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好奇地打量她,听她客气地说了句“多谢”,见她好似没什么事,就也离开。
傅倾饶此刻已经全然没了初初起床时的兴奋心情。她摸着椅子坐下,细想这是怎么回事。
许久后,头猛地一点。她恍然惊觉突然醒来,才发现自己竟是坐在椅子上就这样睡着了。
看着桌子上甜糯的白粥和几样小菜,她已完全没了胃口。扶着桌子站起身,只犹豫了一刹那,便回屋躺下了。
再醒来,是被人拍醒的。
肩膀被人晃动着,傅倾饶不耐烦地皱了眉,翻过身还欲再睡。谁知刚翻了一半,就被人硬生生掰了回去。
她懊恼地想要挥手,怎奈太困了,只是动了动手指,便要再次沉入黑甜梦乡。
哪知意识刚刚模糊起来,微凉的触感就从脸颊处袭来。
一个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掌摩挲了下她的脸颊,就开始持续不停地轻拍她的臂膀。
“阿娆,阿娆你醒醒。阿娆,醒醒啊,阿娆…”
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仿若魔咒般,搅得人不得安宁。
傅倾饶不堪其扰,咕哝着说了句“云西哥哥你别吵”,伸出手刚想捂住耳朵,就听旁边一人惊讶问道:“殿下,他刚刚叫你什么?”
一股子冰寒之气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傅倾饶骤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由于起得太急,她头晕了下,又剧烈咳了片刻,这才缓过劲儿来。
一杯温水递到唇边。
她下意识地接过,一口气喝完,将杯子递回去,这才想到说句“谢谢”。睁开双眸,入眼便是楚云西与段溪桥担忧的模样。
傅倾饶无力地揉了揉额角。
是她失误了。竟是在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儿时。差点说错做错。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和衣躺下,倒也不至于被人发现更大的破绽。
“今日有些不舒服,所以多睡了些时候。你们去了这一次,可是有什么收获?”
看着楚云西将杯子搁回桌上,她慢慢起了身。
楚云西和段溪桥想要上前扶她一把,被她摇头拒绝了。
望着她疲惫的神色,楚云西抿了抿唇,简短说道:“我在都察院见到了李夫人。那指环可能是明家二姑娘不小心遗落在宫里的。”
捏了捏眉心,傅倾饶努力思索。
如此看来,大公主拦住她时,旁边那少女应当就是明大学士家的二小姐明若胭了。她和李长亭自小一起长大,自然十分要好。
没想到李长亭居然把母亲给他的指环送与了明若胭。不过以他那憨直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奇怪。只是他那心思,明若胭是否知晓?
脑中嗡嗡嗡地响作一团。
傅倾饶无法继续思考,颓然地叹了口气,正待再问其他,被楚云西抬手制止了。
“你若疲乏,不如再休息下。等到身子康健了,我们再谈其他。”
傅倾饶正要拒绝,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段溪桥忽然开了口:“殿下,我觉得他这个状况不太对劲。不如我再给他把次脉?只是此事需得十分清净,还请殿下去隔壁屋子稍等片刻。”
“无妨,我在外面等着就好。”楚云西如此说道。
外面还下着雪,十分寒冷。楚云西伤势好了不久,若是凉着了,可是麻烦。
傅倾饶知道他脾气死倔,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听旁人的劝,忙道:“外间屋里有个手炉,你拿上。”是方才那小丫鬟送早饭时一并带来的。
楚云西点了下头,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就出了门。
傅倾饶叹了口气,心说这人真是,一边劝着别人要注意身体,一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掩口打了个哈欠,她用手背拭了拭眼角处困倦的泪花,扭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段溪桥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傅倾饶干笑几声,问道:“你怎么了这是?吓人呢?”
“我当初给你施针的时候,手法和精准度都没问题。按理说你不该吐那么多血。只是我以为你身子不太好,承受不住故而如此。可如今看你这两天精神愈发不济,我又觉得,问题或许不是出在那儿。”
“喔…那是哪儿?”傅倾饶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女子和男子的身体构造与血脉流通皆不相同,故而在拔蛊的时候,需要注意的细节也大为不同。若是弄错了性别用错了手法,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傅倾饶的又一个哈欠就这样噎在了喉咙口。
段溪桥翘了翘唇角,拉过椅子往她身边一坐,探身过来,“我总觉得你跟旁的男子都不一样,和你相处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压低声音,语气和缓地说道:“所以我想,问题是不是出在这儿呢?”
“说吧,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第49章 狡猾太狡猾
傅倾饶慢慢转过头,和段溪桥大眼瞪小眼了一霎霎,突然拍案而起,低喝道:“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端。若是大人不信我,大可将我驱出大理寺,也不能随意疑我!”
段溪桥眉梢一挑,抱胸慢慢靠到椅背上慵懒地坐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虽说面前之人姿态随意,目光却甚是锐利。傅倾饶半点也不敢马虎,直将脸上的愤怒和恼意装出了个十成十。
半晌后,段溪桥眯了眯眼,说道:“反应那么大,可是不像你。心虚了?”
听到他这么说,傅倾饶反而释然。
他也没太大的把握,也是在试探。这么些年过来,她遇到的此类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除了董仵作那次模棱两可之外,其余的都被她一一化解。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担心?
心下放松,面上自然也轻松起来。
傅倾饶坐了回去,自顾自倒了杯水,冷笑道:“大人这话说得奇怪。我反驳,你不信。我气愤,你也不信。”她转了转杯子,凑到段溪桥面前,淡淡笑着偏了头看他,放缓声音轻轻说道:“大人倒是教教我,如若你被人说成是个女子,该怎么反应,才算对呢?”
她本意是想低声质问段溪桥。无奈这段时间因了生病,她身子弱了许多。肤色白皙中带了点不自然的红色不说,目光也愈发柔和如水。
段溪桥被她盯着这么一看,心里头登时窜出一股不知名的感觉。紧张烦乱之下,他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就朝她猛地推了一把。
傅倾饶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使了这么一招,没防备下身子后倾整个歪了过去。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眼看她就要后背着地重重落下,段溪桥突然回了神,又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傅倾饶恼他刚才忽然发难,撇开手不肯借他的力。段溪桥一手落空忙去换手。这次傅倾饶没能躲开,被他一把捞住揽了起来。
两人刚刚站稳,门砰地下被人大力踹开。
楚云西面如寒霜地立在门口,冷冷地扫过二人,视线停滞在段溪桥搂着傅倾饶的手臂上片刻,猛地一抬眼,利刃般的目光就这样直直袭来,刺入两人内心。
段溪桥刚刚拧了眉,傅倾饶先一步行动,不动声色地一把将他推开。
楚云西静静看着两人的动作,脸色愈加阴沉了几分。
屋内无人说话无人动作,气氛看似平静无波,却有种诡异的暗流涌动的紧张感。
傅倾饶有心打破僵局,就讪笑着说道:“王爷真不心疼自家的门,也不怕踹坏了”。
楚云西却不搭理她,只盯着段溪桥,寒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明显动了怒。傅倾饶不解,默了默,扭头去看段溪桥。段溪桥眨眨眼,十分平静地说道:“当然是…把脉啊。”作势就要去拉傅倾饶的手腕。
傅倾饶还没来得及躲闪,楚云西已经大跨一步横手挡在了二人之间。
段溪桥慢慢站直身子,与他对视着,缓缓勾起唇角,“殿下这是何意?”
“这是我请来的客人。既然是在我的府里,还请大人行事稳妥些。”
“殿下这话倒也好笑。他是我的下属,亦是我的病人。无论是作为同僚或是作为医者,我应当都比殿下更有发话的权利才是。”
楚云西面色又沉了几分。段溪桥似笑非笑不甘示弱。
两人间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傅倾饶无力扶额。
这件事怎么看都该是她生气才对,怎么到了最后,反倒是那两个人争起来了?
她有心想劝,无奈眼前这情形,谁管都是个‘惨’字。
思索了一霎霎,她下定决心,狠狠心闭上眼,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谁知这一下摔得太过实在,她脊背疼得心里发慌,却只得咬着牙,装得面无表情。
楚云西和段溪桥瞬间被她引走了注意力。
楚云西正要过来查看,段溪桥离得近,已经先弯了身。
手刚触到她脉搏,段溪桥就愣了愣,继而失笑。
故意捏了捏她的手腕,疼得她手臂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下,段溪桥沉重地对楚云西说道:“晕过去了。”
楚云西过来探了下她的额头。
段溪桥本欲阻止,顿了下后又改了主意,说道:“他这种情形,需要施针方才奏效。烦请殿下在旁边帮忙看着,万一有人来了,也不至于耽误了诊治。”
听他说还要诊治,楚云西有心想要拒绝。可看了看傅倾饶苍白的脸色,终究没将反驳的话说出口——段溪桥此人虽不太着调,旁门左道却懂得不少。若是换个人来,即便是有他这样的水平,却也不见得像他那般能为傅倾饶多考虑一二。
好在这次段溪桥没再说让他出去。不然,他必定拒了他的提议!绝不含糊!
仔细思量再三,楚云西咽下方才那口闷气,颔首说道:“也好。”便一撂衣袍,脊背挺直地坐到窗边了。
傅倾饶真正是有苦说不出。
她本是想缓和下二人之间的气氛,哪知道段溪桥竟是顺势借了她这个理由来行事,意欲给她施针。
如若他施针后她没有好转便也罢了。若是痊愈了,岂不说明她…
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困倦却再次袭来。
傅倾饶心知绝不能纵容段溪桥继续下去,不动声色掐了下自己手心,暗暗警告自己保持清醒,准备寻个由头装作醒转。谁知她这念头刚一闪过还没来得及实施,段溪桥当先举起了银针。
快速精准的一针下去,傅倾饶头晕了晕,彻底昏过去了。
…
“大人,该吃药了。”小丫鬟端着药汤,小心翼翼地在旁说道。
傅倾饶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接过药碗闭着眼一口气喝下。从小丫鬟捧着的盒子里随手拈了块蜜饯吃了,感觉味道不错,连吃三块。
发现自己的贪心后,她叹口气,摆摆手示意不要了,又翻一页。
难怪古人说由奢入简难。
她这才在平王府里不过休养了两日,就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得亏了二十四那天皇家祭祖全城都得忙碌起来,不然再这样下去,心性迟早会被磨平。
其实不是她不想动,而是这两天着实没办法动。
段溪桥给她施的是什么针,她心里多少有数。如果一下子就痊愈了,岂不是给了他发现她女子身份的机会?
眼看着自己精神迅速好转,仅仅一夜过去,就再没出现呵欠连天的状况了。她心知再不能这样下去。
于是只得暗暗害了自己一把,吃了点对肠胃不利的药。这样一来,身子虚弱了,好起来自然就慢了,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懒洋洋地歪在榻上。
虽说会多浪费几天时间,但好歹求个稳妥吧。
“在看什么?”一人边说边撩了帘子进屋。
小丫鬟大气也不敢出,忙躬身退下。
楚云西坐到榻边,抽出傅倾饶手里的书册翻看了下,边还给她边皱起了眉,“怎么休息的时候还看这东西?”
傅倾饶头也不抬地说道:“没办法,案子一日不破,我一日心里不踏实。”
她最近看的,正是记录证物的书册。这一本上面,是断肢案的物证。榻边上搁着的另一本,是纵火案的。
前一个案子,疑点甚多,却犹如被雾笼罩了,她只窥得其中一角,无法领会全部。后一个,则是矛盾之处颇多,让她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左右这几日不能乱跑,倒不如回头琢磨下这些,说不定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楚云西看她神色认真,虽心里不赞同,却也没再劝。只是唤过人来,吩咐将屋里的暖炉烧得更旺一些。
看傅倾饶捏着书页来回翻看比对得十分辛苦,楚云西按住书册,对她道了句“稍等片刻”,便去到书案边上拿来一张宣纸,搁到了榻边的几案上。
“你看,这样将它们纵横列着,能方便许多。”
他将宣纸分开几个部分,横竖各列上条目,“我们制作作战计划时,时常有不同意见出现。我便这样将各个计划的优劣分列出来,到时哪种更好,一目了然。”说话间,已将书册上那些物证分门别类,开始写到纸上。
纸上的字迹苍劲挺拔,傅倾饶暗暗道了声好,转而细看所列条目。
不得不说,楚云西这种方法着实好用。如果每次都能如此,必然省下大把的时间。
她正细细琢磨着这种法子,门帘再次被人撩开。
段溪桥匆匆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楚云西,顾不得多礼,直接冲到了傅倾饶榻前,急急说道:“不好了。又出事了。”
傅倾饶忙道:“什么事?”
“头。发现人头了。”段溪桥压低声音说道:“在仙客居的地窖。”
第50章 不给看
傅倾饶要和段溪桥一起赶去仙客居,楚云西知晓后,特意为他们挑了平王府最舒适最宽大的马车。
路上傅倾饶躺在厚厚的软垫上,细问段溪桥地窖中发现人头一事。谁知他也是一问三不知。
“方才路上遇到了秦点暮,他和我说仙客居的一个侍从去刑部报案,非要见他或者刑部尚书。因着休沐,尚书大人和他都没去,衙役就寻了他,把事情同他说了。秦点暮回到刑部的时候,报案之人突然急着回仙客居,只来得及和他讲地窖里发现了人头让他去仙客居细查,便匆匆离去。秦点暮觉得此事或许和断肢案有关联,就与我说了。”
“那秦大人已经去了?”
“没有。断肢案既然是我接下的,当然由我来管。他自去忙他的便是,何必多跑一趟。”
听说如今只有他们二人前去,傅倾饶不免有些担忧。
仙客居那地方,可是见到大理寺的人就会死命往外赶的啊…
段溪桥细观她神色片刻,突地往车壁上一靠,斜睨着傅倾饶,“怎么?不想去了?”
傅倾饶沉痛地点点头。
俩大理寺的单独过去,这不是上赶着找不自在么。
“如果秦大人能同去,能好很多。”毕竟有个刑部的高官在,不会连门都进不了就被人硬生生撵走不是。
段溪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嗤道:“若早知你想与秦点暮同去,我便不会拒了他了。”说罢就合上眼帘闭目养神,再不多发一言。
傅倾饶仔细看了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半晌,确认他其实很生气后,不由愕然。
她好像也没说错话啊。
这人又在乱发什么脾气?
到了仙客居后,果然不出所料,二人刚到台阶附近,就被人拦下了。
段溪桥看了眼路旁的一辆华丽马车,说道:“你们去和大公主说声,大理寺左少卿来查一桩案子,还望公主殿下通融一番。”
面前两个彪形大汉齐齐摇了摇头。其中一人瓮声瓮气地开了口,“公主不在。”
段溪桥点点头,指了那辆华丽马车说道:“本官看那车子疑点颇多,不如先去那处查探下。”作势就要往那边走。
大汉中的一个横臂拦在了他的跟前,“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是谁的车子,您心里有数,不是您能查得的。”神色和话语中,满是轻视。
“公主不是不在么?”段溪桥笑了下,突然绷了脸,厉声喝道:“这地方的车子,哪一个我查不得?就算是她的,我也照样查得了!”说着就将大理寺少卿的腰牌往那大汉头上丢去。
他出手极快用力颇大。汉子见状忙侧身去躲,谁料那腰牌飞得太快,他只偏了稍许就被腰牌砸中。沉香木砸上他的颧骨划过他的鬓角,擦下一块肉皮带出了一条血线,最终撞到仙客居的大门上,硬生生插在了门缝中,入木三分。
壮汉抹了把脸,望见手上的血丝,顿时怒极,撸了袖子就要上前,被旁边那人大力拽住了。
此人看了眼笑得阴沉的段溪桥,朝他拱了拱手。转身去到门边,使了力试了四五次才将那腰牌拔下后,他神色愈发恭敬了些,双手将木牌捧到了段溪桥跟前。
“大人还请息怒。这人新来的,嘴又欠手又笨。大人稍等片刻,小的立刻通禀去。”
片刻后,他回来,告知大公主有请。又说他们俩还得守着门口,就不亲自送大人过去了。
段溪桥大跨着步子进了门,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傅倾饶回头望一眼那马车跟了上去。眼瞅着四下无人了,凑过去轻声问道:“你早知大公主会来?”不然怎么那么笃定进得来?
“酒楼中出了这种事情,她和大驸马必定有一人要出面。大驸马自然不会想沾上他自己做过的事情,九成九是大公主来。”
“那如果今天大公主没来呢?”
段溪桥斜斜地睇她一眼,“那就让他们去公主府请示去!”
傅倾饶默然,彻底没话了。
半晌后,段溪桥猛地驻了脚,扭头问她,“你是说我非得靠那女人才进得来?”
傅倾饶不解地抬头看他,眼中意思很明显:难道不是吗?
段溪桥重重哼了声,拂袖当先行去,彻底不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