷瞧看着皇位,又有几个真正安分守己的?
韩王早年有贤名,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李治都优抚有加,他也是一直循规蹈矩,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非分之想。然而,有道是人老昏庸,自打上了五十岁之后,眼看着活一天赚一天,他这心里就渐渐活动了起来。
他也是高祖之子,母亲宇文昭仪深得高祖喜爱,昔日曾经险些就立为皇后的。侄儿李治不过是占了血统优势,早年得长孙无忌协助,结果自毁长城把大事付诸于女流,他早就看不惯了。于是,明面上在诸王信件往来的时候他坦坦荡荡从来都不说这些,背地里他却做了某些谋划,梦想着有朝一日逮着机会号令诸王,至不济也能再进一步。
结果,这暗棋动了不多久,居然有人比他野心更大!越王贞胆大妄为地在长安发动了政变,甚至还煽动了羽林军,即使如此,下场却是身死爵除,就连纪王李慎也受到了连累。有了这件事,锐意进取的韩王李元嘉被深深吓住了。
但今天这封信却把旧帐再次翻了出来!他怎么会知道,当年那个小丫头居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而且拖到今天还翻旧帐!
“起兵,起兵,号令诸王一起起兵,我看你这个皇太弟还怎么横!”
李元嘉神经质地在书房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脚步又急又快,好几次眼看就要绊倒。他口中不是喃喃自语,甚至还拿脚跟恶狠狠地在那些七零八碎的信笺上踩两脚,到最后两个年长的儿子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父气急败坏的表情,而起兵两个字,也不可避免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这下子他们就是再傻也知道出大事了,一个赶紧上前把父亲劝着坐下,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探问了起来。等到好容易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老大当即一个巴掌拍在了额头上,忍不住大声埋怨了起来。
“父王,你也太糊涂了!阿武那个婆娘虽然是女流,岂是能够用这种法子算计的!一个小丫头而已,就算她的身份真是金枝玉叶,但太上皇昔日可以为了阿武杀了李忠,对上金和素节的死不闻不问,甚至任由两个亲生女儿幽闭掖庭十几年不嫁,他怎么会在意一个旧情人的女儿!父王,你太糊涂了!”
听到这一前一后的糊涂指斥,李元嘉先是怒不可遏,但渐渐地脸色便苍白了下来。说起来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手笔,当年计划此事的时候,霍王李元轨同样在此。两个人喝多了几杯,他那个弟弟冷不丁说什么牝鸡司晨,结果他们两个金枝玉叶自然而然就抱怨了起来,最后,似乎就连武惠娘这么一个人,也是李元轨派人给送来的!
“霍王误我!”
他狠狠在桌子上捶了一拳,随即便示意两个儿子上前,说是此事涉及霍王。这下子,两个已经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事情弄到这样,似乎越来越复杂了,这霍王元轨似乎和他们的父亲一向颇为交好——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贤王”之间的交情,当然比那些个庸庸碌碌的人要稳定。
然而今天他们却忍不住诅咒起了这种交情!
长子李训弯腰在地上捡起了几片还算大的纸片,拼拼凑凑总算是看出了一点大意,沉思了一阵,他忽然松了一口气。
“父王,此事应该还没有那么糟糕。那李六郎若是真的火冒三丈兴师问罪,以他的脾气,怎么也会是以东宫的名义。说得难听一些,要是他把事情转告了阿武本人,此时说不定来的就是宣召父王上洛阳的使节!到时候在路上来个暴毙,谁人能够知晓?”
这番话说得李元嘉连连点头。这时候,他的次子李谊也回过了神,对老大的分析要多赞同有多赞同:“大哥说得对,李六郎既然是以私信的方式送了这信过来,那么虽是责问,总还是给父王你留了情面和面子。想当初越王李贞事败,就是因为他和手底下那四虎处置得力。若是他有心为了这事要对付父王,只怕手段绝对会凌厉得多!”
李元嘉此时此刻总算是缓过了神,心中异常庆幸自己养了两个还算聪明的儿子。可再转念细细一想,他忍不住又破口大骂了起来。
“好一个狡猾的竖子!我刚刚一时情急,甚至还准备发动诸王起兵,要真是那样,岂不是给了朝廷清剿夺爵的借口!果然是阿武的儿子,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如出一辙!”
这一气之下,他的骂骂咧咧顿时停不下来,从李贤骂到武后,又从武后骂到了李治和其他兄弟……当然,他骂得最狠的就是霍王李元轨。李训和李谊深深庆幸这房间中只有他们父子三个,而外头守着的两个也是心腹,但同时更期望老爹声音轻一些。
以武后和李贤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听到这种话绝对不会当作没听见。
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如今的问题,而在这种事情上,他们两兄弟还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因此,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跳脚的李元嘉恢复了过来,紧跟着便把这个最大的问题摆在了眼前——就算人家的责问还不算是正式渠道,但总得给与回应吧?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谢罪!”最初还嚷嚷着起兵的李元嘉气呼呼地一屁股一坐,咬牙切齿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怒气冲冲地说,“不过,这么大的事情甭想我一个人担着,霍王他休想置身事外!这家伙不是一直贤德吗,我就把他一起揭出来!他娘的,让我一个人背黑锅,难道我是傻瓜!”
于是,这天夜里韩王李元嘉连同两个儿子一夜没睡,终于炮制出了两篇文章——这种不为人知的隐情,当然不能动用那些妙笔生花的王府官。一大清早,两匹快马便从韩王府急匆匆地上路,一个前往洛阳,一个前往襄州。
当李贤收到韩王李元嘉的回文时,已经是四天后的下午了。算算时辰,这竟是比他当初送信过去还快,而代价则是那信使把信送到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地。而李贤看过那篇不知道花费了人家多少功夫的花团锦簇好文章,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心中很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冲动。
让老子怀疑了这么好几年,这下倒好,那边两位贤王马上就要开始互掐了!你们要是安安分分当贤王多好,偏偏就是要和老子过不去,这下子你们死掐吧!这明年明堂建成,趁着下诏诸王朝明堂的机会,正好把所有人都召回洛阳。
原本该是他某位未出世的侄儿做的事情,这回他就亲自操刀完成算了,也省得造反谋逆的事情一拨拨。虽说很对不起某些皇族宗室,但为了把造反的可能性压到最低,也只有如此了。为了安定团结的大局,手段不光明算得了什么。
没过几天,朝堂上的来自各藩王的奏折忽然多了起来,这让很多大臣深感意外。这年头藩王出居封地,大多是在各地享自己的清福,并不多管政事,偶尔在下诏求贤的时候上书一下子,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怎么会忽然有雪片似的上书?
而当一份份奏折的内容在朝堂上公开之后,文武官员们就更诧异了。情形是这样的,A指责B贪赃枉法,B指责C欺压良民,C又指责D霸占属下官吏妻室……总而言之,循环往复之下,那复杂到极点的关系让无数人为之瞠目结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这些互相攻击和检举揭发,皇帝李弘固然有些束手无策,武后也觉得很意外,到最后甚至惊动了如今不管事的太上皇李治。某太上皇振奋精神看了几份之后,终于没心思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怒气冲冲对妻儿说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就再也不肯管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那些基本上都是他的叔叔们,闹成这乱七八糟的烦不烦?
人家都烦,李贤却得意得紧,上朝下朝的时候兴高采烈不说,甚至还有人会听见他正在哼着的小曲。这别人还不说什么,李敬业几个对他知之甚深的不免感觉到了不对头。私底下几个人碰头的时候,程伯虎甚至拍着胸脯说,这事情肯定是李贤招惹出来的。
而作为导火索的李旦,则根本没有受到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影响。他的王宅虽然还没有建好,但王府的长史以及王傅却已经有了。两者恰恰是同一个人——裴炎。
第七百一十二章 满门卖身
大唐虽然至今只有三代,但从建国开始分封出去的亲王嗣王郡王少说也有几百人。这几百人中间自然不可能是和睦得犹如一家人,虽然不怎么见面,但好歹还有些磕磕碰碰。往日这些小芥蒂没什么人计较,但朝堂上互相攻击的风波一起,逐渐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了进来。
这其中,检举揭发的奏折是最最多的。
有道是天高皇帝远,这在治地上作威作福,只要能够让属下官吏通通闭嘴,或者是不要做得太过分,基本上不会闹到御前,但总归会有人知道。强抢民女已经不稀奇了,霸占属官的妻子也已经不稀奇了,甚至连逼占庶母的事情都屡见不鲜。从这一点来说,最初大唐建国时风里来雨里去,奋发杀敌的那种风气,在宗室王中已经很难看到了。
而甚至往昔被称为贤王的几个亲王,如今随着年华老去,做出的蠢事糊涂事也越来越多。若是真的靠他们这些所谓刺史都督做事情,那大唐的州县治理只怕是要乱套了。就比如如今互相揭发最厉害的韩王和霍王,就是如今辈分最高的第一代贤王。
太上皇李治撒手不管,武后看得有趣,心里免不了琢磨这其中的名堂,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许多事情中必定有一个导火索,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藩王们就开起战来。于是,她立刻命人把李贤找了来,谁知李贤却只是装聋作哑。
“母后,我哪里知道他们怎么会一起发失心疯!”李贤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浑然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他们虽说如今都不怎么回来,但当初毕竟兄弟一场,指不定有什么七零八碎偷鸡摸狗的事,这一有机会,集体发作起来当然就是这么一幅光景!”
“是么?”
武后从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看见李贤理直气壮的样子,冷不丁笑了一声:“那我怎么听说,你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信给韩王,没过几天人家就给你送了回信?似乎就是自此之后,那些雪片一般的奏折才把中书门下堆得满满的。”
本以为做得很秘密的事情被老妈轻轻巧巧揭了出来,李贤顿感心惊肉跳——这事情都不怎么张扬,老妈的耳报神和眼线也未免太强大了吧!这么说,上回李旦打猎打到一个女人回来,这事情只怕他老妈也知道了吧?
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见到李贤眼珠子乱转,武后忽然慢条斯理地问道:“上次旦儿打猎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个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四个儿子里头,偏偏就是他最奇怪,长这么大居然还没碰过女人。若是他救下的那个女子身家清白,不妨留下和他做个伴。”
武后这么说,李贤不由舒了一口大气,可听到后面那几句,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起来。身家清白这一条,首先武惠娘就不符合;其次,李旦似乎心中愧疚的多,没动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再次,似乎当初对武惠娘有意思的是李显……最重要的是,这武惠娘似乎不是李旦救的,而是他祸害的好不好!
当然,在武后的面前这些话他才不敢说,他唯有打包票答应,回头好好教训一下李旦,让他能够正视作为皇族子弟开枝散叶的伟大责任,于是这才得以脱身。
这从大仪殿出来之后,他心中吊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一半。既然是捕风捉影的事,也就没必要闹到武后跟前,到头来演绎成一场解决不了的大风暴。原本他只准备借着韩王李元嘉当作由头,如今对方竟然主动帮他做出了这么一场大好戏,那自然是更好不过了。
悠悠然路过乾元殿,也就是如今在建的明堂时,李贤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观望着那热火朝天的工地。由于地基原本就在,材料也有不少现成的,因此这建筑的进度相当快,已经能看到一大截高高矗立起的墙了。
他才站了一小会,就有眼尖的官员上前来,不等他开口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这明堂如今的建造情况。从工匠总数若干到运用材料若干,再到材料来自何处,预计竣工时间,连带着实际遇到的困难等等无数。李贤最初还听得兴致盎然,到最后发现此工部官员有刹不住车的架势,他不得不赶紧落荒而逃。
想不到大唐会唠叨的人,绝不仅仅是一个老上官!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躲过一劫的他刚刚回到东宫,就被人堵住了。退休之后努力发挥余热的上官仪和郝处俊不但早就坐在明德殿里头等他,而且还准备好了一堆问题。尤其是对于他的秉性异常了解的上官仪,一上来就是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殿下可是准备对藩王开刀?”
老上官如此直截了当,郝处俊自然也不客气,咳嗽了一声便郑重其事地说:“皇族宗室是大唐立国根本,虽也有不法之人,但若是大动干戈,只怕会引人议论无数。不管殿下本心是为了什么,此事仍当谨慎。”
这两个已经够得上老狐狸的级别,这要是平常李贤一定会分外重视他们的意见,但现如今他心有定计,却不会那么轻易受到影响。毕竟,老一辈的死的死病的病,不得人心的不得人心,基本上已经没剩几个了。再加上明年正好是老爹五十华诞和明堂落成,这借口可谓是稳稳当当。
再说,那些亲王不是有不少都在哭着嚷着抱怨朝廷不让他们回来,抱怨封地辛苦的么?既然如此,那么很简单,各位就全都回来吧!早在当初越王李贞谋反失败的那一次,他就很想这么干了,这回可是终于找到机会了!
“两位老相公放心,你们什么时候看过我打没有准备的仗?”一句话把上官仪和郝处俊噎得作声不得,他这才笑道,“宗室们也好久没有声音了,这么闹一闹不过是显示他们的存在感,朝廷若是根据这个治罪,或是派人详查,岂不是笑话?放心,我李六郎一向重孝悌,本身就是爱好和平的人,怎么会对他们下杀手?”
这句不下杀手的话上官仪和郝处俊听懂了,但是对于爱好和平这一句,两人都是嗤之以鼻。这个狡猾的家伙平日看上去犹如闲王,真正下狠手的时候谁能忽视?要真的认为李贤真是什么恬淡的闲王,那个倒霉的家伙就可以去见鬼了!
当然,相信归相信,两人接下来不免又劝告了一会,老上官甚至以自己深厚的知识作为基础,摆事实讲道理拿出了从古到今所有朝廷对藩王的处置方式作为示例,大大丰富了李贤原本的计划——当然,纯从历史来说,他的例子比上官仪更多。
好歹大唐之后还有宋元明清,这宗室皇族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大麻烦?话说回来,大唐后期藩镇割据的时候,似乎也没听说过宗室王有叛乱,大概是李隆基那小子矫枉过正了。
听完了两个老头的唠叨亲自把人送走,李贤坐下来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迎来了薛仁贵。由于先前的安西大都护任命已经通过,薛仁贵理论上已经可以去上任了,只不过,老薛准备在临走之前把功课坐足,顺带看一看此次募集的兵员,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由于先前的举猛士诏证明,唐人对于参军的热情还是比较高的,因此此次募集兵员的过程也相当顺利,第一批三千人已经到位,而且都是曾经打过仗的府兵——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没了土地,更希望得到军功光宗耀祖,亦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背井离乡前往西域当兵。而更多的则是田间乡里的豪侠青年,不愿生产情愿刀头舔血换军功。
总而言之,薛仁贵对自己即将带出去的这些人极其满意,而更让他满意的,则是李贤的小舅子。若不是生怕人家说闲话,他恨不得立马收一个徒弟。
李贤听完了薛仁贵的报告,眉头不禁一挑:“这么说,老薛你三天后就预备动身了?”
“没错!”薛仁贵重重点了点头,旋即露出了一丝了然的表情,“殿下大约是在担心甘勒吧?没事,那小子已经回去了,拍着胸脯说会解决姐姐那一头,不让你这个姐夫难做。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似乎殿下你身边的人,每一个都给你一个不拉用上了!”
对于这样的问题,李贤不但不否认,反而连连点头:“这既然是人才当然得利用,我才不怕人给我说什么任人唯亲!老薛,我记得你还有四个儿子,我这东宫正好缺人手,甭管是文是武,全都让他们到我这里来实习怎么样?放心,我亏待不了他们!”
薛仁贵蹭蹭蹭后退三步,心中觉得李贤那笑脸简直比黑脸更吓人。可琢磨了片刻,他就大力点了点头:“好,这可是殿下你说的,回头我就对我家那口子去说,到时候让几个小的都来东宫历练一下!”
而门外正好准备前来报告的薛丁山则是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当初就卖弄了一回,结果就被不慎糊里糊涂拉上了贼船,现如今连下船的法子都找不到,这下可好,李贤还打上了他四个弟弟的主意?难道薛家满门,都要卖给这家伙不成?
第七百一十三章 热闹的东宫崇文馆
薛慎惑十八岁,薛楚卿十六岁,薛楚珍十五岁,薛楚玉十三岁。
作为薛仁贵的儿子,他们从小就被老爹逼着习武。然而,由于天资所限,除了老幺薛楚玉对舞刀弄棒很有兴致,甚至会缠着爹爹和兄长求教兵法。至于老二老三老四则是趁着薛仁贵东征西讨期间,全都转学了文事。
此次薛仁贵回来成天板着一张脸,虽有一部分是恼火长子名声日隆盖过了自己,但很大一部分则是恨铁不成钢。他薛仁贵的儿子,怎么居然就只有两个继承衣钵,其他三个居然爱上了那些文绉绉的玩意,而且还是个半吊子!
所以,面对李贤的提议,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一回头到家里听到薛丁山在那里嘟囔什么满门卖身,他也浑然没在意。反正是学成卖给帝王家,迟早都是要卖的,早卖晚卖又有什么不同?再说了,这储君和皇帝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不用担心招忌讳的问题!
然而,让薛仁贵和薛丁山这一对父子很是纳闷的是,薛慎惑四个人当听说从明日开始进东宫崇文馆时,全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就差没欢喜地上窜下跳了。薛仁贵对此自然是极其满意的,而怎么都摸不着头脑的薛丁山在私底下却免不了告诫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们,然而,他的好心却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大哥,你和殿下那么好的交情,怎么在私底下说人家的坏话!”
“就是就是,你和大嫂的婚事,听说还是人家帮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