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是傻瓜,有了皇后的善意,这程家接下来就不用发愁了!
没营养的套话说完,武后就把话题渐渐扳转了过来,无非是说李治李弘身体都不好,她撑持场面多有不易,需要借重老臣的力量。不消说,李绩程咬金同时以年老体衰推却,仿佛刚刚在演武场对拼一场的根本不是他们似的。而对于这一点,武后亦早就料到,心中赞许两个老头子识趣的同时,亦提出了另一件事。
义阳宣城两位公主即将下嫁,到时候想请李绩和程咬金莅临观瞻,顺便充当大宾。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李绩和程咬金都有些莫名其妙,要知道,这先头两位公主幽禁在深宫已经有好些年头,少说超过婚嫁年龄也有七八岁了,这时候怎么突然想出来要为她们办婚事?最初的愕然过后,两个老头立刻醒悟到了其中的奥妙,这哼哼哈哈推辞了一阵子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而武后亦不是空手前来,恰逢其会的程咬金也捞到了不少好处——否则,这些原本都是李绩一个人独享的。于是,他笑呵呵骑马回到程家老宅的时候,他那儿子程处默就看到后头还跟着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
一听说其中有人参有天麻有灵芝有茯苓,还有各式各样其他的东西,程处默不禁对父亲跑到李家的经过产生了十万分怀疑——这就算是赌博,利市也未免太大了吧?
“嘿,老大,今儿个收获丰厚,你猜猜我在李家碰上了谁?”程伯虎和自己的大儿子向来没大没小,此时吩咐人把车上的东西搬去库房,便揽着儿子的肩膀往里头走。见自己这话一出程处默还是莫名其妙,他便使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看来你那些眼线还要好好操练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嘿,今儿个天后去了李家,原本是冲着李绩那个老家伙去的,结果我正好在,好处就分了我一半!我就说我是个有福的,找老李下棋也能碰到这样的好事,还顺便赖了两盘棋的账,真是划算……”
程处默从老头子的唠唠叨叨中终于听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这个国公固然看似不管事,但能在长安城中扎根牢牢的世家,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更何况他可是还有些特殊使命,前一段时间皇帝刚刚突发失明的时候,他从武后那里得到的好处可是一点都不少!
于是乎,把老头子送回去,他就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把网撒得大一些。否则,光是拿好处不干活,或是只出力没成果,怎么都太逊了一些。这武后好歹也是天子的皇后,太子和李贤的亲生母亲,总比某些野心家路数要正,而且对程家还真是不错。
思考成熟之后,他立刻扯开喉咙叫道:“来人,去把张三李四那两个家伙叫来,只吃饭不干活,反了他们了!”
而此时此刻,完成祭陵这桩大任务,李贤在咸阳县也不免遭到了上下官员的追捧。虽说大唐有不少有骨气有担待的官员,但就算有骨气,正常官场上的交往也不能少。再加上李贤本人从来就不是架子十足不好相处的,于是这接待就更热闹了。
贺兰烟和许嫣被咸阳世族贵妇们拉去谈天说地,李贤本人则是被拉着指点公务外加指点诗文——天知道他的才名是怎么来的,大多数时候都只能保持缄默,至于公事他就更加不愿意插手了。
倒是这些年他的字大有长进,否则面对着一些题匾的要求,他就该直接钻地缝了。不但如此,远在长安的楹联风潮也波及了咸阳,在不少人的家里,他都看到了这些对这个时代称得上新式的玩意。当然,各式各样的奢侈家具就更不用说了。唐人对于规矩没有那么多执著,讲究的是及时行乐,反正风潮都已经流行了开来,谁不愿意舒舒服服过日子?
于是,上官仪也享受了几日难得的清闲时光。自从他从一个清闲的御前文人变成了宰相,这种悠悠时光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盘桓了三天,就当咸阳令率一众属官把李贤一行送出了城门,又是一骑飞马从长安城而来,送上了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消息。
武后急召上官仪和李贤速归,为义阳和宣城公主出嫁做准备。
第五百八十八章 双喜临门,恼从天降
如果没有朝廷宣布准备嫁公主,兴许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会忘了李大帝还有这么两个可怜的女儿。当然,上金和素节要不是先头回来给皇帝老子祝寿,接下来更可怜地一死一吐血,只怕这两位皇子也不知道被人们忘到两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百姓是务实的,官员也是务实的。你又不是才高八斗的才子,又不是以一敌百的勇将,不过是头上顶着皇子的光环而已。倘若连当皇帝的老子都没把你放在心上,其他人怎么会有闲心去管这样的皇家家务事?同理可证,身份原本就比皇子低一截的公主就更没人关心了。
礼部忙着给上金治丧,同时还得忙着两位公主的出嫁事宜,最重要的是还得小心不突破制度的限制。
当然,最让百官感到不解的是,就在武后放出消息替两位公主择婿的时候,吐蕃使臣就忽然冒了出来替他们的赞普求娶公主,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两位公主就是放在大唐也基本上是少人敢问津的,在朝中根本说不上话。这还只是第一奇,更奇的是,武后竟然义正词严一口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两位公主身体不佳,不适合远嫁。
谁都认为不管是义阳还是宣城远嫁,都可以让武后眼前少了一个碍眼的人,这是何乐不为的勾当,武后居然摆出了慈母的架势,用这样蹩脚的理由挡驾,顿时让人们都看不懂了。就连原本强撑着“吐血”的身体,准备来一篇花团锦簇文章上书为两个姊妹求情,不令其远嫁的郇王素节,面对这样的局面也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干脆消停了。
李贤和上官仪火速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局面。两人一个是中书令,一个是侍中,一个掌握出旨,一个掌握封驳,最是有权力的角色。而李贤甚至还担着一个知门下尚书省事的官职,这无疑代表着,他一个人就可以作为三省最高长官。
只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么个角色,名义上远胜于实质,因此和上官仪一起去见了李大帝,把祭陵的事情都解说了一半,再去单独见了见老妈,便认命地来到了政事堂。提脚进门发现一帮人正在议事,他就自觉躲在后头当起了听众。
能当官的十有八九是雄辩家,不善言辞的实干家一般而言只能永远在基层或是实际部门,老刘头能进政事堂虽说是因为在百济战场功勋卓著,但何尝不是因为这一位极其善于煽动和演说?于是,李贤再一次充分见证了宰相之间的辩论和寻常老百姓夫妻吵架有什么区别,再次从引经据典中学会了不少东西。
有一句话叫作宰相不吵,天子发愁,如今看来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只不过,这吵架的两方过于旁若无人,吵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他,所以他只好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啊咳!”
这一声清亮的咳嗽终于把争吵的双方拉了回来,一看见是李贤,郝处俊额头爆起的青筋缩下去了一点,而裴炎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和众人一起点头为礼。大唐亲王太多,寻常亲王如果不管事上朝的时候还得排在宰相后头,见面也就是平礼,而李贤如今是因为管了事,和在场的所有人不是平级就是还高上那么一级两级,否则,这地方他也是进不来的。
他这么一打岔,裴炎和郝处俊就吵不下去了。其实也就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裴炎认为两位公主乃是有罪宫妃之后,应该杀减仪制;郝处俊坚持认为公主是天子的血脉,出嫁应该隆重,这就对上了。而李贤作为兄弟的立场稍微作了一下和事老,事情也就解决了。
这一天政事堂没多少需要讨论的议题,各自把各自的事情料理干净却也已经是日落斜阳,可怜李贤刚刚出了一趟公差回来,压根没时间休息就顶上班去,走出门下省政事堂的时候,那简直叫一个腰酸背痛——让一个坐不住的人坐一天,那简直比什么都累。
“雍王殿下!”
李贤转头看见是裴炎,便把满脸的不得劲收了起来,岂料对方打头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殿下,我听说您对明崇俨得天皇天后青睐颇有不喜。不过,此人虽说出身士门,却只是以方技闻达,可比倡优之流,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他除了关照过自家三个妻子,没对人家说起过不喜欢甚至讨厌明崇俨啊?李贤实在是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提醒是怎么回事,直到裴炎走了他才回过神。
然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从政事堂一路走到宫门口,累计有李敬玄、刘祎之、两个十六卫将军、三个六部尚书还有一堆人悄悄地和他提起这件事。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次醉酒之后泄露过这种口风。可想想却又不对,他如今的酒品很不错,再说最近几乎没有酩酊大醉过,怎么会有这种事?
靠,这是谁造谣!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兴许李贤打个哈哈事情也就过去了,偏偏如今是一个接一个一大堆人。一想到这事情官员们都知道,外头不知道传得怎样沸沸扬扬,他不禁生出了十万分警觉。他可从来没摆出脸色给明崇俨看过,这不是人家瞎猜,就是真的猜准了他的心思,绝对小觑不得!
由于祭陵大典的成功(事实上有那么多人从前忙到后,自然绝对不可能失败),李贤又受到了口头上的褒奖,谁让他如今官职太多基本上没法再加?然而,心里有了一个大疙瘩的他在心里却仍旧高兴不起来,甚至当老妈召见告知要在禁苑里头开冬季射猎大会,让他领衔的时候,他也只是面上欢欣。
当然,他也不会因为外头传言多多就去亲切接见明崇俨,越抹越黑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同理,明崇俨这个名义上的雍王府文学只在他某次进宫时遇到过一次,那神态煞是恭敬有礼,至于是否装出来的,那就不知道了。
然而,就在诸般事由纷至沓来,让他觉得整个人就好似被层层软绵绵却又坚韧的网给罩得结结实实的时候,他终于迎来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阿萝怀孕了!他李贤终于有孩子了!
虽说贺兰烟屈突申若和许嫣都满心期望自己先有孩子,对于抢先的阿萝也总有些嫉妒,但喜悦的劲头还是盖过了其他。尽管怀孕只有两个月,小腹上也没有什么隆起的迹象,但三个女人还是围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嘘寒问暖当然是有的,但最主要的却是盘问阿萝的秘诀。
至于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李贤……关她们什么事!
有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李贤阴沉了好几天的脸立刻云开雾散,露出了无比阳光灿烂的笑容,同时也笑纳八方送礼。
无论男女,由于这是他李贤的头一个孩子,大唐至高无上的皇帝夫妇一下子赏赐了三大车的东西,从补品到小孩子的衣裳饰品等等应有尽有,外加宫中曾经伺候过武后这个产妇的婆子十名。除此之外,从三品宰相到九品小官,只要能找到送礼的名头,那名字就必定会出现在雍王第门房的礼单上。
这其中,高官中最最大方的是李绩,出手就是长安城外不动产庄园一座,美其名曰是女孩就作为嫁妆,是男孩就当作外宅金屋藏娇,让李贤哭笑不得。当然,这些年李敬业累计从他这里得到的红利就不下几亿钱,一座小庄园还真算不了什么。
宰相中最小气的是裴炎,只是自己亲自题的一幅字和另外一幅画。当然,联想到裴炎送礼从来都是这么一幅做派,还捎带上了阎立本的一幅人物图,他就该满足了。
孩子还没生就闹得满城皆知,就是在皇家也是少有的,奈何帝后宠爱李贤原本就人尽皆知,纵使有人不高兴也只能跟在后头送礼,甚至连带着连坊间乱七八糟的流言也消停了——不得不说,程处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暗卫呼啦啦出动了一天,长安万年两县和雍州廨的大牢里一下子都塞满了人。
然而,仿佛是为了让武后赏赐出力帮忙的程处默一个借口,就在阿萝确定怀孕之后四天,程家也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刚刚嫁给程伯虎没多久的殷秀宁居然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原本还在准备动身回山东老家养老的程咬金立刻丢下了一切等着在长安抱重孙,程处默仰天大笑和疯子似的,程夫人乐得一天之内往十家最有名的道观庙宇烧香还愿。
于是,这宫中的另一份赏赐就有了由头——嘉奖程咬金精忠体国,程处默勤劳王事,程伯虎为国忘家……总而言之,这一家人是真真正正的满门忠烈,一定要好好褒奖。要不是程伯虎那未出生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只怕一个爵位就要跟着一起来了。
就在李贤和程伯虎为这双喜临门的时刻相见大笑,恨不得在兴奋的时候许下同性结金兰,异性结亲家的承诺时,某人突兀而不合时宜的消息将这喜庆的气氛击得粉碎。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大唐第一术士之死
明崇俨最近很走红。
他虽说是出自,但这么多年下来整个明家没有再出一个知名人物,再高的门楣也免不了败落。然而,他虽是以方技而不是以学问一朝为天下所知,但好处仍旧一点都不少。人家说伴君如伴虎,他却偏偏认为侍奉君王简单得很,反倒是要把武后哄得好更困难。不过,经过多番试探查证,他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方法。
没有什么比给这位尊贵无匹的天后陛下编造一段完美的前世今生更美妙了!
于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他愣是在一个月之内从朝议郎升迁为朝议大夫,连跳三级,这大红色的官服一穿,再加上他本就生得丰神俊朗,更是犹如神仙人物。虽说他更打着依靠自己这张脸再进一步的打算,奈何机会难得,如今的武后更多心思都是放在了独揽大权上,对于某些生理上的需要没功夫注意,也没精力注意。
饱暖知淫欲,武后的要求还没有那么低,只不过看着这家伙知眼色温顺懂事,李治又喜欢,因此就暂时当养小狗小猫似的当做宠臣。当然,外头的流言也有一星半点传到过他的耳中,可想想李贤素来的脾气,那说法就犹如风过水面最终还是无痕一样,半点都没留在她心里。
按李贤那个脾气,要真是讨厌某人,明崇俨又不算什么真正的人物,只怕早就蹬鼻子上脸作践上去了,还会一直隐忍着?
于是,有了天皇天后这两尊最硬的靠山,明崇俨渐渐硬气了起来。他渐渐开始挑三拣四,寻常达官贵人请他赴宴表演,他能推托的则推托;即使在路上面对公卿大臣,他也只以道家稽首为礼——他刚刚得到武后御赐的一道度牒,成为了代替李治出家的道士,这个皇帝替身的身份自是让他更加水涨船高。
这入宫穿官袍表示对帝后的尊敬,出宫穿道袍表现自己超然脱俗的身份,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明崇俨渐渐不如早先的谨慎,也时而对朝廷政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由于那些都还只是小事,因此也没引起多少风浪,毕竟他还好歹是个官。
这一天,他照例由朱雀大街转向春明大街,自己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两个小道童,颇有些不伦不类。然而,这已经算是长安城的风景线之一,因此侧目的人虽然不少,更多的人却是自己干自己的活走自己的路。再古怪的事情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不是?
人生真是美好!这是骑在御赐的西域良马,身穿绯色官袍的明崇俨最大的感受。若是在家里按部就班读书科举,或是想办法以家世弄个小官当当,哪里有如今的风光自在?看来,当初自己和那个小吏学方术的选择是对的。物以稀为贵,只要没有人能在这一手上超过他,他就能够屹立不倒成就一番大事业!
至于人家传说的李贤看不起他……那算什么,那不过是他的踏脚石之一,有朝一日若是他能够飞黄腾达,指不定这位皇子还要看自己的脸色!
想到这里,明崇俨的头昂得更高了,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一种目空一切的味道。就当他盘算着今日进宫,应该对皇帝说些什么,应该对皇后鼓吹些什么,顺带整理自己的戏法全集时,身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紧跟着便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
下一刻,他竟是一下子被掀翻了下来,四脚朝天落地之后,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也不知道跌断了几根骨头。
“该死,这还号称是最驯服的御马,我非杀了你不可……”
怒吼出这么一句话,他正想吩咐两个小道童将自己扶起来,谁知这不转头还好,一转头却看见那聪明伶俐的两个小家伙已经被人砍翻在地倒在血泊中,不但如此,两个手持钢刀凶神恶煞的汉子,正恶狠狠地朝他扑了过来。
天,他来长安这么些天,怎么可能得罪了这样的死仇?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追杀他!
明崇俨再也顾不得浑身剧痛,竟不知是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大力,竟是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前冲,甚至在路过自己那匹被箭射中的坐骑都没有注意。他只知道,要是不跑快些,要是不碰到贵人,他就真的没命了!
三清道尊,无量寿佛,你们全都出来救救我这个弟子吧!
奈何他是真真正正手无缚鸡之力,这跑出去没十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百试不爽的幻术,赶紧一摸袖子转身往后头扔出了某样东西,然后口中念念有词虚指一点。正当他等待着那一层迷雾散开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没入自己胸口的那一截钢刀。
倚术为胜者,必遭反噬!
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两个满脸狞笑的汉子,他总算想起了传授这门技艺的小吏曾经嘟囔过的话,心中顿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后悔,旋即便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愤怒。他招谁惹谁了,居然非得要他的命不可!
只是,这么一个问题,他只有到九幽黄泉之下才可能找到答案。
明崇俨死了。
如果是两个月前传来这样的消息,那么最高只会惊动雍州廨,尽管那曾经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座上嘉宾,但毕竟不是什么最有身份的人。然而如今却不同,那可是李大帝亲口封的官,武后亲自提拔的官品,怎能轻易视之?
不但如此,凶手还是当街杀人,这么一起猖狂的恶性杀人事件,这无疑是对官府和国法的挑衅!于是,当消息传到李贤耳中的时候,长安万年两县负责刑侦的县尉以及雍州廨负责刑律的参军事已经火速行动了起来,羽林卫和金吾卫的军士们,已经在一个时辰内布满了大街小巷。
由于阿萝的怀孕,雍王第前原本就车水马龙的巷子更是被堵得严严实实,官员们尚有可能登堂入室,但那些照看马的仆役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等在门口自是三五成群地闲磕牙。要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刚刚发生的离奇凶杀案不知被谁人传出来之后,一下子就在仆役中间流传开了——在大唐最繁华最热闹最神圣的春明大街上,那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仇杀、情杀还是政治谋杀?
甭说小民百姓不懂政治,这奴婢之中也有人才,分析来讨论去,就有好几个仆役把整件案子的中心定格在了两个字上——阴谋。但对于事情起因,有说明崇俨太过招摇惹人忌恨的,有说他太不给权贵面子把人惹恼的,也有说他根本就是得意忘形夺人妻子的……当然,某种曾经流传一时的流言却被人们很小心地隐藏了起来,只用眼色互相示意。
这事情别真是那一位干的吧?
“这家伙居然死了?”
李敬业风风火火跑来报信,李贤的脑筋一下子还没转过弯来。他得承认,自己动过杀心,也不是没算计过找几个江湖人士把人干掉,但那不过是从前明崇俨名声不显的时候。现在这家伙名声直动天听,老爹老妈都喜欢,他既然错过机会,再加上看看这家伙没什么太大的害处,也就听之任之了。可是,这当口人一死,那股浓浓的阴谋味道就怎么都遮掩不住。
如今不是好像有人在算计他了,那是肯定有人在算计他,只是那个家伙是谁?
“明崇俨虽说神神鬼鬼的,但似乎不至于和人有这么大的仇,我那时正好在附近,一听说就赶过去,恰好看到了还没运走的尸体。一刀穿胸即刻致命,下手还真是狠辣!不但如此,那两个凶手能够在春明大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能在雍州廨全城大索的时候也藏得好好的,这还真是咄咄怪事!”
李敬业一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饶是在战场上也杀过不少人,仍是免不了感到一股恶寒。他更疑惑的是,明崇俨幻术既然那么神妙,怎么就没想到借此脱身?
“谁知道,怪事年年有,偏是今年最多!”
如果说李贤曾经还感谢过蝴蝶振翅的美妙效应,让他和老妈维持着美好的母子关系,让他能够娶回贺兰烟,让他能够保住上官家,那么,今年一连串的后续效应就着实让他傻了眼。虽说比起李大帝和太子李弘病倒,这明崇俨的死不过是小事一桩,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此事只怕比之前两件更麻烦。
正当李贤还想再问李敬业几句时,后者忽然猛地一拍大腿,紧跟着又拍了一下脑袋:“只顾着说这种晦气事,竟是把最大的消息给忘了!嘿,六郎,这回你一带头,大伙家里可都是喜气来了!我家那口子,也就是小于,她有了!”
李贤的脑子还沉浸在刚刚的烦心中,许久回过神来之后,他顿时使劲翻了个白眼——这是不是该叫生育高峰?李敬业比他结婚还早,却也是一直没动静,怎么如今阿萝一怀孕,接二连三四处都有了?得,到时候他不愁自己的孩子没伴了!
第五百九十章 巧言说武后,肚里有蛔虫
在大多数情况下,武后都是一个冷静的人。事实上,除了那一次在群臣争吵立后的时候,她一时忍不住从帘后怒斥犯颜直谏的褚遂良之外,她很少有忍不住怒火的时候。就是那唯一一次似乎会动摇后位的事件中,她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这大臣家里可以容得下悍妇,但皇家却绝对不可能。她可以把整个粉黛三千的后宫改造成全部是女官的地方,但却不可能改造自己的丈夫风流花心的性格,所以,惟有让他时时刻刻体会到新鲜,用柔情以及手段系住他,才可能让一切维持原样。
所以,看到那个诚惶诚恐叩头请罪的雍州长史,还有一旁满脸不得劲模样的儿子兼雍州牧李贤,她仍是极好地保持着处变不惊的表情。人都已经死了,生气也于事无补,再说,能够逗人开心妙语连珠的人,又不是死了一个就再也没有了!
但她确实很生气,这脸色虽不变,责问的语气却是一句比一句重,最后还是看在那个可怜的长史是她调配给李贤作为副手的份上,她才结束了自己的凌厉质问,吩咐雍州廨和左右金吾卫密切配合,务必十天之内抓到凶手。
这雍州长史千恩万谢地走人,李贤正想跟在后头,却被武后叫住了。这一回,他再次领教了自己这老妈久违的目光攻势,虽说好久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毕竟多次交锋的经验还在,而且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这次坦荡荡啥都没干,干吗要心虚?
“好端端的偏偏人死了,你父皇好容易有这么一个能插科打诨的人,也勉强能看清他玩的那些把戏,如今一知道这事雷霆大怒。毕竟,这谋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先头只有太宗皇帝的齐王李佑曾经暗杀过权万纪,之后从未有过。”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刺杀朝廷命官,这事情攸关大唐脸面,若是不查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怕如今在长安的各国使节也会看笑话。除了左右金吾卫和雍州廨通力合作之外,我建议母后把程处默也算上,羽林军中也有几个能干的军官,再加上大理寺。总而言之,多管齐下,我就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说造谣,李贤绝不陌生,他自个就是煽风点火的祖宗,怎么甘心人家把脏水泼在他头上?一面派人出去把水搅浑,一面大公无私大义凛然地提出这么一个建议,他那表情要多坦荡有多坦荡。
他娘的,这要是不把黑手揪出来,他就不叫李贤!
对于儿子这样的态度和这样的建议,武后很满意,只是思索片刻便立刻答应了。事实上,流言蜚语虽然多,但她并不怎么相信李贤会如此沉不住气,宠爱的儿子和一个可有可无的宠臣,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倘若李贤真的看不惯明崇俨,她不介意把人贬黜到岭南去。然而,如果真是李贤杀的人,那么她就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计划了。
今天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将来谁能担保他不会干出点别的?
事实证明,拥有了近二十年的母子相处经验之后,李贤在这一方面的技艺水平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哪怕这件事情真是他干的,他也能把所有痕迹给撸平了,把事情原委解释得天衣无缝,更何况这原本就不是他干的!于是,在他的循循善诱引导下,武后渐渐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摆事实,讲道理,论述文中最常用的两个手法被李贤用到了如今的场合中。从自己从辽东回长安途中遭遇的奇怪刺客,到杜康酒肆上遇到的李惊蛰的古怪提醒,再到这件意味难明的当街刺杀案,他索性一五一十都对自己的老妈撕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父皇和五哥一病,有异心的人就多了。就算是某些朝臣,也不免有让我自立门户和母后你打擂台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倒好办,也就是认为牝鸡司晨非吉兆,倒是某些隐在暗处野心勃勃谋划的人更可恨。母后,这么多年下来,别人不知道你的辛苦,难道我还不知道?单单说父皇时不时因病倦政,若不是母后,只怕早就出权臣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顺便再捧上两句,这基本上是人人通杀的绝学,在武后面前也是屡试不爽。于是,就只见武后的面色阴转多云,多云转晴,很快恢复了日常水准。当然,和最后的总结陈词相比,前头李贤列举的事实才最最让她在意。
自个的儿子她有充分的信心看住,但若是让别人钻了空子,那可就是奇耻大辱!
要说明崇俨曾经是不少人家里的座上嘉宾,自个春风得意的同时,也连带衬着不少靠嘴皮子吃饭的人没了饭碗。这一个妙语连珠同时还会一手出神入化幻术的角色,试问寻常门客怎么能与之并肩?于是,明崇俨一死,暗地拍手称快的人绝不在少数。
然而,最最高兴的人却是郭行真,因为明崇俨抢去的,是原本他占据得牢牢的御前第一供奉的位子!想当初他刚刚来长安城那会,把道藏黄庭讲得头头是道,于是一举成为东岳观主,东岳先生的名号响彻天下,就是天子皇后,也是称东岳先生而不名。
结果倒好,明崇俨这么个江湖骗子一出现,他的风头大扫,就连献上去精心炮制的“丹药”,皇帝都不太理会了——他压根没考虑,自己和李贤一块炼制的丹药确实有滋阴补阳的功效,但对于李大帝的失明没多大作用,怎么会像以前那样受到追捧和欢迎?
要李贤看来,比起那个早就门庭冷落的天竺番僧卢迦逸多,郭行真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
只是,郭行真本人不这么看,所以,一听到明崇俨的死讯,他明面上叹息了一声,等到一个人坐在丹房里头之后却在偷偷直乐,甭提多开心了。得,他这个东岳先生只要再努力一把,必定会重现昔日辉煌,说不定会名声更大。
倘若他能到袁天罡那个水准,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郭行真极度兴奋之下,差点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丹炉上,所幸及时收回了拳头,否则他那只拳头铁定废了——那丹炉里头是最新炼制的丹药,药方秦鹤鸣提供,方法他自己琢磨,至于名字则是李贤亲口杜撰——是为九转金蟾延虚丹!
按理如今天竺那个卢迦逸多已经被时人淡忘,李贤也没必要再捣鼓这炼丹的勾当。问题是,人说久病成医,李大帝却有些讳疾忌医的苗头,对于那些吃不完的药渐渐厌烦。其实那种想法也没有错,吃了这么多药又没效果,那还折腾干吗?
药补不成就只能丹补,只不过这丹却是变相的药丸,除了郭行真,李贤还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于是,郭行真如今成了货真价实的炼丹专家,在明崇俨占据了他的位置之后,他最大的收入就是私底下给各家权贵炼一点私货了。
谁让他炼丹的名气如日中天呢?
只不过,因为其中干系太大,这放置各色炼才的关键时刻,丹房中他从来不用道童,只有平日看丹房的时候方才会让他们守着。此时此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手中的蒲扇,心中却在想着日后的风光无限,想着想着竟是嘿嘿笑出声来。
“老郭,你笑得那么贼,不是正在为某人的死而幸灾乐祸吧?”
随着这个突兀的声音,郭行真只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一转头就看到一脸没好气的李贤出现在了屋子里。他在别人面前可以摆摆高人架子,但知道李贤是从来不吃这一套的,同时也听说过这一位和明崇俨不对盘,遂丢下丹炉笑嘻嘻地走上前去。
“这家伙讨厌得很,见了我也没半分后辈的尊敬,想必是眼睛长到头顶上惹了什么人,死了可不是活该?”
“啧啧,就你这架势还是出家人!”
虽说郭行真说得粗鄙,而且压根没有半点有道高人的气派,但李贤反而觉得这做派更加顺眼。笑骂了一句之后,他便把今日武后部署的查案工作说了一遍,顺便问了一句:“外头都在传我和明崇俨不对盘,你门路多,可知道这话最早从哪里传出去的?”
“这话难道不是殿下你说的?”
郭行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人家传得有板有眼,包括你怎么抱怨,怎么说神棍,怎么说障眼法,怎么说此人就是外表长得帅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他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甚至没注意到李贤的脸色变化,最后才双手一摊道,“甭说是别人,就算我和殿下你这般交情,也不得不认为这话就是你说的。”
靠,怪不得人家说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哪个小人这么精怪,居然把他的性格摸得这么清楚!李贤此时此刻一肚子火气,怪不得精明如上官仪李敬玄裴炎这种人也会对传闻信以为真,就算换成他自个,也不得不怀疑这话是从他嘴巴里泄露出去的。
他娘的,难道他真的养了一条肚子里的蛔虫?
第五百九十一章 私兵疑云
京城长安造反的勾当,在大唐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事实上,太宗皇帝李世民得以上位的玄武门事变,要真的按照律法来算,那就是铁板钉钉的造反谋逆。而造反未遂事件则有承乾太子和侯君集等人的谋逆案。这立国到现在三代皇帝就出现两次这样的事,而且又是自己的父兄,因此李大帝对长安城的治安问题绝对不是普通的重视。
都说侠以武犯禁,天子脚下,怎么能任由刺客之类的家伙横行!
因此,对妻子做出的一系列决断,李治几乎是无一例外全部赞同,顺带还提出审核各家权贵的武备状况。武后早就想干这么一件事,如今丈夫一松口,她无疑是喜出望外,出门之后立刻找来羽林军左右大将军交待了下去。
这右羽林军大将军是某位功勋彪炳的老将,至于这左羽林军大将军,则是李贤因为祭陵有功,回到京城之外额外加上去的。虽说这权限大,但在这时候,不用武后说他就避嫌在一边窝着,直到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将军出去部署,他也没忙着跟出去。然而,不插手却并不代表着他真的撒手不管,这可是长安城,权贵顶顶集中的地方!
大唐既然是以武起家,这附庸风雅固然是君王的习惯,但尚武却也是一直以来的风气。骑术要练,剑术和射术也要练,至于养上几十个家将更是时人的习惯,私兵就更不用提了。然而,如果要认真算起来,这装备弓箭没有问题,装备刀剑也没有问题,但只有一点,军队的制式装备那是严格管制用品,若是私藏就算是有罪的!
“若是羽林军查出来什么违禁之物,母后您准备如何处置?”
“怎么处置?当然是按律处置!”
武后回答李贤这话的时候,面上颇有些杀气腾腾,刚刚在人前收敛了好些的怒火此时形于色:“若不把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我怎么做这个执政天后?你父皇和我只不过稍稍偏重此人一些,便闹出如此人命官司,若是此事发生在宰执身上又当如何?我之前太仁厚了,这人善被人欺,若是没有一点腥风血雨,只怕人人都会效仿此举!”
一句试探换来这样一个强硬的回答,李贤顿时无话可说,情知劝了也是白劝。可明知道没用,某些没营养的话还是得说的,包括让老妈保重身体,别日夜操劳,该食补的时候食补,该药补的时候药补……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大堆,武后却忽然把话锋一转,提到了他的后嗣问题上。
“阿萝既然有了,你在其他人身上也多花些力气,堂堂雍王才一个儿子算怎么回事?我知道贺兰申若和阿许都不是什么省事的主,你回去告诉她们,就说是我说的,别拘着你那么紧,多多亲近几个侍女,若是都生下子嗣,还不是和她们的孩子一个样?”
李贤被这话说得瞠目结舌,半晌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实很想翻白眼,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武后自个严格拘管着李治,在册后之后,整个诺大的后宫累计只出生了李显李旭轮和李令月三个儿女,全都是她一个人生的,这回倒来劝他多收几个侍女好开枝散叶?人家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老妈倒好,自己不乐意的事却不管人家是否乐意。
虽说满心不以为然,但他还是口是心非地答应了一声,紧跟着就拔腿开溜。这顺路去探望了一回自己的皇帝老子,发现李治的状况不好也不坏,就是心情不太好,他自是不会多留,呆了一会就告辞前去东宫。这一踏进嘉德门,他就被某个急匆匆赶来的禁卫请到了西池,同时听到了一个不那么美妙的消息。
明徽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换句话说,也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有些不稳的迹象!
虽说曾经听屈突申若提过明徽的癫狂情绪,但李贤没有太放在心上,此刻见那个禁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担了莫大的干系,他自个也愈发头痛了起来。要说这件事原本就该告诉武后的,但是,他更知道武后虽说对于儿孙也是喜欢的,可对明徽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若是给老妈知道,甭说孩子,只怕是孩子母亲都会一起没命。
“你辛苦了!”李贤重重地在那个禁卫肩膀上拍了两下,旋即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金钱塞在对方的手中,“你不用慌张,此事自有我去安排,你只管先克尽职守,其他的不用管!”
那禁卫巴不得有这么一句话,收下两个金钱千恩万谢,立马答应会干好自己该干的活。而李贤在那里站了一会,拔脚就前往明德殿——由于屈突申若说动了太子妃,太子妃说动了太子李弘,太子终于从宜春殿搬回了明德殿静养,苦命的小夫妻终于分房居住了。
谁让皇家规矩多,偏偏还不遵守不行呢?
李贤和李弘嘀嘀咕咕的当口,羽林军最精锐的千骑终于以雷霆万钧之势出现在长安城百姓和官员的眼前。对于满街的兵卒,人们都有些慌神,甚至有些年岁大的更是想起了太宗玄武门兵变的光景。虽说不知道目下有谁敢仿效当年的太宗,但恐惧是没有理性可言的。
于是,米铺中的米价一日飞涨,急急忙忙在家里藏了粮食的人就下了门板,开始闭门不出,静悄悄地从缝隙中观察外头的动静。至于原本准备得轰轰烈烈的二公主婚嫁的事,这时候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只要在长安的人都有嫌疑,礼部的官员也在嫌疑范围之内,这当口谁有心思干活?
侦骑四出的结果就是人心惶惶,然而,武后是手腕强硬不怕别人多嘴多舌的人,丝毫没有被铺天盖地的进言吓倒。该逮人的时候决不手软,抓进大牢就立刻开始严刑拷打。
当然,目前还没有出现让李贤心惊胆战的酷吏,撞到枪口上的原本就是长安地面上争强斗狠的分子——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地痞流氓游侠儿。而霍怀恩跟着李贤视察了雍州廨大牢一回,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出来的时候腿肚子也有点打哆嗦。
幸好他已经金盆洗手不干很久了,而且还投了一个好靠山,否则这一次肯定他绝对在严打的行列之中!
“老霍你这么大胆的人,也会害怕?”李贤自己也被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弄得心惊肉跳,毕竟,这刑讯时的场面和战场上的腥风血雨绝不一样,更由此及彼想到了大名鼎鼎的酷吏。见霍怀恩面对自己转移视线的反讽却只是苦笑以对,他只得岔转话题。
“这自从征辽东结束之后,我那些亲兵似乎高升的不少,如今剩下的在城外庄园中还自在么?”
“这……殿下明鉴,前些时候李惊蛰示警之后,我已经把人都调到安定坊拱卫雍王府了。”霍怀恩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实情,紧跟着又加上了一句让李贤大吃一惊的话,“再者,他们大多都曾经是陇右一带有名的游侠儿,对于军中的军纪都不太习惯,这虽说领了军职,但都没有补实缺,所以殿下的亲兵团中累计有武骑尉四十八名,云骑尉二十七名,飞骑尉十一名,骑都尉和骁骑尉各若干。”
难道这就是史上最强大的亲兵团么?
虽说这些高得可怕的勋级都代表着那些亲兵斩首杀敌的军功,也说明他李贤培植了一支怎样的精锐亲兵,但这时候他却有些高兴不起来。如今这种非常时刻,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居然都窝在他在安定坊的家里?天哪,这若是羽林军上门查访,这些只认得他不认识其他人的悍卒会不会把人直接扔出去?
“殿下放心,他们有了官身之后,都不是没分寸的人,决不会给殿下惹麻烦!”
希望如此吧!尽管对霍怀恩的信誓旦旦有一定的信心,但李贤还是决定赶紧回家,但心里头还是在叹气。谁让他的宅子比后世一整座花园还大,若不是刻意地四处去逛,家里无论是多出几百号人,还是少了几百号人,他都绝不会知道!
正当他急匆匆打马赶回自己家的半路上,却被横里杀出的一票人给拦住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羽林军此次担负着攻坚任务的千骑。千骑果毅程务挺率众将李贤拦下之后,就以下属参见上司的军礼见过,旋即掷地有声地抱拳禀告。
“大将军,已故泽王上金家藏私兵三百,甲胄二十副;郇王素节藏私兵二百,甲胄十副;纪王家将中,有来历不明者三人;越王家将中,有来历不明者二人;英王第中有一名家将疑似刑部通缉的江洋大盗……”
如果说最初李贤听着还确确实实吃了一惊,那么,随着一个个亲戚的名字浮出水面,他渐渐有些心虚了。这别人不说,英王李显是他的亲弟弟,他还是清楚的,就李显招人的那个调调还会把江洋大盗收进来,那么他呢?
如果他没记错,想当初他在凉州直接招收亲兵团的时候,可是压根不问出身来历,拣悍勇有力直接收进来的!这要是出问题,只怕是没人会超过他吧?这程务挺只顾着报告别人而根本不提他,究竟是替他这个名义上的上司遮掩,还是放在最后一鸣惊人?
第五百九十二章 雍王第的私货
程务挺虽说和程伯虎一样姓程,但此程并非彼程,他的老爹是太宗时期的猛将程明振,自己自幼跟着东征西战立了不少功劳,于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就受封千骑果毅,算是成为了御前最精锐亲兵的头子。
李贤固然是身材挺拔一身结实的肌肉,但是在他面前却显得有些不够看。仅仅身高,程务挺就比他高过大半个头,那魁梧劲也就只有程伯虎有得一拼。此时,从王府到郡王府报了一遍之后,他最后才吐出了一句关键的话。
“未得大将军之命,雍王第我尚未前去查看,请大将军示下!”
左羽林军大将军就是他雍王李贤,这程务挺偏偏把他的两个身分割裂了开来,一口一个大将军还叫得真是顺溜!李贤心里暗恼,随即咳嗽了一声:“你查访过的那几家亲王郡王既然有违禁的物事和人,那你都是怎么处置的?”
“人收押,物入库,一应情况汇总后到时报天后陛下!”
这硬梆梆的话把李贤憋了个半死,这心里不由更加不确定了。而他把目光投向霍怀恩的时候,这位亲兵头子一反往日的镇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也在担心自家那龙蛇混杂的地方。可不一会儿,那脸上便镇定了下来。
趁程务挺不注意,霍怀恩上来低声提醒道:“殿下,既然授勋级的时候吏部官员都已经考证过来历,怎么也不会有来历不明的人混在里头,再说,我们平日可从来没有胡乱收过人!”
有了这么一句话,李贤心中大定,这一路打马飞驰卷过大街小巷,却在抵达自己的巷子时吓了一大跳。曾经车水马龙的小巷子倘若因为如今的事件而少人问津也就罢了,偏偏从路口开始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都站着一个个犹如钉子似的军士,一眼看上去就和到了戒备森严的军队大本营似的。
“这怎么回事?”
李贤原本还以为拱卫自己这宅第的亲兵都跑出来给人示威,但细细一瞧才发现所有军士他都不认识,身上的服饰似乎是羽林军的装束,这时候,他心中顿时生出了说不出的惊疑。不单单是他,霍怀恩也脸色大变,就连带着几十骑跟在后头的程务挺也诧异了。
这羽林军中还有谁比他更雷厉风行,居然敢不和李贤通气,就直接跑来查这块最最难啃的骨头?
正当一群人疑神疑鬼的时候,巷子中间忽然奔出来一个队正打扮的汉子,疾步近前来行了一个军礼,旋即朗声道:“奉大将军将令,率羽林军五百众拱卫雍王第,请雍王示下!”
他没有听错吧,这五百人是来守卫他家的?李贤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旋即想起自己和那位年近花甲的同僚第一次打交道时,对方流露出前辈看后辈的慈爱目光,凡事都给与方便的故事,心中顿时一暖,可旋即就头痛了起来。
老将军,这帮忙也不是你这般偏帮的,这羽林军乃是天子亲兵,哪里有跑来拱卫他这座亲王宅第的道理?正当他准备摆出左羽林大将军的架子把人赶回去的时候,后头程务挺却拍马上得前来。
“陈大将军的好意还请大将军不必推辞,这五百人在此地驻扎,宵小便不敢作祟,就是那些准备说情的人也不敢乱闯,是好事而非坏事!”这前头的话异常妥贴好听,可这程务挺仿佛又恢复成了天生的冷面人,紧跟着就加了一句,“时候不早,大将军还是先带我进雍王第查探,也好全了我所奉军令!”
对于程务挺这种一会软一会硬的态度,李贤着实没法,对那队正勉励了几句便策马来到自家门前,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进了大门,而后头程务挺叱喝一声,留下二十个人在外,自己带着十个人昂首阔步跟着李贤一块进去了。
直到这时候,外头那一群羽林军将士才开始面面相觑了起来。虽说人还是站得和钉子似的,但彼此之间这眼神交流却不曾少,尤其是那个队正更是咂舌。都说雍王是帝后第一宠爱的人,这程务挺的胆子就这么大,居然敢亲自上这里来查,一点面子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