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常镇远想,虽然他和常父说过刘兆的事,估计常父不日就有行动,但是具体哪一天行动到什么程度他心里并没有底,所以让刘兆谢谢报告拖拖时间也是有必要的。
“啊?”凌博今一怔。
常镇远敷衍道:“总有点事情做,还可以陪陪老婆。”
凌博今道:“是啊,挺好的。”
“房子找得怎么样了?”常镇远问道。
凌博今道:“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担心师父。”
“…借口找得不错啊。”
“我说真的。”
常镇远给他一连串意味不明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被常父打电话叫起来,跟在常弟的屁股后面周转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接新娘,拍录像,收红包,迎客,等终于能坐下吃午饭的时候,席位差不多都满了。
伴郎很有眼色,立刻找了个空位给他。
常镇远看了眼空位边上笑吟吟的励琛,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就吃。
励琛帮他舀了碗汤。
满桌有意无意瞟过来的眼神。
常镇远拿起手机,拨通凌博今的电话。凌博今刚接起,就听常镇远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叫道:“亲爱的。”
“…”凌博今石坦德喊道:“师父?”
常镇远道:“我很快就回去,有没有想我?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呃,蛋炒饭?”
“我最喜欢你包的饺子。”
“…”
“认识你以后,我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理会那些无聊的人?”
凌博今有点适应他这种自说自话的节奏了,“师父啊,下的邻居说他们的房顶漏水,怀疑我们家水管爆了,我今天请人来查看。”
“好,你说的都好。”
“对了,今天大头请假和大头嫂去拍婚纱照了。”
“我想你穿上婚纱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凌博今刚好瞄到童震虎走过来,“老虎这几天感冒了,脾气特别大。”
“他怎么能和你比。”
陷入无话可说的僵局,凌博今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亲爱的,我明天就回来。”他顿了顿,嘴唇动了动,才蹦出一句,“我很想你。”然后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神情自若地挂掉电话,端起励琛舀的汤一口一口的喝着。
面对这样直白的无形耳光,励琛依旧面不改色,“慢点喝,小心鱼刺。”
常镇远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励琛不答反问道:“你呢?”
“你的问题已经回答了很到答案。”常镇远道。
励琛低头笑了笑,“难道我刚才问‘你希望呢’就会改变结果吗?”
“不会。”常镇远道,“但是会让你的演技更上一层。”
励琛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常镇远道:“如果你记得当年发生的事,你就会把‘从来没有’这四个字去掉。”对于正牌常镇远的遭遇,他无法感同身受。从个人而言,庄峥或许是个悲剧,但常镇远是个更大的悲剧,记得他的人,只记得他最不堪最狼狈的情景,所以偶尔刺激刺激励琛,让他缅怀一下正牌常镇远过去美好的一面,也算是他对身体前任的小小回报和同情。
励琛道:“你在记恨。”
“你高估了你自己。”常镇远道,“如果真说恨,那一定是恨铁不成钢。”
励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太年轻,骄傲,固执,好面子,无不肯低头。”
常镇远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常镇远已经付出了,你也付出了。”
励琛苦笑道:“你在明确的告诉我,我永远失去了常镇远的爱?”
还有生命。
就是这一点,除了常镇远和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知晓了。他有时候会想正牌常镇远的去向,甚至猜测命运是否将两人的命运颠倒错乱,让他变成了常镇远,常镇远变成了庄峥。可惜,庄峥已经死了,这个问题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手中考卷上填写的名字是常镇远。
常弟一桌一桌敬酒,到他这桌,常镇远被挤到外围。
励琛自己走了过来,“有你父亲和吴姨在,你弟弟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常镇远道:“你嫉妒?”
励琛笑道:“他又不是我弟弟。”
常镇远道:“那你操的哪门子的心?”
励琛道:“我只是想关心你。”
常镇远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扬了扬手机,“我就想回家吃饺子而已。”
励琛脸上的平静终于露出一丝破绽,森然的盯着常镇远,“你怎么知道这次一定是对的?”
“我只要上次一定是错的就行了。”常镇远看着常弟被簇拥着到下一桌,转身朝常父走去。
常父整合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打交道,见常镇远走过来,立刻向那人告了罪,反迎过来,“什么事?”
“我明天回去。”
“这么快?”常父皱眉,“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常镇远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常父看了眼励琛的背影,“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了?”
常镇远道:“互相挖苦,谁都不愿意见对方混得太好呗。”
常父道:“励琛这个人,手段比他父亲还狠辣,你少招惹他。”
常镇远道:“那我早点回去。”
常父手搭着他的后背,低头想了会儿才道,“你说你有人了,是真的?”
“真的。”
“你这个…”常父想骂,又顾忌形象,一口气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爸。”常镇远突然喊了一句,说不上怎么深情,却一下子把常父那口气顿住了。他缓缓道:“我以后可能不来了。”
常父愣住,“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常镇远道:“自生自灭。混得出息不出息,都是我自己的事。”这才是庄峥想要过的生活。
常父脸色铁青,“在你弟的大喜日子,你想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不是断绝父子关系,”常镇远道,“是成年以后独立。”
“独你个狗屁立!”常父想爆发,又被常镇远打断道,“我最困难的时候,一个人熬过去的,以后也能。你是父亲,但你有你的生活,你的妻子和儿子,你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又怎么能勉强我时时刻刻按照你铺好的路走?”
“我是为你好。”常父一边想要压低嗓音一边想要怒吼,声音被堵在嗓子眼里,光额头青筋跳动。
常镇远想笑,但忍住了,“那每年给我点压岁钱。”
“…”常父突然皱着眉道,“你这一套跟谁学的?”
常镇远淡定道:“部队里学的。“
“尽不学好的。“常父骂道。
常镇远道:“我走了。有空来看我。“
常父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心底突然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今天明明是小儿子的结婚宴,庆祝家里即将增添新的人口,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在拥有新家人的同时他又失去了一个。
“常翁。恭喜啊。“有人走过来道喜。
常父在转头的瞬间,笑容满面,“于部长,多谢赏脸。“其实明天的机票售完,常镇远买的是后天的机票。趁着一天空闲,他干脆关了手机逛商场,顺便带些当地特产回去。
第二天赶飞机前,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却发现二十几条短信,除了一条来自常父语重心长的关怀之外,都是凌博今昨天发来的:师父,你上飞机了吗?
师父,你做的是CA****吗?
师父,我到机场了。
航班好像延误了一个小时。师父,你乘的是这一班吗?
终于到了!师父,你下飞机了吗?
是不是在拿行李?
师父,你是不是上厕所?告诉我哪一间,我帮你看行李。
师父…
第96章 “含情”脉脉(五)
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也就是说,他在机场里等了整整五个小时。
拎着行李出来,常镇远下意识地看向接机人群。
一群面目模糊的人。
他上了出租车,报住址的时候,心底竟涌起一股暖暖的归属感。这种感觉是当初那间他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都不能给予的。
汽车飞快地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
常镇远的记忆在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中按下播放键。
庄峥的、常镇远的,记忆交错。
最后,他发现他果然上了年纪,庄峥的日子离他过去不过几个月,记忆中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车终于到了家楼下。
炊烟袅袅,又到了吃饭时间。
大头屋里是黑的,快要结婚的人,免不了东奔西跑。
他取下行李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楼道有邻居擦身而过,出声打招呼时竟叫了他一声常先生。常镇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戴着眼镜,满面慈祥,依稀记得碰过几次面,知道她住在楼下,却没想到她记得他的名字。
“你家小凌人很好,修水管很及时,还说帮我们家刷墙。帮我谢谢他啦。”老太太见他驻步,回头拉着他说了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才识趣地离开。
迈上五楼,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传来浓香的方便面味。
凌博今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惊讶地看着他道:“师父?”
“饺子?”常镇远反手关上门,换鞋。
凌博今道:“我买了,在冰箱里。我现在就去煮。”
常镇远道:“先煮一半。”
“为什么?”
“留一半当备胎。”
事实证明常镇远是明智的。当他收拾完行李洗完澡下楼时,凌博今牌面皮肉汤出炉了。
常镇远走到凌博今面前。
凌博今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我不知道原来水会这么热,皮会这么薄,粘合处会这么脆弱…”
“拿来。”
凌博今一脸痛苦地将面皮肉汤递给他。
“我是说,围裙。”
看着常镇远穿着围裙走进厨房里,凌博今脸上像开了一朵花儿。他倚着门框,捧着面汤,一双眼睛像吸尘器吸似的,跟着常镇远的背影左右晃动。
“师父手机开机了吗?”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有事?”常镇远将水饺一个个放进蒸笼里。
凌博今道:“我给师父发短信了。”
“哦。”
“师父不是说昨天回来吗?”
“有吗?”
“有。师父说完之后,还加了一句我很想你。”
常镇远回头,凌博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头上的毛发都服服帖帖的贴着表面,好像在等人抚摸的样子。
“那时候我在卧底。”他面无表情地从冰箱里找东西。
凌博今笑容未歇道:“对付谁?励琛?”
他笑得太久,久得常镇远有点不耐烦了,“我爸。”
“…”凌博今迟疑道:“是,逼婚吗?”
常镇远拿砧板的手顿了顿,从凌博今的角度,的确有这样的嫌疑。“嗯。”他含糊着应了,然后切菜。
凌博今道:“师父。”
“你很闲吗?”常镇远拿着刀,不耐烦地转头看他。
凌博今目光在刀和常镇远之间飞快地闪了闪,把碗放在桌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是想问,要不要我先把菜洗一洗?”
常镇远从容地放下刀道:“以后这种事要提前申请。”
“我知道了。”凌博今将整个砧板搬到洗碗槽里。
常镇远无语地摸了摸额头,“你打算什么时候搬?”
凌博今正努力地洗着洗碗槽,闻言动作微顿,半天才慢吞吞道:“不搬不行吗?”
“你觉得呢?”常镇远掏出烟点燃,顺手打开油烟机。
轰隆隆的响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掩去凌博今声音里反常的僵硬,“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买菜洗菜洗碗,师父烧菜和吃。”
“你不吃?”常镇远挑眉。
凌博今嘿嘿地笑。
常镇远干脆下狠招,走到洗碗槽边上,将烟灰弹落垃圾桶中,淡然道:“你住在这里,我以后怎么往屋里带人?”
凌博今打开水龙头的手一顿,手指慢慢缩紧,像是豁出去般地转头看他,“我们,可以试试。”
常镇远一口烟差点堵在喉咙里,扶着墙连呛了好几声。
凌博今忙拍着他的后背。
常镇远将烟丢在地上,用鞋子碾灭,才皱着眉头看他,“你说什么?”
凌博今放在他背上的手有点发虚,但面色看上去很镇定,“师父,我们试试吧。”
“什么叫试试?”常镇远尖锐地挑着刺,“尝个鲜,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常父那句尝个鲜实在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现在脱口而出。
凌博今愣住了,“师父?”
常镇远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发谁的脾气,励琛?凌博今?还是徐谡承?又或者,不知道是在为谁发脾气,庄峥?原来常镇远?还是现在常镇远?
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因为凌博今的话又乱了。
“你考虑清楚了吗?”他冷静下来,淡淡地睨着他道,“这不是试试的问题。两个男人和一男一女不一样,社会压力,舆论压力,工作单位的压力,还有家庭责任。”
凌博今道:“我们可以先从谈恋爱开始。”
“谈成了呢?”常镇远问。
凌博今被问住。两个男人,即使谈成了也不可能结婚,可是除了结婚之外,谈恋爱之后还能朝哪个方向发展?分手?
常镇远道:“你的人生还在靠市场经济来调节,我的人生已经进入了计划经济。不同频率的步伐是不可能在一起太久的。”他关掉水龙头,“该洗菜了。”
“不是的。”凌博今突然道,“步子迈得大的人走得慢一点,步子迈得小的人走得快一点,还是可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