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霄此刻身形下坠已是卸去内劲,他若运气抵御那最后一道寒光,必然就会后继无力,无法再全力还手,他这一掌下去,对方就算不脑袋开花,也必然气血逆转,身受重伤!

不远处传来惨叫。

大氅被高高抛起,黑袍男人宛若一只黑羽凤凰,腾地疾飞,又展翅覆向大地,骄傲耀眼,独一无二。

手中丝弦宛若削金断玉的利刃,所到之处,两名高手人头落地!

而凤凰带着肆意张扬,身形未顿,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酒肆混沌,如天地未开,黑衣过处,以血开路,割破鸿蒙,霎时间万鬼号哭,暗夜寂寥!

浓郁酒香不知何时,已被血腥味盖了过去,凤霄下手毫不留情,那十一名一流高手身在此地,竟如初出茅庐的江湖新秀一般,束手束脚,左支右绌。

不知何时,三个凤霄身影交错,让人产生一种一化为三的错觉。

难道,当真有三个凤霄?

十一人中的其中一人恍恍惚惚地想道。

他姓竹,名叶青,师出嵩山派,用的是剑。

嵩山派虽不成规模,但竹叶青天分高,二十五岁时在漠北连败漠北三雄,以一敌三,由此成名,后来被方丈洲琉璃宫名列武林榜第三十七。天下第一人人向往,当能跻身天下三十七,也非寻常之辈。

今夜他原想借凤霄的性命一举成名,更上一层,不曾料想敌人竟强大如斯。

从小到大刻苦学武,为的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但竹叶青知道,他的夙愿,只怕此生无法完成了。

鬼影乱舞,灯影缭乱,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如同最后一只灯笼里的残烛终于被风刮灭,竹叶青眼前一暗,终于彻底失去知觉。

他的死不意味着战局的结束。

剩下的高手都知道今夜之战,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凤霄不死,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得死。

所以凤霄只能死,没有妥协退让求和的任何一个选项。

元三思刚刚与其中一个凤霄对过一掌。

真气在双方之间汹涌澎湃剧烈窜动,那一掌之后,双方往反方向飘落,皆稳稳落地。

但元三思有苦自己知,他气血翻涌,一口血生生咽下,好悬没吐出来,他不知道凤霄是否也一样,但他不敢赌。

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现在心生犹疑,元三思很清楚这种心境变化并非好事。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楼主对他说的话。

楼主说凤霄用了那两颗舍利,功力大进,今非昔比,已是云海十三楼心腹大敌,此番非除不可。

当时元三思虽然知道凤霄武功不俗,却不肯承认楼主这番话实则不放心自己的表现。

如今他不能不承认,楼主的话是对的。

凤霄武功进境之快,武学天分之高,实为他生平罕见。

对方还是手握解剑府大权,与崔不去关系暧昧。

如此二人,一武一智,取长补短,圆缺弥合。

如此大敌,怎能不除?

酒肆忽然安静下来。

连同外面的狂风,似也忽然被捏住喉咙,发不出半点细微动静。

包括元三思在内,他们这边现在还有六个人。

而凤霄,和他的分身,依旧是三个。

对方竟整整杀灭了自己一半的人。

可元三思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盛。

一气化三清毕竟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凤霄不可能真有两个分身,但武功到了他这一境界的人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谁又会仓促间被他请过来,愿意假扮他的分身?

三个人的武功必然存在高低,也肯定会有弱点所在,只要能够分辨出分身,让其余高手去攻击他们,自己则专心对付凤霄本人,胜算就会大增。

元三思定了定神,闭上眼,在黑暗中聆听敌人的动向。

双方,无声。

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黏在丝弦上的血越来越多,它们顺着丝弦的弧度凝聚到一点,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坠落在地上。

三个凤霄之中,有人禁不住微微一动。

那是下意识的举动,此人是武功最差的!

元三思心念一动,口吹唿哨,两名高手随即飞出,攻向那人。

另外两个凤霄,其中一个没忍住出手,去救同伴。

此人也是分身!

又三名高手出击了。

元三思再不犹豫,双手寒芒齐出之后,手中多了一把长剑,扑向最后那人!

……

郡守府的骚乱很快被平定下来。

灾民和死囚们被关了许久,手脚无力,只不过趁着一股恶气,郡守府又少人镇守,这才在左月卫的率领下将其攻占,崔不去带兵一来,三两下将局面稳定住。

裴惊蛰后一步赶到,将崔不去没让人伤灾民性命,不由松一口气。

兴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连崔不去都注意到了。

崔不去似笑非笑:“你怕我利用了这些灾民解围,转头又杀了他们平乱?”

裴惊蛰面上一红:“让崔先生见笑了。”

崔不去:“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兴趣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下手,若非杨云贪墨和这场洪灾,他们原本就是寻常百姓,日后他们还将会是指证杨云和武义等人的最佳人证。你去将人集中到一处,统计人数,勿使他们四处乱跑滋事,然后搜查郡守府,杨云必会将灾粮私藏一部分至此,把那些粮食拿一部分出来,煮了粥分配给这些人,先让他们吃饱再说。”

裴惊蛰精神一振,应声匆匆而去,他根本忘记了崔不去是左月使,却指挥不到自己头上。

容卿忍不住插嘴:“崔先生,我能做什么?”

崔不去:“那些死囚还混在灾民里,你拿着名册去将他们一一区分出来,哪些是真正作奸犯科该死的,哪些是被杨云下了冤狱的,就得劳动你这位御史青天了。”

这可是容卿的老本行,他面露兴奋,摩拳擦掌也去了。

郡守府已经被灾民们闹得一团乱,许多人趁乱抢了不少奇珍异宝,但两名左月卫,却是奉崔不去密令,将搜查重点放在杨云书房,此刻他们来报,说是在书房里发现了一些蹊跷。

杨云被五花大绑押过来,跟着崔不去进了自家书房。

书案下面的地砖已经被掀起,露出黑漆漆一片空洞。

许多大人物,固然密室的入口各有不同,可由于他们身怀无数秘密,必然得有这样一处地方,让他们随时随地可以掩藏自己见不得光的东西。

看见密室被打开,杨云也不算意外,但他一路上面如死灰,不发一言,此刻却是破天荒开口:“崔不去,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进去,但算我求你,只你一人进去行不行?此事关乎天家颜面,不可传第三人!”

崔不去奇道:“你干这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天家颜面?”

现在反倒想起自己姓杨了?

杨云哑着声音低吼:“我保证里面没有机关陷阱,但有些东西只能你看见!”

崔不去冷冷道:“左月局职责在身,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火光堂堂之下,两人近在咫尺,他越看越觉得对方神似一人。

但崔不去没有多言,他让两名左月卫推着杨云下去点灯,自己跟在后面,一步步下了暗室的石阶。

随着烛光亮起,两名左月卫,还有崔不去,全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不及写英(hu)雄(li)救美(feng)了,只能放下章,下章应该也会到正式表白定情的进度

第147章

两名左月卫惊讶,是因为他们发现这间斗室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金银满屋,而是挂了好几幅画,桌上地上,还散落不少没有打开的画轴。

崔不去惊讶,则是因为他认得画上的人。

站立回首,上身半裸的。

半卧美人榻,扶胸半露的。

轻纱飘飘,若隐若现的。

不是李沿那样低俗露骨的春宫图,这些画上的女子,或星眸半闭,或持扇含笑,从少女的青涩,到少妇的风韵,数年间同一个人展现不同的风情,画师的确抓住了画中人的神韵,一颦一笑,眉目动人。

崔不去甚至都不需要等杨云亲口承认,就能猜出他所画之人的身份。

“想不到,你与乐平公主竟还有这么一段。”崔不去似笑非笑睇了杨云一眼,“难怪我一看你长相,就想起公主身边的面首。”

杨云闭目端坐,装聋作哑。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摆出这副样子。

两名左月卫面面相觑,都觉脖上凉丝丝。

这等皇家宫闱的不伦隐秘,不该是他们能知道的。

崔不去却没让他们离开,而是指着他们身后的砖石:“你们用刀刮开后面那堵墙。”

杨云神色一动,睁开眼,终于不装哑巴了:“你怎么知道?”

两名左月卫依命行事,锋利刀刃在墙壁上刮了一会儿,白粉簌簌落下,很快露出后面的金色。

“尊使?”

“继续。”

刀锋顺着刮开的痕迹往四周扩散,很快就露出端倪。

薄薄一层面粉糊成的墙壁后面,竟是一堵金灿灿的墙壁。

一块接一块的金砖垒成的一面墙。

即使只有一面,也十分惊人了。

“墙角的缝隙有古怪!”另一名左月卫忽然喊道。

他将五指伸入缝隙内,慢慢掰开,两堵墙在他的力气下,竟一点点分开,最后露出一条通道。

通道内灯火辉煌,烛光微微摇曳,可见另外一头必有出口。

崔不去讶异道:“杨郡守,您这密室建得比西北枭雄段栖鹄好多了,真该让那土包子来见识见识什么叫皇亲国戚的气象!”

杨云怒道:“杨氏何时轮到你来诋毁,你不过我是我叔母养的一条狗……啊!”

他被左月卫踹翻在地,一顿暴揍,不多时就鼻青脸肿。

崔不去视而不见,认真地欣赏那面金墙,仿佛金子里能开出花。

等到杨云的咒骂变成哀叫,他才回转过审,故作惊讶:“杨郡守,虽然你贪污灾粮,草菅人命,亵渎公主,但自有国法惩治,你就算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刑部也不会因此为你向圣上求情的。”

杨云已经不想说话了。

“尊使,通道后面通往地面,有个院子,里头住了一个女人和两名哑仆!”

前去探路的左月卫很快来报,顺道将那女子也带过来。

宫装女子年约双十,身姿曼妙,眉目如画,只是神色惊慌,少了些许美感。

崔不去一看见她,就笑了:“杨郡守,天高皇帝远,逍遥似神仙啊!”

这女子分明是年轻几岁的乐平公主。

杨云哑声道:“你现在可以让他们先出去了吧?”

崔不去挥挥手,两名左月卫带着那女人不声不响往回路上去。

女人频频回首看杨云,似对自己的处境茫然又无措。

杨云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说吧。”崔不去拢拢披风领子,寻了处座垫盘腿坐下。

杨云自然没有这种待遇,他双手双脚被牢牢绑着,坐不能坐,站也站不好,只能靠着墙,别别扭扭,甭提多难受了。

“你要我说什么?”杨云冷冷道,“你不是都看见了,我还能说什么?”

崔不去:“我没兴趣知道你和乐平公主之间到底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侵吞灾粮一事,也自有刑部和御史台问审,我要知道的是,你与云海十三楼的关系。”

杨云讨价还价:“我若说了,你能给我什么?”

崔不去扯扯嘴角:“我会将这里的画都烧了,把那女的放走,你在这间密室里做的事,会永远成为秘密。”

杨氏堂兄妹逆伦乱情,自然见不得光,尤其在女方身为公主和前朝皇太后的情况下。

杨云强辩道:“自开皇元年我赴光迁上任之后,与公主就再未见过面了,这些画并不能证明什么!”

崔不去冷笑:“那外头的女人呢?还有公主上一位面首,皇帝和皇后都见过,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本来看在你姓杨的份上,按律流放千里便算了,若得知此事,你恐怕就别想活着了。”

杨云恶狠狠道:“那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崔不去咳嗽两声:“既然杨郡守不想说,那我只好去问别人了,县尉武义,还有你身边的人,应该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

他作势起身,杨云却按捺不住。

“慢着!”

崔不去回首。

杨云带着一丝不甘心道:“我只是想拿粮食卖些钱罢了,从来没想过谋逆之事,捐粮免税这个法子,也是一个姓萧的人给我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