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球,追击,掩护,时间差……一样样战术在四个女人的联袂演绎下,别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场面变成了一边倒之后,场边的观众已经变成一边倒的态势,全都在为屈突申若等人喝彩加油,而这又使得这帮娘子军更是神采飞扬,变本加厉地玩起了花式。

当屈突申若用一个漂亮的燕子抄水,将球准确地打入了球洞时,尽管还有那么一点时间,但屈突仲翔等人再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勇气。差距太大了,短短一个下半场,他们就被打了一个十比零,士气自然而然低落到了极点。其实技术倒是其次,最最重要的是,在马术和配合上,娘子军比他们强得太多了。

瞅准李贤离着还远的空档,屈突仲翔忽然策马靠近屈突申若,满脸不服气地问道:“姐,我可是你弟弟,你干吗帮他们!”

“帮你?”屈突申若眉眼含笑地看了弟弟一眼,忽然伸手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什么时候你能够像沛王那样给我带个弟妹进来,我肯定帮你!至于这次,贺兰难得求我一回,再加上那位沛王我看着顺眼,就算你小子倒霉吧!”

被自己的姐姐如此奚落一番,屈突仲翔顿时欲哭无泪。看到人走了,他身后的周晓只得上前拍了拍友人的肩膀:“仲翔,谁知道会碰见你姐姐,算了,这次我们就自认倒霉吧!”

看到一群人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再看到李家老二老三的眉飞色舞,李贤不由得吁了一口气。这回要不是小丫头搬来了救兵,那是肯定输了。打马球可不是打架,不是几天练习就能够扛下来的。虽说有些胜之不武,但只要是赢了,管他什么手段?

“沛王殿下,这回我们输了,既然都立了字据,我们当然不会赖账!”

屈突仲翔虽然认输,表情却仍然有些咬牙切齿,因此刻意忽略了旁边欢呼雀跃的李家老二老三。输给堂堂沛王没什么丢面子,可是要输给这两个没用的活宝,他以后就不用混了!

“哈哈哈哈!”见对面一帮人全都是脸色铁青,李贤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立刻摇了摇头,“那赌约不过是开开玩笑,你们不用放在心上。要说马球,若是没有申若姐姐她们帮忙,我们就输了,所以你们没什么好丢人的。以后若是有闲,我倒想向各位请教请教马球的功夫!”

这帮公子哥平日全都是做惯了“赶尽杀绝”的勾当,哪次不是逼得李家老二老三上窜下跳,因此这时早就做好了任人摆布的准备。李贤这几句漂亮话一说,屈突仲翔第一个瞪大了眼睛,才想道谢却又觉得拉不下脸,但他身后的其他人就没那么矜持了。

“沛王殿下客气了,以后有事请一定叫上我们!”

“是啊是啊,只要殿下一句话,我们一定到场!”

“我们绝对随叫随到!”

就连周晓也拍着胸脯许下了承诺:“今后殿下如果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只要是能做的,我们一定当仁不让!”

别人都表态了,屈突仲翔怎么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可是,他正想也随便说两句,却有人抢在他前头发话了。只见一身大红的屈突申若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李贤的肩膀,派头落落大方。

“殿下不必和我这个弟弟客气,输了就是输了,让他当跟班也是瞧得起他!以后若是我这个弟弟惹出什么麻烦,尽管来告诉我,我自然会好好收拾她!就是这些个小子,他们家里的娘亲姐妹我也全都熟得很,我还能帮忙管教一二!”

全场顿时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就连李贤也不自觉地悄悄退后了一步。人说大唐是中国最最开放的年代,他还不太相信,现在他完全信了。这屈突申若豪爽恣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大姊头。如果谁娶了这么一个女人……不对,只要惹上这么一个女人就太可怕了!

然而,他越是不想和屈突申若拉上关系,对方却偏偏不放过他:“殿下,我听说你在洛阳训练了一支娘子军,令行禁止好不威风,听着我怪心痒的。如果可以,殿下能不能和皇后娘娘说一声,送我们姐妹几个?当然,如果难办的话,就请殿下教教我们如何训练也成!要是秋冬打猎的时候带着这么一群人出去,想必一定是极好的!”

这屈突申若果然是武将世家出身!三句话不离本行!

李贤才想开口,却不料其他女人也立刻鼓噪了起来,个个都用一种令他极度胆寒的目光望着他。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说自己当初只是一时兴起,为了糊弄李绩外加他的父皇母后,并不是真的有那令行禁止的本事?

这时候,他忽然感到耳后一热,紧接着,贺兰烟刻意压低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申若姐姐帮了你那么大忙,这点要求你就答应了吧!再说,她在长安手面打得很,各处女眷她都熟,如果你真的要斗倒李义府,以后她还能帮你好多忙呢!”

李贤立时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他怎么就忘了,大唐女权主义高涨,高官向来有惧内的毛病,而且往往官当得越大越是怕老婆。这夫人路线向来是古今智士用计的突破口,如今机会自个送上门来,错过可真的是可惜了!

在众女炙热的目光下,他满面笑容地打了个哈哈,终于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各位姐姐既然这么说,那我岂有不效劳的道理?等我身边的人到齐了,我一定帮忙!”

一群恶少眼见没自己的事了,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就想溜,谁知他们还没走出多远,猛地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犹如附骨之蛆的声音。

“话说殿下既然连那些柔弱宫女都能调教好,其他人自然更不在话下了。如今既然要在长安呆一段时间,不如把他们这些人全都组在一起好好训练一下,也免得他们只知道声色犬马,顺带正好让我们看看殿下的本事!”

这句凉飕飕的话一出来,李贤只觉得不远处那些人全都僵在了那里,就连李家老二老三也是一脸惶然。而屈突申若仿佛没有感到这句话带来的风波,兀自笑得灿烂。

预告:明天出去一整天办事,早晚各更新一章,对不住了。话说回来,我可怜的存稿正呈几何状下降,天哪……

第八十三章 做诗大会的风波

李义府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那天被李治一阵忽悠过后,他原本指望武后会帮忙,谁知武后在看了信之后立刻将他狠狠训斥了一番,到头来,他丢失的那封信还是没有拿到手。

要是换成往常,他肯定会变着法子折腾当地的地方官,但韩全已经是在御前挂了号的人,他若是贸贸然出手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而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上官仪似乎是贸足了劲,处处都和他针锋相对。

御驾既然是一路缓缓而行回长安,自然免不了在一些风景优美的地方稍稍停留,而这个时候,大臣自然而然需得作诗相和。李义府在文采上虽然略逊许敬宗,但做出来的诗一向以富丽堂皇著称,但是,如今多出一个抢风头的上官仪,他的诗顿时又落后了一名。

许敬宗因为是元老重臣,因此哪怕那诗及不上上官仪,李治总归会给点面子评为魁首,上官仪占了第二,李义府自然而然只得屈居第三,至于其他宰相位居何列,他根本懒得去注意,他唯独在意的是被上官仪占了上风。

这一日,因为一首咏秋诗,两位宰相和一位准宰相再次打起了擂台。虽说是应制诗,考的却也是急才,而李义府恰好昨日在见武后时正好想到了一首,此刻立即抢在了前头。

“金微凝素节,玉律应清葭。边马秋声急,征鸿晓阵斜。关树凋凉叶,塞草落寒花。雾暗长川景,云昏大漠沙。溪深路难越,川平望超忽。极望断烟飘,遥落惊蓬没。霜结龙城吹,水照龟林月。日色夏犹冷,霜华春未歇。睿作高紫宸,分明映玄阙。”

上官仪一向被李治称作是文思敏捷才华横溢,哪里甘心被李义府抢去了风头,眉头一皱便立刻高声吟道:“殿帐清炎气,辇道含秋阴。凄风移汉筑,流水入虞琴。云飞送断雁,月上净疏林。滴沥露枝响,空蒙烟壑深。”

对于一向享受特殊待遇的许敬宗而言,是否在最后一个和诗并不重要,横竖他年纪最大资格最老,自然没必要和年轻人一般争抢。因此,他只是看着上官仪和李义府相对瞪眼,自己却一直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捋胡子看天,直到最后方才缓步踱到了李治身边。

“秋深桂初发,寒窗菊余菲。波拥群凫至,秋飘朔雁归。月荚生还落,云枝似复非。凝宸阅栖亩,观文伫少微。圣敬韬前哲,先天谅不违。”

三人作完,剩下的大臣自然是一个个紧跟着奉上了自己精心炮制的诗,供李治武后品评。在这种事情上,武后向来笑吟吟地任凭丈夫做主,因此对李义府的眼神完全是视而不见——不过是做诗小事,若是因为这种事情和李治顶起来,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许卿这一首秋暮言志,寓情于景,的确是上上之作,上官这一首华丽婉媚,功力也相当不凡。唔,李卿这一首也相当不错。”

一圈品评下来,轮到三位宰相的时候,李治便道出了这样一番话。上官仪固然是兴高采烈,许敬宗同样也是笑容满面,只有李义府强笑着应了,心中却有些咬牙切齿。

正在大家欢宴笑谈的时候,外间忽然有内侍前来,双手呈上了几封书信。按照重要性排列,分别是李绩报的平安,还有李贤和贺兰烟的家书。

李治扫了一下李绩的信,自然放下了心思,随手把贺兰烟的信递给了武后,自己拆开了李贤的信,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这贤儿还真是会胡闹,上回操练了宫女,如今倒上起了瘾。你还记得屈突通的那个孙女么,就是打马球相当出色的那个?”

“臣妾当然记得,马球场上她可是威风得紧。”武后对李贤的胡闹已经见怪不怪了,此时不禁莞尔,“难不成贤儿又招惹了人家?她可似乎比贤儿大十岁呢!”

“这倒不是!”李治闻言哑然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丫头虽然是女人,却有乃祖的武风,竟想让贤儿帮她训练一批侍女,将来好去打猎,当然,大约也有炫耀的意思。不单单是如此,听说她一声令下,各家那些不务正业的子弟全都被她集结到了李家。虽然李卿没在信上说什么,大约心里正叫苦不迭呢!”

“竟有此事?”这下子武后不由得惊讶了起来,她生性好强,如今闻听屈突申若一个女孩子如此威势,禁不住有些好奇,“那贤儿可降得住他?”

帝后两人说话并没有避着下面的群臣,因此不少人便议论纷纷了起来。上官仪对此并不在意,许敬宗则是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稍稍皱了皱眉,至于李义府则是满脸阴霾。对于众人的脸色变化,坐在李治武后下首的李弘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暗自存下了心思。

“放心,我们那个儿子,你还怕他会吃亏?”李治笑着把信递给了武后,忽然心中一动又把贺兰烟那封信从妻子那里要了过来。拆开一看,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呆了好半晌,他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笑不单单是武后莫名其妙,就连其它臣子都面露愕然。

“哈哈哈哈,朕在这里品评诸卿的绝妙好诗,想不到烟儿快马送来了贤儿的一首佳作。妙,果然是妙,朕且念给各位听听!”

言罢他便长身而立,朗声念了出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弹了弹信笺,李治心情大好,口气中自然而然带出了几许戏谑:“想不到,贤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佳作!不过,把这样一首诗送给贺兰,还真是应了《诗经》的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帝如此称赞,底下的群臣自然不会吝惜溢美之词,大堆的奉承顿时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而远在长安的李贤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贺兰烟已经把他转手卖给了李治。

第八十四章 红豆风波,女人的敏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当李贤看到那硕大的招牌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这二十个字,嘴角顿时一阵抽搐。再看旁边的小丫头一脸得意,他哪里会不明白究竟是谁捣的鬼?

“我问过贺兰周,他说相思子虽然运输不易,却着实是一桩好买卖,所以我便拿出了十万贯钱,让他帮忙进货,又在长安城盘下了好些铺子。我想来想去,还是贤儿你那首红豆辞最最贴切,果然前两天一开张就是日进斗金。对了,因为那十万贯脂粉钱上次是姨父给的,所以这回我把你那首诗给他看了!”

什么,这首诗已经给他老爹李治看了?

李贤闻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见贺兰烟满脸心虚,他只得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剽窃几首赫赫有名的诗词没什么关系,反正他脸皮厚,那些赫赫有名的诗人词人也还没出世。可问题是,他不需要留一个文采出众的名声!

于志宁那个老头上次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招惹来这样一尊大佛,那他今后的苦难就大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胡闹的名声大一些不要紧,但要是别的名声大了,指不定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算了算了,让人知道也无所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李贤怕过谁来?

和贺兰烟一起进了店,他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禁疑惑地瞅了旁边的小丫头一眼。很快,贺兰烟便凑在他耳朵旁边低声道:“这也是老周说的,这年头价钱越高,别人越是趋之若鹜。能到这里买东西的全都出自大家,所以里头一共有十个房间,专门接待大家女眷,一般都接受定制,也免得她们为了什么好东西争抢起来,惹出没必要的麻烦。”

李贤闻言暗自点头,好一本生意经,韩国夫人真是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理财高手!

一个小伙计见有人光顾,慌忙迎了上来,此时,后面的帷幕一掀,紧接着传来了几个女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异常熟悉。还没等他分辨清楚,一个女人就打头走了出来。那鲜艳的大红外袍,那风情万种的笑容,可不是屈突申若?

一看到李贤和贺兰烟,屈突申若眼睛一亮,转而便往后招呼了一声,遂笑吟吟地走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会,她便冲贺兰烟眨了眨眼睛:“这里的货色可比洛阳那边齐全,而且还可以依样画葫芦定制。贺兰,既然让他陪你到这里来,你可得好好选选!”

话音刚落,门内又传来了一阵笑声,随后闪出了好些人。李贤略略一数,只见六七个人全都是上回见过的,心中不由暗自叫苦。他虽说答应了屈突申若她们,但一直借口练武太忙而把事情拖着,如今被人撞见自己带着贺兰烟出来闲逛,只怕是待会这一关不是这么好过。

果然,几个女人一上来就把他和贺兰烟围在中间,个个都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瞧着他,然后便左一个又一个地调笑起了贺兰烟。除了屈突申若之外,其他女人大多都已经嫁作人妇,因此几句玩笑话把小丫头说得脸色绯红,最后终于发飚了。

“哼,你们再胡说八道,以后就别想买到这些别致的相思子,这铺子可是我开的!”

贺兰烟一句话出口方才察觉到自己露了馅,偷瞥了一眼李贤,随后便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心中却着实惴惴。而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屈突申若便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我还寻思谁能在东市西市盘下那么大的门面,敢情是贺兰你的手笔。看来我刚刚说错了,既然你是幕后的大老板,那么干脆换个法子,你送相思子给他就得了!虽说历来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偶尔来个翩翩少年淑女慕之不也是美谈么?”

这下李贤终于招架不住了,他很怀疑,要是他再保持沉默,屈突申若还不知会胡说八道些什么。瞧瞧旁边那一个个盛年女子,全都笑得乐不可支,满脸戏谑分明是在看好戏!

“啊咳!”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好容易把那些笑声压了下去。然而,正在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后面的帷幕又被人掀了开来,当先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而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掌柜的男子,满脸都是奉承的笑容。

“李夫人放心,您要的我一定尽快送过去,绝对不会误了事!”

一声李夫人,李贤立刻想起了这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妇人是谁——他和这位当初在武后宫中的某次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可不是李义府的夫人?因为屈突申若等人挡在他身前,因此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他,他眼珠子一转,也就顺势拉着贺兰烟往角落里一躲。

这边那位宰相夫人看到外边这么多人,脸色便微微一变,等到发现屈突申若的时候,立刻挤出了一丝笑容:“怪不得我听说这家店如今声名不小,居然把各位也惊动了,可曾挑中什么喜欢的么?”

李贤冷眼旁观,只见包括李焱娘等人在内的众女全都不说话,便把目光转向了屈突申若。而这一位依旧是笑容满面,还冲李义府夫人点了点头:“不过是姐妹们来挑选一些小玩意,倒是让李夫人见笑了。啊呀,我们姐妹阻了你的路,实在不好意思!”

李义府夫人原本就不想和这些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人有什么牵扯,谢过之后立刻匆匆离去,压根没有注意到在场的还有别人。而她前脚一走,傅燕蓉便嘿嘿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夫贵妻荣啊,听说他们一家全都是敛财的第一把好手,只要看上的全都往怀里搂,这位李夫人的本事同样不小!”

听到这一句,联想到刚刚屈突申若举重若轻地打发了那位宰相夫人,李贤顿时多看了这位大姊头一眼。只见这一位柳眉一挑,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和她计较什么,没来由折了大家的身份。李家骤贵,又不知道收敛,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八十五章 御驾回来了,挤兑老狐狸

“贤儿,贤儿?”

埋头只顾着想心思的李贤猛地被一阵叫声惊觉,恍过神来之后,方才醒悟到自己已经是坐在车里,而且早就和屈突申若等人分手了。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个大姊头似的彪悍女人,谁知倒还有心细如发的一面,明里能够笑脸面对李义府的夫人,暗里却明白李家骤贵不知收敛维持不了多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烟姐,屈突姑娘真的是因为眼界太高才没有嫁人?”

贺兰烟没料到李贤忽然之间问这个,愣了片刻方才反应了过来,脸色便有些异样:“上门提亲的倒是有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听说申若姐姐一概回绝了。最后她家里逼急了,她就说宁可出家去做女冠也不会随便嫁人,所以就一直拖了下来。她今年都已经二十了,当初艳名可是满城皆知。”

听小丫头说着说着居然扯出了什么艳名,李贤顿时觉得一阵奇怪。转头见贺兰烟在那里玩弄衣角满脸忸怩,他立刻恍然大悟——敢情小丫头会错意了!

“想什么呢!”他一把抓住了贺兰烟的手,揉捏了两下便笑嘻嘻地道,“我只是觉着奇怪,她长得那么漂亮,虽说彪悍了些,但应该还有不少人愿意娶回家去的!要我说,敬业的年纪差不多该成婚了,凑一块倒是不错的一对。”

“敬业?”贺兰烟歪头想象着李敬业和屈突申若凑成一对的情形,没来由一阵恶寒,不禁白了李贤一眼,“申若姐姐要真的嫁了敬业,你就等着你那位伴读天天鼻青脸肿吧!我可告诉你,申若姐姐不但马术精,这手底功夫也不赖,用的一手好鞭子!”

李贤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屈突申若舞鞭的情形,然后本能地打了个寒噤。这样的女人绝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谁碰谁倒霉。不论是李敬业或是程伯虎,谁都消受不起,他还是老老实实少做这种无聊事的好,要借助她的力量,不是还有贺兰烟在中间么?

“御驾离长安只有五里地了!”

大街上猛地传来一个咋呼呼的声音,很快,东市上就沸腾了起来。对于这里的生意人来说,皇帝皇后回长安意味着大批的达官贵人随同一起回来,这就是无以伦比的商机——无论是宰相还是普通官儿,哪个不需要吃喝,哪个不需要玩乐?至于女眷们需要的胭脂面脂和各色小玩意就更不用说了。

而坐在车中的李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正好看见百姓议论纷纷的场景。他当然知道今天李治和武后要回来,只不过,他一早只打算直接在宫门口迎接,没打算到春明门去。要知道,这么大摇大摆地在留守长安的一帮子官员面前露面,目标也太大了。

然而,人群中紧接着传来的一个声音却让他有些犹豫——西征铁勒的大军将帅将在御驾之后进城!

薛仁贵回来了,他要不要顺道去瞻仰一下名将风采?

就当他盘算连连的时候,小丫头却替他做出了决定,干脆利落地吩咐车夫改道。要去迎驾,穿这身衣服当然不行,幸好李贤的行头已经李宅里也有一份,这穿戴整齐的功夫大概还是够的。至于小丫头有孝在身,这时候却是不适合露面的。

由于御驾回来在即,因此别说中央的二十米御道早就被洒扫得干干净净,不许人通行,就连城门两侧的边道也有差役维持秩序。李贤的车还没到春明门,半道上就被差役拦下,这还是因为这马车上头有英国公宅第标记的缘故。掀开车帘一看到全副亲王装束的李贤之后,立刻便有人毕恭毕敬地领他去见李绩。

遥遥看见一大批身穿官服的大臣在那里等候,李贤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几个身穿紫袍的人身上。虽说迎驾的时候几乎所有官员都要倾巢而出,但时下以朱紫为贵,真正有分量的自然只有那领头的几个人,其中,李绩年纪一大把,站在那里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显眼。

“沛王殿下!”

尽管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全体注目礼,但是,李贤还是本能地感到今次众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李绩。心里暗自猜度的同时,他连忙笑着一一打招呼,最后到李绩跟前行礼如仪时,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殿下和我学武那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殿下的诗做得如此绝妙。”

李贤愕然抬头,见面前的李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在心里埋怨起了小丫头和他那位父皇。没说的,小丫头大约是想在李治面前炫耀一把,而他那父皇更绝,干脆向所有大臣们炫耀了一把。怪不得刚刚这些官员个个眼神有异,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都是师傅教导有方,我这个弟子才能够有进益,以后还得请师傅多多指点。”

谁都知道英国公李绩善武不善文,但是,李贤都这么说了,李绩自然也享受了一回注目礼的待遇。不少大臣甚至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将自家子弟也送到李绩那里去好好管教一下,到时候若是能成就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看到李绩脸上不动声色,李贤便笑嘻嘻地往他旁边一站。谁都知道他这个沛王除了李绩没有别的师傅,他只要一口咬定,这个“黑锅”李绩是不背也得背。话说回来,教出来的徒弟有出息,这作师傅的应该最有光彩才对!

眼看前路烟尘滚滚旗帜飞扬,一帮等了老半天的官员顿时肃穆了下来,人群中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就连李贤也把腰杆挺得笔直,眼珠子却仍旧不住往四面乱转。

随着那御辇徐徐接近,李治和武后的面目渐渐依稀可见。此时此刻,迎驾的百官便高声祝道:“恭迎陛下!”下一刻,数百人齐齐跪伏了下来。

“诸卿平身!”

由两个内侍搀扶着从御辇上走下,李治的脸色看上去不错。而他在等到百官起身之后,先是慰藉了一番留守长安的几位高官,又和李绩说了两句话,紧接着便把目光转到了李贤身上。

“朕倒是想不到,贤儿你小小年纪,这做诗竟有些格调!”

李贤听到这句赞语,口中谦逊连连的同时,心中却不免泛起了嘀咕。后世脍炙人口的王摩诘名作,居然只是有些格调?

第八十六章 热闹过后,冷冷清清

站在这四面透风的城门口,父子两人总不好把大批臣子干晾在那里,所以李治也不过略略夸奖两句。但就是这么两句,李贤就感到后背一阵发热,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好容易等老爹从眼前过去,他忽然感到前头传来了一阵压倒性的压迫感,这次他学乖了,头也不抬便连忙施礼道:“拜见母后!”

好在武后没有让他再一次体会沙地里行礼的滋味,一把就把他揪了起来:“好你个贤儿,要不是贺兰,我倒还不知道你会做诗!以后你父皇和我过生日,别的礼物你就不用送了,每年一首贺诗,省得你绞尽脑汁想新鲜玩意!”

每年一首贺诗!李贤打了个寒噤后,几乎是猛地抬起了头,看见武后戏谑的表情才松了一口气。开玩笑,诗词也是要应景的,除非他当初有能耐把全唐诗打包背下来,那也许还能勉强应付一二。他正想开口糊弄两句时,却不料武后忽然不理会他了。

“英国公这些年教导贤儿,也着实辛苦了,此番从北边送来了一些高丽人参,我已经选中了三支,回头我让人送去李宅。”

他母后这是在对李绩示好!李贤赶忙转过了身子,见李绩依然是刚刚那幅淡然处之的神色,再看看武后满面笑容,不禁心中一动。直到帝后全都过去了,他起步想要跟上,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住,一回头却是李弘。

“好你个六弟,不声不响居然会做诗了!”

这李弘没事也来寒碜他干吗?李贤如今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情绪,哪有时间理会李弘的小心思,打了个哈哈便想抽身,谁料衣服仍是被人死死拽住,他一下子用力过猛,险些把袖子扯破了。这下子他着实怒了,恶狠狠地瞪了李弘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五哥,你究竟想干吗?”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李弘见没人注意自己这兄弟俩,遂悄悄地在李贤耳边说,“你那首诗传开了之后,当天晚上许敬宗就鬼鬼祟祟去见了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还有李义府,那天父皇夸你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不太对,你可得防着他一点。咳,要是上次能够扳倒他,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李义府,看来这家伙还没学乖,还以为是立后功臣,在朝中不可或缺么?话说许老头找他父皇又是商量什么事?

李贤眯着眼睛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便笑嘻嘻地谢过了李弘。哥俩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他便瞥见东宫几个恪守礼法的老臣面色不善地朝这边而来,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赶忙找李治和武后,死皮赖脸地要求留下来瞻仰西征将帅风采。很快,大多数人便和御驾一起进城,而剩下迎接西征军的则只有寥寥数人,连李绩都不在场。

看到这样冷冷清清的场面,李贤不禁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坑杀俘虏十万,要是没有西征军在铁勒烧杀抢掠以致功亏一篑,那么,此时的迎接阵容一定会空前强大。胜仗凯旋弄成了如今的模样,该说那些将领当初太过骄矜呢,还是该说这薛仁贵时运不济?

冷不丁瞧见城门那边闪出三个人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全都是闲不住的主,尤其是薛丁山,不可能不念想那位征战在外的父亲,这不,如今全都到齐了!

“六……殿下!”看到有外人在场,虽说知道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自己,而且这些人听不见自己的话,但薛丁山还是硬生生地改了称呼。他不安地瞥了一眼那边满脸肃穆的大臣,嗫嚅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我爹他们什么时候到?”

李贤还没开口,李敬业就把话头接了过去:“御驾刚刚过去,不管怎么说,西征将帅都不可能那么快进城的。看这架势,你爹他们估计一路慢行,在长安附近等候了不少时间,专门就是等着御驾过去才进城。放心,我爷爷说过,就算真的有罪也是小过,朝廷不可能责罚凯旋大将,那样的话不是寒了将士的心么?”

这话李贤自个也对李绩说过一次,但如今看着那几个脸上满是寒霜的大臣,他禁不住泛起了嘀咕——这一个个都拉着死人脸,仿佛迎接的不是凯旋而归的西征军,而是处置败军之将似的。还是说,这世上文武天生就是不合的?话说这大唐的兵部里头有不少都是武将,并非都是文官,这年头又不存在什么崇文抑武。

也不知等了多久,远处终于再次扬起了漫天烟尘,而这一次的速度就要快多了,只见数百骑人风驰电掣一般地奔了过来,然后在距城门只有百米左右的距离齐齐翻身下马。打头的一个将领看上去有些年纪,人固然魁梧高大,但脸色却是阴沉沉的。他身后另有四五名将领,其中一人却显然与其他人不同。

“那就是我爹爹!”

不用薛丁山提醒,李贤就知道那是薛仁贵,尽管距离这么远,但是,那马背上挂着的两把大弓他却是不会忽略的——天底下善射的将军虽说不少,但像薛仁贵这么佩双弓的并不多见。

两拨人很快碰头,而李贤忖度了一下身份,径直站在了城门的阴影处。在这种西征军功过未明的时候,他上去能干什么,总不成代替他父皇表态吧?而薛丁山差点儿没忍住,幸好李敬业程伯虎见机得快,一边一个将他看得死死的。

然而,兵部的那几个大佬刚刚就看到李贤在那里,虽说不知道这位沛王留下来干什么,但在事情办完了之后,还是不免有人上前打招呼。此时,风尘仆仆的西征将帅方才看到李贤等人,主将郑仁泰当初曾担任过三卫大将军,见过李贤好几次,因此一下子就把人认了出来。

“沛王殿下!”

主将见礼,其他人自然免不了上前行礼。而薛仁贵看到李贤身边的薛丁山时,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赫然站在沛王李贤身边?

李贤在心里把那几个多事的官员骂了个半死,但脸上还只得笑嘻嘻地敷衍,当然,他绝口不提西征的功过,只是大大说了一通漂亮话,其中一句派用场的都没有。让他格外庆幸的是,小薛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惊人的自制力,站在程伯虎李敬业身后愣是一声没吭。

第八十七章 武德殿和承庆殿的区别

办理好了一应手续,大批西征将领也就算交割完了。但是,只有等过完了御前和百官这一关,他们的任务才算真正结束。只不过,无巧不巧地撞上了御驾回长安,面圣这一道关口自然只能暂时放放。而兵部众官也算是有人情味的,一众将领全都得以回家和妻儿老小团聚。

李贤早在应付完之后溜之大吉,而其他人也渐渐走光了。坐在马上的薛仁贵满脸心不在焉,直到头都想痛了,他仍然觉得眼前迷雾重重——他那个儿子固然是从小勤练武艺,可他一向没带他四处走动,怎么会突然认识了沛王?如果他没记错,刚刚李贤身边另两个人就是李敬业和程伯虎,全都是伴读的身份。总不会他儿子也成了沛王的伴读吧?

他不做声,身后那几个亲兵自然更加不会言语。其中一个亲兵一路都在好奇地四下张望,不时还在嘴里低声嘀咕几句,隐约可以听出一点异邦口音。

紧挨着朱雀大街的几个里坊向来都是公卿贵族的聚居之地,而薛仁贵当了左武卫将军之后,自然也跻身于大唐的大将行列,所住的宅邸便在宣义坊。虽然比不上那些世家豪族,但规制一样富丽堂皇。过了坊墙,再拐进自己宅邸的那条街,他就远远看到妻子柳氏带着十几个家人在门口迎候。

下马之后自然免不了夫妻寒暄,进屋之后少不得又是主仆礼数。好容易只剩了老夫老妻两个人,薛仁贵就从妻子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他万分震惊的消息。

沛王李贤竟然挑中了他的儿子,似乎有意作为伴读!

他还在那里失神,柳氏便用略带自豪的口气将当日李贤登门的情形叙述了一番,随后又笑道:“后来沛王殿下又赐给了大郎一件袍服,外加腰牌和短刀。大郎这些日子一直在随沛王在英国公那里,我听大郎说,英国公平易近人,甚至还亲自点拨他的枪法,因此他的武艺颇有进益。”

儿子当真撞上了大运?在大喜过望之余,薛仁贵对于自己的前途不免又多了几分信心。

而另一边的李贤已经回了李宅收拾东西,李治和武后都回来了,他一个亲王还赖在李宅不走当然不像话。他倒是想这时候上薛家瞅瞅来着,问题是,长安的薛宅不比洛阳,听薛丁山说,四邻不是公卿贵族就是大将,他这么一去,明天别人就全都知道了。因此,见薛丁山呆在那里满脸不自在,他干脆便打发其回家,临走时又关照了几句。

穿过横街进入宫城,李贤的方向感就渐渐没了。好几年没回来,他就是记性再好也记不住那些雕梁画栋的宫殿。好在前面有领路的内侍,他不虞有迷路之忧,一路走来就仿佛是参观似的东张西望。

经过东宫的时候,他稍稍停留了一下,原本想进去看看李弘,但一瞥见里面出来一个疑似于志宁的人影,他连忙滑脚开溜。在穿过好些宫殿楼阁之后,他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武德殿。经过李治御批,武后点头,在他今后没有出阁建宅之前,这就是他在长安的居处了。当然,在他看来,更喜欢洛阳的李治和武后大约还会将政府班子再搬回去的。

他当然对武德殿很满意,地方宽敞进出方便,离东宫很近,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去随便骚扰李弘。即使是出宫,只要走武德门永春门,再穿过横街,他立刻就能进入繁华的长安市区。而他虽说高兴了,那边的阿萝和蓉娘却同时皱起了眉头。

阿萝便在那里低声嘀咕说:“怎么是武德殿,以殿下的身份,应当住在承庆殿的。”

武德殿还是承庆殿,难道这住的地方也有什么问题?李贤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蓉娘,结果这一位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低声解释起了缘由。

“武德殿是当初巢刺王住过的地方,当初他便是在这里和东宫隐太子合谋……”虽然时隔多年,但蓉娘还是有些含含糊糊,“而承庆殿是当年太宗皇帝住过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兆头总比这武德殿好。”

巢刺王?李元吉?

李贤见阿萝也在那里附和似的点点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至于么?要真避讳这个,那东宫干脆就荒废算了,那东宫当初李建成还住过呢!这年头,连个宫女都要操心这种问题,还真是想得远。再说,他那位父皇似乎根本就不喜欢承庆殿,或者应该这么说,根本就不喜欢太极宫,否则也不会一登基就修蓬莱宫,一回长安便挪窝蓬莱宫。

“话说回来,如果住在承庆殿,殿下一定更满意。”阿萝忽然插了一句,脸上的笑容中便有些促狭的味道,“承庆殿毗邻掖庭宫,向来是妃嫔和宫人住的地方。殿下如果住在那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必定是大饱眼福!”

大饱眼福……这不是摆明了讽刺他好色么?

李贤狠狠瞪了阿萝一眼,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自从韩国夫人去世之后,宫中就再度恢复了武后一人独尊的局面。他老爹李治堂堂一国之君,别说六宫粉黛三千人,就连一个实质性的嫔御都没有,也不知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还是他母后加大了管束的力度。

他正这么想着,蓉娘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巴掌,脸上满是笑意:“奴婢倒忘了告诉殿下,皇后娘娘已经下令,殿下迁居武德殿之后,把之前训练过的那些宫人和女童全都调过来。武德殿虽大,但这百十号人还是需得殿下安排。”

一说起那些宫女,李贤的眼前立刻晃过了屈突申若那张脸。想到自己在外还有那么一桩任务,他不禁嘴里发苦,想想比自己更倒霉的屈突仲翔那一帮恶少团伙,他方才好过了一些。左右他不过是一个吆喝的,吃不了亏,实在不行,就干脆把李敬业程伯虎拉过去充场面好了。

然而,等一大批宫人进驻武德殿之后,他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家里一下子多了百多个女人是什么概念。虽说其中一多半都是稚龄女童,但是,剩下那几十人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她们来说,调入武德殿无异于一步登天,目光自然比起初还要炙烈。

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这种生活上的问题,另一个消息就砸了过来——他老爹李治的风眩病又犯了。

第八十八章 拐弯抹角的夸奖

当皇帝的人最怕什么?

不是怕大臣造反,也不是怕边疆告急,往根子里说,但凡当皇帝的人,最最害怕的就是短命。因此,看到李治露出了鲜有的暴躁易怒那一面,而武后则在那里不厌其烦地安慰,李贤不禁觉得这一刻那两位至尊很像普通的一家子。

终于,折腾了许久的李治沉沉睡去,武后这才站起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奕奕。李弘身为太子,当仁不让地被武后赶回了东宫读书理事,至于李贤和李显两兄弟则被留了下来。

“百善孝为先,陛下如今时常犯病,你们身为人子,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也别忘了平日多多承欢膝下。弘儿是太子,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你们俩自当把兄长的份一并算上,明白么?”

李贤敏锐地听出承欢膝下四个字带上了重音,脑袋瓜子一转便立刻醒悟了过来,连忙答应不迭。而他一答应,周王李显立刻如同应声虫一般连连点头。这时,武后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吩咐了几句方才放过了两兄弟。

“六哥,母后说的承欢膝下是什么意思?”

听到耳边传来的这个问题,李贤转头看了李显半晌,发觉这个弟弟一本正经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得一阵头痛。当然,他不能像要求自个那样要求这个弟弟,只是,李显好歹也学学人家李弘,这年纪也不算太小了,说话做事不要那么木知木觉行么?

“七弟,所谓承欢膝下,就是说我们有时间多陪父皇说说话,别让父皇感到寂寞,你明白么?”

看到李显依旧是满脸茫然,他不禁有些头痛。听说最近他那位庶兄素节和废太子李忠都有奏折问安,李治的态度有所松动,所以,武后刚刚那些话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李显是三个皇子中最小的一个,有什么风雨全都让两个哥哥分担光了,因此见李贤在那里皱眉沉思,他忽然狠狠拍了拍巴掌:“六哥,我明白了!”

李贤这下子自然高兴,谁知李显接下来一番话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反正大道理我不懂,以后六哥怎么做,我依样画葫芦肯定不会错。六哥,这宫里头规矩多,我都快憋死了。你帮忙去求求父皇母后,让英国公顺便收了我当徒弟,我也要学骑马学武艺!”

他这个弟弟把李绩当什么了?他当初要不是耍诈加上运气好,然后还有几分聪明,能那么顺顺利利地把这位不掺和皇家家务的老狐狸拉下水么?

“七弟,我看这样吧,英国公如今年纪大了,赶明儿我让敬业和伯虎教你骑马。伯虎的三板斧你不是最最羡慕么,到时候我让他一并教你!”

这样的承诺自然而然转移了李显的注意力,兴致勃勃地答应之后便自顾自地回转了去。出了大殿,李贤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武德殿,而是在附近兜了一圈,远远望见武后也离开了,他这才准备打道回府,可还没来得及走,便有小内侍匆匆而来,说是李治要见他。

当了那么多年皇子,李贤很少遇到过李治单独召见的事,此时不禁有些犹疑。心中奇怪归奇怪,但他还是立马二话不说地回身进去,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这位父皇已经醒得炯炯的,虽然眼神间隐约可见痛苦之色,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听你母后说,薛仁贵之子如今也在李宅?”

当头第一句话让李贤吃了一惊的同时,也放下了一桩心思。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添油加醋地把当日看到薛丁山神射的经过一说,又点明李绩曾经指点了小薛几手,李治非但脸色释然,反而还赞赏有加地冲他点了点头。

“英国公曾经对朕提过,他孙儿李敬业以前是难以管束的性子,既不喜欢文理,武艺上也不过稀松平常,论理并不适合当什么伴读。谁知道跟着贤儿你这几年,李敬业在习武上颇为用功,总算没有堕了他英国公的名声。他还说,就连程家上下,也对贤儿你颇为感激。”

他没听错吧,老狐狸李绩居然会夸他,而且是在李治面前夸他?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这都是英国公教导的功劳,儿臣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不过是练武有个伴儿,大家都有争强好胜之心罢了!”强忍心中的兴奋,李贤乖巧地谦逊了两句,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治截断了。

“弘儿勤于读书,东宫诸官一向认同他这个太子。你生性聪颖不在弘儿之下,朕当年还担心你们兄弟都太聪明,是否会有不合,如今看来这担心着实无谓。就连许敬宗上官仪都称赞太子和沛王俨然一体,足可为兄弟友爱的楷模。”

这番话一说,李贤仿佛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心情轻松的同时不免还有些疑惑。许敬宗会溜须拍马不奇怪,这老头就是靠溜须拍马起家发家的。可是,上官仪没来由说他的好话干吗,他和这位准宰相又不熟!

“原本你母后的意思,是让你住在承庆殿的,但朕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你住在武德殿。这也是为了周全你们兄弟俩的情义。平日弘儿到你那里去,或者你去找弘儿,都不用横穿大半个太极宫。你虽然好武,但是一味不懂文也不是道理,得空了也该向东宫诸位请教请教。”

李贤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中暗叹自己宫里那两位左膀右臂白担心了一场。而最后一句话一进耳朵,他便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偷觑了一下李治脸色,见确实没有其他端倪,他这才放心了下来。只要不是让于志宁那个白胡子老头专门来教导他,那么万事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