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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永远都忘不了,十四年前的那个黑夜,是谁背着浑身颤抖的她,一步步走出那血腥炼狱般的温家别院。就如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乔盈对她的好。

可是楚涵宣毕竟是楚云西同父的哥哥。如果事情真的和楚涵宣有关系…

她宁愿与楚云西形同陌路后再起争执,也不希望二人上一刻还情同兄妹,下一瞬却为了旁的人而反目成仇。

她沉默得太久,久到楚云西隐隐察觉了不对。

他猛地停住步子,横臂拦住她,寒声问道:“你想怎样?”

“你看,这都要过年了,我在王府也不太…”

“你想离开?”

他问得太过于直截了当。傅倾饶愣了下后,才硬下心肠点点头。

“我听说你走了,忧心了一个早上。方才看到你回来,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我还未来得及和你多说两句话,你下一刻就告诉我还是打算那般…”

傅倾饶闻言不由自主就抬眼看他。对上那双眼眸后,她心里一颤,忙别开脸不去看他。

楚云西望着她刻意避开的侧影,恨极恼极,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紧紧钳制住,丝毫也不肯松开。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你忘了!”他强忍着巨大的怒气,努力压低声音,“师父寿辰的时候,我讲过什么,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我说过,你们也是我的亲人。在我的心里,一直坚信这一点从未动摇过。特别是你,阿娆。当年若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们两个早已…”

感到手中纤细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用力太大了,应该松开她。可他就是不甘心两人就此陌路,依然紧紧握着不放手。再开口,声音里竟是带着丝丝的绝望。

“可是阿娆,十几年过去,你,竟是已经不再信我了吗?”

第69章 幺女

天,阴沉沉的。半圆的月亮上像是笼了一层黑雾,乌蒙蒙地看不甚清。

傅倾饶拿着酒壶小口小口地啜饮,慢慢体会着那冰凉在口中瞬间迸发出的火辣之感,而后便是咽下时滑过喉咙的百般滋味。

“胡闹!瓦片上都是霜,凉得刺骨,你怎地就这么坐在上面?”

伴着一声轻叱,一人飞身上房,落在距离傅倾饶两尺远处。

段溪桥脱下披风铺在瓦上,不由分说拉着傅倾饶就往上面拽,“坐这上面!不然凉气入体,往后有你受的!”

傅倾饶饮了不少酒,已经有了些微醉意。此刻见是他,便没有刻意抵抗,任由他将她拖了过去。待到坐好,她吃吃地笑了,“前几天还见你也坐在房上。怎么?这地方你坐得,我坐不得?”

“二者怎可相提并论?男子毕竟不同于…总而言之,我们热气足火气盛,不怕这点儿凉。你身子弱,可不能再受了凉。”

他蹲下.身子将拉扯时蹭歪的披风扯平整,一抬眼,才发现傅倾饶将脸颊贴在膝上,正歪着头笑弯了眉眼看过来。

此时她穿了身不知哪儿弄来的赤色衣裳,红艳艳地夺人眼目,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净,五官更加清晰起来。蒙蒙的月色下,酒醉微醺的她,一举一动都有种慵懒随意的味道,一抬眼一挑眉都带着说不出的韵致和媚态,当真是…

当真是…

左少卿大人面皮微微发烫,轻咳一声扭过头去,在一旁挨着坐了。

他双手搁在膝上又放下,平日里都是怎么随便怎么来,此刻却怎么放怎么不得劲,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焦躁了一番后,他望见还有几壶酒没动过,便看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探手去拿。谁知指尖还没触到它,就被横过来的一掌给拍飞了。

“想喝自己买去。这些是我的,你不准动。”傅倾饶只手托颐斜睨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将他的胳膊又往旁边推了推。

段溪桥一脸的诧异,正待细问,就听她接着说道:“谁让你扣我银子?不准喝!”

他忍不住笑了。

多大点儿事啊!竟还记恨到现在?

当真是醉酒显性情。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此刻却也露了马脚,现出张扬的一面。

可惜的是她自制力极好。平日里的她,别说醉酒了,连饮酒,他都未曾见过。

当真令人扼腕。

思及此,他心中一动,问道:“你可是和王爷吵架了?”

“吵架?”傅倾饶晃了晃酒壶,发现没有了,就丢到一旁换了壶满的,“没有。我和他,吵不起来。”

两人都是倔脾气,还常常意见不合,总是为了大事小事争执起来。可真吵起来了,要不了多久就会不忍心继续下去,最后也只是各自离开,生着闷气、硬生生呕死自己罢了。

就比如下午的时候。

楚云西质问她是不是不信他。

她保持了沉默。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极其信任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搭上。却又总是在害怕,生怕某一天睁开眼来,这最后一个哥哥也已弃她而去。

那种强烈的恐惧感压过了一切,她便没有回答。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只是因了这一遭后,她也没再提起离开的事情。不然以楚云西的性子,生起气来气势万钧,非把她住的那个小院子给掀翻了不可。

那地方是她来京后租的旁人的,她刚被罚了俸禄,可是赔不起。

她正怔愣着,便见一只手正悄悄探向旁边的酒壶,顿时恼了,又一掌拍过去。

段溪桥轻轻一闪躲了开来,苦笑道:“何必那样小气?不过是一壶酒罢了。”

“不过是一壶酒?”傅倾饶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女儿红!哪是随便什么人都喝得的?”

她口中说的那酒,是她出生的时候,先皇后命人酿的。只是这女儿红酿好后并未埋在温家,而是埋在先皇后寝殿前的那株老柏树底下。

那时候平王府还未建成。后来完工后,先皇后又命人将这些酒给移到了这里。

傅倾饶也是前几日住下后,听楚云西说起来方才知晓这回事情。据说,这酒足足酿了好几十坛,她却从未见过。

刚才她心情烦闷,想起它们来,就去楚云西说的那棵大树下刨了半天,挖出来一坛子。本想着这辈子怕是与‘姻缘’二字无缘了,倒不如拍开来立刻喝掉。想了半晌,最终没舍得,又悄悄埋了回去。

当她回到现在住的院子时,却发现屋门前搁了个四方筐子,里面装了一个大小适中的方形瓷坛,坛中满是热气腾腾的热水,水里浸了十几个酒壶。

傅倾饶这才晓得,自己先前的举动怕是被楚云西发现了,他便送了这些温着的酒来。只是她出门前,嫌那瓷坛和热水太重,尽数丢下,只带了筐子与酒来。

如今见段溪桥要抢酒,她有意吓他,便信口胡说了番,倒也没指望能唬得住他。

果然,段溪桥只凑过来嗅了嗅,便知她在说谎。正要闹她一闹,谁知她又突然换了话题。

“大人今晚特意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这话并非随口乱问。

因着陶行江、宏岳国等诸多事情,这几日段溪桥和楚云西无事之时便会在书房商议,根本没有闲暇功夫来闲聊。如今段溪桥在这里逗留许久还未表露出离开的意向,若说他是无事前来,傅倾饶是不会信的。

段溪桥勾了勾唇角,摊开手掌朝她伸来,显然是要她伸手过去。

见傅倾饶扭过头去不搭理他,段溪桥便探身过来,不由分说扯了她的右手过去,掰开她的五指,摊开掌心。

傅倾饶见拗不过他,且此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也弃了抵抗,任由他在她掌心写字。

只是那字写到第四划的时候,她察觉了不对,脸色骤变就要抽出手来。哪知他执拗至极,竟是大力拉着不肯放手,无视她的奋力抵抗,硬是在她手上快速写完了‘温意娆’三个字。

傅倾饶脸色煞白,眼神却冷冽到了极点。

手上的桎梏一除,她立即收了回来,冷笑道:“下官还以为左少卿大人回大理寺是去查案子了,不曾想大人竟有如此闲心,管起多年前的事情来了!”

“案子自然也查了。不过我承认,此番前去,主要查的不是案子,而是你这个。”

傅倾饶哼道:“我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样的面子,竟是让左少卿大人花了大力气来翻阅十多年前的东西。”

“别说十几年前的了。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我也翻了不少。”段溪桥笑了下,说道:“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傅倾饶知他所说必定是自己不想听到的,不由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他。

段溪桥慢慢说道:“护国公温常青有二子一女。长子温意宁,次子温意行,幺女温意娆。”

望见傅倾饶脸色更加苍白,唇色也渐渐浅淡,他心底暗暗叹息,口中的话却是半分也不饶她。

“既然是行三,为何乔盈唤你为‘四儿’?王爷自是不会被她当做第三人。那第三人,又会是谁?”

第70章 春生

“第三…个吗…”

傅倾饶喃喃自语着,眯眼望向黑沉沉的天。半晌后,慢慢收回视线。

“第三个啊…”

她微微笑着,弯下腰。拾起方才那壶酒,用指腹摩挲着壶身上的花纹。片刻后,将它凑到唇边,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着。

酒水顺着她的脖颈慢慢往下流,顺着下巴经过脖颈,钻进衣服里,冰凉凉地刺痛肌肤。她被这冷意激得浑身一颤,止了动作。

将酒壶拿开随意丢到一旁,抬起袖子拭去唇角残留的酒液,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第三个。从来都没有第三个。你弄错了。”

平淡地说完后,她飞身掠下屋顶,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溪桥上前一步正欲去追,由于太过急切,竟是踢到了脚边的砖瓦,发出极低的一声轻响。

她似是听到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那眼神…

空蒙而又淡漠,透着无尽的寒意,将人推拒到千里之外。

段溪桥便驻了脚。

他慢慢坐了下来,望着她挺直坚定的背影,食指叩着砖瓦,片刻后,忽地停住。

回想着她最后的那个眼神,他拍拍身边瓦片,嗤地一笑,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是说错话了。越过她的底线了。

有时候太过犀利,也不是件好事。

他心烦意乱正要下去,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了一旁的那排酒壶。

伸出食指,挨个慢慢划过这些酒壶的边缘,最终指尖停在了方才傅倾饶饮了一半的那一个上。

轻笑着摇了摇头,段溪桥将它拿起,晃了晃。

似是还有小半壶。

他又重新坐了回去,像她方才那样望着乌蒙蒙的月亮,慢慢饮着手中的酒,若有所思。

傅倾饶完全是靠着本能走回屋子的。

她脑中一片混乱。段溪桥方才话语中的‘三’字一直在耳边回响,仿若魔咒一般,停不住,摆不脱。

不曾点灯,衣鞋未脱。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倒在了床上。死死地闭上眼,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睡吧睡吧,睡着了也就没事了。

往常十分管用的一招,此刻却是没了用处。

她默念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再试着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依然醒着。轻轻动了下身子,半湿的衣裳带着透骨的凉意,刺得皮肉发紧。

慢慢坐起身来,傅倾饶置身黑漆漆的屋里,失神地望着外面灰灰的天和远处摇曳的灯火。呆了半晌,她忽地跳下床去,跌跌撞撞往外跑。

楚里早已命人煮好了夜宵,正亲自提了食盒往楚云西的院子走,大老远地就看到傅倾饶急急慌慌地跑来。

他唤了傅倾饶一声,谁知对方好似没听见,就这样与他擦身而过,往前面跑去了。

楚里在两人相距最短的那个瞬间看清了她的眼神,心中觉得有异,忙将食盒往怀里一抱,折到旁边的小路上,快速朝楚云西的院子奔去。

楚云西正在翻阅北疆传来的密信,听到有人敲门,且用的是暗示紧急的节奏,便将密信夹在案上的书册中,说道:“进来吧。”

楚里闪身进屋,将食盒随手搁到旁边桌上,急匆匆走到楚云西案前,低声说道:“主子,傅大人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他话音刚落,旁边屋子就传来了砰砰砰的连续砸门声,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云西哥哥’。

这个称呼隐约有些熟悉。楚里正暗自思忖着,楚云西已经两三步跨到门前开了门。

他望着正不停用力拍他卧室门的傅倾饶,轻轻唤道:“阿娆,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那两个字的称呼一入耳,楚里从里到外冒出一身冷汗,将他激了个透心凉。

他恍惚记起来,十几年前,楚云西半夜寻到他让他帮忙。那时满身血污的楚云西倔强地一言不发,任他怎么问,也不肯说出是去做什么了。

心念电转间,楚里已经走出屋子。他抽出武器双目凝神,警惕地环顾四周,暗道若是有人胆敢在这个时候闯到这个地方,必定格杀勿论。

脑中在嗡嗡乱响,耳边是砰砰敲击声,饶是如此,傅倾饶依然听到了楚云西的声音。

她慢慢转过头去,看到楚云西从旁边的小书房里走出来,便浑浑噩噩地迎了过去。

两人刚刚接近,她就一把抓住楚云西的双臂握得死紧,抖着嘴唇问道:“云西哥哥,你还记得春生吗?你还记得他吗?云西哥哥,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模样了。云西哥哥,我好像已经忘记春生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衣衫凌乱眼神涣散,全身都止不住地微微战栗。

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香,楚云西有些后悔了。

先前因了是在平王府中,他自问有能力看顾好傅倾饶,故而与她说了那些话,放心让她饮酒,希望她像正常的同龄人那般,有个机会稍稍放纵一下。

可他忘了一点。

她心智过于坚定,平日里将太多的痛苦与酸楚压抑在心里,丁点也不肯外露。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一旦这些负面情绪突破桎梏齐齐爆发出来,程度之大之强,极有可能超出他的预估。到了那个时候,她也许根本承受不住。

或许,这就是她不肯饮酒、片刻也不肯放松自己的缘由所在。

思及此,楚云西心中大恸,却依然稳住声音,和缓问道:“春生是谁?你和我好好说说,我帮你想想。”

“你也不记得春生了?可是你见过他啊…云西哥哥,你向来过目不忘,怎地连春生都不记得了呢?”

傅倾饶猛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环胸抱紧双臂,焦躁地在原地转圈,不住地喃喃自语。

“二哥如果知道我这样忘恩负义,一定会打死我的。大哥这次也不会帮我了。爹爹他,爹爹他肯定又要生气了。可是我尽力了啊。我怎么努力去想,也想不起来春生的样子了。怎么办?怎么办?”

楚云西想要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他合上双目,将眼底的痛苦尽数敛起,深吸口气,努力回想傅倾饶口中说的该是何人。可听着她口中的呓语声,他的回忆,竟是回到了宛若修罗地狱般的那个晚上。

当时他背着她,一步步踩在红河满地血肉模糊的地面上,一声声轻轻劝着她。

“阿娆,不要看。”

“阿娆,闭上眼。”

“阿娆,你睡会儿吧。”

“阿娆,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听我的…不过你还是别看了。”

他一向知道自己口拙,不懂得怎么哄人才好。却一直不甚在意,只想着那些都是多余的言语,不会便不会了,又有甚么要紧?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不会哄人,也能成为痛恨自己的一个缘由。

他每次侧过脸去看傅倾饶,都能望见她双眸圆睁,不错眼地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可那些,又哪是她能看得的?

楚云西努力想要把思绪从那天移开,去想傅倾饶讲的到底是谁,却怎么也无法脱离那晚的魔咒。

他双拳紧握,索性放了开来,任由记忆驰骋下去。

少年背着女孩子,一步步踏着血污而行。

院门近在咫尺。

温家别院的围墙很高,他武功还不够精进,独身一人尚能翻进来,背着她却是不成的。好在旁边院子里有一处地方墙边有块巨石。等到出了这个院子去到那巨石旁,他便能踏上它,背着她翻到墙外去了。

少年咬紧牙关,努力忽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努力不去想周遭的一切代表着什么,全心全意都在考虑着,如何带着背上的女孩子尽快逃出去。

谁知背上的女孩儿却在这时浑身猛地抽搐了下,指甲扣紧他的脖颈,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少年顿住步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院门边上的墙角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身量与女孩子差不多,扎的辫子是女孩子平素最喜欢的,穿着的衣裳也是女孩子极为喜爱的。若是没记错,那身衣裳,正是她前几天过八岁生辰时穿着的那套。

那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凝眸细看…凝眸细看…

竟是被剖开了肚子,脏腑里一片凌乱…

楚云西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拉住几近狂乱的傅倾饶。

眼前的她,与那时的她,何其相似!

他听着她发出仿若困兽般的呜咽声,自己的声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阿娆,阿娆,我想起来了。难道,那、那就是春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后,心情有些沉重…

第71章 母子

温家的阿娆小时候特别顽劣。爱爬树,爱翻墙,爱捉蚂蚱爱逗蛐蛐儿。故而最让她郁闷的,便是自己的一头长发。

——爬树会勾到树枝,捉虫会蹭到草丛。偶尔跑得快了,头上的两个小团子还会散开一半,耷拉在披散着的后面,要掉不掉的,着实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