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福和府里头的精壮去拉他,唤来好几个人才把他固定住。最后沈伯允让人绑了他,送回房去。

梁莹莹一夜没睡,医生打了镇静剂就走了。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想起那一回在百福宫酒店里,她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那时候她多乐观、多自信。

她有些后悔了,怎么就这么鲁莽全说了呢?可这怨不得自己。要不是他那样伤自己的心,她怎么会和盘托出?她愿意说吗?!

那后悔里头又带出些快意:现在,他再也不会想着别人了。

天色暗下来,又渐渐走向黎明。明天就要来了,只是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她心事重重地趴在床边睡过去了。

沈仲凌的手动了动。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梁莹莹的手里。所以他一动,她便醒了。她心里忐忑,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沈仲凌睁开眼睛,眼睛里还是那熟悉的帐顶。微微侧头,是眼睛红肿、眼下淡青的梁莹莹。

梁莹莹动了动唇,他却轻声道:“你有了身子,应该好好休息。”

梁莹莹愣了愣,他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什么都没说。

她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你有什么不快活的,你骂也好,摔东西也好,你别这样吓唬我。”

他坐了起来,在她头上揉了揉:“乖,别哭,都过去了。都是我的错。”

梁莹莹没来由地又惊又恐又委屈,扑在他身上,啜泣不止。她什么都想到了,却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他洗漱完毕,穿戴妥当,牵着梁莹莹的手去饭厅里头吃早饭。

沈伯允和绣文、晚香都是彻夜未眠,早早就起了,这时候已经坐下了。晚香见他们走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叫了一声:“二爷、二奶奶。”

沈仲凌点了点头,看也不看她一眼。两人坐下,众人怀着心事安静地吃到一半,沈伯允缓缓道:“二弟今天还好吧?”

沈仲凌手上缠着纱布,只能握着勺子,听他问起,便放下勺子,毕恭毕敬地回答:“昨天让大哥担忧了,以后不会了。”

沈伯允点点头。

这顿饭吃得只剩下筷子碰到碟子、勺子碰到汤碗的声音。明明是珍馐美馔,可却是味同嚼蜡。

这边家宅总算是平静了,梁莹莹想起那“补药”的事情来。她突然觉得齿寒,什么样的人,会给自己的太太吃这样的药?心里是不太相信的,又把剩的那包药拿出来,找小秋去药铺里问问。这一问她更是觉得背凉,果然是凉药,是不想让幼萱有身孕的药。

她和幼萱还有几年的同学情分,却又不知道她家里到底是有怎么样的一番暗涌,不便明说。思量着这事情既然知道了,总要点拨点拨她。于是打了电话给幼萱和那两个女朋友,约在一处打小牌。

麻将打到八圈,唐浩成从外头回来,客气地过来跟她们打招呼,对着幼萱言语间也是一派的温柔体恤。他看见明月给几位小姐端了燕窝粥,便问她:“太太的药喝了吗?”

明月恭敬道:“正在熬。”

梁莹莹的心里就泛着冷气,突然觉出男人的可怕之处来。又打了几圈,明月又端了药过来。梁莹莹眉头皱了皱,偷偷伸了脚出去。

明月捧着绛红漆木的宽托盘,没留心脚下。刚靠近桌边,正绊在梁莹莹的脚上,一个踉跄就把药打翻在麻将桌上。几人都是大呼小叫地从桌边跳起来。

幼萱怕惊吓到梁莹莹肚子里的孩子,忙过去问她有没有怎么样。看到她衣服湿了一角,掏出帕子一边给她擦着,一边数落明月:“你这丫头越大越调皮,万一烫着梁小姐,仔细你的小命!”

明月手忙脚乱,又带着委屈。幼萱向来是个好脾气的,这样的重话是从来没听过的。但幼萱话虽如此,语气却并不算太重。只是怕梁莹莹有什么意外,她这个丫头到时候逃不过一顿重罚,所以先自己数落她。

梁莹莹哪里看不出来,心里更是一阵唏嘘,这样心地善良的幼萱,背后却被自己的丈夫算计。又想起沈家那一摊烂事情,想想父亲虽然有三个姨太太,可都被父亲管得老老实实,谁敢挑头玩花招、弄手段?虽然她从小就不喜欢她们,但那些姨太太却从来都是乖觉不敢造次的。

这个晚香,一进门就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她出身青楼,虽然没接过客,可梁莹莹并不相信她不知道“凉药”的事情。原只当她年纪小,又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丫头,谁知道心计这样深?

梁莹莹真是后悔把她弄进门,可是不弄进门,她在外头一样能翻出风雨。她当真小瞧了她。

又想到沈仲凌,他把他的爱都给了傅婉初,把他的宠都给了晚香,她得到了什么呢?这样的钟鸣鼎食的大家庭背后是利益交错,夫妻之间难道是注定没有真情的吗?看着眼前的幼萱,心里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哀。

梁莹莹拉住幼萱的手,微笑道:“你别紧张,不碍事的,别吓着她。”

明月在一旁听到她那样说了,心里总算踏实了,只能道:“我再去给小姐煎药。”

梁莹莹拦了明月,转过来对幼萱道:“你今天就别喝了吧!我最近看了篇杂志,说补药吃多了也是会坏身体的,不如五谷杂粮慢慢养着。你看,吃了这么久都没什么起色,怕是方子不好使,不如找个大夫换个方子?或者看看西医也是好的。

“上回我父亲的四姨太也是病了好久,喝了多少药都不见起色,眼瞅着病得还越发重些。最后让父亲拖到西人的医院里,打了两针就好了。回家找人一看药方,才知道是大夫弄错了,把人家的方子开给她了,气得四姨太带着人把人家的医馆都给砸了。”

大家听了都跟着笑起来。但梁莹莹虽是笑着,眼睛却牢牢盯着幼萱,眼神无比恳切。幼萱是个玲珑心肠的人,听她这样一说,心头就是一悸。却也不说什么,也是跟着笑,在她手上拍了拍:“听你的,今天就不喝了。”

韩朗陪着方岚到她二哥方奕林家去喝小侄女曼曼的满岁酒。

方奕林的夫人是警备司令部一个副部长的女儿,两人是留洋时候认识的。在国外私自就注册结婚,这很让方岚的母亲不高兴。

方轩林抱着独身主义不从军政,已然让方夫人伤透了心。好不容易这个二儿子走了仕途,却又是私订终身的。心里对这个媳妇就是横竖不顺眼,自然不能和平相处。

方奕林托了个借口出来自己住,倒也省得一大堆的麻烦事情。可方夫人心里更认定这个媳妇把儿子给分走了,本来也想来看看孙女,可是连满岁宴媳妇也不在方家老宅办,却倒要去他们的小家里,更是气闷,索性借口身体不舒适,不去了。

方岚劝了老太太大半天也没劝出个结果,只好自己过来。正要叫管家备车,管家却说家里的车被三少爷一家开走了,一辆车都没有。方岚正打算叫人力车,谁知道刚出门就遇上靠在车门衣冠楚楚眉开眼笑的韩朗。

韩朗一见她,笑着拉开车门:“请吧,方小姐。今天我被三哥叫来给你当司机的,正好去给小侄女拜寿。”

方岚知道这人从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就不跟他蘑菇,坐着他的车去了方奕林家。

到了二哥家里头,进了客厅就看到桌子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子。她笑眯眯地打开,有珍珠链子,有成套的宝石首饰,还有上好的成匹衣料,因而笑道:“瞧瞧,曼曼这才周岁呢,就有人送这么重的礼。回头要是出嫁,人家的聘礼不得搬座金山来?”

方奕林抱着女儿出来,笑道:“你这回可错了,这礼物是要送出去的。”

方岚捏着曼曼的小手,笑意盈盈道:“是哪家的喜事,要送这样重的礼?”

“京州军督办沈仲凌。”

方岚一听,笑就冷下来:“他不是才娶了妻吗,怎么一年不到,还要纳妾不成?”

方奕林怕她那副冷脸的模样吓坏自家宝贝女儿,扭过身子:“可不就是纳妾。男人三妻四妾的倒也正常……”

方岚听他这番言论却是恼了:“正常?!二哥你愿意女儿的丈夫三妻四妾吗?”

方奕林却是笑道:“你这火又是为的什么名头?凌少娶的那位夫人,虽然明处称得上是贤伉俪,背地里谁都明白多少有点政治婚姻的意思。如今新夫人过门不过一年,纳了这房如夫人,那自然是真爱了。

“你们不都提倡自由恋爱吗,怎么到这里就不支持了?我的女儿自然不会拿去做政治婚姻,所以,我才不担心。”说着在女儿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大约是亲得重了,小姑娘哇哇地哭起来。方奕林忙抖着哄,怎么哄都哄不好。

“真爱?!”方岚鄙夷道。为了利益抛了“真爱”,有了权势就抛了原配,这也配得上“真爱”两个字?

韩朗从后备厢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后脚才进门,就看到方岚脸色不好。他笑嘻嘻地叫了声“二哥”,方奕林笑着跟他点了点头。

方岚却像抓住什么把柄似的:“什么二哥?谁是你二哥?你二哥不是在英国吗?我二哥怎么就成了你二哥?”

这一串炮打过来,把韩朗击得有点晕头转向,抛了一个“她怎么了”的眼神给方奕林,方奕林只是笑,把孩子递给保姆,走过去揉了揉方岚的头:“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方岚觉得天底下果真就没什么真心的好男人了,那肚子里的委屈、胸中的不忿都搅和在一处,眼眶就红了。

方奕林和声道:“你这又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又不是赶着你嫁人。”

方岚对他的笑话也笑不起来,指着那堆礼物:“不许送,也不许去婚宴!”

方奕林又笑道:“人家的喜事本就没大操办,既然咱们知道了,礼物那是少不了的。人面应酬,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方岚碰了个软钉子,更是委屈,拉过韩朗怒声道:“你不许送礼!”

韩朗看她好好的就闹起性子来,也不管她说的什么,就忙着点头:“好,不送。”

方岚又来了一句:“你们韩家也不许送!”

韩朗接着道:“好,你说不送就不送!”

方岚还是不解气,在他身上好一阵捶打,他也只是笑嘻嘻地受了。捶得重了,也就发出几声哼叫。

方奕林却看不过眼:“你这丫头,你又不是韩家人,怎么管得了韩家的事情?”

韩朗却只是一味地让她,笑道:“早晚都是一家人,早管晚管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