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饶无语,“你不会走后门偏门吗?”
“你不懂,”段溪桥哀叹,“刘夫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哪个门肯定都有人守着,不把事情闹大不算完。”
见傅倾饶不情不愿的,段溪桥边磨磨蹭蹭往前推她,边教导她:“你说我把你弄来是干什么的?自然是要替我卖命的。刀山来了你得替我抗着,火海来了你得替我挡着。现在就到了你发挥光和热的时候了,勇敢地向前冲吧!”
口里说着让她冲,实际上他还不准她走快了,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还别说,他这主意真不错,傅倾饶这副生面孔还真没引起刘家人的注意。
等到离大理寺不过几丈远了,段大人当机立断,使起轻功纵身一跃,直接从墙上翻了过去。
傅倾饶傻呆呆站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敢情她这是被遗弃了?!
刘大人德高望重,众人十分尊敬他,对待刘家人自是礼让。可是能进大理寺的,擅长的或是断案或是刑讯,有哪个会应付一大堆哭哭啼啼的女人的?
于是右少卿林墨儒带着几人在门口不住劝说,直到口干舌燥、大冷天里汗哗啦啦直流,眼前的局面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拿着布巾擦了擦额角,林墨儒心里烦躁到了极点。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扭头一看旁边磨磨蹭蹭过来了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人,当即火山爆发了,怒喝道:“你!干什么的!大理寺岂是尔等宵小随意乱闯的!”
傅倾饶左看右看,终于确定了对方说的是自己。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大理寺正门,估量了下自己脚下到那儿的距离,心中疑惑不已——明明还没进去呢啊,闯什么了?
王寺正恰好在右少卿身边,认出傅倾饶来,便在林墨儒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墨儒听说她就是左少卿弄来的那个人,扬声问道:“段大人呢?”
刘家人也知道,大理寺正卿其实不太管事,大理寺中当家的基本上是左少卿段大人。一听林墨儒的问话,边哭号着边去看傅倾饶。
傅倾饶总不好说左少卿大人翻墙进去了,掩唇轻咳一声,摆出义正辞严的模样,说道:“他方才有事,让我先回来了。”
林墨儒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见现在来了个替死鬼,忙急急脱身,“你在这里好生陪着刘夫人,等段大人来了请他与刘家人相谈。”也不管自己说了什么,擦着额头赶紧进去了。
他走了,其他人却不敢走。但大家都头昏脑胀的又没了主心骨,就下意识地去瞧傅倾饶,看她怎么办。
傅倾饶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感到压力很大。她慢慢走过去,望着那些身穿白衣披麻戴孝的女人们。
她们当中有的极为哀痛,想来是刘家家人,大部分虽然也拭着泪,却没多少真正的伤心在里面,应当就是丫鬟仆妇。只是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唯有一点是一致的,都在大声哭叫。
其中哭得响亮的,以坐在前面面容苍老的那位老太太为最。只见她五短身材面黑牙黄,一张口就是怨天怨地之声,用她粗哑的嗓音哭唱出来,别有一种震慑之感。
傅倾饶走到大理寺门前,慢慢地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第7章 只因心伤
首辅刘大人是出了名的怕老婆。
他出身贫寒,少年时父母双亡,幸得同村的刘夫人娘家尽心相助,方才能不用担心生活琐事一心求学。几年后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他立即回京与刘夫人完婚,几十年来不离不弃。
刘夫人从小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嫁人后又有生性敦厚的刘大人宠着,骄纵的性子一直未有收敛。
许多人替刘大人不值,但刘大人对此向来一笑置之,待刘夫人依然如故。
刚开始傅倾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刘大人会喜欢穿那种中看不中用的鞋子,后来打听了下刘家的状况,就了然了。
应该是刘夫人喜欢,所以刘大人听从了她的建议。
说起来,傅倾饶小时候见过刘大人夫妻二人好些次,只是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太清了,惟有一回相遇之事,记到如今。
那时候她才六岁。元宵节那天,大哥抱了她出去玩,正巧刘大人夫妻二人也出来游玩,就在路上碰到了。
当时他们没看到兄妹俩,刘大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刘夫人追着他打。刘大人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往前跑,看见兄妹二人又忙驻了脚,微微赧然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就耽误了一霎霎的功夫,刘夫人已经追了上来,手掌就拍到了他的背上…
虽然过去了十多年她不太能想得起刘大人的相貌了,但她依然记得刘大人脸上毫不作伪的满足笑意。
只是那时候她太小,不懂事,还指了刘大人对大哥说:“大哥你看刘爷爷,被打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大哥戳她让她小声点,刘大人不介意地摆摆手,说童言无忌。刘夫人听了倒是很高兴,顺手从街边摊子上买了一大把糖,全塞到了她的怀里…
那糖虽然不如家里陈妈做的好看,但是出乎意料的香甜,小小的傅倾饶就将这事记了许久,想着什么时候再遇到刘夫人打刘大人便好了。有糖吃。
如今十几年过去,她早已记不起糖的味道,反而是夫妻二人之间简单的幸福满足,记忆犹新。
那时的刘夫人多么开心快乐,和眼前这撒泼耍赖的老妪判若两人。
其实近距离面对嚎啕大哭的刘夫人,傅倾饶也觉得被吵得耳膜生疼。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地羡慕面前的这位老人家。
最疼爱自己的人逝去了,能够在众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哭出声、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哀痛,这真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她求都求不来、盼都盼不到的幸福。
许是因了这份羡慕,亦或是不愿看到这样一位被呵护着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末了却要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暗暗嗤笑,傅倾饶想要劝劝她。
当年发生了一件事,那时候刘夫人闹得十分厉害,刘大人左右为难解决不了,很多人试着劝解,也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大哥去劝了刘夫人,那事方才得以解决,平息下来的。
二哥跟她讲起过,当时他说大哥是怎么做的来着…
傅倾饶往前挪了挪,坐得离刘夫人近了些。
她缩缩身子,双手环住膝盖,下巴抵在膝上,用只有刘夫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说道:“我很小就没了母亲。好在我还有爹爹和哥哥。”
沉浸在回忆中后,耳边的嚎啕之声便好似听不到了,满心想着的,都是那时候满满的幸福。
“爹爹很少在家,小时候都是哥哥陪我。他不懂得怎么哄我,所以凡是我看了能笑的,他都去做。有一次夏天的时候我非要坐在树底下听蝉鸣,身上被蚊子叮了许多个包都还不肯回屋。哥哥没办法,说如果我肯进屋,他就学蝉叫给我听。我进屋去了,然后他真的学了。”
自那时候起,她每到夏天就要逼二哥学蝉叫。二哥拿她没辙,就关了屋门学给她一个人听。在外人面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却为了博她一笑,跳到桌子上椅子上吱呀吱呀地乱叫。
傅倾饶歪歪头,嘴角扬起个开心的弧度,“其实他学得一点都不像,太难听了。可我没告诉他,怕他以后再不肯叫了。”
她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偏偏眼神中隐隐透着绝望。刘夫人停下了哭声,注意到了她说的是什么,不由自主凝神细听。其他人见状,也次第安静下来,却听不清傅倾饶的话。
“别看我现在那么听话,小时候可皮了,什么都不听,哥哥教我教得很辛苦。有一次我哭着闹着不肯写大字,哥哥实在没辙了,就把我锁在了他的书房,说不写完字不准出去玩。我气急了,把他桌上摊开的书全撕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点个火呢,结果还没找着火折子,哥哥就因为舍不得关我太久打开门了。看见那些碎纸,他也不骂我,反而问我关那么久饿了没,要不要吃些点心。”
那年,她四岁,镇日里只想着玩,根本体会不到兄长的良苦用心。
温文尔雅的大哥,整天被她的顽劣气到胸闷,却只会无可奈何地笑,一遍遍劝她听话,好好跟大哥学功课,好好跟二哥练箭术。她不听,朝他嚷嚷,他也没辙,只是好脾气地劝,连对着她摆出凶恶的样子都舍不得。
那次她做得那么过分,把他的宝贝书给撕了,他却只是唉声叹气地在那边自责,说往后再也不关她了,对她半句重话都没有。反倒是她,明明做错了事,还抹着眼泪指责大哥。
“爹爹就没那么好了。每次回家,都要检查我的功课,哪里不好就要打手心。啊,你不知道,他凶巴巴地往下抽,打得我可疼了,都肿起来了。那时候我恨死他了。”
看着爹爹把她手掌心打肿了,坚忍的大哥当即就掉了泪,二哥拿起弓箭就要跟自家老爹拼命…
“我那次疼狠了,发誓要捉弄爹爹,就晚上捉了只老鼠跑去找他,想放他床上吓吓他。结果刚进他院子,就听见旁边一间屋里有动静,便过去看了看。谁知是爹爹没点灯,在和母亲的牌位说悄悄话。”
她从不知道,一向硬朗孤傲的父亲,竟然也会说出那么柔软、那么悲伤的话。
“他对娘说,他对不起她,可是子不教父之过,他不希望我以后长大了还是这般不服管的性子,那样容易吃亏。”
她想笑,嘴角努力了几次,都没勾起来,“…可是我根本体会不到他的苦心,还是把老鼠放他床上了。”
然后第二天,大哥二哥抢着说是自己放的,结果爹爹压根不信,又打了她一回…
傅倾饶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激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她握拳锤了锤心口,还是没法缓解,只得张开嘴大口吸气。冰凉的气体入喉,又苦又涩。
“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有人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
“后来?”傅倾饶舒服点了,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正对上刘夫人苍老哀戚的面容。
“没有后来了。都死了。”傅倾饶语气平平地说道:“死得干干净净的,一个都没有留下。”
没人知道最初的那几天她是怎么过来的。荒芜入骨,恨不得把自己杀掉,偏偏还不能辜负兄长们的一片苦心,硬逼着自己不能死不准死…这种滋味,多想起一次,就像是又将自己在烈油里烹了一回,灼得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疼得不知身在何处。
“哎呀,血!”有人惊呼道。
傅倾饶低头看了下,才发现指甲把掌心给掐破了,鲜红的血珠子滚落下来,染红了一小块地面。
浑不在意地在身上蹭了蹭,她抿了抿唇,“父亲和哥哥都死了,但是他们希望我好好活着,所以我好好活着了。您也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您也是。”
傅倾饶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喟叹道:“天那么冷,地那么凉,如果刘大人知道您为了他而冻坏了身体,不会开心的。”
她站起来,微微躬下.身搀住刘夫人,努力压制住心底无望的寂寥,放柔声音说道:“您回去吧,我向您保证,一定会找出凶手的。”
她双手慢慢使力,刘夫人顿了下,竟是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旁边的刘家后人忙上前来扶住刘夫人,刘夫人拍拍傅倾饶的手示意她不必跟着了,默默带了人折转了往旁边行去。人群之中,那个年迈佝偻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尤为瘦弱无助。
行了几步,刘夫人突然停了下来。
“你家里人…是因为天灾还是*?”
傅倾饶嘴角扯出个讥讽的弧度,转瞬即逝,“天灾*又有什么区别呢?”
“十几年前我脑子犯浑,差点铸成大错。好在有个年轻人劝住了我。那也是个好孩子,可他…”
老人家话到一半突然截断。
红肿的双眼默默望着天边飘过的云,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罢了。好人不长命啊,好人,都不长命啊。”
傅倾饶听出她方才指的是谁,拼命忍了半晌的眼泪,猝不及防就流了下来,忙转过头,轻轻拭去。
失去至亲的痛苦,像是在跳动的心脏上硬生生地剜去一块,血淋淋地疼。
再次将心剖开,傅倾饶身心俱疲,特别想念乔盈,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身边的几个同僚,去马厩牵了匹马,独自去了乔家鞋庄,准备边等乔盈边平复心情。
也是她运气好,乔盈在外的事情办得顺利,竟是提前回来了。这时傅倾饶才喝到第二盏茶。
“外面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动干戈的,进个城还要查很久,跟盯着找杀人犯似的。咦?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一个不小心,给掐狠了。”
乔盈看见她擦在身上的血迹,狠狠瞪她一眼,警告她下次小心点可不准再弄伤自己,就将她叫进里间,边给她包扎伤口边和继续抱怨方才的遭遇。
刘家人闹了那么一出,京城好些人已经知晓了刘大人的死讯。可乔盈一早出了城,还不知城内闹出的大动静。
傅倾饶不想谈这件事,伤口处理完毕后亲手给乔盈倒了杯茶,硬生生转了话题:“刘大人前几天在你这里订了鞋子?是谁来订的?”
乔盈小口小口地啜着茶,顺口答道:“还能有谁?刘大人亲自来订的呗。当时都要打烊了,伙计们都走了,还是我亲自招待的他。”
眼看傅倾饶神色一瞬间古怪难看起来,乔盈顿觉不对,将茶盏搁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傅倾饶慢吞吞说道:“刘大人几天前已经去世了。”想了下,又补充道:“分尸。今天查得严便是因了此事。”
乔盈一下子脸色惨白。
她双手搁在膝上端坐着,凝视着窗外的红梅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十分肯定的说道:“不可能的,因为那天来订鞋的,就是刘大人本人。”
第8章 太造孽了
傅倾饶深信,乔盈绝不会骗自己。
于是此事便有两种可能:京兆尹认错了尸,或者,乔盈认错了人。
望着乔盈笃定的模样,傅倾饶觉得兹事体大,不可马虎大意,连忙告辞骑马回大理寺。到了门口,正遇上段溪桥穿着官服带人出门。
段溪桥刚接到秦点暮带来的皇上的口谕,满心烦躁没处发泄。看见傅倾饶,他正要发火,却在看见她焦虑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后有些迟疑了。
瞥一眼她衣衫上的几点血迹,他想起先前王寺正他们说过的话,就改了主意,只冷着脸叱道:“问个口供还那么磨蹭。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来!事情既已办完,等下便走了罢!”
当值期间擅离职守,傅倾饶方才的离开是个错处,偏被他给说成了是去问询口供。
傅倾饶明白他是在维护自己,下马揖了一礼,正想要将方才的事情告知,就见段溪桥轻飘飘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扫了眼他身后,见后头跟着的衙役服色繁杂,不止有大理寺的,还有刑部的,甚至最后头还跟了两个京兆府的。其中一个与她打过两次照面,见她看过来,还朝她颔首示意了下,只是脸上的表情十分愁苦。
虽心中疑惑,傅倾饶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静立一旁,待到众人离去,方才进了大门。
此刻已经临近下衙的时辰,大理寺中众人却都还在忙碌着。
王寺正晃晃悠悠地踱步而行,冷不丁被人喊了一声,忙抬头挺胸作出认真严肃模样。转头看是傅倾饶,就笑了,“傅大人回来啦?”
他官阶比傅倾饶高,年岁比傅倾饶大,这声“傅大人”颇有些莫名其妙。
傅倾饶心中有事,并未留意,只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指了指段溪桥离去的方向。
王寺正摇头晃脑地道:“这不明摆着的?有人要被抓了。”
“谁?”
“那可多了去了。不过看这阵势,约莫是和刘大人的案子有关系。”
要抓很多人?和刘大人的案子有关系?
傅倾饶想起段溪桥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揪了起来,指了指乔家鞋庄的方向,“那处有没有?”
王寺正想了半天,点点头,“有吧…我记得那个谁不就是去那里抓人了么。当时我还跟他说…哎?傅大人?傅大人?”
他眨眨眼,咦,不过一霎霎功夫,傅评事就没影儿了。去哪儿了?
王寺正一步三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都心急火燎的,还需磨砺磨砺。看看大家现在都忙着,偏他一个人提前…”顿了顿,想起来段大人临走前嘱咐过傅倾饶可以先走,不用留下审讯,又叹了口气,“…心腹什么的,真是太让人嫉妒了啊。”
傅倾饶气喘吁吁赶到乔家鞋庄的时候,大门已经落了锁。
她心神一震,生怕乔盈有什么闪失。
临近的铺子老板探头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缩回了头去。
傅倾饶知道自己这一身打扮明显不是能在这里买得起鞋的,就主动走了过去,问道:“请问这家店怎么关了门了?”
“刚才来了几个官爷,把乔老板带走了,说是有些事情要问问她。”
听到“官爷”二字,傅倾饶心里突地一跳,想起了方才段溪桥穿着官服的样子,忙问:“几品官?”
“哎呀我说你这小哥儿,说话也太难听了点。”老板擦着摆设的器物,连个正眼也不给她,撇着嘴说道:“还几品官…乔老板可是好人,你这是巴着她进天牢还是怎么的?”
他这样一说,傅倾饶松了口气。
看来是寻常的衙役把乔盈带走了的。
想想也是,不过是个商铺的老板娘,犯不着动用大理寺少卿去抓。而且,段溪桥方才刚离开大理寺,短时间内到不了这儿。
那段溪桥带人去抓的谁?竟然还穿上了官府。这段时间的案件中,若是和刘大人无关的,基本上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马。
思及门口碰到的京兆府衙役脸上愁苦的表情,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激出她一身的冷汗。
京兆尹!段溪桥带人去抓的是京兆尹!
秦点暮请示今日发现断肢之事进宫禀报,却去了太久。难道是京兆尹这样大张旗鼓的举动惹怒了皇帝?
傅倾饶心里蓦地轻松了些。
看来乔盈被叫走,也许只是例行问话。段溪桥先前没说出口的话,和乔盈没关系。
那就好。
刚才她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乔盈,订单之事目前只有他们三人知晓,不要随意说出去。乔盈向来懂得审时度势,既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自当知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
至于皇上为什么想将刘大人的案子压下去、对京兆尹大发雷霆,傅倾饶就不太在意了。
她一个七品官儿,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见到皇上,操心那个做什么?!
在鞋庄门前徘徊了这一会儿,想通了其中关窍,到底安心许多。本想现在回大理寺看望乔盈,后又怕多此一举反而打草惊蛇,只得按下满心的担忧,打算明日一早前去探个究竟。
傅倾饶看了下方才问话的那家店,见是个卖衣裳的,就想起自家还搁着个半死不活的大男人,估摸着怎么着也得买两套最大号的男子御寒衣裳。哦,再加上两床被褥。就算是睡榻上,也得有厚点的铺盖才行。
多事的过路人一变成顾客,那老板立刻变了脸色,乐呵呵的向傅倾饶推荐合适之物。
傅倾饶看惯了人情冷暖,浑不在意他的变化,只细细选好了东西,又多给了点钱,留下住址,让老板晚一些给她把东西送过去。
路上顺手买了点干粮和吃食,回到住处时,送东西的伙计刚好到了。
傅倾饶不想沾染更多的麻烦,等伙计走出一小段路了,这才开了大门,把东西搁进门后又将大门锁牢了。
抱起大包袱往里走,这便看见了夕阳下立着的那个人影。
挺拔,瘦削,冷峻。虽静立不动,却气势迫人。
听到脚步声,男子回眸看来。斜斜上挑的眉眼如刀如剑,携着凛冽的锋芒,直刺人心。
傅倾饶脚步一顿,问道:“你不进屋待着?在外面不冷吗?”
若是旁人,在这样冷冽的目光下怕是要胆战心惊了。但傅倾饶倒真的不惧他。
——不说她见到了他最虚弱无力的一面,单讲他全身上下光不溜秋连屁股上的胎记都被她看遍了,她也实在提不起一丁点儿怕他的心思。
那人没回答她,微微垂了眼眸看向她手边,神色间竟是有了一丝歉疚,极淡,却真实存在。
傅倾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瞧的是她包扎过的手和衣衫上的血迹。
她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这伤口是救他时造成的,有心想解释,对方却已经转回了身,继续看天边斜阳了。
她就也作罢。
径直抱着东西去到屋内,将东西搁好,拂去衣上尘土,傅倾饶稍稍思量了下,这才慢悠悠走到门口,斜倚着门框,抬手扣了扣开着的门。
男子调转视线朝她看来,目光中少了些审视多了些疑问,极为勉强地算得上柔和了。
傅倾饶指指屋内,说道:“进来。”不容辩驳的语气。
男子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