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药丸
傅倾饶听到是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思量了下,又有些恼火。
“左少卿大人镇日里只知念叨旁人要注意身体,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又不当回事了!”
段溪桥嗤了声从树梢上轻轻跃下,哼道:“不过是个小伤罢了,又有什么打紧。”
“是了是了,能让你昏睡过去的小伤。”
段溪桥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转念一想,却又笑了。
傅倾饶不明白他忽喜忽怒为了什么,见他没旁的话要说,便扫视了下四周,准备提气朝那窗边掠去。
谁知她刚刚抬起脚,就被段溪桥给拦住了。
“不行。那地方去不得。我还未复原,待我好些了带你过去。”
他极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傅倾饶听闻,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转过身问询地望向他。
她原本就是被段溪桥横臂拦住,此时一转头,两人脸边的距离便拉得极近。
熟悉的暖香气息萦绕在四周,段溪桥觉得自己又快要魔怔了。忙深吸口气,缓缓放下手,说道:“那种地方不是你能去得的。好好待着。”
他本就对这些偏门之事十分知晓,听他再次这样说了一遍,傅倾饶再也不怀疑,当即点点头收回了去势,却仍有些不解,“你只是为了拦住我故而来此?那为何不回王府在王府同我讲?也省得在这里挨冻了。”
“若我在你来之前就同你讲,你便真的会信么?必然得见到我受了冷吃了苦头也非要提醒你,你才会信了的。”
傅倾饶沉吟了下,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颔首说道:“也是。”
她难得这样乖顺,段溪桥望在眼里更觉心痒难耐。
眼看她朝向来时之路好似准备离开,他再也忍受不住,伸手便握向她的手臂。
傅倾饶在他探手过来时便有所察觉,见状忙往旁边躲。
段溪桥侧移半步,瞅准时机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拽住,顺势往怀里一带…
傅倾饶脚下使劲努力站稳,又大力扯住自己的胳膊,虽在微微摇晃,但到底是没能让段溪桥得逞。
她看着眼前气息有些紊乱的男子,怒极反笑,“大人定是觉得我好欺侮得很吧?不然也不会一次次这般戏弄于我!”
“戏弄?”段溪桥重重地嗤了声,“你觉得我在戏弄你?那怎不见我这般对待旁人呢?”
黑夜里,那双桃花眼闪着夺人心魄的光,有些震惊,更多的,却是愤怒。
他注视的眼神毫无遮拦且肆无忌惮,傅倾饶面上发烫,用力挣了挣,没能成功。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远处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干哑的声音渐渐离近,让静立着的两人同时绷紧了身子。
段溪桥望着傅倾饶,眨眨眼,又朝远处某个方向遥遥指了下。还不待傅倾饶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握着的手,朝着那个方向快速掠去。
傅倾饶暗叹一声,到底是不放心他的伤势,终究是随在他身后,跟着去了。
眼睛昏花的打更人脚步不停,毫无所觉地上了若水桥,继续前行。
傅倾饶跟着段溪桥一路飞掠,翻过城墙,朝城外奔去。
本以为他是有什么要事要讲,特意去寻僻静之处。哪知他竟是去到了一个幽静的小山上,停在山顶最高之处。
傅倾饶轻功本是极好,可前些日子的事情到底伤了底子,就有些力不从心。幸亏段溪桥也受了伤实力大大受损,虽说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没被落下太多。
停下来后,她觉得有些脱力。看看脚下的岩石还算平整,索性坐到了地上。
“你起来。怎么坐在那么凉的地方?女子的身子娇弱,最受不得凉。你起来,切莫这般糟蹋自己。”
段溪桥准备拉她起来,被傅倾饶摆摆手制止了。
“不行,我太累了,你让我坐会儿。”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丢到他的怀里,“你把这药吃了吧。我记得你说它能护住心脉不被毒素侵袭。”
“就这一颗药丸了?”段溪桥将里面的药丸倒出,又把瓶子磕了磕,确认只有一个后,算了算傅倾饶吃过的颗数,不可置信地说道:“我记得应该还剩下两个啊。”
“唔,给楚里了一颗。”
段溪桥瞬时变了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药你知道多珍贵么?居然给了他!拿着,你把这颗吃了。若是过几天发现身子没养好,后悔都晚了!”
傅倾饶将药推了回去,“你中毒了。你吃。我不过是身子还有些亏损罢了,找阿姐或者王爷帮我配几副方子吃吃,养上一段时日就好。”
段溪桥神色莫名地拿回药丸,用指尖掂着药瓶把玩片刻,忽地问道:“如果我们两人都中了毒,只剩下一颗活命的药丸了,你会不会给我?”
“啊?”傅倾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扭过头看他,愣了下后,说道:“如果最后那颗解药是在我手里,我肯定会送给你啊。”
她被段溪桥嘲笑惯了,本以为段溪桥这次也会借故笑她一番。谁知他听了后,却是将手里那药紧紧握住,低下头,半晌都没说话。
傅倾饶也心中有事,周遭静寂着,她也就放任思绪任其纷飞。
许久后,她忽觉膝上一沉。低头望向平放在地上的双腿,才发觉段溪桥竟是躺倒在了她的身侧,将头枕在了她的膝上。
段溪桥用两只手指捏着那颗药丸,将它凑到眼前。漂亮的挑花眼微微眯起,一点一点一分一毫地细细看着。仿佛面前的不是一颗治病的药丸,而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惟一珍宝。
片刻后,他将药丸丢到口中,极慢极慢地将它一点点嚼碎、咽下。
“傻子。有最后一颗解药的话,一定要记得自己先吃。管旁人做什么?傻子!”
他喃喃自语着,微微偏头,望着天边的皎月。仿佛终于发现了天气的寒冷彻骨,他用力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你记住了,我这人是毒不死的。往后如果只有一颗解药了,切莫给我,你自己吃掉。反正,我是死不掉的。”
他一向张扬肆意,傅倾饶何时听过他用这般自弃的语气说话?她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竟是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只能静默不语,待这一刻的黯然沉郁随着冷风慢慢消逝。
等她双腿发麻发僵,想要挪动一下的时候,才发现段溪桥呼吸均匀平稳,居然就这样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她唤了他几声,他都没醒。
傅倾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说什么自己身子无大碍。若真没事,怎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说睡就睡了!
这下倒好。她什么帮助背负的物什都没带,想要把他弄回去都没有可能!
可望着他睡得香甜的模样,她又有些叹息。
明明是中了毒,却非要装成没事人一般。也不知他今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傅倾饶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是弓起身子用双手将他的头微微抬起,然后慢慢地抽出双腿。正准备将他的头放到地上躺稳,却想起来他一次次提醒她这寒凉之处十分伤身的话。
仔细想了下,她先让他躺平,解下了斗篷铺到他身侧,这才小心翼翼地搬动他将他挪到斗篷上躺着,又将斗篷的帽子好生折起来,枕到他的头下。待他躺好了,再将斗篷的两侧收拢,半遮住他的身体。
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她已经觉得周身寒冷了。
抚了抚开始发凉的手臂,傅倾饶环顾四周,跑到旁边的大树那儿弄了些枯枝回来。
冬天的夜晚,早已下了一层薄薄的霜。凝在树枝上,早已泛了潮气。
傅倾饶费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生起了火来。
生怕那微弱的火光会随时熄灭,她半点也不敢马虎,不停地烤干树枝、将它们丢到火堆里加大火势。直到半个时辰后,火堆才算是有点样子了,温度足够两人取暖。
她这才松了口气,挨着段溪桥身边坐下,抱着膝盖慢慢睡着了。中间时不时惊醒,她就迷迷糊糊地朝火堆里再丢些树枝,继续睡。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段大人,你知不知道妹纸们都叫你痴汉?
左少卿大人茫然:痴汉?那是什么意思?
作者君一脸正色:痴心的汉子。
左少卿大人大笑:太贴切了!正合本官心意!
平王默默拿出一根蜡烛,默默点燃。
傅小哥也默默拿出一根蜡烛,默默点燃…
第83章 恼火
傅倾饶早晨醒来的时候,是被某人给折腾醒的。
原本她正梦到自己在吃芝麻酥,手里捧着不知从谁哪儿弄来的一块,刚刚准备咬下第一口,谁知鼻端突然一阵发痒。她用手去拨,无用;扭过头去,依然没效果。那痒麻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片刻也不离开。
傅倾饶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喷嚏眼看着就要出口,她双眼忽地睁开,就这样醒了过来。
怒目瞪着眼前正拿着一片枯叶在她鼻下轻挠的罪魁祸首,傅倾饶气道:“左少卿大人当真好兴致。自己睡不成了,便也不许旁人继续睡。”
“这里那么冷,睡着有什么好的?若是着了凉,那可麻烦,倒不如早些回府去。”段溪桥停下手,蹲在她的跟前,双眼晶亮地凝视她片刻,忽地笑了。
“王爷有没有对你发过火?”他漫不经心地笑着,语气却着实认真。
“发什么火?”
傅倾饶不咸不淡地应对着,站起身来,将段溪桥又披回她身上的斗篷抖了抖,重新穿好。
段溪桥立在她旁边,伸出手指趁她不注意在她脸颊上快速轻戳了一下,笑眯眯地道:“你在我面前会脸红,对着他时,不会。”
傅倾饶面上发烫,尤其被他戳过的那一点,火辣辣地灼人。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系带系好,哼道:“大冷天的,还不许人冻得脸发红么!”
段溪桥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半刻也不挪开视线。
傅倾饶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颇有种要蔓延到脖颈的架势,忙转过身去不再让他看。
段溪桥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愉悦的笑意。
他走到她的身侧,执起她的一只手,不顾她的奋力挣扎,好好握紧,而后遥指着远处某个方向,说道:“我的家乡是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四季常青,山比这里的秀气,水比这边的灵动,花香也比这儿的浓郁。冬日没有这般冷,若你喜欢,依然可以穿上最心爱的美丽裙装。当然了,里面得穿厚实一些。不然冻坏了身子,我定然不依。”
他的声音难得地温和轻柔,字字句句仿若带了撩人的蛊惑,一下下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上。
傅倾饶出神地望了那个方向片刻,又硬生生别开脸,哼道:“谁不觉得自己家乡最好?我还觉得京城最美呢!”
段溪桥偏头看她,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轻笑道:“嘴硬。”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如羽毛般轻轻掠过她的五脏六腑,激起一阵微痒。
傅倾饶深吸口气,待清凉的空气进入肺腑,这便清醒许多,方才笑道:“段大人可曾欣赏完了良辰美景?我今日还有事要去做,若大人还未完成,下官这便要告辞,先走一步了。”
“你这人真是…太煞风景了。”段溪桥趁她不备在她面颊上轻捏了下,急急松开交握的手往后闪去,笑着躲开她挥出的气势磅礴的一拳,无奈地摇头叹息,“就连表达害羞的方式,也十分惊人。”
傅倾饶收回拳,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谁知他紧接着又叹息了一句。那句话就这么飘飘荡荡地跟着风行了过来,入了她的耳拂过她的心。
“…可是我喜欢。”
段溪桥如是说道。
傅倾饶脚步滞了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楚里早晨起来打水时,听到有喧嚷声远远传来,正慢慢逼近。
他直起身子将水桶随手丢到旁边。水桶翻倒,水洒了一地。有些泼到了他的鞋上,浸湿了大块,风一吹,凉飕飕地冷。
他却毫不在乎这寒意,只恼得心里火气直冒。
——那些个当值的是怎么回事?有人胆敢在府里大声喧哗了,竟是没人拦下!还有没有把他这个总管的话放在眼里了!
怒气冲冲地正欲唤人过来质问,他刚喊了一个字,却忽然发觉不对。
没了打水时哗啦声的干扰,这争执之声…怎地听上去这样耳熟?
他赶紧跑出去瞧瞧。刚在院门外站稳,就见两个人蹭地下从他身边经过,不见了。
扯住一名侍卫细问,方才晓得自己刚刚没有看错,当真是段溪桥和傅倾饶吵着经过了这里。
难怪没人敢拦。
那两个小祖宗一个比一个脾气大,一个比一个嘴皮子利落。谁要是凑上前去被他们记住了,改天待人回过劲儿来,还不得落得个‘欲死不能’?!
楚里踮着脚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正暗想着要不然赶过去劝上一劝,好歹不能让傅大人吃了亏,那边声音突然消失了——俩人分道扬镳,各回各的院子了。
楚里驻足片刻都未再听到声音响起,总算放下心来。这才发觉鞋子有些太湿,忙甩了甩脚,进屋去换鞋。心说这吵吵嚷嚷的声音那么大,也不知惊到主子了没。
如果主子听到了的话…
他长长叹一口气,不敢再想。
傅倾饶回屋之后,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将房门踹上,发出‘砰’地一声重响。
什么叫好心没好报?
她这样的就是!
守着那家伙一晚上没能好好休息,这倒也罢了,休息两日便能调整过来。谁知他醒来后就开始发癫,浑说半天没一句正经话。
好吧,这也忍了。
可为什么他一个中了毒受了伤的人,一路上却拼死拼活地追着她不停嚷嚷,说什么要背着她回府呢?!
她有手有脚四肢健全的,需要他一个伤者背着么?
太过胡闹了些!
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倒在榻上小憩片刻后,傅倾饶就起身换了衣裳准备出门去。
她今日要去安老王爷府上拜访。
正要出屋的时候,小丫鬟端了早饭过来。傅倾饶匆匆扒了几口,这便离去。
安老王爷是楚云西的三叔,与护国公温常青乃是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他为人随和大方,尤其喜欢小孩子,看到了总要给点小礼物。当年傅倾饶是个女娃娃又生得可爱漂亮,没少从他那儿拿到好东西。
上次祭祖之时傅倾饶虽遇见过他,可到底是无法表露身份不能正大光明挨过去,两个人竟是一句话也未曾说过。此时要见到儿时的‘三王爷叔叔’,她的心里多少有点再见故人的激动。
轻叩门环递上拜帖,本以为会受些波折方能入内,谁知不过一刻钟功夫,就有人来为她引路,说是王爷有请。
王府与记忆中相比,并无甚大的变化。清幽,雅致,所用器物无一不精无一不细,有种低调的奢华。
想当初安王爷去温府时,曾无数次数落护国公温常青,嫌他搁着大把的银子不用,太过节俭。
“你好歹也是个国公爷了,怎么把家里收拾得那么清淡?看看看看,这是哪个破烂摊子上买的?搁在本王的府里,连当夜壶都不能够!”
安王爷拎起花架子上的一个青花瓷瓶作势就要往地上扔,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哀嚎给吓得呆在了那里。
“什么破烂摊子?明明是在铺子里买的!值好几十两银子呢!你别动!不许动!那瓶子是我的,摔坏了你赔!”
话音未落,一个小女娃娃就从扒着的窗户边上翻身一跃,跳进了屋。
她站在安王爷面前几尺远处,仰着小脸气呼呼地和他对峙。
“你不许扔我的宝贝。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私自拿人东西的,是强盗,是土匪!”
安王爷定睛一看,见是阿娆,登时乐了。
他将瓶子抱在怀里,故意逗她,“那话是阿宁教你的?哟,学得不错啊。不过,我比你高比你壮,我就是要扔,你能奈我何?”说着再次抄起花瓶举在身前,将它悬空拿着。
温常青在旁边拼命瞪阿娆,朝她示意,让她先退下去别打扰大人说话。
阿娆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安王爷手中的花瓶,眼睛里满是气愤和不甘。
“比我高又怎么样?也不见得会比我强!我日日练弓箭习刀枪,功夫可是好得很!你在这儿等着!”
阿娆撂下狠话,转着圈子看了看四周,发现半个武器都没有。只得抄起墙角的一个长柄扫帚,握在手中气势汹汹地跑了回来,手执长柄将扫帚头直直指向安王爷,冷然说道:“来战!若我赢了,你就把瓶子还我;若我输了…”
她瞄了眼心爱的花瓶,心痛难忍,但既然约战,自是要有所取舍,“…若我输了,那花瓶便任你处置!”
安王爷哈哈大笑,侧过身,拍拍恼火至极的温常青的肩膀,说道:“你家这小女娃娃可了不得。往后进了我们楚家的门,还不得把云西给折腾死?!”
…
傅倾饶飞速看了眼屋中的老人,心里暗叹一声岁月不饶人。年轻时鲜衣怒马名满京城的三王爷,如今也已鬓发花白了。
她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努力放平声音,行了个礼,恭敬开了口。
“晚辈傅倾饶,见过安老王爷。”
第84章 故人
安老王爷捏着花枝,用小剪刀将它剪下搁到一旁,边继续细看盆花边说道:“小子是大理寺的?”
“正是。”
“大理寺和安王府没甚牵扯。难不成,你是来拜年的?”他用扦子挑起一个小虫,丢到盆子泥土中,眯着眼用顶尖一戳,见它挣扎着死去,眯着眼笑了,“可这时候也太早了些。”
傅倾饶说道:“王爷好兴致。京城之中,怕是只有王爷府上的暖房,才能在冬日里培育出这样好的花来。”
安老王爷正要搁下扦子拿回剪刀,闻言便是一顿,复又拿起扦子,继续寻虫,“就是这许多虫子着实烦人了些。”
“虫子多是好事。改天倘若一个虫子也没了的话,王爷怕是又要担心这土是不是出了问题、这花是不是生了毛病,岂不是更加忧心?”
安老王爷握着扦子的手就停在了那里。
“既然如此,那我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