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业丫的居然也一起疯了!

李贤听到这一句,禁不住瞪了李敬业一眼,心中着实无可奈何。东征是必胜之局,他早就和老狐狸李绩说好,让李敬业随军去镀镀金,到时候回来,一个正正经经的十六卫中郎将必定到手,以后要升迁别人就没话说了。这西北的情况却难料得很,吐蕃要是来一场全国总动员,凑个十几万人绝对没问题,这仗哪里有那么好打?

放着好升官的勾当不做,却硬是到凉州凑热闹,这李敬业真是和他一样,都疯了!

李绩虽说处于半隐退状态,但好歹还是军方第一人,因此对于李敬业主动请缨来这西北,众人都大生好感,而主动做了个人情的契苾何力自然就更拉近了和众人之间的关系。众人正乱哄哄一团的时候,一个军士忽然一头扎了进来。

“报,吐蕃发兵击吐谷浑,大破吐谷浑前军,而且还在北进!”

这弘化公主才走几天,居然动作这么快!虽然知道吐谷浑如今必定不是吐蕃的对手,但李贤仍然为吐蕃军的迅速动作而感到心惊,一瞬间,刚刚因为契苾何力和李敬业到来而有些混乱的气氛一下子沉肃了下来,大多数人都看向了契苾何力,而契苾何力则瞟了李贤一眼。

“吐谷浑新败,士气全无,可汗诺曷钵等人必定奔大唐求援,让鄯州一线接应一下他们。”

李贤虽说觉得吐谷浑实在太不经打,但这应有之义不得不提,见契苾何力也在点头,他沉吟片刻,便对这位老将军道:“契苾将军,军情紧急,宜早不宜晚,不如召集如今在凉州的众将立刻碰头,先通报了内外消息,然后再作决断。但是,凉州鄯州洮州甘州等地,必须即刻进入紧急戒备,一来防止有奸细,二来也便于将来决定进退。”

一时间,整个凉州大都督府立刻运转了起来。文官们开始计算如果吐谷浑人内附,那么需要在凉州附近划定哪一块地盘,武将们则开始派出自己的亲兵回去通报自己的部下。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契苾何力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主将,李贤似乎也不是没担当的皇子,但万一被这时候抓住了痛脚就没意思了。

而在真正的作战会议召开前夕,李贤和契苾何力一正一副两位元帅却在那里看地图。凉州大都督府原本就是为了防范吐蕃和吐谷浑,屡屡有人进出吐蕃,地图已经有相当的精度,只是仍然难以达到那种高比例大挂图的水平。

“陛下既然决定要援吐谷浑,那么,就不能仅仅地采取被动守势。吐蕃大约以为我大唐一心东征无心他顾,那么,就必须打得他们狠!只有像昔日侯君集大胜吐蕃那一次,让他们知道我大唐不可战胜,方才能保得几十年太平!”

契苾何力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旁边的李贤微微颔首:“我虽然随英国公学过多年兵法武艺,但终究还是第一次真正亲临战阵。大方向就有劳契苾将军来拿,我只有一点要说,那就是必须杜绝将帅争功!为了争功拿牧民假作军卒,为了贪功而不顾全军方略而冒进,甚至纵兵劫掠这种事情,在战局未定之前,这些都可能招致败局!”

“大方向自是殿下和我共同参详,但殿下后头的提点正合我意!”

契苾何力就担心李贤自恃学过兵法而胡乱指挥,一听到这一席话,心头大石登时安然落地,待听到李贤一语道破如今唐军最大的弊病,他更是心生感慨。昔日李靖何等功高,被人告状说打突厥的时候纵兵劫掠,照样没好果子吃,哪里像如今的军纪?还有如今那些将领,个个都生怕没仗打似的拼命向前冲,若是不肃军纪,只怕这仗更加难打。

胜者掠夺败者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道理,但怎么劫,怎么掠,那却是大有文章的。既然和契苾何力达成了一致,李贤便露出了笑容,又道了几句恭维话,心中却盘算着如何进行有组织有纪律的劫掠。

这打仗开销那么大,到时候不想办法解决一点怎么行,国库又不是无底洞!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师娘和小师娘,小萝莉眼中全是师娘

洛阳的初秋仍是暑气未消,然而,太真观中荫盖亭亭,地上更是泼了不少冰凉的井水,冰盆中早就湃好了新鲜果子,更有侍女在按照李贤传授的法子榨果汁作刨冰。两个主人只需坐享其成,照理说应该感觉不到半点热力。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荷花池边的贺兰烟却在托着双腮发愣。满塘的荷花已经不复夏日盛景,就算有些侥幸仍留着几片花瓣,看上去却显得一片颓败,再加上愁眉不展坐在那里的小丫头,那景象自是更加惨不忍睹。

“唉!”

“好了好了,这都已经是你第几次叹气了?自打六郎一走,你就成天唉声叹气的,你不烦,我听着都头大了!”屈突申若没好气地走到贺兰烟身后,伸手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按,“放心,你的六郎福大命大,陛下和娘娘又都宠得他什么似的,甚至把老将契苾何力派了过去,怎么也不可能有事的!”

“谁担心他了!”贺兰烟赌气撂下一句,但那紧蹙起的眉头却暴露出了她心中的担忧。听见背后屈突申若按捺不住的笑声,她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两只手把折扇的穗子绞得乱七八糟,这才鼓足了勇气问道,“申若姐姐,听说小苏也在凉州,你说,六郎会不会……”

这话虽然未完,但意思却清清楚楚,屈突申若愣了半晌之后,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才一边笑一边数落道:“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居然在想这种没头没脑的事!小苏当初在洛阳和六郎抬头不见低头见,难不成六郎还会舍近求远,跑到凉州去谈情说爱?”

“哎呀,一进来就听到什么情啊爱啊,难不成我是老了,还是如今世道变了!”

屈突申若这话音刚落,一个爽朗的笑声就远远传来。贺兰烟抬头一看,却见是李焱娘殷秀宁等众女来了。为首的李焱娘一上来冲她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道:“怎么,六郎才走这么几天,贺兰你就想情郎了?对了,他那个纸条上说什么来着……”

李焱娘忽然止住了话头,做皱眉苦思状,而旁边的殷秀宁却唯恐天下不乱地接口道:“那张纸条上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啧啧,不愧是六郎,这话说的真是好气派!贺兰自然是六郎的红颜知己,申若姐,没想到你平日威风凛凛的,如今也成了弱质红颜呢!”

当初留条子的时候为了言简意赅,李贤自然而然就用了那句冲冠一怒为红颜。此时屈突申若却不料想矛头一下子从贺兰烟转到了自己,脸上竟是难得红了一下,但很快便化作了若无其事,大大咧咧地一挥手道:“我住着是他的房子,护的是他的爱人,怎么,我这红颜就当不得么?你们别一个个死硬着嘴,换作是你们受了伤,六郎必定也是这句话!”

话是没错,但这个时候说出来未免没有说服力,众女彼此互望了一眼,心有灵犀地嬉笑了起来。又玩笑了一阵,李焱娘便说起了凉州的局势,不免流露出些许担忧:“陛下之所以授六郎为凉州道行军元帅,不过是想找回些许面子,但吐蕃如今势大,区区四万人是否够用?我问过我们家那几位老的,都说吐谷浑必亡,这仗只怕不好打。”

贺兰烟一听说这仗不好打,登时面如土色。而其他众女面面相觑了一阵,殷秀宁便冲着屈突申若问道:“申若姐姐,朝廷就不能多调一些兵过去么?”

“高句丽那边已经十万火急了,若是泉男生覆灭,泉献诚凭什么给唐军担任向导?这平定高句丽的契机稍纵即逝,陛下是不会放弃的,毕竟那是太宗皇帝遗愿。西北能够有四万人就是极限了,再者,兵贵精不贵多,契苾何力乃是老将,节制诸军绝无问题,正好可以弥补六郎在军中并无声望这一劣势。”

话虽这么说,屈突申若的面色却并不好看。正当气氛渐渐肃重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跑在前头的正是上官婉儿和阿韦,后头几个仆妇侍女追得气喘吁吁,那模样着实不敢恭维。

“这两位小姑奶奶怎么来了!”

李焱娘苦恼地一拍脑袋,却拉着殷秀宁上前,很快截住了两个小丫头,一手一个把人牵了过来。见此情景,几个仆妇侍女只得退避到外头等候。

“各位姐姐,师傅可有消息么?”

“师傅究竟怎么样了!”

两个小丫头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而听了这问话,众人面面相觑之余,却只有苦笑的份。李贤成了师傅,她们却成了姐姐,这辈分岂不是平白无故矮了他一辈?不忿归不忿,谁也没打算去纠正上官婉儿和阿韦的称呼,毕竟,谁都不想年纪轻轻就升格成了姑姑。

“你们的师傅如今可是凉州道行军元帅,在那边统率千军万马,日子好过着呢!”李焱娘笑眯眯地开口哄骗,继而又引诱道,“六郎都教给了你们什么,说给姐姐我听听好不好?”

然而,她这百试百灵的花招却在上官婉儿和阿韦面前碰了壁。年仅五岁的上官婉儿煞有介事地一挺腰子,一本正经地说:“焱娘姐姐可别想蒙我,我可是问了祖父的。他和我说了,行军元帅由皇子或亲王出任是惯例,但惯例还有一条,那就是副元帅才是真正掌兵权的。再说,明发的诏谕我又不是没在祖父那里偷偷看过,才四万兵马而已!”

才四万,还而已!这孩子真的只有五岁么?

一帮平日在别人面前最最彪悍不过的千金小姐们,这时却忍不住你眼望我眼,尤其是李焱娘把眼睛瞪得老大,就犹如看小怪物似的。倒是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听李贤说过,上官仪这个孙女最是古灵精怪,此时便同时噗嗤一笑,贺兰烟更是用手在上官婉儿头上揉了两下。

“人小鬼大,连你祖父的东西都敢偷看!上官相公就没觉得你问那些很奇怪么?”

“祖父平日巴不得我多读书,多给我讲些大道理,最怕我跟着师傅学坏,我问这些他恨不得全告诉我,哪里会隐瞒半点?”上官婉儿得意洋洋地一笑,又冲着贺兰烟挤了挤眼睛,“小师娘,你也很担心师傅,对不对?”

阿韦一直没插上话头,此时好容易瞅了个空子,便嘻嘻笑道:“婉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看看小师娘瘦了那么一圈就知道了!”

口口声声的小师娘说得贺兰烟俏脸通红,而屈突申若竟是吹了声口哨,面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贺兰,看看,人家婉儿和阿韦都知道你这个小师娘在担心六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嘻嘻,小师娘担心,大师娘你就不操心么?”

屈突申若一听这话,顿时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谁担心那家伙,他生来福大命大,哪里用别人操心……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她忽然凶狠地朝出声的方向瞧去,见始作俑者阿韦笑嘻嘻地躲在了殷秀宁身后,顿时更是气急败坏,“谁是你的大师娘!”

此时此刻,李焱娘笑得乐不可支,而殷秀宁一把将阿韦拉了上来,在她的鼻子轻轻捏了一记,笑吟吟地赞道:“阿韦真是聪明,没错,贺兰是你的小师娘,申若就是大师娘。别看她们嘴上凶,听到你这称呼,心里肯定都高兴得很!”

两小的加入让太真观显得热热闹闹,屈突申若见奈何不了被人重重护在当中的阿韦,只得命人去准备点心,又让人去取果汁和酸梅汤。等到众人吃饱喝足,她沉吟了片刻就开口道出了一番话。

“六郎此行走得匆忙,除了伯虎和小薛之外,就只带了盛允文姚元之和五个典卫。虽说李敬业也跟着去了,契苾何力也带了些人,但终究不成体统。我的意思是,我们各家挑上一批身手好想立功的家将,凑足两百人,加上成天在沛王第团团转的张坚韦韬,设法送到凉州去。这事虽然不容易,但我去求求皇后娘娘,想必她心疼爱子,总是不会驳这个面子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众女自是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然而,李焱娘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玄虚,冷不丁笑了一声:“我说申若,你不会是借这个机会,想学当年平阳公主,准备率一支娘子军上凉州吧?”

知道你也不用说出来!

屈突申若满心恼火地瞪了李焱娘一眼,见众女无不眼睛大亮,就连上官婉儿和阿韦两个小的都不例外,不觉眉头一挑。正当她准备寻个由头打发了旁人的莫大兴趣时,又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申若姐姐若是真的要去,那就捎带上我一个!这么大的事情,小薛那小子居然敢抛下我,不找他好好算帐,我这口子怎么也咽不下去!”

随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一个腰佩弯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白皙的肤色,胡服胡靴,不是阿梨还有谁?

这个当口,李焱娘微微一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我是老了,没心思和你们年轻人那样胡闹。总而言之,要胡闹也得有个限度,申若你说是不是?”

第三百八十七章 名将,又见名将——见面礼却是下马威?

一袭小袖圆领直襟团窠花锦袍,袍长过膝,袖口领缘都缀着精美的鸟纹花边,头上束着椎髻,胸前挂着宝石念珠,此时,坐在临时设置的大帐中,噶尔钦陵哪里还有半点当日西归时的狼狈。就在昨日,他和三弟赞婆领兵长驱直入,大破吐谷浑王帐兵马,可以说,吐谷浑全境几乎都已经是吐蕃的囊中之物了。

虽然吐谷浑唾手可得,但钦陵的心里没有任何一点高兴。吐蕃在他父亲噶尔东赞的治理下,固然是欣欣向荣,兵力国力都有很大的提高,但是,东边的大唐又岂是容易相与的?之所以趁着这时候攻打吐谷浑,就是要抓紧时间差,让大唐没有出兵的空隙,谁知道……

“二哥!”

他循声望去,见三弟赞婆掀开帘子进来,面上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这次归来得狼狈,若不是三弟你接应,只怕真的要栽在半路上了。你又是领兵打仗,又要给我回来找借口,实在是辛苦了!”

“都是兄弟,二哥你客气什么!父亲如果去世,大论的位子除了你还有谁能继承?那些世家贵族算什么,大不了我出兵把他们都平了!”

和在大唐呆了四年的钦陵相比,赞婆看上去更加英武壮实,此时往钦陵旁边盘腿一坐,他便收了面上满不在乎的笑容,沉声道:“国内还有四弟五弟和父亲的一干心腹在,出不了乱子,但是,大唐却在凉州鄯州洮州一带持续增兵,据报已经达到了三万人以上。难道他们真的准备出兵援助吐谷浑?”

金明嘉分明信誓旦旦地说,大唐如今尤重海东,辽东的兵马调动更是频繁,如今怎么和她说的正好相反?

虽然钦陵一向不信任女人,但他却明白和金明嘉之间的利益交换关系应该是可靠的,此时不免犯了踌躇,正欲开口说话时,帘帐一掀,一个汉子躬身而入。

“大唐以雍王李贤为凉州道行军元帅,以契苾何力为凉州道行军副元帅,号称领兵四万,支援吐谷浑!”

“终于来了!”

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钦陵面上那患得患失的表情一扫而空,整个人竟显得空前振奋。虽说仍不明白大唐如何这么快做出反应,但是在强大的压力面前,反而迫出了他的豪情壮志:“三弟,昔日和大唐一战,我军遭到夜袭,损伤数千,如今你我一同领兵,这笔帐必定讨回来!”

听到兄长这话,赞婆方才从惊愕中回过了神,忽地站起身来,大笑了一阵便肃然一礼:“二哥既然来了,这五万人便都由你指挥。只需拿下吐谷浑,翌日便可直取安西四镇,到了那时,即使是大唐又能奈我何?”

吐蕃这边厉兵秣马正在备战,同时接收吐谷浑降人,而凉州这边同样在紧锣密鼓地整军。历来行军打仗,有个三五万人马便可号称十万二十万,有十万兵马便可号称五十万八十万,这就是打仗前的心理战。所以,听说这一次号称四万兵马,凉州上下的将领心中都在犯嘀咕。

就这么一丁点人,怎么打?

与此同时,吐谷浑可汗诺曷钵和红化公主也率帐下军民四千进入了鄯州地界。面对四千这个数字,李贤和契苾何力不禁相视苦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吐谷浑就算如今已经衰败了,也断然不止这么一些人,足可见吐谷浑不服诺曷钵这个可汗的人有多少。

“若不是当初老苏以一千人退吐蕃军所谓八万人,杀了达延芒结波,只怕那诺曷钵连四千人都带不出来!”

契苾何力曾经打过东西突厥,又安抚过铁勒,对于这其中的光景最是明白不过:“吐谷浑和吐蕃源出一脉,昔日达延芒结波降吐蕃之后,受噶尔东赞之命,在吐蕃划分田界,此举大得人心,吐谷浑投奔过去的贵族不在少数。幸好老苏廉颇未老,觑了个空子杀了他。只不过,这吐谷浑就算复国,这帐下军民怎么来?”

不到现场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到了这个时候,李贤渐渐觉得,那书本上的内容实在是不可靠。经过这些天的恶补和了解打探,他终于明白,大唐那看似广阔的疆域,实则是危机重重——安西四镇时附时叛;东西突厥说是被灭国了,但复国的热情空前高涨;吐谷浑这种大唐鼎立扶持的国家早就日暮西山,岌岌可危;至于吐蕃则是日渐强大。

这西北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个炸药包,亏朝臣们一直坚称西线无战事!

契苾何力的拳头用力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砸了一下,顺便也把李贤的胡思乱想砸醒了:“如今安西四镇尚在我大唐控制之内,但裴行俭就算能调动兵马也不会太多,否则若是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只能从于阗镇调一部分兵。殿下请看,这是大非川,东至碛石军,西至伏罗川,由此往西可至于阗,东北至赤岭,西北至伏俟城,南至乌海、河口,乃是要津之地。若是真的要进兵,这雪域冰川之地不可不取!”

听到这样一个熟悉的名字,李贤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历史上老薛半辈子英明,就毁在了一个大非川身上,如今换成了老将契苾何力,而且安西四镇还没丢,应该不会成了历史上那场赫赫有名的大非川一战才对。打消了这些胡思乱想,他便专心致志地听契苾何力分析战况。

老将终究是老将,尤其是契苾何力这样纵横沙场未曾一败,而且又能进能退的名将。从吐蕃北进立足未稳到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从粮道的运送方向,到西域方面的策应支援,甚至连吐蕃国内的动向都一起算到了。然而,末了契苾何力却深深叹息了一声。

“我大唐常常说西域各国叛服无常,实际上,若不是某些将领不识大体贪图小利,安西四镇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事。昔日风海道总管苏海政受诏讨龟兹,麾下有兴昔亡、继往绝二可汗奉诏带兵相随。苏海政听继往绝谗言,使计矫诏杀了兴昔亡。结果还师时遇见了吐蕃军,苏海政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从此之后,诸部落皆以兴昔亡之事离心。而继往绝死后,十姓无主,麾下又附于吐蕃。吐蕃日盛,其实也是大唐在各部落的措置上,实在太过草率而致。”

一桩昔日公案从契苾何力口中娓娓道来,李贤自是听得背上汗起——若不是知道他自己的那点打算只有自己知道,几乎要认为契苾何力是在敲打他,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这位老将说得很有道理。民族政策于国于民非同小可,若非如此,唐太宗那个天可汗也不会引得之后的皇帝羡慕不已。

见李贤若有所思,契苾何力知道这位皇子并不以为忤,更觉得这一回运气不错。他是蕃将,之前那桩公案总给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越是老越是觉得不吐不快,哪怕知道说出来容易招惹是非,好在面前这位皇子还是明理晓事的。

西域实在是需要名将!李贤一瞬间鬼使神差生出来这么一个念头。若是像现如今这样,西域成了安置左迁武将的贬所,那么谁会尽心竭力?若不是有裴行俭这么一个名将,只怕如今西域还不知糜烂成什么样子。可是,要是裴行俭调走了呢?

“报,裴大都护到了!”

见盛允文推门而入报了这一声,李贤和契苾何力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笑容。

裴行俭不仅仅是为了为吊祭苏定方而来的,他这千里迢迢从设在龟兹镇的安西都护府来到凉州,正是为了商量之后的战事。初到西域的时候,他也曾经沮丧过,一度几乎心灰意冷,但在看到西域纷繁糜烂的局势,他还是打起了精神,一路从西州都督府长史升迁到了安西大都护,安抚四镇可谓是不遗余力。此番接到了那出兵的旨意,就算是他也不禁吃了一惊。

在灵堂中上了香,又以长辈的身份安慰了苏毓几句,他便出了那个气氛压抑的房间,站在院子中间深深吐了一口气。从前途无量的长安令左迁西域,再到如今的安西大都护,至今已经有十余年了。苏定方奉命安抚凉州,和龟兹并不算遥远,他却仍只是见过这位授予自己兵法的恩师寥寥几次,每次都不能相谈尽兴,如今竟是天人永诀了。

“这位就是文武兼资的裴行俭裴大都护?”

听到身后这个清朗的声音,裴行俭立刻转过了身。见契苾何力的身前站着一个身量极高,一脸英武气的青年,不觉怔了一怔。

裴行俭打量李贤的同时,李贤也在打量他。只见这位传奇人物一袭赭色长袍,腰中佩着长剑,五十出头的年纪,鬓发纹丝不乱,西域风沙在他面上刻出了深深的皱纹,但却不显得苍老,一双眼睛更是有如鹰隼一般锐利。

“安西大都护裴行俭拜见雍王殿下!”

李贤慌忙前行一步,欲要将他扶起,但这手一搭上去却觉得一沉,一怔之后便又加了几分力气,竟是陷入了僵持。

这情形持续了好一阵子,裴行俭终究是顺势站起身来,而李贤在微微一笑的同时,心中却不由咂舌。这裴行俭文武兼资还真不是说笑,一把年纪竟有如此力气。这老裴当初被贬可是因为对武后不满,不会是因为这个道理才给他一个下马威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巧说裴行俭,李六郎再招亲兵

裴行俭此来凉州,虽然事前曾经来过通报,但却是轻车简从悄无声息抵达的,使用的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印信,他却只是冒称随从,只在进了凉州大都督府之后方才被人认了出来。所幸盛允文第一时间得到了通报,严命封锁消息,所以包括各属官在内,知道裴行俭到来的人仍只是少数。

这一位可是西域的镇山之宝,倘若被人知道离开了安西大都护府,只怕那边又要蠢蠢欲动了。

地图,烛火,阴影攒动的人头。

由于裴行俭不能在凉州长时间滞留,因此这个晚上就成了商量军机的最后时间。李贤从这位安西大都护的口中得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所谓的数千人马已经是裴行俭麾下能够调动的极限,否则安西四镇一旦出事,就是前方得胜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安西四镇通吐蕃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所以此战之初,他们必定是处于观望。若是战果理想,不但能够一举震慑他们,而且还能令吐蕃不敢妄谈北进。但如果战事不利,那么,要面对的不止是五万吐蕃军,还有安西四镇那些藩王的兵马。”

灯火下,裴行俭指点着地图上的安西四镇,一一道出了这些藩王的兵力情况。而李贤一面听一面点头,最后亦轻叹了一声。

“若是战事不利,恐怕还不止安西四镇会蠢蠢欲动。吐谷浑此番奔凉州的军民不过数千,料想吐谷浑乃是大部,军民少说也有十余万,剩下的人哪里去了?假使见我大唐不敌吐蕃,那么,他们必定会助吐蕃击唐军,以表示新附藩属的忠心!”

“殿下说得好,所以只能胜不能败,否则西北局势必定会糜烂得不可收拾!”

契苾何力重重一掌砸在桌子上,老迈的面上露出了无比豪气:“我半辈子征战,天南地北都曾经去过,此次接过老苏这一摊子军务,怎么也不能辱没了我大唐的名声!老苏能够以一千破八万,难道我手上有四万人,还不能敌对方的五万军么?”

对于老将的志气,李贤自然是异常感佩,当下便伸手和契苾何力一击,笑眯眯地说:“契苾将军,有我这个亲王作元帅,粮草补给你绝对不用担心,若是得胜,更不用担心吏部会辱没了大伙的功勋。只有把吐蕃打痛了,裴大都护在西域才会站得更稳,不是么?”

见裴行俭在灯火下的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他又趁热打铁地慷慨激昂了一番:“汉时张骞班超先后安抚西域,以至于汉朝疆域宽广,我朝自高祖太宗皇帝以来,这西域何尝不重,只有那些没见识的人方才弃西域如敝履!”

“裴大都护,河西是块宝地,若是整治好了,你的名声又何尝会弱于昔日两位先辈?我知道你是苏大将军的得意弟子,可谓是强师无弱徒,翌日哪怕你离开西域,若是能够留下一个得意弟子镇守河西,那又是一段佳话了!”

唐人最重名,这也是裴行俭视自己上任西域为左迁的最大原因。而被李贤这么一说,他骨子里那种意兴又猛地浮了出来,想按捺都按捺不下去。直到这时,他方才想到了一点,面前这位可是李绩的徒弟,就是苏定方在世的时候,也没少说过李贤的好话。

而最重要的是,李贤隐隐透露出一种言下之意——他裴行俭并不会一辈子窝在西域,否则,又何必说到带徒弟的事?

当下他便拱了拱手:“多谢殿下的提点,苏师昔日教授的兵法,我必定会择人而授,使其不至于失传!”

既然该说的都说开了,三人便在烛火下密商了起来,不时响起一阵会心的笑声。书斋门外,盛允文正紧握着剑守在那里,鹰目四顾的同时,心里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

要不要把今早那些人的事报给李贤?

次日一大清早,裴行俭就带着寥寥几个从人匆匆离开了凉州,愣是不肯多带几个随从。而送走了他,李贤和契苾何力顿时更加忙碌了起来。之前朝廷旨意调动的兵马刚刚到位,彼此整合调派都需要功夫,而这种事情除了战阵上的专家契苾何力,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独孤卿云和辛文陵毕竟资历还浅了一些。

李治把契苾何力派过来,还真是一件最最正确的事!

契苾何力负责整军,李贤此时却再次接待了弘化公主。如今再想想当初的话,竟是有如谶语一般灵验。和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的狼狈相比,弘化公主要镇定得多,但碍于丈夫在身边,有些事情便不好多说,只是大体笼统地提出了替吐谷浑复国的求恳。

李贤正想端出官方言辞,义正词严地谴责一下吐蕃的侵略行为,顺道对奔逃至凉州的吐谷浑民众致以人道主义援助,谁料他这话还没说出口,诺曷钵忽然就伏地哀声痛哭了起来,这顿时让他手足无措,一下子怔在了当场。

“请殿下一定要为小王做主!那吐蕃狼子野心,当初先是收容我那叛逆的兄长达延芒结波,继而又屡次骚扰边境,此次干脆便占了我吐谷浑世代相传的国土!雍王殿下,我吐谷浑向来是大唐最最忠诚的藩属,我诺曷钵更是对大唐陛下忠心耿耿!请殿下一定要速速出兵,拯救我国军民于水火之中!”

这厮汉话说的真是流利!这冠冕堂皇的说词,就是正宗大唐官员也不过如此了!吐谷浑是忠诚的藩属……他娘的昔日是谁挑起边衅反叛的?说他诺曷钵忠心耿耿……若不是这家伙眼看吐谷浑上下都不听他的,至于这么忠心耿耿么!

虽说对这个便宜表姑父很是鄙薄,但李贤还是赶紧上前把人搀扶了起来,顺带表达了大唐皇帝皇后对吐谷浑的亲切慰问,然后把早先那套官方言辞统统扔了出来。一个痛哭,一个唏嘘加保证,怎么看也是一副和和美美的场面。到了最后,诺曷钵终于想到要让妻子和娘家人说说话,给弘化公主留了个眼色便先告退了。

“六郎,看不出你这官腔比得上那些积年的老官油子了!”弘化公主自打刚刚开始就一直没开腔,此时一开口便直截了当,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照我过来时候的情形看,似乎这凉鄯一带的兵比起以往多了好些,你真是好本事,这种大事都能说动陛下,还把契苾何力这样的老将都弄来当了副帅!”

他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就好了!被弘化公主这么一说,李贤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位手段高明的老妈,不消说,这事情的背后多半是她在推波助澜。当然,即便知道他也不会说出来,口中便顺理成章地吐出了几句安慰话。

“好了好了,你可别拿那些敷衍他的话来敷衍我,我可是大唐的公主!”弘化公主笑着打断了李贤似是而非的承诺,“不管怎么说,你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吐蕃人就是了,至于那些吐谷浑贵族,不少人都是首鼠两端,若是让他们看清吐蕃并非凭恃,不少人就会掂量掂量了!”

她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名单,上头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后头还跟着相应的军民人数:“这是那些投了吐蕃的贵族名单,麾下各有相应的实力,只怕如今大多都领了吐蕃官职。吐蕃此次派出的兵将已经抽空了国内大半,少不得要把他们推在前面应战。把他们打狠了打懵了,他们才会考虑到前途问题,到时候再给点甜头就行了!”

对于这样有用的东西,李贤自然是乐意收下,心里对这位堂姑更是刮目相看,继而亲自把人送出了门。正当他琢磨着好好研究一下这份名单的时候,一转头忽然看见盛允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释然了。

“老盛,我已经和独孤将军说好了。他这一次多半是先锋,有大把打仗的机会,到时候你就到他那里去。只要立了功,吏部便可叙勋授职,再好好打上几仗,你就是真真正正的将军了,还怕不能光耀门楣?”

听李贤这么说,盛允文原先那点子犹豫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疾步上前一躬身道:“殿下的盛情,我必将铭记于心,但我刚刚发愁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他整理了一下头绪,便原原本本地解释说:“殿下也应该知道,我昔日游历天下的时候,曾经来过西域,更和霍大哥他们一起在凉州盘桓了不少时日,结识了不少本地的好汉。这一次我跟着殿下到凉州,不想被人认了出来。听说要在西北打仗,这些人全都希望能够投军。”

还是这年头好,打仗不用拉民夫,居然有人主动想着投军!

李贤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随即想到,这四万的汉蕃军队都是足额,而且大唐如今是府兵制而非募兵制,这所谓的投军便不是那么容易了。话说回来,哪怕算上程处默和契苾何力给他带来的人,他的亲兵数量仍然少得可怜,这岂不是天上掉下来补充的?

想到这里,他便笑吟吟地点点头道:“这好办,你明天把人带来给我看看!”

第三百八十九章 小程情场失意,小李招兵买马

按照道理,苏毓应该先将苏定方的灵柩送回家乡安葬。然而,由于西北忽然战云密布,她和卢三娘却暂时延缓了行程。苏毓是认为祖父一生征战,哪怕是身后也必定不想错过这样的大战;而卢三娘却是为了路上安全考虑,虽说仅凭着她和小苏两个,这一般的小蟊贼连近身都不可能。

于是,灵柩只能暂时停在灵堂。幸好对于这一点,大都督府的属官没有意见,李贤和契苾何力更没有意见。而由于阿萝女扮男装来到了这里,苏毓也就多了一个伴,平日里常常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引得别人甚至怀疑起,苏大小姐和雍王亲随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说的故事。

这年头风气开放,苏家更不是那些规矩重重的世家大族,卢三娘知道阿萝的身份,更不理会这些流言蜚语,苏毓自己又是懵懵懂懂,所以外头人说什么,她根本就丝毫不知道。

“小苏,小苏!”

这一日,程伯虎兴冲冲地来到了苏毓住的院子,一推开门就看见男装打扮的阿萝正挽着苏毓,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顿时满头黑线。这小苏一向懵懂也就算了,怎么阿萝平素那么一个机灵人,也不知道人言可畏?郁闷归郁闷,见两人都望着他,他还是一屁股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苏,我就要陪着契苾副帅去鄯州了,到这里来和你告个别!”

听了程伯虎这直来直去的话,阿萝忍不住抿嘴一笑,原本想借机退避让两人有说话的功夫,却不料苏毓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只得杵在原地,心里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程大哥你要去鄯州?”苏毓讶然睁大了眼睛,旋即便笑了,双颊上露出了两只可爱的小酒窝,“那我在此祝你能够多建功勋,也好遂了心愿!”

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回答,程伯虎只能为难地挠了挠头,又情不自禁地望了阿萝一眼。这时候,阿萝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异常碍事,便笑着对苏毓道:“我忽然记起来殿下那里还有些事,你和程大少慢慢说,我先过去一下,一会就过来!”

对于这种明显就是推搪的说法,苏毓却丝毫未觉,点了点头就放了阿萝离开。人一走,她忽然恍然大悟地对程伯虎道:“程大哥,你是不是为了爷爷那些用兵札记来的?可那些东西都被六郎拿走了,你若是想要,不如去找六郎……”

“小苏!”程伯虎冷不丁提高嗓门吼了一声,打断了苏毓那半截子话,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字一句地说,“小苏,我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此话一出,房间里顿时一股诡异的寂静,而苏毓的表情则是定格在了刚刚那一瞬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极度的惊愕中回过了神,当下便结结巴巴地道:“程……程大哥,你……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可是……”

如果李贤在此,必定会哀叹程伯虎已经没了希望。不管是什么年头,领受到好人卡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情场失意。而程伯虎虽说昔日曾经风流过,奈何那些都是欢场女子,正正经经地向女人表露心迹还是第一次,因此没怎么听懂苏毓的意思,当下又追问了一句。

“小苏,我这人没那么多滑头,我只问你,你是否肯答应?若是答应,我这次回去就让我爹去你家提亲……哦,不对,你还得守孝……但我可以等你!”

往日程伯虎虽然大大咧咧,但说话却向来爽快,很少有这种语无伦次,因此,他这时的心情确实是忐忑不安。而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苏毓最终还是艰难地迸出了一句话。

“程大哥,我……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大哥……你是好人,必定能够找到一位更好的嫂子。”

这一次,程伯虎终于听明白了,面上一木的同时便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沮丧,口中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朝某个方向挥了挥拳头。长长吁了一口气之后,他竟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说话也利索了起来。

“嘿,我是个粗人,心直口快,既然说出来以后就不用憋着难受了,也好绝了那念想。小苏,今天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以后要是看中了谁尽管告诉我,要是那小子敢对你不好,看我拳头揍死他!我走了,你自个好好保重!”

见程伯虎照旧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苏毓不觉愣了,连门口多了一个人影也没发觉,自顾自地在那里怔怔地思量着什么。门外的卢三娘看看苏毓,又看看程伯虎的背影,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位小姑奶奶太没心没肺了,甭说是程伯虎,就是那其他几个,也没看她真正上过心,又怎么会答应程伯虎的求婚?话说回来,苏毓可是不小了,这么拖下去怎么办?

与此同时,李贤正在检阅盛允文带来的十几号人。上一回在长安也巧遇了这么一批人,他却把人让给了刘仁愿,这一次他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大约是因为凉州地处东西要冲,汉羌杂居的关系,这些人中间有几个是明显的羌人,个个都流露出一种非凡的彪悍气息,此时虽然竭力做出恭顺,却依旧掩不住凶悍的本质。

诸如“各位真的有心投军”这样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问出口。大唐的门阀虽然比隋时已经衰弱了不少,但贵贱之间仍是差别巨大,而皇家作为实际上的天下第一大门阀,更是如此——尽管官员中间有娶妻当娶五姓女的传闻,但就算他老妈那出身,一朝权在手,谁敢不相敬?他这个根正苗红的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到了下头自然是天上的人物。

站在高台上足足观察了小半个时辰,李贤终于凭借李绩所授的观人之术基本断定,这些人当中并未藏有心怀叵测的人,便悠悠开口道:“你们想要投军报国,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案——可以。”

他观察了一会下面众人的反应,见除了寥寥几个人之外,其他汉子的面上都露出了明显的喜色,不禁微笑了起来。

“各位既然得到了老盛的推荐,那么武艺这一点我就不用考验了,没得辱没了你们的悍勇!”发觉下头众人渐渐兴奋了起来,李贤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但是,战场并不单单看武勇!如今前中后三军已立,军队有军纪,就是我也不能随便往里头安插人。”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失望叹息,而李贤亦在心中暗自嗟叹,这转折的语气他老妈固然是炉火纯青,他也已经得到三分真传了。伸出手轻轻一压,示意众人安静,他又笑道:“但各位既然如此有心,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我这个凉州道行军元帅可以置亲兵五百人,如今名额不足……”

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下头便响起了一声暴喝:“某愿意为殿下亲兵,奔走左右效力!”

一个人应声,其他人顿时纷纷叫嚷了起来,场面一时间空前热烈。凉州这地方是东西要冲,他们混在这里也就是给人保镖,实在穷得受不住了,也少不得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哪里不想过了正路?毕竟,这盛允文的例子摆在那里,谁不想有朝一日光耀门楣?

李贤原本还以为会有人犹豫一下子,看到这气氛心中自是满意,连忙找来了姚元之。虽说是世家出身,但姚元之豪侠惯了,虽然比众人年轻得多,但面对这种场面竟是半点不怵,名册登记安排等等井井有条。而趁着这工夫,李贤便把盛允文拉到了一边。

“老霍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盛允文知道李贤如今已经准备让手下的人都过了明路,也替熬成了正果的霍怀恩等兄弟暗自高兴,连忙肃声答道:“大约还有一两日。”

“那就好!”

虽说收了这些人,但李贤更知道这都是些穷凶极恶的,没个猛人镇压不住。程伯虎薛丁山的出身摆在那里,总不成留在他那沛王府当一个家将头目,至于他自己更不可能学传奇话本中那样,没事情去和这些人摔角相扑耍着玩。如今可是承平年间,那样做就太显眼了。

暂时把事情都丢给了姚元之和盛允文,李贤便准备找个人出去转转,然而,还不等他走到院子门口,就只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上得前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了僻静处,满面凶狠地道:“你可给我好好待小苏,否则就算是兄弟,我也和你没完!”

看清了这人是程伯虎,又忽然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席话,李贤不禁本能地伸手在程伯虎头上一搭,随即一阵奇怪——这没发烧啊!

等到程伯虎这个直肠子把心底话掏出来一说,他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家伙刚刚表白被拒了!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但他还是摆出过来人的态度劝慰道:“情场失意战场得意,伯虎你就看开一些……”

“少说这些废话,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小苏都那么说了,分明是心里压根没我!”程伯虎没好气地一挥手,旋即盯着李贤的眼睛低吼道,“小苏在这方面木知木觉,你当初可是答应了老苏,可别给我监守自盗!”

第三百九十章 各路英豪齐聚凉州,大姊头巾帼不让须眉

居然要和大唐开战?

对于刚刚投到吐蕃人这边的吐谷浑贵族而言,这可谓是当头一棒。打仗他们并不怕,这年头就算是藩属,骚扰大唐边关的事情也没少干过。但是,骚扰是一回事,在人家大军压境的时候硬碰硬又是一回事。

“怎么,各位不愿意和大唐作对么?”

钦陵见自己的三弟赞婆死板着一张脸,仿佛立刻就要发作,便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冷笑了一声,眼睛几乎眯缝了起来,但就是那么一道缝隙,却射出了让人不可逼视的精光。

“各位不要忘了,你们的可汗和可贺敦已经投奔了凉州,所以,对大唐来说,你们就是叛逆,至于叛逆的下场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了!郑仁泰当初东征铁勒的时候,铁勒倒是真的降了,可结果如何?铁勒降卒十万,却被一声令下统统坑杀!铁勒十姓至今元气未复,你们是不是也想尝尝那黄土埋面的味道?”

钦陵的声音越来越阴沉,大帐之内仿佛刮起了一阵慑人的寒风,竟使得十几个吐谷浑贵族通通打了个寒颤。而就在这个时候,赞婆干咳一声接过了话茬。

“大唐的矛头在东边,无暇他顾,这西边最多就是打一打。那些大唐将领的德行你们还没有见识过吗?不外乎是欺软怕硬,看你兵少就打一仗,看你兵多就立刻放下架子,拱手送上金银买路,如今凉鄯的兵力不过号称四万,事实上可能更少,就是用人堆也能堆死他们!各位不是嫌诺曷钵这个可汗没用么?跟着我们打好了这一仗,牛羊金银有的是!”

如是一说,众贵族那一点子怯懦心思顿时被冲淡了,轰然应了一声后,便各自承诺出兵多少。等到众人退去,大帐中只剩下了自家兄弟二人,赞婆方才冷笑了一声。

“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若不是二哥你和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怕他们根本不会派兵上阵!不过,契苾何力可不是一根好啃的骨头,就是独孤卿云和辛文陵,那也是在凉州鄯州驻守多年。若是这四万军马真是号称就好办多了,可若是实数,就只能驱赶这些乌合之众先上了!”

“要富贵,不付出代价怎么行?这些吐谷浑人不打头阵,难道还要我们的勇士冲在前面?”

无论是对于立足未稳的吐蕃军队还是正在筹划攻势的唐军,眼下最缺的都是时间。

正在凉州的李贤已经快被一堆堆公文堆死了。凉州大都督府确实有不少属官,繁杂的事务也有人代劳,但是,作为凉州大都督和凉州道行军元帅,需要他盖印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还不能只当一个盖印机器,不论是什么他至少都得扫一眼。

姚元之负责征召亲兵,李敬业正在负责清点督运粮草,程伯虎黑齿常之跟着契苾何力去了鄯州,盛允文随独孤卿云去了前军……因此他只能把薛丁山抓过来一起分担,两人忙了个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