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依旧漫不经心不当一回事,但他身后的五个典卫却是已经提起了十万分警惕。然而,要说最最警惕的却不是他们,而是越王李贞。虽说捉摸不透李贤的反应为何会和他所料大相径庭,但本着胜券在握的信心,他便轻轻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嘿嘿笑了一声。

“六郎可还是在等着你那位心腹大将?倘若如此,你不如死了那条心。那宅子中倒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是进去容易出来难,那里头养的毒蛇,就是我也说不清有多少种,否则又怎么困得住大名鼎鼎的尉迟夫人和苏大小姐?当然,我知道你必定布置了其他接应的人手,只不过你现在既然在此地,想必他们也会投鼠忌器的!”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李贤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却微笑了起来。有一句话叫做人老了糊涂了,果然一点没错,他李贤什么时候投鼠忌器过?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大不了同归于尽

小小一间酒肆,现在却对坐着大唐两辈人中最顶尖的两位亲王,虽说气氛还没有达到剑拔弩张的层次,但那对视的四只眼睛里却仿佛闪动着可怕的火花,更不用说两边各自紧张对峙的护卫了。

“八伯从来都是聪明人,你如今就算带着五个高手,我身后也带着五个人,你就有这么大的把握能够让我俯首听命?再者,这四处的宅第中可是住着不少官员,投鼠忌器的应该是你,而并非是我才对。”

“哈哈哈哈!”李贞终于开怀大笑,待到笑声一止,他面上的轻松之色便无影无踪,“正是因为别人都想不到我在此地,所以我才会选择这么个地方。至于五对五……”他忽然拍了拍巴掌,一瞬间,那后头的墙壁忽然无声无息地移开了一道门。

此时此刻,李贤身后的老刀本能地感到了危机的临近,正要发出唿哨通知外头的人,李贞却在这时候发出了威胁:“倘若六郎你的属下不知轻重,那么到时候谁一个不小心伤了你,便非我所愿了!”

老刀闻言脸色剧变,挣扎了片刻,他便看到了墙后露出了锋利的箭头,便立刻打消了示警的念头。凭着他在军旅中浸淫多年的经历,自然能看出那是大唐管制严格的弩弓,而且观其数目,少说也有四五具之多。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遇上这样的凶器,他们就算拼上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李贤。

眼见李贤身后五个典卫都保持了沉默,李贞感到心中大畅,进京以来所有的憋闷忧惧都化作了乌有。想到自己为了解除别人的戒心,硬是在狄仁杰指出他强抢民女的劣迹之后作出了悔改的姿态,甚至一直都以好色的形象示人,他忽然感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胜那样的匹夫都可以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堂堂太宗之子,为何就不能一争高下?李治算什么,功劳都是臣下挣的,被一个女人挟制得不能动弹,还好意思称什么英明神武?

然而,正当李贞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面前的李贤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不但是大笑,他还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虽说处于优势地位,但李贞却一向对李贤的招摇心怀忌恨,此时免不了冷哼一声。

“怎么,六郎以为可以翻盘么?”

李贤的笑声嘎然而止,他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会李贞,最后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八伯大概不明白一件事,我平生从来都不受威胁,尤其是别人以我自己的性命反过来威胁我的时候!我一向信奉的都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一个眼字出口,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腕忽然一翻,右手掌忽然如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具手弩。虽然那手弩看上去极尽精巧之能事,但那寒光毕露的锋利箭头却足以表明了它绝世凶器的身份。尤其是此时处于那箭头瞄准中的李贞更是勃然色变,再也没有刚刚的信心和潇洒。

虽然那漆黑的空间之后兴许有更多的弩弓正瞄准着自己,但李贤的手却依旧很稳。非但如此,他甚至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极其懒散的,但那种对于战场的异常渴望却每每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仿佛只有在那种极其危险的地方,他方才会感到兴奋,而此时此刻,那种久违的刺激和兴奋又再度出来了。

李贞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便会发生如此变故,见李贤似笑非笑地掣着那只手弩对着自己,他不觉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极力用镇定的语调提醒道:“六郎,识时务者为俊杰,莫非你是要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李贤晒然一笑,但目光丝毫不曾他顾,只是紧紧锁定在了李贞身上,“这里谁是石,谁是玉?八伯处心积虑布置好了这么一个局面,此前更是费尽苦心埋下了无数错综复杂的线索,今天的事本应该更顺利的,不过八伯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亲自来!”

见李贞瞳孔一缩露出了几分懊悔,他又悠悠然道:“我这个人是很懒,也确实很怕死,只不过真的生死关头,我却不喜欢被人逼着。不过是死罢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至于杀得再多,那下黄泉去陪我的人就更多,不是么?啧啧,我这手弩和八伯你的那些制式兵器不一样,是专门让巧匠设计的,一支射出之后不用充填,倏忽之间可以射出四支,这黄泉之路有四个人能够陪我,何其痛快也!”

这家伙难道是疯子!李贞和李贤正面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他从各种方面收集了不少情报,多有说其行事难测为人古怪的。但是,李贞套用自己作为亲王的体验,却断定李贤之所以能够长袖善舞周旋于各处势力之间,甚至能如此得李治和武后喜爱,必定极其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才定下了今日之策,甚至不惜亲自出场。

然而,这家伙居然口口声声说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于是,他只能一面绞尽脑汁地相劝,一面想示意身边的高手出其不意地将李贤制住:“六郎,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你家中还有娇妻美妾,尚有未出世的孩子在等着你……”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便听到了一阵机簧响动,发觉那支亮闪闪的弩箭似乎突前了几分,到了嗓子眼的话顿时吞了下去,而趁此机会,李贤身后的五个典卫已经将人牢牢护在了当中,要想抢夺那手弩根本不可能。

“八伯,我这个人确实喜欢享乐,家中娇妻美妾还有未出世的孩子,我确实都牵挂得很。所以,我更痛恨曾经伤害过她们的人!如果曾经你不是资助过王家余孽,如果你不是曾经调派过杀手上我家捣乱,如果你不是把焱娘和小苏当做人质,事情不是不可以谈的。”

李贤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手中的弩弓却始终没有一丝抖动,仍旧正对着李贞的咽喉。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此时此刻,他竟是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把手中的弩箭全都射出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作为亡命徒的天赋。

小酒肆中安静得碜人,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似的,无论是李贞还是李贤都没有再度开口说话。一边是漆黑之中择人而噬的几把弩弓,一边是光天化日之下直盯着李贞的手弩,虽然有数量级上的区别,但是从杀人利器上来说,却没有任何分别。而且,此时天差地别的,还有两人的心境。

对于时间和外头的局势,李贤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了。那边的屈突申若和程务挺迟早会感到事情不对,再说,他家里还有狄仁杰和数百家将亲兵坐镇,根本没有任何危险。而不管是李敬业还是薛丁山程伯虎,只要有人察觉到事情的端倪,外头的局势就根本不用他操心,而他那位无所不能的母后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李贤拖得起,李贞却万万拖不起。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花费了无数日子进行准备,花费的金钱人力物力几乎不可计算,若是他不出现,外头群龙无首,天知道会出现怎样的场面?还有,就算真的成功了,他这个应该享受胜利果实的人却被李贤一把手弩牵制在这里,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他不该低估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后辈,今天他根本就不该来的!可一旦陷入了僵持,他还有什么办法?

好在李贞向来急智,在这种极度的压力下,他终于又想到了一番说辞:“六郎,你也是太宗皇帝的嫡亲孙子,难道就能看着一介妇人把持天下?你父皇听信妇人之言,硬是要把你那个病弱的五哥扶上皇位,却忽视了你这个文武全才的儿子,你难道就没有不甘心?只要你我合力,这天下立刻就是你的!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做皇帝,我可以做辅政亲王,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倘若换成别人,兴许这时候就算不心动,至少也会犹豫一下,但李贤却眼睛都不眨,甚至连回答的兴趣都没有。就算没有李弘这个哥哥,他对于皇帝这个烫手位子也没有多大兴趣,更不用说在这种情势下受人挑唆了。所谓与虎谋皮智者不为,难道他就这么笨?

一次说不通,李贞却并不气馁,紧跟着又换上了另一番说辞,但大意却无非是劝李贤自立之类的话。在他看来,这李唐的皇族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冒出来一个对皇位没兴趣的人?再说,看李贤左一个中书令,又一个大将军,这就算没心思也被吸引出心思来了,只要火候到,他就算真的让几分利给这个后辈,那又何妨?

然而,让他无比失望的是,所有屡试不爽的招数却在李贤的身上打了水漂,那支直指自己咽喉的箭就从未有过一丝颤动,仿佛一言不合就会激射过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长安不乱

虽然自从大唐立国之后,谋逆兵变的事情就从未少过,但真正在长安城之内发生的兵变,也只有太宗李世民玄武门唯一成功的一次。昔日李承乾做足了准备,也确实准备发动过,奈何在最后时刻被人举发功亏一篑——当然,就是真的发动成功,凭借太宗李世民那样一个可怕的皇帝,成功的可能性也无限趋向于零。

所以,长安城自从那一次玄武门兵变之后,就不曾再经历刀兵。

然而,这一天街头巷尾的处处铁蹄却仿佛昭示着一个声音——兵变。虽说那都是往日熟悉的金吾卫,但那种凶神恶煞的劲头却让寻常百姓闻声退避,就连不少官员家中也紧闭了大门,有私兵的则已经聚集了私兵准备迎接乱局。

于是,程务挺和屈突申若在剿灭了大安坊的那一处据点出来之后,立刻就发现了这种风云突变的架势。几乎想都不曾想,屈突申若就一把拉住了程务挺的缰绳,厉声问道:“这金吾卫怎会忽然出动得那么异常?程将军不是只让他们守住大安坊各处出口么?”

程务挺也感到事情一阵不对,想起自己先头把李贤拉去安抚左羽林军时,那种群情激愤差点哗变的情景,即使一向镇定如他,忍不住也打了个寒战。他也来不及回答屈突申若的问题,直接叫来一个心腹军士声色俱厉的吩咐了一番,旋即又转身传下了一系列号令。

末了,他才对屈突申若说:“先头雍王只安抚了左羽林军,这右羽林军尚未来得及去。再者金吾卫统辖京城治安,这流言日多,难说不会有人矫诏!代国夫人,我与你一百人,你先去和雍王会合,我先得到左羽林官署去!”

这个节骨眼上,屈突申若也来不及问更多,只得道了一个“好”字。然而,带着这百多号人匆匆往和李贤会合的路上,她的心里却感到一阵阵不安。

莫非真的出事了?

然而,这一路走,治安情况却越好,这原本好似无头苍蝇乱撞一般的金吾卫似乎正在一队队收拢,不时更有人高声宣谕着什么指示。等到她越过永乐坊的时候,竟是看见了李敬业的身影,而他的周围簇拥的,更是货真价实的天子亲卫。

她虽说想上去打个招呼问明情况,但发觉李敬业正在训话安排,忙得什么似的,思量片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先寻到李贤再说。而事有巧合,转到东市平康坊附近,她竟是迎面和程伯虎撞了个正着。

“咦,申若大姐!”程伯虎眼睛尖,一见到人便嚷嚷了一声,旋即策马上前。还不等屈突申若发问,他便有如连珠炮似的解释道,“这小薛气急败坏来找我,说是长安可能有乱,让我迅速回军营。嘿,我火速赶到地头,果然发现右羽林军已经乱成了一团,杀了三个人才好容易镇压下去了!幸亏之前刚刚升了官,好歹也算是个能做主的,否则就真的要措手不及了!”

是薛丁山去通知的程伯虎?那小子有那么机灵?

屈突申若虽说心中怀疑,但此时此刻,知道局势暂且没变,她心中也就定了,旋即也不多话,点点头便旋风一般地带人走了。她这一走,程伯虎措手不及,这开口叫了一声发现毫无反应,他不禁懊恼地抓了以下脑瓜子。

“这大姊头还是这么急匆匆的性子,我还想说天后陛下紧赶着要见她来着,她居然就这么走了!”

屈突申若当然不知道程伯虎在后头嘟囔些什么,事实上,就算知道武后如今紧赶着要见她,她也会置之不理先找到李贤再说。沿着一路的标记一进大宁坊,她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亲兵,正欲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却主动奔上前来。

“夫人来得正好,殿下不顾我们劝阻,硬是闯进去那宅子去救尉迟夫人和苏大小姐了!”

听到李贤还平安,屈突申若松了一口大气,而后一句却让她有些莫名其妙。这李贤素来是讲义气重交情的人,亲自进去解救李焱娘和苏毓也绝对属于正常,什么叫做不顾劝阻?

“那宅子难道有什么凶险?”

那亲兵瞄了一眼屈突申若的表情,咬咬牙道出了实情:“里头别的没什么,但满院子都是毒蛇,尉迟夫人和苏大小姐就是被困在最里头!”

毒蛇!

一句话让屈突申若花容惨变,她虽然平素胆大一如男儿,但对于蛇这样一类的动物却素来有几分惧怕,更何况是满院子毒蛇!她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李焱娘和苏毓会被陷在里头动弹不得,她们这么一大帮子人里头能够不惧怕蛇的,大概一个都找不出来。

等等,李贤,李贤居然一个人闯进去了!

倘若说她一开始还只是面色发白,那这时候这张脸就几乎阴沉得和此时的天气似的。她一下子跳下了马,竟是一把拎起了那亲兵的领子,厉声质问道:“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劝住他!还有,霍怀恩呢?”

那亲兵当初在凉州城时,曾经不止被女扮男装的屈突申若教训过一次,此时面对比那时的凶神恶煞高出不止一成的巨大压力,他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哆嗦,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霍校尉……霍校尉受了伤,被殿下丢在酒肆中看守越……越王。”

怎么会牵扯到越王李贞?难道此人才是幕后主使?

屈突申若愈发感到扑朔迷离,虽然很担心李贤的安全,但她不得不考虑到,哪怕自己贸贸然跟着冲进去,只怕也会在看到那种群蛇乱舞的状况下手足无措。于是,她转头望了一眼程务挺派给自己的那个队正,把刚刚那亲兵的话重复了一遍。

情知事态严重,那队正也顾不得考虑什么毒蛇不毒蛇,立刻一口答应了前去援助。而恰在这个时候,他身后某个年轻骑士忽然嘟囔了一句:“毒蛇怕什么,我有家传的驱蛇药,再凶猛的毒蛇也得退避三舍!”

“你说什么?”灵敏的耳朵一捕捉到这句话,屈突申若立刻转身对着那个年轻骑手,“你说有管用的驱蛇药,这是真的?”

看到顶头上司和先头那个女暴龙齐刷刷地盯着自己,那年轻骑士顿时一个激灵,心底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他只好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个秘方——虽然需要配药,但由于都是常用药,所以其实异常方便。

“居然还有人知道这样的好方子!”

考虑到再去找药铺很可能来不及,屈突申若正准备打这大宁坊几家大户的主意,忽然听见旁边窜出来这么一句话。转头一瞧见那个干瘦的人影,她不禁愣了一愣,脱口而出道:“燕三,你怎么来了?”

“嘿,要不是我,你那位小夫君僵持到明天也不见得能脱困!”燕三的面上露出了狡猾的笑容,那股得意劲就别提了,“我正好因为荣国夫人的吩咐到雍王第去看看贺兰小姐,结果就苦命地被她差来保护雍王。好在我来了,啧啧,你是没看见那时候雍王光棍的模样,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想要同归于尽的模样!那越王也是枭雄,居然硬生生被吓住了,可悲啊可叹……”

屈突申若这才算大致明白了经过,虽说对于燕三自吹自擂很有些好笑,但她明白这家伙就是如此德行,因此也懒得去反驳。随便看了看四周,她便径直来到了那大门紧闭的泉家宅邸门前,砰砰砰地敲起了门。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门才微微打开一条缝,探出了一个脑袋。

“我家大人不在……哎哟!”

这话才说了一半,屈突申若就一把将他整个人硬是拽了出来,紧跟着,她身后配合默契的四个家将则合力将那扇大门推开,随即又是一阵大呼小叫。骚乱仅仅维持了一刻钟工夫,在羽林军卫士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大姊头成功拿到了所有需要的药材——同时,在泉家人“全力”协助下,所有的药材都按照那个骑士报出来的分量药方调配好了。

“你确定,只要带上这个,那些蛇就肯定不会过来?”

面对屈突申若的盘问,那骑士吓得连连点头,等到面前的那个女人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带着大队人马径直冲进了那座大宅子,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愣了老半天才一拍脑袋冲了进去。

他娘的,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看见这位代国夫人就心里发怵?当然,这时候没有人会有工夫嘲笑他的孤陋寡闻。

而看到屈突申若居然凭借驱蛇药杀进了那座到处都是毒蛇的宅子,燕三不禁笑眯眯地扯了几下胡子——若不是驱蛇药,只怕霍怀恩杀了那个驱蛇人之后,整个宅子里头的毒蛇都要暴动了。只要有一两条跑到隔壁几家人家里,转眼就是一场大骚乱。

当然,虽然他的药几乎都在防范毒蛇暴动中用完了,但至少还给李贤提供了一份,否则他哪敢让那位小爷进去送死!

嘿,这种驱赶毒蛇毒虫的东西,当然是神偷必备!

他眼珠子一转,吊在那些羽林军千骑之后,也悄悄跟了进去——看看平日彪悍的大姊头被毒蛇吓得花容惨变的模样,不是很有乐趣么?

第六百二十章 英雄救二美

李贤一直认为自己胆子很大。事实上,在初次经历战阵的时候,他确实胆大包天。他压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也没有时间去呕吐或是悲伤其他。那时候,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保住性命上头,所以并没有感到多少害怕的情绪。

然而,在冲进了那座看似高门大院的宅子之后,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后背直冒凉气的感觉,甚至想拔腿就走。纵使是人间地狱,也不会比这里的场景那样吓人。小径上蠕动的几条蛇不过是小意思,旁边的树上,草丛中,几乎处处都可以看见昂头滋滋吐着舌头的大小蛇类,仅仅是这个前院就让人感到危机四伏。

不单单是他,他背后的那五个典卫也同样是头皮发麻——尽管他们身经百战,尽管死在他们手上的各色人物至少上百,但面对这种非常规局面,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难言的惧意。

“疯了,那个该死的李贞真的疯了!”

李贤恶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话,再也顾不上什么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反正李贞谋反的事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时候绝对死定了!此时此刻,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见四周的蛇货真价实退开了一点,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个老贼头虽说滑溜,但至少在这种事情上还不至于糊弄他!

于是,六个人便步步为营地谨慎前进,毕竟,燕三这药虽说比普通的雄黄效率更高,但谁知道是否会碰到不好使的时候,若是真的被毒蛇给咬了,甭说皇子,就是天皇老子也是白搭!李贤身边的五个典卫已经纷纷掣出了佩刀,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各自的心里都憋足了一口气。

自从被薛仁贵推荐给李贤之后,他们几乎只有建功,未曾有过,谁知道今天却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要不是李贤忽然变出了一把手弩逼住了越王李贞,要不是这位主儿在那种危急关头还能保持镇定,今儿个的结果真的不堪设想!而最大的功劳也是属于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燕三,居然一口气解决了那最具威胁的五具弩弓,给了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虽说李贤并没有责怪他们,但对于他们这些曾经的老兵来说,那就是莫大的耻辱!

由于霍怀恩先前进来探过情况,因此大概的路途李贤心中也有些数目。然而,一想到霍怀恩刚刚居然能硬着头皮探完所有的路,他不禁对这个亲兵头子的胆略佩服到了极点,更不用说还能干掉那个最最可怕的驱蛇人。

以前老看什么武侠小说吹嘘南疆毒蛇多么厉害,他老是半信半疑,如今他真正是相信了。这要是把毒蛇弄到宫里头去……只怕比一个武艺高强的刺客还恐怖!

据霍怀恩所说,他先头急着探路,并没有找到李焱娘和苏毓,只是留心了一下大概可能的位置,就一头撞进了那个驱蛇人的所在,于是发生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所幸越王李贞只知道李贤这个亲兵头子武力值超高,并没有想到这一位曾经是游侠中的祖宗,没料到他会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手段。所以,最后那位驱蛇人最终饮恨。

众多的毒蛇俨然成了这座大宅第的主人,李贤连着搜索了好几个院落,都没有发现李焱娘和苏毓的痕迹,心中不禁越来越担心,更是忍不住疑神疑鬼。

这要是李贞刚刚根本就是信口胡说,其实是把李焱娘和苏毓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当人质,那就万分不妙了——要知道,他那位母后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物。就算她平日还喜欢李焱娘和苏毓,在这种关键时刻要她服软,那是门都没有!

“殿下,殿下!那边似乎有个废园!其他地方都找过了,是不是到里头去找找看?”

心神恍惚的李贤听到身后老刀的这么一个声音,猛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瞧见前头墙体倾颓,内中似乎四处是杂草的光景,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点了点头。

还没进入废园,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两个熟悉的说话声音,这一喜自是非同小可,几乎是三两步冲了进去。果然,就只见那废园中心位置,两个女人正手持长剑相扶而立,那面色发白不说,似乎连腿都在打哆嗦。四处的草丛中隐约可见一条条蜿蜒而行的毒蛇,吐舌声不绝于耳。

“焱娘,小苏!”

听到这叫声,李焱娘和苏毓同时抬头,一看到李贤全都露出了喜色,旋即双双面色一红。今天一大早结伴逛街时,她们在一处地方歇脚时无意中听到了别人的谈话,觉得可疑便跟踪追击到了这里。原本自恃艺高人胆大,谁知等在这里的竟然不是常规的敌人,而是满院子的毒蛇!

换成别的两人早就相携杀出去了,奈何看到这种动物她们都是手脚发软,勉强维持了一个还能容身的地方,她们便一直维持到了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们这回出门带了从人,跟踪追击之前,把人派回去向屈突申若报了信。

李贤虽然急着救人,但他还算多了个心眼,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废园中的毒蛇。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倒吸一口凉气之余,原本就发麻的头皮更好似有千万个蚂蚁在爬似的。这外头一路上遇到的毒蛇大约也就是一两百条,可是仅仅这个地方的毒蛇,就至少有上百条!怪不得李焱娘和苏毓都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是他,碰到这种情形恐怕也只有原地待命。

这时,老刀忽然拦住了准备上去的李贤:“殿下,此地危险,不如让我们……”

“少说废话,这驱蛇药就这么一点,这要是单独行动,谁敢担保留在原地的人没有危险?”李贤一口反驳了回去,见五个典卫人人满脸凝重,他这才安慰道,“放心,大家同进同退,不会有事的!不过就是毒蛇罢了,难道还能比得上刚刚那局面?”

李贤既然这么说,五人自是无可奈何。然而,既然是六人一块同行,这里又是杂草丛生没有一条好好的路,毒蛇又多,行进之中不免更多了几分小心。好在那燕三百般夸口的驱蛇药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随着他们的不断逼近,那些毒蛇也都退避开来,只是无数阴森森的眼睛仍然盯紧了他们这一行。

“六郎,要是你再不来,我和小苏还真是撑不下去了!”李焱娘一看到李贤靠近就把剑插回了鞘中,苦笑着揉了揉眼睛,“我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这一回还真是怕了!我一个人也就算了,若是连带小苏一起遭殃,这罪过可非同小可。”

李贤连忙接口道:“也都是我来晚了,谁知道会有人用这样阴毒的法子!”

苏毓的面色比李焱娘更白,这时候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数次张嘴无果之后,她竟是忽然一个踉跄栽倒了下去。

好在李贤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接住,低头看时,却见她已经昏厥了过去。没奈何的他只能小心翼翼转了一下方向,让她能够靠着自己的肩膀。说实话,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位为了给祖父苏定方报仇,可以在战场上挥舞长槊大杀四方的彪悍丫头,居然会有现在这样的柔弱模样。

“啊呀,果然给你来了个英雄救美!”李焱娘忽然在旁边发出了一阵笑声,只是笑着笑着,她自己也忽然也笑不动了,最后尴尬地招呼道,“六郎,也借一个胳膊给我靠靠!我这腿也已经软了,这刚刚死命撑着,现在要走出去只怕这腿不会听使唤!”

对于李焱娘的大胆奔放,李贤从来都有莫大的体会,况且这时候也不是想什么左拥右抱齐人之福的时候,只得点了点头,浑然没想到周围还有五个两边胳膊和肩膀都空着的手下。当然,老刀等人也没想着提醒他这一点,各自笑嘻嘻地打了个眼色,起先受挫的事情都被他们丢在了九霄云外。

要说这位雍王还真是艳福齐天,好生令人羡慕!

于是,等到屈突申若一路磕磕碰碰提心吊胆,好容易才找到了废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贤一手一个扶着她的好姐妹往外走的情形。当然,同时看到的还有满园子高昂着头的毒蛇。虽说心头高涨着难以名状的醋意,但她还是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一面狠狠瞪了李贤一眼,一面把手伸给了李焱娘。

李贤完全没想到屈突申若会来得这么快,巴不得大姊头帮忙减轻负担,根本没考虑那凶狠的目光是什么意思。至于如今还昏迷不醒的苏毓,甭说屈突申若也不好意思让他放下,就是他自个也觉得颇为对不起人家——这好好的姑娘家吃今天这么一吓,只怕连着几天都要做噩梦的。

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把李贞骂了个半死,恨不得出个歪主意让这家伙也和毒蛇关几天试一试。倘若他知道旁边某个人正在盘算回去怎么整治他,这时候只怕还得多打两个寒颤。他也完全忘记了,此行另一个最大的目的完全没有达到——郭行真依旧下落不明。

第六百二十一章 重情重义是缺点,但也是优点

正如越王李贞起先忧虑的那样,当他自己这个龙头被李贤掐住了死死不能动弹,他在外头费尽苦心布置的所有手段就都失去了其应有的效用。他的盘算确实很实际,动用自己多年苦心埋伏在羽林军和金吾卫中的人手,先掀起骚乱,然后再以清君侧的名义除掉武后——要知道,朝臣中讨厌这位当家天后的人不在少数,他有把握在事后获得足够的谅解和支持。

然而,先不说他原本就是外藩之王,在京城的影响力小得可怜,就说李贤在左羽林军那样一番煽动和训话,就几乎让他在左羽林军的所有布置落得一场空。而他处心积虑想要弄到李贤这样一个人质,结果非但没成功反而烫了自己的手,更没有想到这僵持的当口冒出来一个神秘兮兮的燕三,把他最后一点凭借击了个粉碎。

于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越王谋逆事件,就这样不光彩地落幕了。虽然比起先头的李承乾,他好歹还发动了一次,总归比那位志大才疏的太子运气更好一些。

当姗姗来迟的李贤和屈突申若到了紫宸殿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武后的一番痛斥。虽说这完整的经过武后还不知道,但只从各处的只言片语中,她便得知李贤这回又冒险了,这一怒顿时非同小可。

这个死小子,他有没有记得自己是亲王,怎么处处身先士卒把自己当一个小兵似的!

而在下头垂头丧气挨训的李贤心中委屈得很——他原本安排得好好的,谁知道李贞会忽然冒出来?他心中打定主意不把那时候弩箭对持的情形透露出去,否则他自个要被骂一个半死不说,就是老刀那五个典卫,只怕这处罚就非同小可。

“还有你,申若!你以前老是不管不顾也就算了,但你现在是代国夫人,不是当年那个未嫁的屈突家大小姐!贤儿老是冲冲杀杀的,你身为妻子就应该多劝着他,而不是陪着他一起冒险!你……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全都是冒险的胚子!”

这前头的训斥听上去声色俱厉,但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连武后自己都笑了起来。这急风暴雨般的声音一停,李贤和屈突申若同时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彼此对视了一眼。看到李贤那幅嬉皮笑脸的模样,屈突申若恨不得在他身上某处肉多的部位狠狠掐上一把。

要不是为了这个死家伙,她用得着风里来雨里去地冒险?

对于底下两个小辈的眉来眼去,武后自然全都看在眼里。虽说偶然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但更多的笑意却无法阻拦地显露了出来。只不过,如今亟待处理的是公务而不是私事,因此她只能打断了这两人的含情脉脉——与其说是含情脉脉,其实还不如大眼瞪小眼更为恰当。

对于素有能干之名的越王李贞,武后确实有所注意,但也仅仅是有所注意而已。在她看来,一个在民间颇有声望的贤明藩王,甚至还不如刘仁轨或者郝处俊这种固执老头来得难对付。既然是藩王,在京城的影响力就极其有限,对朝堂的影响力就更有限,更不要说掀起什么风浪了。

但这回,确实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某人险些闹出了一场大乱子。若是真的让人围了大明宫,哪怕最后镇压下去了,必定有人会攻击她的执政合法性。虽然她丝毫无惧,可毕竟是麻烦。而且,让她最最恼火的是,处心积虑引蛇出洞,最后引出的居然是越王李贞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倘若让李贞知道,自己在武后的心目中居然被归为微不足道的人物,那绝对会让他暴跳如雷。只不过阶下囚和失败者没有质疑的余地,他就是知道了也是白搭。

于是,她微微蹙眉之后,旋即冷笑了起来:“这么说,明崇俨之死,郭行真失踪,都是越王李贞的手笔。好,果然是好极了!你父皇若是知道他有这么一个锐意进取的好哥哥,想必会惊讶得很!”

听到武后连口供都不问,直接就把这么两件事直接联系到了李贞身上,李贤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明崇俨之死固然肯定和李贞脱不开关系,但郭行真……

这是一件最让他想不通的事,那个该死的郭行真居然到现在还是下落全无,那座宅子里头困住的,根本就只有苏毓和李焱娘!难道这位神神鬼鬼的东岳先生真的飞升了?那简直是笑话,这真要飞升,首先轮到的也应该是袁天罡,而不是那个神棍!

武后也没有期待儿子儿媳在这种问题上提出什么意见,忽然词锋一转道:“世人皆称纪越,李贞既然谋逆,那纪王李慎和李贞交情莫逆,总不成这么大的事情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况且他们俩一块‘感染风寒’留在长安,未免就没有互为援助的意思,照我看……”

这话还没说完,李贤看到老妈眼睛发亮,立马知道坏了。武后是什么人?那是把斩草除根奉为金科玉律的角色,不趁着这个机会大搞株连,那就不是让不少人畏惧到骨子里的天后陛下了!只不过,他虽然不喜欢假惺惺的李贞,对于纪王李慎这位叔父的观感却不错。而且,那是临川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不说话实在说不过去。

“母后,这事情我看和十叔没多大关系。”看到武后拿眼睛瞪他,他却并不畏缩。从小到大,难道这种有若实质的目光他还见得少么?而且,他已经熟悉了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就比如说我想谋反,那么我会跑去和七弟说,你和我联合起来,推翻了五哥之后,江山你我对分一半?”

这话一说,不但武后愣住了,就连屈突申若也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李贤大胆,可大胆也得有个限度,这既便是亲生母亲,可武后岂是一般为人母亲的女人?果然,她立刻看到武后刚刚尚可的脸孔一下子变得雷霆大怒,随即更是噌噌噌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确切地说,武后是一个箭步来到了李贤正前方,倘若说刚刚是恼火,现在就是雷霆大怒,盯着自个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甚至想把人吞下去:“纪王李慎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只知道在书房里头看书的书呆子,犯得着用你和你七弟打比方?还有你,成天就知道找借口偷懒,这次若是再让你用避嫌躲到一边去,我这个天后也不用再当了!别以为你父皇传位的事情就是铁板钉钉,就是传位给你五哥,你也休想给我悠闲过日子!”

虽说贺兰烟是武后的嫡亲外甥女,但相比之下,屈突申若和武后单独相见的机会还更多一些,然而,武后和李贤这种面对面的情景,她还是第一次领教。尤其是最后这番气急败坏的训斥,听着非但不觉得惧怕,反而有一种暴笑的冲动。

难道,这母子俩一直都是这样的?倘若真是如此,传扬出去那可就是莫大的奇谈了!

眼看丈夫和婆婆的对峙仿佛才是刚刚开始,她便小心翼翼地朝旁边横跨了一步,见两人谁都没注意便继续第二步第三步……直到悄无声息地最终消失在侧门。这种水深火热的关头还是让当事人自己去体会,她可敬谢不敏!

而在那侧门,她还碰到了另一个和自己抱持着同样目标的人——刚刚侍立在武后身旁的阿芊,此时也已经悄悄溜出来了。

在那边的大殿中,李贤并不是有心和老妈玩对峙,他正因为武后的异常态度而目瞪口呆。要知道,他说这话确实有那么一点推搪的意思,这不是担心招人忌讳嘛!

这眼看朝中就要上演父子和平过渡的时候,他把军权死死捏在手上,然后放掉政事权,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枪杆子里头出政权,他倘若枪杆子笔杆子一起抓,这迟早有哪一天必定是要出事的。这种苦心,他那个看问题入木三分的老妈怎么会看不透?

没等多久,似乎是怒气在等待中消磨殆尽,武后最后没好气地一挥袖子,背手冷冷地说:“看在你的面子上,纪王李慎我就不追究了,你父皇对这个书呆子也还算印象不错。不过谁让他和李贞合称纪越,少不得要受一点连累!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肠该硬的时候就要硬!”

既然保下了纪王李慎,接下来老妈唠唠叨叨的教训李贤便唯唯诺诺都听了,至于听了之后会记得多少,他当然绝对不会在乎。而由于今天的事变,延福门外少有地停了一辆豪华马车,他和屈突申若联袂上车后没多久,上头就传来了阵阵按捺不住的呻吟,驾车的车夫只当作没听见。

虽说充耳不闻,但车夫并不是不奇怪——这呻吟怎么听上去更像是雍王李贤的?

至于留在紫宸殿的武后,在儿子儿媳离开之后,原本阴沉的脸色却骤然之间大放阳光。重情重义对帝王来说兴许是缺点,但对儿子来说那就是最大的优点。这样看来,她真的可以放心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我就算死了,也不让你好过

作为大唐第三任皇帝的李治最近一直还算悠闲。他自认为算是一个从善如流的人,正因为如此,遵医嘱这种事甚至不用太医多费心。太医署那一堆名医们更需要费心的,反而是这位天子太遵医嘱,到时候失明治不好他们怕是要全体倒霉。好在一切都朝着顺心的方向发展,随着日子的推移,李大帝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朝好的方面发展。

照这样看来,皇帝的复明指日可待!

这是一个让太医署上下群情振奋的消息。一直以来,当太医的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这一次,因为医治皇帝和太子有功,有些太医前前后后受嘉奖的次数几乎高过他们前半辈子的总和,更不用说林林总总的赏赐了。当然,李大帝平和的心境对于医治工作也很有帮助。因此无论崔元昌还是秦鹤鸣,在治病的时候都没忘了时时刻刻提醒皇帝放宽心。

然而,这一天的李大帝却破天荒再次大光其火,那咆哮的声音响彻整个蓬莱殿,然而却谁都不敢劝。这种铁板钉钉的谋反事件,能劝么?

要说李治即位之后,这国家确实还算太平。但是,在这种好似太平盛世的光景下,却仍然免不了发生谋逆事件——长孙无忌当初为了除去吴王恪和某些政敌,编造了谋反的罪名,人头落地何止上百颗,但那一次李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构陷。至于南边那个冒称文佳皇帝谋反的女人,不过只是一介村妇,根本没有掀起多大风浪。

可这一回卷进去的又是他的亲哥哥,而且谋反事实清楚,罪证确凿,试问他缘何不气?而且根据可靠消息,倘若真的能够号令金吾卫围大明宫,李贞甚至准备打出清君侧的口号,也就是要除掉他那位“劳苦功高”的妻子!

“混账……真是混账!”

良好的教养使得李治只能够骂出混账这样的话,没法再深入下去,但心头的怒火却空前高涨。虽说他对于两个庶出的儿子和公主都不怎么理会,但是对自己的兄弟,他自问一直都还算照拂有加,尤其是越王李贞。没想到他这位兄长竟会在背地里动这种脑筋,这对于他高傲的自尊心绝对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这气急败坏之下,他竟是骤然间感受到眼前大放光明,可这个节骨眼上,他竟是顾不得这许多,招来王福顺便声色俱厉地吩咐道:“把越王李贞带到蓬莱殿来,朕要亲自问他!”

对于这种出乎意料的要求,王福顺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可瞧见天子一脸怒色浑然不似开玩笑,他亦不敢拒绝,答应一声便匆匆往外走。这一出蓬莱殿,他却没有直接前往御史台,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便匆匆奔去紫宸殿。

以往二圣临朝的时候,武后大多还是在含凉殿处理政事,但由于现在独掌权柄,紫宸殿几乎成了武后一人拥有——这若是晚上不去陪伴丈夫,她多半就是在紫宸殿的偏殿中睡上一觉。那种对待政事无比勤勉的态度,足以让古今多少皇帝为之汗颜,至于李贤那种懒鬼和李治那种不负责任的天子就更不用说了。

听说丈夫要见李贞,武后便皱起了眉头,但最后还是吩咐王福顺依言照办。根据她的认识,在丈夫盛怒的时候,还是应该遂着他的心意,以免触怒了他作为皇帝的尊严。是否要规劝则大可等待之后,反正不管李贞说什么辩解的话,她都有法子扭转回来。

这种谋逆的罪名要是还能让他逃脱,那她也就枉称天后!

有了武后的批准,王福顺很快就在御史台见到了那位此次谋逆的主谋越王李贞。他此前见过李贞无数次,知道这是一位头等风流倜傥的亲王,因此看到身为阶下囚的他一身白衣显得落拓颓唐,不禁在心里叹息不已。

好好的都已经是亲王了,犯得着谋反么?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和李贞保持距离,生怕人家有话问他。结果他这担心全都白费了,李贞竟是好似行尸走肉一般目不斜视,一个字都不曾吐露。等到了蓬莱殿,他正想向天子禀告此行经过,谁知道李治竟是丝毫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盯着李贞的那双眼睛好似在喷火。

“八哥,朕自忖从未薄待于你!你的官职朕即位之后屡次加封,你的儿子朕也给了最好的封地,就是你自己霸人妻女的事,朕帮你压下去多少!没想到居然是你,居然是你杀了明崇俨意图嫁祸于人,居然是你想要挟持六郎,居然是你煽动金吾卫羽林军试图谋反……”

李治怒气冲冲的话还没说完,李贞就忽然抬起了头,刚刚还苍白若纸的脸此时此刻竟是涨得通红:“没错,都是我干的!陈胜一介莽夫,尚可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身为帝胄,为什么就不能坐上帝位?你当初能当太子,不过是因为有长孙无忌那个愚蠢的老家伙撑腰,如今你能够稳稳当当坐着皇位,不过是因为有几个好宰相,有一群好将军,别的还有什么!”

看到李治一下子气青了脸,周围的人全都是呆若木鸡,他顿觉心头无比畅快,竟是索性更把话说开了:“封禅泰山古今明君尚不敢为,就是父皇昔日在世时,最后也没有能够封禅泰山,尔有何功,居然敢行此之举?内受困于妇人,外受蔽于小儿,你这个皇帝当得这么窝囊,居然还敢称什么天皇大帝!居然还想异想天开地传位给你那个病恹恹的儿子,只怕大唐江山就要葬送在你手里!”

这话已经是骂得极狠了,旁边的宫人内监个个吓得目瞪口呆,谁都不敢有任何举动。倒是王福顺知道再让李贞这样骂下去,只怕天子会气出毛病来,顿时上前一步喝道:“罪人李贞居然敢辱骂天子,罪不可赦,来人,将他……”

“老阉奴,此地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李贞一口骂了回去,面上更露出了一种病态的潮红,“我乃太宗之子,高祖之孙,我是大唐功臣,不是罪人!李治,我告诉你,你那个太子的病治不好了,你就是勉强把他扶上皇位,那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你居然想让李贤辅佐他,你也不想想,李贤向来以文武兼通著称于朝,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屈居于人下!什么重孝悌,那都是做给你看的!我这个太宗庶子尚且想要皇位,他是你的嫡子,受阿武熏陶多年,怎么会没有野心!”

“皇族之中没有野心的都是庸才,但凡才干之士,绝对不会自甘平庸!”

道出这一句话之后,李贞忽然仿佛泄了一口大气一般,终于闭上了嘴,胸口却仍在剧烈地起伏,仿佛刚刚那一通话耗费了太大的气力。而李治早在一开始就从御座上站起,此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迸出了一句话。

“把……把他带下去,一切……一切事情交给天后处置!”

听到这一句话,李贞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用一种嘲讽的目光斜睨了李治一眼,轻轻拱了拱手:“陛下,兄弟一场,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此次别过后会无期,你就请自己保重吧!”言罢他也不等周围那些内监上前,自顾自地转过了身子,竟是大步往外而去。

他心中恨恨地想道,李贤,就算我死了,也绝不让你好过!

李大帝原本是打算找人来质问一番,也好消解心头之气,谁知道反而把自己气得半死。望着那个飘然而去的身影,他气得身子直打哆嗦,忽然眼前一黑脚底一软,竟是倒了下去。所幸旁边的王福顺一直都在盯着天子,一看到这光景立刻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旋即连声吩咐去请太医。

既然惊动了太医署,自然难免也要惊动武后。当别人原原本本告知了李贞在蓬莱殿大放厥词的经过,纵使是平素镇定如她,亦是气得面色铁青,深悔自己不该松口让李治见李贞。那该死的家伙分明是生怕自己死一个不够,硬是要拉上一个垫背的。这洋洋洒洒一大篇若是在李治的心里种下什么影响,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不该那么大意的!

咬牙切齿之后,她的心底不由动了深深的杀机。但此时此刻,这非必要的事情都得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亲自带人赶往蓬莱殿,当从太医口中得知,李治只不过是被气得不轻,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吩咐众人退避。

早就悠悠醒转的李治茫然看着屋顶,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转头望着自己的妻子:“媚娘,朕真的像他说的那么没用?”

武后面露笑容地坐在榻边,轻轻抓住了丈夫的手:“陛下是明君还是昏君,自有天下百姓和朝臣明断,岂容一个罪臣胡说八道?陛下登基以来征东平西,完成了太宗皇帝都没有完成的伟业,这封禅泰山并非一己之私,更有告慰太宗之意,如此大仁大德大孝,天下尽皆感怀,又岂是一个罪人的话能够抹煞的?”

李治对武后的感情之所以历经数十年不变,正是因为妻子这种恰到好处地劝说,此时此刻心情渐渐平了。可即便如此,另一个大疙瘩却依旧未解——他想要传位给李弘的想法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儿女都是爸妈的心头肉

李贤的耳目比不得自己的老妈那样灵通,但是,也仅仅是在当天下午,他就得知了李贞怒斥自己那皇帝老子的经过。

暂且不说李贞自己的私心,平心而论,那番话至少有一半是比较有道理的,就比如说他老爹耳根子软如此等等。但有贤臣名将辅佐,能把这一点说成君王的缺点,他不得不说李贞是头壳坏掉了,这能用贤臣名将的,即便不是明君,至少也不是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