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老契苾何力来说,薛延陀昔日曾用其母和其弟威胁他投降,他竟割耳明志,愣是不降。不但如此,当初太宗皇帝李世民驾崩的时候,他竟是和阿史那社尔一起死活要殉葬,结果还是李治搬出了太宗皇帝遗旨方才作罢。从这一点来说,大唐用蕃兵蕃将已经是惯例,海纳百川的气度确实是非同小可。

因此,在考虑到大唐的传统之后,李贤便答应了慕容复的要求,同时约法三章:第一,师傅的话是对的;第二,师傅的话永远是对的;第三,如果有疑义,请参照前两条。说这话的时候,他很是一本正经,丝毫不理会屈突申若在旁边笑得直打跌,而慕容复亦是瞠目结舌。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否则就是欺师灭祖,你明白么?尊师重道是我大唐的优良传统,大唐之所以能够威临四方也有这个缘故,你需得知道……”

发觉李贤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屈突申若也懒得在这里听那长篇大论,遂悄悄地闪出了门。一出门,她就看到薛丁山和阿梨成双入对地朝这边走来,便上前拦住了两人:“别进去,六郎正在里头当师傅教训人呢,说得一套一套的!小薛,你和阿梨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人家说闲话?”

“什么闲话,这陇右凉州一带我最熟了,想当初薛将军还不是用我当向导?我义父对外说开了,这回我就是向导。”阿梨说得异常干脆,回头见薛丁山面色微红,便使劲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小薛,学学你爹爹,他可是我行我素,当初军中说我闲话的不止一两个,他还不是照旧留着我?”

眼见阿梨拉着薛丁山一面往回走,一面数落教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屈突申若不觉莞尔。这小薛天性腼腆木讷了一些,确实得摊上阿梨这么一个强势的!

吐谷浑昔日最强的时候,曾经是河西的一大强国,如今虽然式微,草原上仍旧留下了不少土城的痕迹。虽说都已经破败了,但只要好好修葺一下,照旧可以发挥桥头堡的作用。于是,李贤和契苾何力一合计,立刻便让那些吐谷浑人驱使那些吐蕃战俘开始修整这些堡垒。至于吐谷浑人用的什么手段,那就完全不干他的事了。

在李贤看来,收徒弟其实和收跟班差不多,现如今他不管走到哪里,慕容复必定都会跟在后头。那些吐谷浑人虽然都知道这位可汗的庶子没有继承权,但看到李贤老是带着他,不免有人生出了其他想头。

于是乎,为了表示他们欢送王子前去大唐的诚意,陆陆续续就有人送来了不少礼物——有肥硕的牛羊,有精美的金银器皿,有精工制造的锦帛……而这其中最最引人注目的,嘴珍贵的却是四个绮年玉貌的少女——那是四个秀美可人的四胞胎姐妹。

自从打了胜仗,李贤自己也是收礼物收到手软,所以对有人给慕容复送礼并没有上心,直到听说有人连四胞胎姐妹都当作礼物送了出来,他方才有些警觉。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出王子,值得这些家伙如此送礼?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然而,慕容复这个少年的周到做法却让他很是惊异——牛羊财帛全部收下,转手孝敬了李贤这个师傅;四胞胎姊妹也一样收了,随即却送给了弘化长公主,借口是感谢这位嫡母多年照料的恩德。经过这么一件事,那些原本欺慕容复年轻的吐谷浑贵族顿时刮目相看,愈发不敢小觑了这位庶出王子。

俗话说剿抚结合,这打仗打完了,按理说李贤和契苾何力应该带兵凯旋回师,但由于西北契苾何力太熟悉了,朝廷甚至找不出第二个熟悉这一亩三分地的人。而帝后虽然担心李贤,但考虑到西线估计会有一段时间无战事,又怕李贤回来之后闹着要去东线,索性封了李贤凉州安抚大使,契苾何力为凉州安抚副使,继续让他们搭档着安抚吐谷浑,支援战后重建工作。

担着这么一个新名义,契苾何力固然是得应付那些吐谷浑贵族,李贤的逍遥日子也渐渐到头了。弘化长公主虽说是回了王城伏俟城,而她那两个儿子苏度摸末和闼卢摸末却忽然来到了这树敦城。他这两个表兄一个魁梧一个瘦小,一个声若洪钟,一个说话细声细气,但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喜欢在他面前卖弄自己的政治手腕,外加许愿无数。

这个说,我若是当了可汗就会对大唐如何忠心耿耿;那个说,我若是为可汗,就必定会为大唐守住西北,不让吐蕃有所寸进。到了最后,李贤招架不住,索性让人远远望风,看到两人就躲着走。

这诺曷钵人还没死呢,两个小的就这样上窜下跳,当他们的老子不存在么?

气急败坏的李贤很是客气地给便宜姑父诺曷钵写了一封信,不外乎是希望诺曷钵把这两个儿子接回去,然而,这一来一回就是十天,诺曷钵的回信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语气是谦恭的,态度是诚恳的,但那意思……反正归根结底就是说,让他这位雍王李贤代为管教两个儿子,日后好忠心耿耿为大唐守藩。

“这都是什么事!”

李贤看到那羊皮信笺上的流利笔迹,知道多半就是弘化长公主代笔,再加上羊皮坚韧,他若是想扯碎只怕得额外费力气,干脆随手把它扔到了某个犄角旮旯。作为大唐和吐蕃之间的缓冲,吐谷浑自然得挑一个明白事理的领导人,否则就是这次不灭,下次也必定存身不住。可是,那两个王子夸夸其谈可以,但实质上却是烂泥扶不上墙。

别说他们,就是他们的老爹,真真正正的大唐青海国王,驸马都尉诺曷钵,还不一样是一滩烂泥,在吐谷浑国中半点威信也没有!

“师傅。”

心烦意乱的李贤一抬头,见慕容复规规矩矩地站在大门口,眼睛却不甚规矩地四处乱飘,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喝道:“别看了,你两个哥哥不在,进来吧!”

人一进来,李贤便发现他似乎有些鼻青脸肿的,顿时面色一沉,立刻直觉似的想到了那两个讨厌的便宜表兄:“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两个哥哥干的?”

“不是。”慕容复赶紧摇头,发现李贤面色不善,他又挺直了腰杆道,“我以前作为弟弟,自然应该顺服两位兄长;但我现在是师傅的徒弟,自然应当以师傅的话为先。这伤不要紧,这是大师娘不小心摔的。”

原来是屈突申若摔的!李贤心中才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忽然想起刚刚慕容复大师娘的称呼,面上便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去纠正。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便带着慕容复来到了自己的专用演武场,很快操练了开来。

虽说气力和经验上的差距很大,但慕容复却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韧劲极强,因此点到为止根本无法让他知难而退。连着让其跌了三个跟斗,却只见少年不声不响地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李贤不禁暗自赞赏,也弄明白他刚刚为什么会那么狼狈。

这下手轻了解决不了,当然只能下重手,想必屈突申若也是有同样苦恼吧!

“雍王殿下真是好兴致啊!”

正一剑把慕容复劈出去七八步的李贤猛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没奈何叹了一口气,暗自抱怨那些亲兵不知道是做什么吃的,连人都拦不住。懒洋洋地回剑归鞘,见慕容复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他这才转过了身,却只见苏度摸末和闼卢摸末双双站在演武场边上,脸上堆满了笑意。

“这天天活动一下筋骨是我的习惯,倒是两位王子兴致更好,怎么有空来找我?”

苏度和闼卢被李贤漫不经心的态度一噎,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什么叫有空来找他,他们分明是天天都来求见李贤,头几天还好,到了后来干脆连影子都摸不着,倒是那个贱种反而能够日日在李贤身边晃悠!

于是,心中怒火正甚的苏度就朝慕容复狠狠一瞪眼睛:“还愣在这里干嘛,没看我们有事情和雍王殿下谈么?”

这些天慕容复常常向屈突申若等人讨教武技,很少有和两个哥哥碰头的机会,此时听了这话不禁一愣,却没有挪动步子。看到这一幕,旁边的闼卢不禁大怒,竟是提着马鞭就恶狠狠地上得前来,冲着他的肩膀就是重重一鞭子,口中还怒声骂道:“你耳聋了,没有听到大哥的话么?”

见慕容复硬挨了一鞭,却仍是站在那里毫不动弹,又瞧见闼卢扬起鞭子还要再打,李贤一瞬间心头火起,见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有一根长枪,他顺手抄起就朝慕容复掷去。那长枪带起呼呼风声,擦着闼卢的手臂钉在了泥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让闼卢面色发白,而苏度则是面色发青。

“两位王子,这里是我的地方,他是我的徒弟,要教训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们!不管是谁来见我,只要我不发话,他就没必要退避!”见苏度和闼卢犹如傻子一般站在那里,李贤冷哼一声便走到门口,高声叫来了几个亲卫,又当着他们的面厉声吩咐道,“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无关人等进来!”

第四百零六章 做人就应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一直以来,李贤都是以自由散漫的面目示人,无论在下属还是将领面前,他都很少发火,很少摆出亲王的架子。若不是上一回在关键时刻他玩了掉包计亲自上阵冲杀了一阵,将士们都他的印象仍然仅限于一位和气王爷。

而苏度和闼卢对李贤的印象仅限于那寥寥数次接触,以及千方百计从各方打探来的情报,他们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李贤固然是帝后宠爱的儿子,但绝对是容易糊弄的主。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不惜代价死缠烂打,这一日更是利用熟悉王宫地形的优势从另一边悄悄溜进来的。

此时此刻,望着那犹自颤动的枪尾以及李贤铁青的脸色,再想想那通声色俱厉的话,苏度和闼卢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同时想到了一个事实。

吐谷浑固然是复国了,但他们的父汗可是仍旧没什么权力,若是这位雍王殿下发一句话,只怕下一任可汗的继承人立刻就会易主!此时此刻,望着身材单薄的慕容复,两个人眼中几乎就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把人吞下去。就这么几日功夫,这贱种居然成了李贤的徒弟!

发觉两人眼睛仍在盯着慕容复,李贤不禁愈加恼火,索性对闻讯而来的亲兵丢了个眼色,旋即冷冷地发话道:“两位王子,我今天还有要事待办,没有时间再招待二位。来人,护送两位王子回去,把上次别人送给我的马给他们挑上两匹。”

别人不知道李贤的脾气,霍怀恩却清楚得很,刚刚见其大光其火,此时说话亦是冷淡,但最后却又提到了送马,不禁愈发感到奇怪。歪头一琢磨,他忽然想起李贤似乎在那个挑字上头加重了语气,再想想先头那些马,顿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几个亲兵上得前来。

“二位王子,殿下有令,请吧!”

眼看这边已经演变成了名为护送实为押送的架势,苏度和闼卢两兄弟对视一眼,虽说不满,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听从。临走时,闼卢还恶狠狠地瞥了慕容复一眼,那眼神中的狞恶怨毒显露无遗。

等到人走了,李贤方才走上前去,随手拔起地上那杆枪,又瞅了瞅那边呆了似的慕容复,目光旋即落在其左肩上。想起刚刚闼卢居然当着他的面打人,以前还不知是如何一副跋扈样,他的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

“把上衣脱下来!”

慕容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才想拒绝,却见李贤狠狠地瞪着他,那三条师门训令立刻浮上了心头,只得讪讪地脱下了羊皮背心,又手忙脚乱地脱袍子,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却咬着牙没有出声。

等他露出了赤裸的上身时,李贤的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当初看到手臂上那瘀青伤痕,他还觉得苏度和闼卢那两个家伙没本事,只知道在弟弟身上出气,现在看来,刚刚他实在应该再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人!这横七竖八陈年累月的伤痕,哪里像是一个可汗的王子?就是一个奴隶,也未必有那么凄惨吧?

“怪不得申若他们都说你身体弱,看看这些伤,不养好了身体能不弱么!你小子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你不是什么吐谷浑王子,你是我李贤的徒弟!”李贤越说越怒,最后声音几近于咆哮,“以后要是那个混蛋敢向你挥鞭子,你甭对他客气。记住一句话,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就打爆他的头,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慕容复本能地回答了四个字,然后立刻感到这话当中流露出的微妙之处——首先,李贤居然称呼闼卢为混蛋;其次,他这位师傅居然说他应该反击;最重要的一点是,李贤着重指出,他不是吐谷浑的王子!

自他懂事以来,就从来没有人当他是王子,恰恰相反,王宫的一个粗使杂役兴许都比他尊贵些。他母亲的家族在一次内斗失败之后投了吐蕃,结果他差点被盛怒的父亲活活打死,还是弘化长公主救了他。虽说这位嫡母给了他不少关怀,让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两位暴戾的兄长仍然三天两头找麻烦,而在这件事上,弘化长公主帮不了任何忙。

大唐与吐谷浑孰大孰小,曾经跟汉族先生读过书的他异常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贤一直都在关注少年变幻的脸色和眼神,此时见他的目光终于恢复了焦距,便微微笑道:“真的明白了?”

看到少年连连点头,他便唤人去找随军大夫,趁着这当口,他还不忘敲打两下:“既然你是我徒弟,那么就应该知道吐谷浑如今是靠大唐才能复国,无论当可汗的是你父亲还是你那两个哥哥,情势都不会有任何不同!你看看契苾何力副帅,他昔日也是铁勒大俟利发,如今怎么样?他娶了我大唐临洮县主,又是大将军,比起一个成天要担心别人来攻打,时刻要琢磨向谁求援,或是依附于别人的藩部酋长,哪一个才是男儿真正的志向所在?”

“师傅,我真的可能成为契苾大将军那样的人?”

这么一句话入耳,李贤便笑了起来,此时正好随军大夫赶到,他便令其为慕容复诊治,也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而是施施然地出了园子,走到分叉路口时,正好遇见了契苾何力。

“殿下刚才教训了苏度和闼卢?”

这两个家伙不会愚蠢到去向契苾何力告状吧?李贤眼珠子一转,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这么一丁点小事,居然连你也知道了?说不上教训,我只是警告他们以后有眼色些,别在我面前逞威风!话说回来,吐谷浑还真的是没人了!”

“吐谷浑若是真的有了魄力强的可汗,必定会不安心为大唐外藩,到时候殿下只怕又要头痛了!”

契苾何力显然心情极好,笑呵呵地一捋胡须道:“我是听人说的,而是刚刚正好从外边回来,看见殿下的亲兵送了两匹马给那两位。那两匹还真是好马,不过全都是火爆脾气,我看苏度和闼卢派了好几个随从上去都被人掀了下来,门口都乱成一团了。好在我属下有个善于驯马的,让他们暂时把马送到了他们的住处,想必到时候热闹会有不少。”

李贤所谓的送马原本就是没安好心,那两匹性子暴戾的马是一个吐谷浑贵族送的,不知道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草料,居然凶得和老虎似的。他对于驯服这样的马着实没兴趣,正愁无人可送呢,此刻转手给了苏度和闼卢可谓是正好。他并不知道,霍怀恩在那两位吐谷浑王子面前大大吹嘘了一番这两匹“天马”,所以苏度和闼卢才会乐来了花似的收下了。

契苾何力是铁勒契苾部出身,原本和吐谷浑就是世仇,之后也曾经率军打过吐谷浑。如今虽说受命安抚,也竭尽全力,但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看人出丑的意思,李贤这小动作促狭归促狭,和他却没什么相干。

玩笑开过了,话头自然回归正事。契苾何力交待了自己这些天的进展以及吐谷浑贵族的动向,顺便把筑城和修缮堡垒的事对李贤禀明了。

吐谷浑的贵族表面上是老实了,但这些人首鼠两端惯了,契苾何力也不敢过于相信他们,于是便在中小家族中选出了一批人作为大贵族的左右手把持吐谷浑的政事,同时又在关键的要塞堡垒处驻扎小股唐军作为联络,并给与优厚的报酬。

对于唐军而言,到哪里都是打仗,既然钱多待遇好,谁会不干?

如今,一万多吐蕃战俘都已经派到了树敦城附近各地开展建设,铺路筑城,该干什么干什么;而吐谷浑的战俘也没有全部释放,而是正在开展政治思想教育,并从中择出“优秀”的加以大力培养,并许以王廷的官职。可以说,大胜之后的善后工作,竟是比打仗的时候更累。

听契苾何力唠叨完这些,李贤便问道:“吐蕃的逻些可有消息?虽说钦陵这家伙可恨,但毕竟是有些手腕的,噶尔东赞虽然死了,但噶尔家族握着兵权,那些贵族应当掀不了多大风浪才对。况且,就算他们闹起来,按理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殿下这次料错了。”和李贤既然熟了,契苾何力说话就少了许多顾忌,此时便哈哈大笑道,“当初松赞干布即位的时候,翻手云覆手雨,把父王三臣和母后三臣的势力削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虽然如此,但这些贵族毕竟在吐蕃根深蒂固,如今一朝发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钦陵是得胜而归,当然能够轻易拔除他们,但这一次……呵呵,大约我们有的是热闹好看了!”

“啊,对了!”契苾何力冷不丁停了笑声,猛地想起了一件大事,“吐蕃那边倒是偷偷摸摸地来了一个信使,说是没庐氏的人,想赎回这批俘虏,怎么样,殿下要不要见见?”

既不是赞普,也不是噶尔家族,而是没庐氏想要赎人?

李贤怔了一怔,立刻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二话不说点了点头:“见,当然要见,好容易等来了金主,怎么能冷落了人家?”

第四百零七章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硬着头皮上,这就是富萨尔如今的心态。他算是李贤的老熟人了,当初在长安误打误撞遇上了李贤,从中帮着大唐和吐蕃旧贵族之间牵线搭桥,很是干了几票大事——大唐固然是帮着留住了钦陵,而那些吐蕃旧贵族也没少帮着拖住了噶尔家族锐意进取的步伐,然而,这种局势却在噶尔东赞病危的时候忽然扭转了过来。

谁也没料到,噶尔东赞那几个儿子居然有这样大的魄力,在人人都以为他们必定要先安内再攘外的当口,竟是先行悍然出兵直取吐谷浑。不但如此,整个逻些更是被噶尔家族控制的兵卒牢牢看守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从上到下的旧贵族都没了主张。

幸好先前那场仗钦陵和赞婆打输了,否则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在!

虽说远道而来,但大唐和吐蕃如今算是敌国的关系,因此富萨尔一到就立刻被软禁了起来。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忍受几天牢狱之灾的准备,谁知等他说出要赎回俘虏的时候,原本还在他面前摆出倨傲架子的那位将军忽然面色一变,更是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很快匆匆离开。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个唐军将领就是提议杀死所有俘虏的独孤卿云,而之所以面色古怪,无非是想到了李贤的那番言论。

历来打仗,若是中原输了,也不乏有用金银赎人的旧例,但往往只限于高层将领,低级军官和小兵除非逃跑,否则就等着给人家当一辈子奴隶;而若是中原赢了,只要那些反叛的部族卑躬屈膝地前来求和,几句好话一说,再多的俘虏也被君王大手一挥,什么代价都不要就全部放了;当然,还有一种被史学家和文臣口诛笔伐的就是杀俘,例如郑仁泰薛仁贵坑杀俘虏十万,就是属于这样的性质。

俘虏除了斩首换军功,居然还能换钱?这还确实是少见!

独孤卿云带着这样的疑问禀报了契苾何力,而契苾何力又去转告李贤。不到一个时辰,李贤便一身相当正式的亲王装束,在全副扈从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富萨尔面前,张口就指责吐蕃忘恩负义,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才慢吞吞地道出了关键的话。

“我大唐向来以仁德治国,看在富萨尔你当初见过我,和那钦陵并非一路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带着你的随从回去!此番我既然领命出征,征讨忘恩负义的噶尔钦陵,必定兵指逻些,不得钦陵决不收兵!”

什么,这位雍王还准备继续打?

富萨尔一瞬间犹如五雷轰顶,吓得呆了过去。大唐自立国起就一直东征西讨,太宗皇帝的时候更是威凌四夷,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天可汗尊号。东西突厥、薛延陀、吐谷浑、吐蕃、高昌、高句丽……林林总总算下来,大约每个国家都曾经因为背弃或是反叛等等原因遭受过讨伐。但是,大唐向来讲究点到为止,似这样的大胜过后,按照道理应该要收兵的!

“殿下,殿下!我吐蕃之中,大多数人对噶尔家族的独断专行早有不满。此番钦陵西逃,更和赞婆悍然出兵侵吐谷浑,绝非我国中其他人的本意啊!”

那富萨尔见李贤丝毫不为之所动,顿时更加忧心忡忡。想到小赞普的嘱咐,没庐氏族长的交待,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露出了十万分真诚的笑容。

“殿下,此行我不单单代表没庐氏,更代表赞普。这一次噶尔家族两兄弟贸然出兵,赞普很是忿然,但大权操之于他人之手,赞普不过是拱手而已,实在没有太多办法。但是,由于此番兵败,钦陵兄弟的威信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而因为赞婆被擒,国内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群起而攻之,钦陵必定不能继任大相!只要噶尔家族不能继续把持大相之位,到时候我吐蕃必定能够将叛逆移交大唐……”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如此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无论是小赞普还是你没庐氏的族长,大概都不能说是必胜吧?与其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你们把钦陵捆绑送来,还不如我自己发兵逻些去抓人!”李贤故意豪气万丈地一挥手,一句话脱口而出,“钦陵西逃时竟用计在我大唐挑起乱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不用多说了,回去备战吧!”

欺软怕硬,这是大多数人的本性,富萨尔也不例外。若是李贤摆出万事好商量的架势,那么就轮到他谈条件了;可现如今李贤摆明了不给他任何谈条件的机会,他自是满肚子郁闷无处发泄,那憋闷劲头就别提了。眼见李贤二话不说在扈从的簇拥下就要走,他连忙高声嚷嚷道:“殿下留步!”

“我没庐氏愿意用黄金三百两,换取三千战俘!”

终于来了!虽说等到了这句话,但李贤脚下步子丝毫不停,更是对这价码嗤之以鼻——三百两黄金换三千个人,这打发叫花子呢!不说别的,如果现在吐蕃俘虏干的活征发陇西民夫来干,光是把这些该筑的城筑完,把该修的路修完,工钱就不止这个数,以为他李贤没做过生意么?

想当初文成公主出嫁,带了多少嫁妆?别和他说什么吐蕃聘礼送了多少,仅仅那数千工匠,还有种桑养蚕的技术,就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拿多少钱都换不回来!

“这些战俘如今都是大唐的财产,别说三百黄金,就是三千黄金也休要再提!”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这才转身淡淡丢下了一句话,随即看了看天色,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这天色已晚,明日再送他出树敦城!”

眼看两扇大门在面前砰然关上,富萨尔几乎欲哭无泪。怎么会这样,怎么和预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他对李贤算是有些了解的,这位雍王分明很贪财,三百两黄金几乎相当于一万贯钱,已经很不少了,怎么一点效用都没有?

虽然只有李贤在里头唱戏,但契苾何力也在窗口悄悄地听着,此时见李贤出来,他略以思忖便追上去。很快,他就看到李贤解散了那些用来充门面的亲兵,转过身来等着他。而在李贤身边,赫然是一身亲兵装束的辛文陵。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心里这么嘀咕着,契苾何力还是上去问道:“殿下刚刚虽说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可是不是把话说得太绝了?要知道我大唐如今在东边用兵,西北各族都知道,殿下口口声声说兵指逻些……”

“契苾老将军,这虽然是恐吓,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李贤笑眯眯地打断了契苾何力的话,但那眯缝的眼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凶狠。

“倘若精选一万骑兵,选用最熟悉吐蕃情况的向导,不带任何补给,从树敦城直插逻些,沿路只要遇到的部落就杀光抢光烧光,用他们的马补充我们的马,用他们的牛羊充饥,一路马不停蹄地这么杀下去,你说结果会怎样?他们必定会集中优势兵力进行阻截,但如果带兵的人够狠够果决,能够跳出包围圈,那么那些没有足够兵力保护的部落和小城,必定都会成为一片焦土。”

和李贤搭档的时间长了,契苾何力虽然觉得这位雍王和寻常亲王不同,但亦没有太在意,可此时听到这么一番杀气腾腾的话,尽管他是带惯了兵的人,经历过无穷无尽的凶险,却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至于辛文陵则是眼珠子乱转,脸上露出了几分兴奋。

“说说而已,要是我敢这么干,别说父皇母后不会答应,就是朝中文官的口水,大概就能把我淹死。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计,除非大唐不想要四夷归心,准备把除了中原之外的地全都变成焦土,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干?”

李贤耸耸肩打了个哈哈,就顺势把这个危险话题岔开了过去:“不瞒老将军说,我在长安的时候就见过这个富萨尔,他知道我爱财,所以才拿黄金试图打动我,却不知道我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黄金是很好,但是,国库里多三百两黄金算什么?就拿如今的这些兵马来说,三百两黄金往下一分,士卒能分到一丁点金末子就不错了!”

“一言以蔽之,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撂下这么一句总结陈词,李贤便笑呵呵地开路,留下契苾何力和辛文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等契苾何力开口,辛文陵就忽然竖起大拇指迸出了两个字:“精辟!”说完这话,他兴高采烈地朝契苾何力一拱手,很快就溜得无影无踪。

“算了,这事我不管了,随他们怎么折腾!”

契苾何力在原地愣了老半晌,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个凉州安抚副使还有众多事务没有处理,长长舒了一口气就拂袖走人。正使不干事,他这个副使可没有李贤那么好命。

至于李贤,他也不像契苾何力想象得那么轻松,回到自己的住处便找来了霍怀恩,命他找上盛允文,设法去富萨尔的随从那里去打听一下情况。

要知道,钦陵和赞婆带的兵,怎么也轮不到没庐氏赎人才对!

第四百零八章 宰人要宰双份,对付俘虏攻心为上

吐蕃刑法严苛,计有刖、劓(侧斩)、皮鞭、砍头、挖眼、剥皮等等多种,即使是小罪也不得赦免。先前富萨尔和伦布知在大唐蹲大牢之所以惶惶难安,就因为吐蕃的黑牢是在地下直接挖成的牢窟,深达数丈,囚犯就是一丁点小罪也得要蹲上两三年。

若是得罪了某个大贵族,对方想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大可直接把你往牢窟里一扔,十年之后兴许就只剩下一把枯骨,就是能活下来,那也是去掉了半条命。

富萨尔享受的还是软禁待遇,但赞婆这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树敦城曾经是吐谷浑的王城,有王宫有花园,自然也少不了地牢。作为此番抓到的最优有价值的战俘,他的看押待遇自然不同于其他俘虏,王宫地牢就关着他一个,周围负责守卫的是两百根正苗红的大唐精兵,可以说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作为吐蕃大相噶尔东赞之子,赞婆生来就是人上人,哪里品尝过这样蹲地牢的滋味?虽然那一日为兄长断后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结果战败被擒,一路被转押到了这里。他原以为大唐领军的将领必会来见他,谁知等了三天竟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三天之后又是三天,日子过得飞快,他在土墙上也不知划了多少道模糊不清的线,竟是除了送饭的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仿佛是他这个俘虏不存在一般。到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提出要见大唐主将,谁知那个送饭的亲兵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瞅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出了一句话。

“大帅和副帅如今都没空,有空了自然会来见你,你就安心等着吧!”

不死心的赞婆第二天又提出了要见李贤或是契苾何力的要求,然而,那送饭的人仿佛是得了嘱咐,竟是有如聋了哑了一般,二话不说撂下东西就走,丝毫没有和他罗嗦的意思。

直到这个时候,赞婆方才觉得自己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在吐蕃地位尊贵,也不知道把多少平民奴隶,或是和噶尔家族作对的贵族投入过牢窟之中。如今真正品尝到这种绝望孤寂,简直是要发疯了。

赞婆哪里知道,李贤还算是额外优待他,这地牢里头好歹还有一支照明用的火炬,否则若是纯粹黑暗一片,只怕他更加支撑不下去。这王宫地牢本就是吐谷浑王昔日囚禁政敌或是贵族的去处,在隐秘的地方都设有窥视孔。看似没有人来见他,但其实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从旁监视,就是担心这个身份不寻常的俘虏死了伤了。

用李贤的死命令来说,那就是只能把人关着,磕了碰了都不行!

“听说噶尔家族几兄弟之间很是和睦,若不是他们彼此同心,也不可能把国内那些贵族压得死死的。要是这赞婆死了,只怕会激起噶尔家族同仇敌忾之心,到时候什么好处都捞不到,所以一定得看好了!”

李贤的眼睛终于离开了窥视孔,又命人将其掩上,一转头见屈突申若在后头抱着双手笑吟吟地看他,便耸了耸肩说出了如是一番话。此时,另一边终于传来了一声干咳,却是独孤卿云。

独孤卿云仿佛没有觉察到自己此刻站在这里有多碍事,搔了搔头就地问道:“殿下,明天真的要把那个富萨尔送走?”

“那只不过是说说罢了,把人送走了,我找谁去要钱?”李贤晒然一笑,又用拇指指了指地牢的方向,“三千吐蕃俘虏都未必及得上一个赞婆值钱!”

“可是……”

独孤卿云想提出自己的意见,可忽然感到自己对于打仗擅长,但是对于大局的把握组织能力却实在不够,竟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一个“可是”之后竟是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话。

“殿下一面和那些吐蕃没庐氏的人打交道,一面又准备以赞婆要挟钦陵,这是不是……”

屈突申若接过了话茬,似笑非笑地对独孤卿云眨了眨眼睛:“独孤将军应该知道兵不厌诈,既然战场上可以坑蒙拐骗不择手段,这战场下何尝不可?噶尔家族若是独掌大权,固然是要对外进兵来确保他们在国内的威信,可一旦噶尔家族下台,没庐氏和娘氏这样的贵族上台,何尝不会采取同样的手段?”

见独孤卿云一瞬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李贤便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浑然不觉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开导一个年近四十的将军有什么不对。

“打仗的事情完了,斗心眼的事情还没完,独孤将军你这几天辛苦一些,大约再过几天,钦陵也必定会派人过来!”

富萨尔第二天当然没有走成,几乎是一看到前来“送”他的唐军将领之后,他立刻连珠炮似的说出了一连串价码——三百两黄金变成了金银器皿一千件,除此之外还有牛马羊若干,美女若干等等。负责“押送”的独孤卿云听着这家伙的语速,心里着实感到古怪。

他娘的怎么全都给雍王料中了?

奇怪归奇怪,他还是站在那里假装犹豫了一段时间,然后方才令人关上房门,匆匆前去找李贤。而李贤一大早就被霍怀恩和盛允文硬叫了起来,正在听两人汇报的当口,又见独孤卿云满脸兴奋地冲进房间,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独孤,你知道没庐氏为何要赎回三千俘虏么?”

不等独孤卿云回答,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吐蕃虽然如今占地日广,但真正久经训练的士兵却不多,若是动员全国青壮,大约也就是十五万人,先头五万军马打了败仗,除了我们斩杀和俘虏的那些,收拢的溃兵都被钦陵带回去镇压局面了。这些战俘都是属民,战场上固然得听主将的指令,但并不是噶尔家族的私兵,这次赎回去就能用着和噶尔家族对着干。他们不确定我们究竟俘虏了多少人,所以才只提出赎回三千!”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他们与其临时拉青壮来硬抗钦陵,还不如把这些算是精锐的士兵赎回去,好增加胜算?”

独孤卿云猛地一拍脑袋,这下子终于完完全全明白了,但一想到用战俘筑城修路的方便,又想到放虎归山养虎为患这两句俗话,眉头不禁又是一皱,遂把担心吐露了出来。

李贤的回答却很是轻描淡写。

“谈判归谈判,这俘虏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这富萨尔算不上一号人物,初步意向就算达成了,怎么也得让他把大人物带过来让我见见!听说钦陵如今的日子不太好过,那些贵族抵不过他的兵,就把小赞普拉出来当作号召,听说已经有不少忠于王族的兵将投了过去,两边正好势均力敌,一时半会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压不倒东风,这一万多俘虏就很金贵了!”

在契苾何力袖手不管这件事,而李贤向远在长安的大唐朝廷发文,声称要以仁德之心善待俘虏,得和吐蕃进行友好谈判交涉,于是,这处置俘虏的大权便由李治亲自颁旨送到了李贤手上。至于那些担心西北战事没完没了的老臣也都松了一口气。

反正李贤承诺不杀俘,他想要怎么处置就随便他去好了,只要不打仗就好!

树敦城保留唐军五千,伏俟城驻军三千,剩余的就逐渐从鄯州撤出。如今吐蕃没心思打仗,吐谷浑是没实力打仗,驻扎大军要消耗大量钱粮,李贤自己也觉得不合算,自然是不会强自拉着四万大军不放。就算真的打起来,以树敦城和大唐陇西的距离,调兵或是退避都是很方便的事。

而李贤口口声声要善待的战俘,那些被他称为金贵的战俘,如今的日子却是苦并快乐着。吐蕃的兵不是常备兵,军官是贵族,而兵士都是属民出身,平时不打仗也得干活维持生计,并不怕什么苦活累活。先头被李贤那个下马威饿得半死不活之后,最近他们的口粮又稍微放松了些,而李贤又适时放出风声,说是吐蕃有人要赎回三千战俘。

这从未听到过的新鲜事让大批俘虏极其振奋。眼看前几日几个逃走的人很快就被唐军追回来,当场枭首示众,那脑袋至今挂在旗杆上,不少人也绝了逃跑心思。如今再听说只要表现好能够回去,谁不肯卖力干活?于是一夕之间,无论是筑城还是修路的效率陡增一倍。

“这是不是该称为画饼充饥?”

眼见李贤只需动动嘴就有人去忠实执行计划,眼见富萨尔在那里天天往上加价码,眼见钦陵的特使被堵在城外上窜下跳四处走门路,眼见那群吐蕃战俘个个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盼望着回家,屈突申若不得不承认,李贤这惫懒的家伙只要肯想主意,那确实是有的是人倒霉。

“这饼不仅仅是纸上的,而是近在咫尺,仿佛立马就能够到,那些原本已经绝望的人能不生出希望么?这战场下头和战场上面一个样,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李贤笑眯眯地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趁势又加了一句:“若不是我攻破了你的心,我敢向你求婚么?”

屈突申若没想到李贤兜兜转转居然回到了自己身上,顿时为之气结,使劲白了他一眼:“好了,少卖弄你的贫嘴,听说钦陵的特使就差没抹脖子表示诚意了,你也别晾人家太久!”

“晾着他算什么?就凭钦陵当日敢对你和贺兰下手,我就是晾他几年也不过分!这次抓的那是赞婆,如果逮到的是钦陵,我就算拼着功劳王爵都不要,也非宰了他不可!”

一瞬间,李贤的嬉皮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咬牙切齿的怒色。旁边的屈突申若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话还真是动听。

第四百零九章 悠闲人也有烦心事,为嫁娶李六郎问计

契苾何力负责安抚吐谷浑王族贵族;程伯虎薛丁山闲来无事又不愿意回长安,遂干脆接过了帮忙调教李贤亲兵的任务,成日里只听演武场喊杀震天,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大兵随处可见;陆为和杜元中负责和两拨不同的吐蕃人谈判,权衡两边提出的条件;独孤卿云和辛文陵忙着安抚将士的思乡情绪,同时发放过年的犒赏;黑齿常之正在熟悉自己的兵;阿梨和屈突申若则是带着三百契苾何力给的精兵摸排吐谷浑的人口牛羊土地情况,顺带游山玩水。

总而言之,这辞旧迎新的时节,上上下下都忙忙碌碌地干着自己的活,就连王宫的厨娘仆役也忙得脚不沾地——仅仅是王宫中这些大小贵人的饮食,就足够他们头痛了。

闲人倒也不是没有,卸下了凉州道行军元帅,却又当上了凉州安抚大使的李贤,如今就在温暖的炭火旁,抱着一块羊皮毯子打瞌睡。

这可是正宗藏羚羊的皮,用秘法硝制而成,虽然比不上后世价比黄金的藏羚羊羊绒披肩,但也是御寒的好东西。这年头藏羚羊可不像后世这么稀少,此次钦陵的特使一出手就是数百块毯子,李贤自己留下一批,又转送了长安几件之后,大大方方地给全军上下的将校都发了个遍,剩下不够数的便又命人向那特使讨要,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就在昨天,他老爹老妈从长安派来了慰问团,虽说打着劳军的名义,但主要却还是两位至尊放不下他这个儿子,送来的御寒衣物足足有一车,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内服药材和外敷伤药,此外还有太医一人,为他进行了全身检查,确定真的没有损伤之后,大老远跑来树敦城的王福顺方才松了一口气。

当然,爱屋及乌,契苾何力这位帮忙打了胜仗的副帅同时也捞了不少好处,自独孤卿云辛文陵黑齿常之以下,众军校都得到了来自皇家的赏赐,个个皆大欢喜。就连李贤才收了不久的便宜徒弟慕容复,也不知怎的被帝后惦记上了,一跃当上了右领军员外将军,一个五品官稳稳当当到手了。

“师傅!”

听到耳边传来这样一个声音,李贤懒洋洋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浅绯官服的少年,不觉一愣,好半晌才认出这是慕容复,更是一下子呆住了。

“你这是……”

“雍王殿下!”

这时候,王福顺方才从慕容复的背后闪了出来,笑吟吟地向李贤行过礼后,方才解释道:“皇后娘娘听说殿下收了个徒弟,心里很是喜欢,再说,这苏卢末王子乃是吐谷浑王子,按照惯例可以授予我大唐官职,所以此次干脆就让小人连官服一起送来了。啧啧,果然是人要衣冠,如此看起来,哪里还有番邦人气象,分明是大唐美少年!”

李贤被王福顺一番话说得忍俊不禁,再看慕容复穿着那官服几乎连手往哪里搁都不知道,顿时更是笑得直打跌。

话说回来,他那老妈还真是什么都没想到了,就连这点子小事都记在心上,这样的心思真是旁人不能及。

他一边想一边冲慕容复点了点头,后者立刻如蒙大赦溜出门去,显然是准备去换下这身衣服。

“老王,听说蓬莱宫含元殿落成了,唉,那么风光的场面,我却没看到,真是可惜!”

既然单独把自己留下来,王福顺知道李贤必有话说,一听到这开头语,顿时惟有苦笑。风光的场面……要是这位雍王上书请求献俘阙下,这场面恐怕会更加风光,可李贤却好,偏偏愿意窝在这苦寒的地方,和一帮番人耗时间!

“含元殿比太极殿更加雍容壮观,殿下回长安之后就能看到了。对了,长安安定坊的沛王……不,是雍王第已经落成,虽然比不上殿下在洛阳修文坊的住处,但胜在小巧精致,贺兰小姐喜欢得不得了!”说到贺兰烟,王福顺不由瞥了一眼李贤,又小心翼翼地说,“本来这回贺兰小姐也要跟来的,荣国夫人死活拉住了她,又有娘娘从旁相劝,她这才作罢。”

小丫头那性子,还确实只能是武后或是荣国夫人才能拦住!

李贤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想到自己已经向屈突申若求婚,不禁又有些心虚。可这种事情,写在信上怎么都说不清楚,更不能让人带口信,一想到回去之后得大费唇舌,他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皇后娘娘还让我问殿下,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太子殿下六月就要大婚了,殿下千万别连这大事都赶不上!娘娘还有一句原话……”王福顺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乍着胆子道,“娘娘说,殿下的冠礼已经推迟了一回,要是今年再推迟,那您大婚的事情也不用提了!”

冠礼意味着成年,成年意味着大婚。就好比李敬业冠礼之后立刻成婚一样,与其说李贤是热切盼望着冠礼,还不如说他是异常希望能够早日和贺兰烟成婚,也好避免夜长梦多。所以,武后这赤裸裸的“警告”无疑让他感到背上一寒。

然而,一想到他先前对屈突申若的承诺,他还是在心底里打点了一下,旋即命王福顺上前。王福顺从未见李贤如此谨慎过,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遂战战兢兢地上去两步,可当他听到李贤的问题时,一下子便傻了。

“一个亲王能娶几个王妃?”

“……”

王福顺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着实被李贤的问题问呆了——亲王立孺人娶滕纳妾都可以立几个,可是,这娶王妃还能娶两个?张口欲答的一刹那,他眼角余光忽然扫见门口的一个人影,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吞了回去,旋即想到了一个关键。

门口那位主儿不会是屈突申若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立刻搜肠刮肚地找遍种种先例,最后赔笑道:“按照惯例,亲王娶王妃一人,王妃封国夫人,不过,古有娥皇女英,想来这亲王娶二妃……”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妥当,遂硬着头皮道,“殿下,这事情我不知该怎么说,您若是真的……不如我回去问问皇后娘娘?”

见李贤盯着他满脸不豫,王福顺不禁暗自叫苦,转念一想计从心来,赶紧又提议道:“其实,王妃就是国夫人,殿下若是真的有心,不妨找个由头将另一位也册封为国夫人,另辟宅邸,如此一来……”

“馊主意!”

李贤二话不说就打断了王福顺的话——这越听越像是历史上他那位老爹安排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的故事,可是,他要是把大姊头小丫头安排在一起,麻烦兴许还少些,要真的敢一个正宅一个外宅,那就是自讨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