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是谁?”

哈蜜儿这才警醒过来,连忙拉过弟弟对李焱娘说道:“尉迟夫人,这是我弟弟甘勒。”

“你不说我也知道,要不是为了找他,你能把六郎丢下在西域转悠了那么久?”李焱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目光在甘勒身上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和你长得像,人也俊朗,看这样子,大约有十七八岁了吧?正好,让六郎这个姐夫好好的给他挑上一个姑娘,也该成亲了!”

李焱娘这么一幅理所当然的架势,哈蜜儿顿时更觉得无地自容,当下便讷讷言道:“尉迟夫人,我这一走多年,他……他……”

“他什么他,你难道以为六郎会就此不要你?”李焱娘没好气地在哈蜜儿肩膀上拍了拍,这才笑道,“放心,两位太上那边,有申若有贺兰罩着,你回去决计不会出什么事。咳,你也别一口一个尉迟夫人,就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一声焱娘姐难道不好?好了好了,我原本打算出城打猎,结果猎物没打着却猎到了你。这下正好,打道回府,直接去修文坊!”

哈蜜儿来不及抗拒就被李焱娘推上了马,甘勒则是满头雾水,只得糊里糊涂地再次跃上马背。两人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打马前行,直到远远能看见天街尽头那巍峨壮丽的洛阳宫时,马队方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在一处豪宅面前停了下来。

哈蜜儿倒还好,甘勒看到门前那站得笔直的两排卫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年少,但见过不少来往于主人家的王公,对于护卫的素质自有一定的眼力。瞧见这幅光景,他渐渐有些担心了起来。

姐姐嫁给这样有权势的人物,不会受委屈吧?

看到李焱娘到来,门上很快就有人端着笑脸迎了上来,才问候了一声便看到了一旁那个褐发蓝眸的女郎。他使劲看了一会,又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最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顿时露出了万分欣喜的神情,顾不上其他便返身跑了进去。

这时候,李焱娘方才挽住了哈蜜儿的手,轻轻眨了眨眼睛:“这下你看到了吧,某人可并没有把你给忘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哈蜜儿往里头拽,口中便介绍这些年的景况。说着这些,她敏锐地注意到,当哈蜜儿听说几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时,眼睛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黯然。这时,她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说的,这丫头就算人在外头,也还是惦记着这里呢!

才穿过前庭,屈突申若这个脚步最快的便风风火火冲了出来,一看到头低低的哈蜜儿便笑了起来,竟是拍着巴掌笑道:“好好,哈蜜儿这一回来,如今的人可就都齐了!”

很快人就都到齐了,众女少不得嘘寒问暖,最后还是李焱娘提醒,她们方才注意到了哈蜜儿身后显得极为好奇的甘勒。

直到这个时候,甘勒还在四处找寻自己的那位姐夫。西域王公们也通常是妻妾成群,他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而且看情况,姐姐似乎和其他人相处得很融洽。可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夫人在哪里?

第六百九十八章 来自小舅子的挑战

李贤正在朝堂上争取薛仁贵的新任命。

最近,武后很有贤妻良母的架势,虽然对于有些权力是死卡着绝对不肯放,但对于某些无关紧要的人事任命,她就渐渐下放给了两个儿子。这固然让李弘和李贤在决断大事上更加自由,但同时也失却了一个最强势的舌头。

就比如今天,对于薛仁贵由安东都护府调任安西大都护府的问题,持有不同意见的官员那就多了。有道是拥兵在外向来是君王大忌,更何况薛仁贵不是一般的将领,而是战绩无数的名将。这辽东的安东都护府也就是驻扎了不到一万人,可安西可不一样。

如今大唐的攻略重心可就在西北,而且安西大都护府的规格比安东要高一个级别。按照某些人的话来说,薛仁贵由东到西,难道大唐在西北就没有人了么?

人当然是有的,但比薛仁贵更合适的,暂时李贤还找不到。王方翼还算能用,但廉颇老矣;黑齿常之是一员悍将,惜乎降唐总共才六七年,资历人望还不够;程务挺倒是得中枢朝廷的信任,问题在实战上也比不上薛仁贵的身经百战。

安西不但需要勇将,而且需要一定的治理手腕,想当初裴行俭刚回长安升任宰相的时候,安西大都护府不是险些乱了套?

为了安定团结的大局面,以及战时显示威势的目的起见,李贤不得不唇枪舌剑鏖战四方,到最后勉强定下结果时,又有人提出,薛仁贵虽然东征过铁勒,但对西域四镇的情况并不熟悉,到时候授任之前,需得殿上考核才行。而这样一个提议,很快就在殿上全票通过。就连李贤自己也不得不认可,这光有一腔热血还确实是不够。

当然,在通知薛仁贵准备之前,他的第一要务还是去见自己那位太上皇后老妈,解释一下不用程务挺而用薛仁贵的理由。武后最初还有些不太高兴,当听说李贤准备用程务挺接替老弱的王方翼,也就许可了这一方案。毕竟,凉州大都督府可以说是面对吐蕃的第一线。

“母后,吐蕃虽有内乱,却未必就一定无力进攻。我想,钦陵既然继任大论,那么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树立威信,他必定会发动一场大战。倘若赢了,他便可名正言顺地压服反对势力。所以,凉州那边只怕压力会增大,吐谷浑更是岌岌可危。”

武后对于军事并不太懂,但是,纳谏尤其是采纳儿子比较有道理的谏言,这点见识她却还不差。点点头的同时,她猛地想起了一件事,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刘仁轨不在凉州,毕竟还是缺少一个老成谋国之人。程务挺毕竟还年轻,若是真的打起仗来,他指挥一路还说得过去,全盘策划只怕是还略逊一筹。裴行俭昔日战功赫赫,便让他去凉州坐镇吧。”

有道是女人都有小心眼的毛病,即使到了武后这样的高水准,在某些事情上仍不免耿耿于怀。裴行俭昔日在背后说的那些话,她可以不计较,但不能不介怀。这逮着机会,自然还是要发作的。

对于老妈的这点小九九,李贤只是略一思忖便心领神会。然而,这在大局安排上是妥当的,毕竟裴行俭的军事素养放在那里,不用担心。他要担心的反而是仗打完之后的事,因为可以想见,老妈必定是偏帮程务挺的,若有罪过必然是落在裴行俭上,若有功劳则肯定是程务挺最大,到时候绝对是一桩麻烦。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他最需要考虑的,反而是政事堂的配置问题。裴行俭一走,剩下的人就是李敬玄、刘祎之、裴炎,清一色的武后党。虽然这三人都和他交情很不错,但从平衡的角度来说就有点糟糕了。而且,如今人手确实不够。

得,回去和上官仪郝处俊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弄几个至少是中立的人物补进政事堂,在不引起老妈反弹的情况下给他减轻一下工作负担。

一整天的连轴转之后,李贤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满天星斗时分了。他翻下马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这才慢悠悠地跨进了门。然而,这满身疲惫却被一个门子兴冲冲的报告给搅和了。

“殿下,今儿个陆承徽回来了。”

李贤愣了半晌,才反应到人家说的是哈蜜儿,顿时喜形于色。这三年间虽说偶有消息从西域传来,但都是言简意赅,甚至连归期都难以确定,谁知道这不声不响人居然回来了。他高兴地随手赏了那门子一枚金钱,连忙加快了脚步往里头走。等他穿堂过廊来到厅堂的时候,远远便看到灯火辉煌,远远便听到欢声笑语不断。

“今天真是好热闹啊!”

听到李贤这个招牌的大嗓门,厅堂中说笑得正开心的众女齐齐转过了头。紧跟着,三个人影便兴奋地冲了过去,动作最快的末儿甚至使劲一扑吊在了李贤的脖子上,李晨李夕则只能委委屈屈地抓住了父亲的两只手。唯一没有例外的便是那叫着爹爹的声音,柔嫩的嗓音听得人心里发软,似乎要融化了一般。

男孩子们就没有那么会撒娇了,李嘉为首,李胜和李铮摇摇晃晃跟在后头,也一起叫了声爹爹。手和脖子全都没法动的李贤只能对他们笑了笑,好容易才把三个粘人的小丫头给弄走,这才有功夫去瞧瞧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

等到孩子们都亲近完了,他方才走到哈蜜儿跟前,凝视着那双依旧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笑,他便伸出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回家了就好,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都有我呢!”

听了这熟悉的声音,哈蜜儿顿时有一种莫名心安的感觉,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忽然,她瞥见一旁的甘勒正在好奇地瞅着这边,顿时慌乱了起来。还不等她有时间向李贤介绍,甘勒便大步走了过来,抬头挺胸地看着李贤——不是他有意摆出什么傲然架势,实在是因为李贤太高,以他在龟兹人中间尚算高大的身材,和李贤比起来还得矮大半个头。

“你就是我姐夫?”

对于这个突然钻出来的人,李贤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听到人家这句话,他顿时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方才抱着手戏谑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你姐夫!”

虽说心中已经明了,这个姐夫只怕也是大唐王公之类的人物,但一想到自己和姐姐分离多年,连出嫁都不曾看到,甘勒还是憋着一股不忿。当下他连哈蜜儿连连使眼色都不曾注意到,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一口气说道:“按照龟兹的规矩,在姐姐嫁给你之前,你至少得和我比试一场。虽然之前没有机会,但现在也得补上!”

“哦?”这下子李贤来了兴致,看看面前气鼓鼓的青年,又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娇妻们,再瞥见哈蜜儿满脸尴尬,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什么比试,你划下道来,我全都接着!”

甘勒不明白划下道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懂了李贤愿意比试,登时大喜:“好,这可是你说的!第一是比相扑,第二是比赛马,第三是比射箭!只要你都能赢下我,我就认你这个姐夫!”

虽说李贤这几年日理万机,在练武方面的时间自然而然少了,但是,本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一宗旨,他还是非常注重这些锻炼。此时,见哈蜜儿这个弟弟信心满满,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这好久不曾真正活动过筋骨,也该好好对练一下了。

这李贤一答应,满屋子女人顿时全都哄闹了起来。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不懂这些,但末儿和李嘉却勉强听明白了,李嘉倒还罢了,平常看到过李贤练武,但末儿却不知道,于是担心地抱住了李贤的胳膊,可嘴里吐出的话却不是担心,而是打气。

“爹爹,千万别输了!”

李贤听得哈哈大笑,旋即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以示安慰。不过,就算要比那也是明天,因此吃过饭之后,他便吩咐人先把甘勒带下去休息,把孩子们都安置好了之后,他这才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的娇妻们。

众女都领教过了李贤的恣意,当下贺兰烟便拉起苏毓溜得飞快,窜出门去的当口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今晚我和小苏一起睡,贤儿你可别打什么夜袭的主意,小心小苏把你揍得满头包!哈蜜儿可是才回来,你先好好把她喂饱了才是正经!”

这两人一走,屈突申若少不得也拽起了许嫣退席,临走前也不忘丢下一番严正警告。看到只剩下阿萝和哈蜜儿,李贤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料阿萝施施然站了起来,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这要是明天你准备输给那小子,今晚你就尽情胡来好了!我先回去看看那两个小丫头,最近她们可是皮得很,你要是半夜三更闯进来惊扰了她们,明天你就有得苦头吃了!”

眼看着众女躲得躲散得散,只剩下了满面绯红的哈蜜儿一个,李贤便干脆上去拽住了伊人的手,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抹红唇便忽然封住了他的口舌。

这么多年了,哈蜜儿积攒下的情欲又何止一星半点?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一夜贪欢,醒后孔武

春意阑珊,一夜贪欢。

对于李贤来说,昨夜这激情缱绻确实非同小可。哈蜜儿虽然不比屈突申若和苏毓这样练武多年的人,但她自幼学习跳舞,无论是腰肢腿脚还是手臂都相当柔韧有力。当那种阔别多年的柔情全部迸发出来的时候,即便是以李贤强盛的体力,也颇觉得有些吃不消。

可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尽管有道是西域胡姬能柔情万种,能豪爽奔放,但那从来都不属于哈蜜儿。她一直都是羞涩而安静的,尽管也敢于表达自己的爱憎,但不得不说,比起更为奔放的大唐女子来说,她一向都很有节制——尤其在情欲上。

这年头没有玻璃窗,而且这寝室里里外外好几层,自然不会有什么阳光从窗棂缝隙透进来,更不会有什么太阳晒屁股的勾当。所以,尽管李贤的生物钟准确无比地将他从香甜而又疲惫的梦乡中唤醒,他却有些不想起来。

反正昨天已经吩咐好人今天告假了,反正似乎常朝也没什么事,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好歹还有皇帝李弘在,他老妈也不是吃素的,便索性偷一天懒吧。对了,今天还要应付那小子的挑战,说起来哈蜜儿这性子,怎么会有那么个弟弟?

他正琢磨着,忽然感到身边的佳人挪动了一下,转头一看就发觉哈蜜儿已经醒了,正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他。见那张脸仍呈现一种娇艳的绯红色,他不由微微一笑:“都回家了,还不好好多睡一会?这三年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也辛苦了,你还真是一个好姐姐。”

“你对兄弟和妹妹还不是一样关爱有加?”哈蜜儿本能地反问了一句,见李贤笑得灿烂,她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贸然,心中不禁有些懊悔,便把自己这三年的经历拣着重要的提了提,最后方才说到了点子上,“甘勒年轻不懂事,我也没对他说过你的身份,若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

“放心,我会和小舅子计较什么?”

李贤轻轻拍了拍哈蜜儿的面颊,翻身坐起抓了一件衣服披上,一转头见哈蜜儿也想跟着起来,他便把人按了回去,又把那一床锦被严严实实捂在了她身上。见那双褐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不放,他顿时笑开了。

“你那个弟弟好歹还有些志气,没看到这富贵骄人的气象就打退堂鼓,还敢我和拼上三场!放心,就算我真的一不留神输了,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迁怒于他的。好久没有真正活动一下身子,有这么个愣头愣脑的小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在这样的安慰下,哈蜜儿只得又睡了下去。许是真的太疲倦了,当两个侍女捧着衣服进来的时候,她竟是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竟是已经睡熟了。换好衣服的李贤对两人低低嘱咐了几句,这才出了门。

由于这场难得一见的比试,一大家子人全都早早起床,屈突申若甚至还指挥人把演武场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更喜欢热闹的贺兰烟甚至还让人摆出了十八般兵器,仿佛完全忘了今天的比试根本就没有比兵刃这一项。

李贤固然是一宿缠绵,憋着一肚子劲头的甘勒也是一晚上没睡好,一大早吃了早饭顶着个黑眼圈来到了这里,看到这诺大的演武场就露出了羡慕外加惊叹的表情,同时也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一定要看看,能够娶到他姐姐的男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

正主儿还没到,凑热闹的家伙就先后来了。一大早得到李贤告假的消息,程伯虎薛丁山都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特意上门瞧个究竟,结果正好在门口遇到了抱着同样目的的李敬业和屈突仲翔。四人你眼看我眼面面相觑了一阵,全都笑了起来。等从下人口中得知是怎么一回事,这四个人自然二话不说,直接来到了演武场。

“就是那小子?”程伯虎歪头看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六郎的体质比不上我,技巧比不上小薛,相扑不如仲翔,马术不如敬业,但若是单单看着几项之中的平均,却是他掌握的最好。那小子要三战两胜,只怕不那么容易。”

对于这样的论调,其他三人都表示同意。毕竟,李贤又不是一人冲杀在前的勇将,这拔尖不如中庸。这些年他们和李贤对战的时候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水,结果李贤一气之下宁可找屈突申若和苏毓陪练,也省却了他们老大一桩麻烦。

虽说旧日是兄弟,但如今毕竟有君臣上下的分别,他们老是赢大唐储君似乎不太好。

李贤到场的时候,便看见了四周一大帮子人。娇妻儿女,还有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那四个,再加上周遭那一群正好身上没有职司跑来看热闹的下人……看到这些,他忍不住万分头痛。这是干什么,当他是猴子把戏么?

他正想把无关人等赶走,却不料屈突申若忽然拉着其他人走了过来,不等他说什么,便忽然蜻蜓点水地给了他一个吻。这还不算,贺兰烟平素就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也就算了,即使是许嫣苏毓阿萝这几个脸嫩的,也都红着脸给了他一个鼓励之吻。这下子,他只觉得小腹一股烈火猛地冲了上来,几乎刹那间就进入了无敌状态。

李贤昂首挺胸地扒下了外头的大衣裳,率先进到了场中,使劲用穿着牛皮靴子的脚蹬了蹬地,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来,朝瞠目结舌的甘勒勾了勾手指头。这时候,某个着实被吓了一跳的家伙方才恍然醒过了神,脱下外头的皮背子便跟了进来。

相扑角力原本就是从西传到东,在大唐贵族之中虽说流行,但很少有两个贵族没事情玩这个的。所以,对这一项运动异常喜爱的李贤,便是相扑的大力推广者,大唐第一届相扑大会就是他主办的,还提拔了一个盛允文。他不但身体力行,甚至还把李弘也引入了这项运动。在习练孙思邈的改良五禽戏有所进展之后,李弘每月都会花上两三天和李贤来一场相扑。

比个头比健壮比技巧,这一场自是没有任何悬念,李贤周旋了几个回合便把甘勒甩出了圈外。看到栽了个大跟斗满脸懊丧不服气的年轻人,他顿时哈哈大笑:“输一场有什么打紧的,赶紧起来,还有两场再比过!”

甘勒完全没料到李贤有那么大的力气,心中只顾着抱怨自己的轻敌,一听到这话顿时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揉了揉手腕子狠狠地说:“下一场马术我决不会输给你!”

然而,当他看到人家牵出来的那匹马时,顿时呆若木鸡。西域原本就是产马之地,昔日享誉中原的大宛汗血宝马,便是出自西域,所以他年纪轻轻,相马之术也颇有一点水准。看到那马高大健壮毛色鲜亮,甚至在李贤身边亲昵地晃动着脖子,再看看那如雪一般的四蹄,他顿时想到了疏勒一个有名的品种,这一惊非同小可。

就连他昔日侍奉的王公,也曾经说过这样的好马千金难求,他这个姐夫居然那么有钱!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心里认可了这个姐夫。然而此时却仍有些不服气。仗着马匹优良算什么,在龟兹,他的马术可是曾经打进过赛马会前三的!

屈突申若等人原本就对在战场上有上佳表现的李贤信心满满,看到李贤上马连续越过三个障碍,手中长刀闪电般地劈下了八个木人头上的寒瓜,只漏掉了一个,自然都欢呼雀跃了起来。然而,让她们没有料到的是,甘勒不声不响地上马之后,竟是犹如旋风似的劈开了所有九个寒瓜,而且每个寒瓜都是整整齐齐的两半。

这下子,本来还权当看热闹的屈突仲翔陡然严肃了起来。看到那把弯刀,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在西行过程中遇到的马贼和沙盗。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要不是他那次随行的都是武艺高强的家将,只怕半路上就没命了。看这年轻人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刀法,足可以想见西域那边的景况。

虽然那些部族的人算不上最多,但军民一体,若是有战事,只怕所有部落转眼就可以拼凑出几十万人。

想到这里,他一把拉过了赞叹不已的薛丁山,低声说道:“小薛,安西大都护府就在龟兹镇,你爹爹要去那里任职,不是还要过朝臣那一关么?这甘勒既然是正好出身龟兹,岂不是能给你爹爹派上用场?还有,要是你爹爹真的就任安西大都护,带上这么一个人,想必也能事半功倍吧?”

薛丁山倒没有想到这么一档子事,愕然之后立刻陷入了沉思之中。而李敬业程伯虎正好听到这个,不由也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娘的,六郎那个家伙大大的狡猾,这答应什么比试必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个年轻气盛却有些无知的年轻人,指不定到最后怎么被他卖的都不知道!

第七百章 李六郎的高明

无论是李敬业程伯虎,还是薛丁山屈突仲翔,他们都错误估计了李贤的智慧。他只不过昨天刚刚知道哈蜜儿找到了弟弟,结果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受了挑战,紧跟着又在床上和哈蜜儿大战了一百回合直到早上刚刚起来。

要不是补了一碗燕窝粥练了一套太极拳,只怕他怎么都缓不过精神。

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考虑到什么给薛仁贵配备心腹或是向导,那就实在太高看他了。他只是觉得这个小舅子很有趣,仅此而已。当然,在输了马术——其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马战之后,他非但没有什么被战败的恼怒,反而感到异常高兴。

在某些记载中,这达官显贵的小舅子似乎都是会惹祸的多,有真本事的少,像屈突仲翔这样有志气的可谓是凤毛麟角。所以,这哈蜜儿给他带回来一个颇有志气的小舅子,他能不高兴么?就算其他地方派不上用场,天天陪他打上一场也不坏嘛!

所以,当比试射箭的时候,由于是直接射靶子,因此李贤充分发挥出了高水准——开什么玩笑,他的箭术可是师传自号称可左右开弓的神箭手薛仁贵,这还有一个准神箭手薛丁山常常陪练,倘若是射移动靶他还说不准,这静止的靶子怎么可能会输?

可怜的甘勒,由于铁在西域算是紧俏商品,所以他平日练习都只用的木箭,真正的羽箭根本不曾怎么用过,这自然是大失准头。当发现自己输掉了整场比赛的时候,他懊丧地放下了弓箭,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目光去见姐姐。

所以,当有人在他肩膀上使劲拍了两下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到抬起头发现面前的是李贤那张笑脸的时候,他顿时有些无地自容,但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姐夫,这次我输了,但我以后一定会苦练,一定会赢过你!”

“年轻就是好啊!”李贤笑呵呵点了点头,旋即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老气横秋,这算算年纪,他自己也比这小子顶多大个五六岁而已。但话都说了,他也就索性不管那么多,又在那里加油打气道,“人贵在有志气,你还年轻,有的是提升的机会和可能!”

既然都比完了,众人很快就簇拥了过来,李贤固然是得到了娇妻们带着娇嗔的赞赏,甘勒也同样得到了无数赞许。虽说甘勒也曾经参加过一些大场面,但往日纵有功劳那也只是主人的,平生头一次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称赞,他的脸上先是出现了红晕,随后那红色渐渐加深,到最后干脆涨得通红,甚至恨不得落荒而逃。

为什么中原人这样热情?

李贤本准备看热闹,谁知忽然背后伸来两只手把他拽了出来。等到了旁边看见李敬业四个人都用一种极端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他不禁觉得奇怪。这四个人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他脸上有花么?

屈突仲翔嘿嘿笑了一声,旋即便伸出了大拇指:“六郎你还真是和当年一个做派,这小子大概没想到你反手就要把他给卖了!说吧,你什么时候把人引荐给薛大将军?”

引荐给薛仁贵?这是为什么?

李贤一下子愣了,然而,他一向装腔作势惯了,心里头固然在急速思考,面上却端着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顷刻间,他立刻明白这四位想当然了,可再一想,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人么?于是,他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故作高深地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哈蜜儿好容易和弟弟团聚,未必就肯放他再去西域。”

“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我敢打包票,这小子要是知道你就是大唐下一任皇帝,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就答应去西域了!”程伯虎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而且理由还很是那么一回事,“要是别人,看到姐姐嫁了有权有势的家伙,绝对不会傻乎乎挑战,偏生他干了,这便说明这小子一根筋。风风光光重回故地,还是在洛阳过安生日子,你说这小子会怎么选择?”

程伯虎的话引起了其他三人的附和,李贤却耸了耸肩:“反正我会瞅个机会去说。这些天朝廷争论多,裴行俭裴大相公也会去凉州防范吐蕃,所以薛大将军的任命一时半会下不来,反正不急在一时。小薛你和你爹多年不见,也正好叙叙旧情。”

这话说得薛丁山面露懊丧:“别说了,也不知道我爹回来怎么回事,横看竖看就是看我不顺眼,都借机发作好几回了。倒是他对阿梨客客气气,我都不知道哪里惹了他!”

李敬业体谅地拍了拍薛丁山的肩膀,一针见血地解释道:“小薛,你太老实了。你爹会看你不顺眼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战功及不上你爹,武艺比不上你爹,但官升得比他快,名气也提升得比他快!”

对于这样一个答案,李贤忍不住笑了一声。作老子的固然都希望儿子有出息,但太有出息了让人家忘了当老子的,那对薛仁贵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当然,也就是薛仁贵这样的武将方才会表现得这样明显。

五个人嘻嘻哈哈说得正开心,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大呼小叫。眼尖的李贤回头一看,怪叫一声当即拔腿开溜,紧跟在他后头的就是李敬业和程伯虎,至于还在那里发愣的薛丁山则被屈突仲翔一把拎住了衣领,五个人一起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都给我站住!”

上官仪一声怒吼,见五个人正好赶在他前头越过了那扇门,登时气急败坏。而郝处俊看到演武场中还未撤去的箭靶等等物事,便上去问了两句,得到解答之后方才若有所思地走到上官仪身边,低声提醒了几句。

“是为了西域的事?”

上官仪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随即打量了一下那边的年轻人,心头的怒火稍稍消解了一点。李贤这家伙干事情大多是有理由的,就如同他和郝处俊被礼请到东宫一样,那价值简直被李贤压榨得一干二净!

李贤可以二话不说溜之大吉,屈突申若等人却好歹得给前任宰相面子,当下众女便笑吟吟地把上官仪和郝处俊请到了厅堂。奉茶说了几句话之后,不耐烦这种勾当的贺兰烟便拉着其他人避开了去,只余下屈突申若一个人招待这两位难对付的老头。

虽说丈夫不在,但某位大姊头原本就是李贤最得力的臂膀之一,先耐着性子听完了上官仪和郝处俊的抱怨,便将武后预备将裴行俭派到凉州去主持抗击吐蕃的事情说了。结果,刚刚两个老头刚刚还准备游说屈突申若管教一下李贤的懒脾气,这下子全都变了脸色。

李敬玄、刘祎之、裴炎……天哪,这下子政事堂几乎就是太上皇后的一言堂了!

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问题是上官仪郝处俊都是闲不下来的人,勉强退了休,但真的闲下来两人都觉得浑身发慌。所以,虽说也埋怨李贤给他们压担子,但从本质上来说,俩老头还是很得意的。

“请转告殿下,三日之内,我们一定会商量几个人选出来。”

撂下这样一句话,上官仪郝处俊再也坐不住了,当下便起身告辞。而屈突申若亲自送到门口,见两人上了一辆车,不由微笑了起来。看来,这两个老头对她还是有些防备,大约是担心再出一个武后的缘故。可话说回来,难道性格中稍带强势的女人就真的那么乐意指点江山?

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这才没好气地想道——她也就乐意稍微给李贤帮一点小忙,要是像她婆婆那样一肩膀扛了所有该是男人扛的事,打死她都不干!这李贤倘若打这样的懒主意,就算用鞭子抽,她也会把他抽得团团转!

从后门溜出家的李贤正在前往薛家的路上,听见薛丁山说薛仁贵最近正在火烧火燎地重新勘察西域地形图,以及无数前辈或是后辈的西域札记,他自然很高兴,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某位娇妻正在背后悄悄非议他。

虽说是逃出来的,但坐骑是这年头不可或缺的必备品,否则靠他们这两条腿走到薛家,那简直是要死人的。由于都是大路,众人自是风驰电掣,这快要抵达的时候,却不料迎面也正好有人骑马而来,李贤等人便放慢了速度,两相一打照面,顿时都愣住了。

来的是熟人,但纵使是熟人,也已经是很久不见了。李贤端详着那个两鬓风霜的男子,怎么都不敢相信,当年以飞白闻名长安,和他年龄相近却相差一个辈分的曹王明,在外放苏州刺史之后竟变成了这般苍老的样子。

就算这年头的苏州还没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名声,也总归还不至于那么凄惨吧?

曹王明却只是愣了一愣就拍马上来,笑呵呵地说:“这多年不见,你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怎么样,是想让我叫你一声皇太弟殿下,还是六郎?”

李贤满肚子感伤被曹王明的戏谑冲得一干二净,忽然就跳下马来,疾步上前把曹王明也拉下了马。在人家肩膀上重重擂了一拳之后,他才笑道:“十四叔,你看上去老了,这骨子里还是当年年轻的模样!”

第七百零一章 我的儿子交给你了

虽说原打算去找薛仁贵,但由于甘勒的事情原本就是八字还没一撇,因此既然碰上了曹王明,李贤就暂时改变了行程。薛丁山是丝毫不愿意回去看老爹脸色的,自然没有丝毫异议,其他三人就更没什么想法了。

毕竟,曹王不是那种假惺惺的家伙,在太宗那么多儿子里头,如今就数曹王李明和纪王李慎声望最高。不过,后者还勉强有些叔父派头,前者却因为年轻的缘故,和小一辈的皇族向来处得好。

除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李贤心中也不是没有疑惑的。他这个储君事先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说是曹王要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一问之下,他方才得知是老爹寿辰在即,李弘下旨特召了所有叔伯回京,也就是李治的同辈所有兄弟。而为了让李治高兴,所以李贤这个被认为是嘴快的就给蒙在了鼓里。

说是所有,但太宗十四个皇子,病死的病死赐死的赐死,如今尚在世上的只剩下了三个。原本还有一个蒋王李恽,可去年因为人家诬告,这位胆小怕事的亲王居然惶惶自杀,最后火冒三丈的太上皇李治毫不犹豫地下令将诬告者处死。

所以,除了李治之外,如今硕果仅存的两位就只有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了。

曹王的宅子就在附近,他刚回洛阳,只不过不奉诏不得入宫,原本准备去拜访一下熟人——顺便提一句,熟人名单上的第一位就是李贤,谁知道竟巧巧儿刚出门就撞上了,于是便干脆带着人直接打道回府。

一进曹王第,李贤便敏锐地发现,这座外头看上去还算光鲜的宅子,内中却已经流露出了破败景象。青石路的缝隙中已经长出了杂草,在夏日的风中轻轻摇曳,看上去绿意盎然,就连屋檐上也能看出几分绿意。那些慌慌张张前来迎候的仆役看上去也不像过着什么好日子的光景,身上的衣衫虽说不上破旧,但好歹也是几年前的样式了。

有道是豪门气象先看仆役,真真一点不假。

曹王明当初还未就藩的时候,和李贤的交情很是不错,当然知道这家伙眼睛贼得很。此时,见李贤东张西望面有所动,他便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索性把仆役都遣开,随即实话实说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里不像亲王住的地方?”

“就是一个六品官,只怕也比你这里气派些,我可记得十四叔你没那么穷的。”

人家不拐弯抹角,李贤索性也直截了当。这时候,李敬业拉了拉程伯虎,屈突仲翔拽了拽薛丁山,四人蹑手蹑脚就避开了。这种皇家的家务事,即使他们和李贤交情非比寻常,那也是少管闲事得好。知道得多了平添烦恼,何必呢?

“我当然没那么穷,单单是母舅杨家,总还指望着我这个亲王,再加上太上皇如今又只有我和纪哥两个弟弟,平日照拂亦是周到,我当然不会缺钱。”曹王说得爽快,忽然便笑了起来,“蒋哥当初太张扬了,在封地纵情享乐,不知道体恤民力,虽说是诬告,其实归根结底也是他的不是。我既然不怎么回洛阳,何必还在这里摆阔?”

这道理虽然浅显,但皇族中间能够做到的却少。就比如李贤那位号称明君贤帝的便宜祖父太宗皇帝,这教出来的儿子使劲争皇位不算,这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也是好几个,无非是因为仗着自己的身份罢了。从这一点来说,李贤这一辈几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当中,即使是再胡闹的李显,最多就是斗鸡遛马,连强抢民女的事情都不曾做过。

看官别发笑,这年头别说王公,就是权贵公卿,偶尔抢个把民女到家里作为宠妾,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李上皇自豪于自己的四个嫡子,确实并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十四叔,你果然是和当初不一样了。”

李贤感慨了一声,见曹王明两鬓白发霜霜,不禁心有所悟。不消说,这白发,只怕也使某人熬出来的。否则苏州那地方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让一个不管事的亲王劳心劳力成这么一个样子。从这个角度来说,昔日醉心书法文事的曹王明,如今也已经深悉自保之术了。

曹王明当然知道李贤一点就通,当下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忽然四下一望便笑了起来:“你那四个形影不离的家伙倒是乖觉,这溜得倒快!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六郎你,皇家子弟能交到朋友的凤毛麟角,而且你还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彼此更是真心相待。不但如此,你和陛下……”

他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羡慕。要知道,李治虽然对他一直还算友爱,但毕竟隔着一层,更深一步地说,本质上是君臣而绝对不是兄弟。至于其他兄弟,他就更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了,倒是李贤这个晚辈比兄弟还有趣些。

“好了好了,人生都得向前看,这些也就别唠叨了!”

李贤挥挥手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都驱出了脑海,反客为主地拽着曹王明往里头走。穿过了一个院子,他就听到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走近一瞧,却是李敬业那几个溜之大吉的被两个少年拦住,仿佛正在争执些什么。

两个少年俱是十二三岁光景,生得白净挺拔,说话又急又快,李贤听了个大概,竟好似是指责李敬业等人随便乱闯之类的话。他好笑得往曹王明脸上看了一眼,结果这一位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好半晌才叹了一声。

“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大的李俊十三岁,小的李杰十二岁,还有一个尚在幼冲,我这次没带回来。”他笑着在李贤脸上瞥了一眼,“听说你现在也是膝下儿孙满堂,甚至还从高句丽接回来一个小郡主,我可比不上你了!”

李贤素来自豪自己儿女满堂,听了这话丝毫不恼,反而有些得意洋洋。两人联袂上前之后,李俊李杰看到父亲陪着人过来,这才住了口,垂手讪讪地退到了一边。待父亲示意他们上来见礼之后,两人顿时愣了一愣。

这人就是皇太弟李贤?看上去就比自个大十几岁,也不像有三头六臂的,怎么父亲偏偏如此推崇?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国礼,起身之后又是家礼。而李贤今天乃是溜出来的,身上什么都没有,这见了两个堂弟之后顿时苦笑了起来。这人家头也磕了,兄长也叫了,他却连见面礼都拿不出来,这堂兄实在也当得太狼狈了!

好在屈突仲翔机灵,他身上一向带的小玩意多,此时见李贤窘迫,他也就不再计较刚刚这两个少年倨傲的光景,笑呵呵地掏了两把精巧的小刀递给了李贤,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直到这时候,李俊和李杰方才得知这四人便是父亲说的李敬业四个,谢了李贤赠礼之后,便开始好奇地打量着四个传说中的人物。

这要是李敬业四个知道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只怕要笑得直打跌。

这一天招待贵客,曹王明自然让两个儿子相陪,而李敬业四个则敬陪末座。酒过三巡,曹王明便提出了一个要求——他想将李俊和李杰留在洛阳,希望李贤能够把他们留在东宫崇文馆读书。

所谓的东宫崇文馆,和中书门下的弘文馆一样,其实就是大唐的贵族学院,这入门的门槛便是父辈祖辈的官阶高低。只不过藩王向来都会把子孙带在身边抚养,所以这两个地方都是公卿子弟居多,很少有皇族加入。

李贤瞥了一眼两个满脸惊讶的堂弟,心想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这小叔父居然不和儿子商量,不觉摇了摇头。岂料他这一摇头引来了误会,曹王明竟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朝他深深一揖了下去。

反应过来的李贤慌忙起身搀扶,把人按着重新坐下方才没好气地说:“当初我向你借兵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借给了我那么多家将,如今这点小事也用得着十四叔你这么多礼?我刚刚只是想你这个做父亲的心狠,这一分别一年才能见一次,岂不是生生拆散了你们父子?”

“现在心狠,总比将来心狠的好。”

曹王明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忽然厉声吩咐道:“陛下寿诞之后,你们两个便留在洛阳,入东宫崇文馆读书,需得听皇太弟殿下管教。若是有什么欺男霸女之类的勾当,我也没什么别的话,权当没有你们这两个儿子就是!”

李俊和李杰从来没看到父亲这样严肃地说话,慌忙应了,被父亲打发出去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而等到他们俩一走,曹王明又郑重其事地对李敬业程伯虎四个拱了拱手。

“六郎日理万机,只怕没时间管教这两个小子,四位和六郎交情深厚,平日还请多多提点他们。我并不希望他们怎么成才,但至少不能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货色!待我那个小的长大些,也一样会送过来。”

此时此刻,李贤终于隐隐约约明白了。这留下两个儿子在洛阳,若是将来还有什么想要诬告的人,只怕便不是那么容易了。当然,曹王明亦不怕朝廷会薄待了他的儿子们。说到底,去年蒋王的死,实在是让宗室皇族心惊胆寒的一件事。

第七百零二章 李上皇四十九岁生日的突发事件

生日年年都过,但今年却大不相同。因为,曾经号称大帝,而且又以大唐史无前例的年富力强年龄退位的李上皇,今年正好年满四十九岁。而明年,便是他的五十岁大寿。按照李贤所知的通俗话来说,李上皇要奔五了。

李治之前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即将五十岁这个事实之后,忽然陷入了一种异常迷惑的境地。他竟然要五十岁了?当然,与其说这个事实惊人,还不如说武后已经五十三岁这个事实更惊人,他完全忘了妻子五十大寿的那一次生日。

看着镜子中那个还算精神的人,李治很满意。自从孙思邈的调养大见成效之后,曾经被他下令统统移出贞观殿的镜子,又重新安设了回来。每日里看到自己精神奕奕的模样,某人可谓是心情渐好。有道是那个心宽体胖,他如今这横里的涨幅也颇为喜人,这太上皇的肚子里,也可以撑一只船走走。

他亲切接见了两个赶回来参加自己寿诞的弟弟后,看到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的苍老模样,忍不住掬了一把同情之泪,同时也庆幸自己听了孙思邈的建议,隐退得彻底,否则必定是同样光景。本着孝悌的宗旨,他还询问了侄儿们的情况,甚至准备破例为两家除了嫡长子之外再添一个郡王,结果被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坚决而诚恳地拒绝了。

对于兄弟们虚怀若谷的姿态,李治很满意,说不出的满意,这一夜和武后缱绻过后,免不了叹息了一下去年自杀的李恽。而武后面上安慰着自己的丈夫,等李治沉沉睡去之后却有些着恼。

这去年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人人都道是她因为越王李贞的事厌弃了那一辈所有的亲王,岂料她根本没把蒋王李恽放在心上。那个出言诬陷的司马,还真是自以为是。

看在临川长公主的份上,她对纪王李慎没什么坏观感;看在李贤份上,她也懒得理会曹王李明的小心思。她一个儿子是皇帝,一个儿子是储君,剩下还有两个嫡子,难道宗室皇族还能翻得了天?

居安思危向来是武后行事的原则。然而,当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太平日子之后,丈夫牢牢地被她抓在手心,儿子又对她这个母亲言听计从,她这危也就思不起来了。

正在家里忙忙碌碌备办礼物的李贤并不知道老妈的想法,一年老爹老妈再加上兄弟妹妹都得过一次生日,就算他灵感再多,如今也已经到了枯竭的时候,所有连着三年,这些事情都是他家那几口子动手,而他只负责坐享其成。然而,鉴于以前的惯例,不但是李弘李显,就连李令月李旭轮的礼物也都会来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好不头痛。

终于到了寿筵那一天,王公大臣送来的无数礼物让太上皇李治龙颜大悦,从上到下通通赞赏了一通。当然,某太上皇最高兴的一件事却是明堂的动工。一想到明年的寿诞就能够端坐明堂之上接见中外臣工,李治自然高兴得紧,连原本曾经懊恼过的奔五这个事实也顾不上理会了。

太宗李世民是明君,而他李治却做到了父亲不曾做到的三件事:第一就是征高句丽大胜;第二就是封禅泰山;第三则是兴建明堂。虽然在不少人看来这三件事都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财的勾当,但由于天下太平府库渐渐殷实,再加上李治统治的年间虽然也有朝臣倾轧,好歹一群儿子没有闹家务,这成就大多数人还是认可的。

因此这天晚上,上官仪这个已退休宰相少不得要献上佳作一首,他这么一开头,无数应制诗犹如雪片一般飞了上去,而已经多年不曾干这种事的李贤则只是祝酒祝寿,压根没有再卖弄的意思,让不少人好生失望。

皇太弟殿下江郎才尽了!

这是不少人的共识,毕竟,这些年已经不怎么看到李贤有新诗问世,坊间流传的多半还是昔日旧作。而李贤自己也很满意公务繁忙这么一个借口,他两辈子加在一起活了那么多年,现如今终于明白自己当初实在是卖弄过头了。

亏得他做对了两件事,那就是拍好老爹老妈的马屁,还有就是团结好兄弟妹妹,否则单单凭他闯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头,只怕现如今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来。

寿筵少不了歌舞,同时也少不了十六卫军士的一起表演。当一场精彩绝伦的马球在御前献演之后,整个寿筵便进入到了最高潮,人人都露出了极其振奋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群臣中间忽然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这和最初群臣祝寿时拜舞的声音大不相同,中间能够听出一种发自肺腑的意味,这顿时让李治脸上憋得通红,一时间高兴得无以复加。旁边的武后自刚刚开始一直含笑坐着,这声音一入耳冷不丁觉得有些头晕,竟是摇摇晃晃往后一倒。阿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发现武后脸色发白,顿时惊骇欲绝,脑袋里头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下头的又一轮表演已经开始,因此即便是李治也正在得意的顶峰,没注意到另一边的妻子有什么不对。倒是下头的李贤对这些喜庆的节目没多大兴趣,一直在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这一瞥到上头老妈的脸色不太好,旁边的阿芊满面焦急,他顿感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李治李弘父子都是多愁多病的主,而武后和李贤母子则仿佛是一脉相承地健壮,别说是大病,就连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两人也很少有。李贤还能够说是年轻,而对于已经过了五十知天命大关的武后还这么身体康健,那就确实很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