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这么笨,热闹看完了就要及时撤退,不然很容易被抓住的。”高健演托着归临健步如飞,“你这身手太弱了,早跟你说不要挑食,你偏偏不听。看吧,连最小的师妹都跑不过。”
看着跑到最前方,刚才摁着他让他不能动弹的小师妹,归临突然开始怀疑起人生。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来这个帮派?
珩彦坐在铺着厚厚垫子的懒人塌上,把箜篌寄来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箜篌询问的这些药材,云华门事实上有其中一味。
勿川静静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查看各个分堂传上来的报告册,看也不看把信纸翻来翻去的珩彦。
“勿川,宗门库房里,是不是放着一盒鲛人鳞?”珩彦把信递给勿川,“箜篌是你们这一辈中,最有天分的弟子,等你做了门主,她修为也上来了。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她发现宗门里有她问的药材,会不会怪我们?”
“师父。”勿川抬头看他,“仅仅近十年,就有近二十位修士来信问你,有没有鲛人鳞,你一律回答的没有。”而且箜篌师妹不会为了外人责怪宗门,就算以后她知道,也只会以为宗门有苦衷,而不是对宗门生怨。
“外人问,跟自家人问能一样?”珩彦干咳一声,“反正我们有一大盒,分几片出去也没关系。”
勿川点头:“所以您的意思是,要让所有人相信,你无意中在路上捡到了几片鲛人鳞,然后大方的赠送给了箜篌师妹的朋友,而且这位朋友还恰巧是琉光宗的弟子?”
珩彦干咳一声:“我们可以让他们不要外传,琉光宗的人不说,箜篌也不说,谁知道我们有鲛人鳞?”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很懂的。这若是其他门派的人需要,他还是会回答没有。但是琉光宗的人不同,这些剑修很重诺言,绝对不会把这事透露出去。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是箜篌进入云华门后,第一次开口向宗门求助。若是宗门没有便罢了,他明明有却不给,总觉得过意不去。
鲛人鳞这个玩意儿,重在一个稀罕,实际用处并不多。那满满一大盒鲛人鳞在宗门库房里放了上千年,都没机会派上用场,随便拿几片出去送人,对云华门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他以前不愿意拿出来,是不想惹来麻烦,有些事开了头就不好收尾了。
珩彦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箜篌回一封信。让她在外面注意安全,加油修炼。又说宗门近来刚好得了几片鲛人鳞,既然她的朋友需要,就拿去用。只是鲛人鳞举世罕见,切不可对外谈及此事,免得惹来麻烦。
取了三片鲛人鳞放进奢华的玉盒中,珩彦把盒子与信交给勿川:“找加急飞剑使者,把东西寄回去。”
“是。”勿川接过信与玉盒,大步匆匆离开宗门。
恐怕整个修真界都不会相信,举世罕见的鲛人鳞,竟会以寄送的方式,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深夜寒重,桓宗正准备灭了屋内的照明法宝,听到院子里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箜篌姑娘,有飞剑使者相见。”
桓宗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有飞剑使者找来?听到隔壁的房门打开,属于箜篌独有的轻快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打开了房间门。
院门口,客栈伙计身后站着名飞剑使者,箜篌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捆扎得结实的包裹。
“多谢。”箜篌送走伙计与飞剑使者,关上院门,转身见桓宗站在院子里的树下。
“吵到你了?”箜篌拆开包裹外的蓝色印花布,这是一块很平凡的布,没有符纹没有阵法加持。包裹里是一个玉盒,玉盒上放着一封信。
“是门主给我的信。”箜篌心中一喜,抬头对桓宗道,“桓宗,门主肯定知道一些与药引有关的事。”
桓宗静静站在树下,对箜篌笑了笑。
箜篌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信件内容,抖着手捧起桌上的玉盒,喃喃道:“桓宗,桓宗……”
“发生了什么事?”桓宗见箜篌语不成句,捧着玉盒的手抖个不停,以为云华门发生了什么事,担忧的走到他身边:“不要急,慢慢说。”
“公子,怎么了?”林斛拉开门大步走出来,眼中有难以察觉的关切之色。
“不不不……”箜篌连说了好几个不,指着玉盒,“里面,里面,药引。”
“你说里面有公子需要的药引?”林斛最先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地从箜篌手中接过玉盒,打开了盒盖。
玉盒中铺着华丽的锦缎,锦缎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流光。但是让林斛移不开视线的不是这个盒子,而是锦缎上放着的东西。
三枚如玉币大小的蓝色鳞片静静躺着,漂亮得没有一丝瑕疵。
鲛人鳞……鲛人鳞……
他猛地抬头看桓宗,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声音沙哑道:“公子,是……鲛人鳞。”
“嘘。”箜篌小声嘘了一声,把他们两人拉进屋子里,还在外面立了一个结界,才道:“宗主说了,这件事万万不可外传,我们要低调。”
“请箜篌姑娘,就算林斛死,也不会把这件事外传。”林斛拱手朝箜篌深深一揖,“箜篌姑娘与贵宗门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被林斛如此郑重的姿态吓得往桓宗身后一躲:“林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林斛站起身,见自己的举动让箜篌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几步道:“是在下过于激动了。”
“你可别在我面前自称在下,我不习惯。”箜篌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她在林前辈面前也没太过客气,在她眼里,林斛跟宗门里那些长辈差不多。现在这位长辈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在下”,她哪能习惯这个。
“箜篌。”挡在箜篌前面的桓宗转身,把玉盒放回箜篌的手中:“你知道鲛人鳞有多珍贵?”鲛人一族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灭绝,就算鲛人族还活着时,也常年深居海底,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所以即使传承近万年的琉光宗,也早就没了鲛人鳞。
他怎么也没想到,云华门竟会把如此珍贵的东西给了箜篌,但是无论如何,他无法就这么轻轻松松从少女手里接过这份珍贵的药材。
“被人需要的时候它才珍贵,不被需要的话,它也就是放在那里毫无用处的死物。”箜篌把玉盒又赛回给桓宗,“桓宗,既然掌门决定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说明他已经答应我把它送给你。反正掌门比我聪明,他都赞同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很早以前便听过云华门对后辈极为爱护,云华门弟子对宗门十分忠诚,但是一个宗门对弟子的溺爱,竟到如此地步了么?
见桓宗还是不愿意接受,箜篌道:“东西送出去,我就没打算把它拿回来。你若是过意不去,就当我是拿这个来讨好琉光宗,让你欠我们云华门一个人情好了。”
“好。”桓宗收起玉盒,“珩彦宗主的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这就对嘛。”箜篌笑了,“生病的人就不要想这么多,对身体不好。早点去休息,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无名真人那里取药。”
桓宗与林斛这才想起,他们两个大男人大半夜还留在小姑娘的房里,只好在箜篌的笑脸下,退出她的房间。
撤去门外的结界,箜篌摆了摆手:“做个好梦。”
看着房门关上,林斛与桓宗对望一眼,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跟着桓宗到了房间,出于谨慎,林斛也在外面立了结界,以免其他人听到他们的交谈。
桓宗把放在袖中的玉盒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片鲛人鳞,淡蓝色的鳞甲在他指尖发出蓝色幽光,美丽极了,“林斛,你说得对,我这是占了小姑娘的便宜。”
“公子……”林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路上走来,最开始他只当箜篌是个讨喜需要照顾的小姑娘,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整个琉光宗找了好几年都寻不到踪迹的药材,在他们遇到箜篌的短短一个月里,就寻到两味。
一年前宗主写信到云华门,云华门的回答是没有,今天却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就把鲛人鳞送了出来。云华门这个宗门,他从未看懂过。每当他以为他们的门派要没落时,就会出现几个天分极好的弟子。每当他以为这个门派做事不靠谱时,遇到大事时,他们往往有很可靠。
但是……轻易把鲛人鳞送出手的宗门,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它有多谨慎。
偏偏这种弄不谨慎,傻大方,让林斛对云华门升起无限的感激与敬意。能做到如此洒脱的门派,整个修真界有多少?
看轻外物,重门内弟子情谊,这何尝不是看破?林斛长长呼出一口气,禁锢已久的心境,竟有些许触动,隐隐窥见了出窍期的大门。
“公子,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林斛心情甚好道,“毕竟箜篌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以后要做牛做马报答她的。”
桓宗把鲛人鳞收了起来:“你今日心情倒好,竟有心思来调侃我。”
“公子,我这不是调侃,而是说了实话。”林斛脸上露出笑意,“而且看到公子的病有了治好的希望,我心情又怎能不好?”
桓宗敛眸轻笑,苍白的脸似有了几缕活气。他正准备开口,忽然天上响起一声惊雷,院子里灵气翻涌,引起了强大的灵压。
“渡梦劫?!”林斛脸色大变,“箜篌姑娘要渡梦劫?”
梦劫是修士在修为大圆满后,在睡梦中突然感悟到某些东西,引起天道有感,降下雷劫与心境大劫,若是修士成功渡过,修为便更上一层楼,若没有渡过,修为大跌倒是小事,若是惹来心魔,才是最大的麻烦。
但是在梦中渡劫情况实在少之又少,成功渡劫的人更少,林斛与桓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守在箜篌门外,抬头看着房顶的劫云,心中担忧更甚。
住在客栈里的其他修士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纷纷挤在院子外围观,很快围墙上房顶上树上都挤满了人。
“院子里住着谁,怎么这么倒霉,竟然遇上了梦劫?”
“看这情况,怕是凶险得紧,诸位道友也别忙着看热闹,修行不易,又同是出门在外。修为高的道友先法宝拿出来,若是等下的情况太凶残,我们且帮着挡一挡,至少要帮着这位道友留条命在。”
不一会儿,围墙上房顶上树上便散发着五颜六色的法宝之光,整个小院在此刻竟亮如白昼。
箜篌站在雕梁画栋的宫殿上,她的父皇坐在龙椅上,对着百官咒骂,因国库财政不足,百官不赞同他修建仙乐楼,所以他决定向百姓增加赋税。
反对的朝臣都被拖了下去,很快被砍去了头颅。
“谁若是敢再阻拦朕,朕便让他千刀万剐。”
看着父皇狰狞的面孔,还有噤若寒蝉的百官,箜篌想要站出去,但是下一刻,她的手臂被人紧紧拽住。她回头看去,母后神情忧郁的看着它:“不要去,你父皇已经疯了,他会杀了你的。”
箜篌怔住,她看着苦苦哀求的母后,身上仿佛有千斤重。
“母后只有你一个孩子,若是你出了事,母后该怎么办?”皇后泣泪道,“孩子,我们回去。母亲那里有你喜欢的糕点,还给你准备了很多漂亮的小裙子与发饰,跟母后走。”
母后柔软温柔的手,还有悲伤的眼神,让箜篌生不出半分拒绝,她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大典,转头望着高高的宫墙,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穿着半湿棉鞋却站在雪地里的堂倌,破衣烂衫挑着孩子与木炭的男人,破旧狭窄的街巷,在贫穷中痛苦挣扎的百姓。
她猛地停下脚步,这些人……她在哪里见过么?
“孩子,怎么了?”皇后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温柔极了,她是冬日的暖阳,是夏日的清风。
箜篌松开她的手,轻声询问:“那些百姓怎么办?”
“什么百姓?”温柔漂亮的皇后不解地问,“这些与你又有何干?”
箜篌摇头:“母后,我要回去。”
皇后表情再度悲伤起来:“孩子,你要抛弃母亲么?”
箜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正殿大门跑去。
她知道这些画面是什么了,那是她心中的仁与爱。
“孩子,不要离开我!”皇后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似哀似泣,犹如悲雁孤鸣。
但是这一次箜篌没有再回头,她步伐坚定地一路向前,推开不知何时关上的宫殿大门,对皇位上的帝王道:“帝王,请收回成命。”
年幼时不曾懂得的事,她现在已经懂得。年幼时未能做到的事,她现在能够站出来阻止。
天下苍生不易,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生活在水火之中。
客栈院子里,林斛看着已西移的太阳:“公子,天快黑了。”
桓宗静静站立,看着箜篌所在的房门没有说话。
“你与无名真人说好今日去取药,无名老人喜怒不定,你若是不能守时……”林斛劝道,“我会在这里守着,您去取药吧。”
今日若是不去取药,明日再去恐怕就拿不到药了。
桓宗缓缓摇头。
“我等箜篌出来。”
第47章 心动期
劫云凝结得越来越浓,仿佛汇集成了实体,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砸落下来。原本只打算看热闹的修士们捏紧了手里的法宝,汗水浸透了后背。
劫云之下,桓宗站在院子里半步未退,墨玉般的眼瞳微敛,右手一挥,把本命宝剑握在了手中。宝剑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剑气外泄,发出似龙鸣似呼啸的声响。大风吹动他的袍子,雪白的衣角在夕阳余霞中翻滚,染上了点点金色。
“公子。”
桓宗抬手打断林斛的话,头也不回道:“不必多言。”
林斛抿了抿嘴:“是。”他拔出自己的本命剑,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劫云,衣服猎猎作响。在此刻,他无比希望箜篌姑娘能够安全渡过梦劫。他回身看了眼四周举着法宝的众修士,这些修士大多还是筑基或是心动期,平时他很难把这些人看在眼里,因为他们太渺小,太不起眼。
但是这些普通的修士,在此刻却愿意站出来,为不相干的人耗费灵力,这让林斛意外之余,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
修为,当真可以代表一切?
正殿中,神情扭曲的帝王,恐惧的臣子,像是被水幕隔开,让她与他们立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箜篌伸出手摸向水幕,手穿透了水幕,摸到的只有虚无。
水幕后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帝王与臣子,只有她站在虚空中,天地灰蒙,无边无际。
雷声响起,她猛地抬头,看到空中如巨龙的雷电直袭而来,巨龙的脸,就像是她父皇那种狰狞的面孔。
如今的她,早已经学会不再恐惧,得到了爱,学会了啊。身为修士,不仅需要勇敢的心,还需要对世间万物的爱。想明白这一点,箜篌召出本命法宝凤首,直直撞上了惊雷。
轰!
劫雷直直劈下来,巨大的气流割得众人脸颊生疼,桓宗抬头望天,举起了剑。筑基晋心动期,若是安稳渡过,天道只会降下一道劫雷。若是心性不稳,会连降三道,这三道劫云下来,大多修士都撑不住,不是灵台被毁,就是性命不保。一些宗门长辈为了保护弟子,会在弟子渡劫时护法,若是弟子撑不过去,会帮他接下后面两道雷,这样就算渡劫不成功,也能保住灵台跟性命。
第一道劫雷下来以后,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只见天空中乌云翻滚,电光闪烁,似乎在积蓄更大的力量劈下来。众人默默惋惜,经此一事,不知那位历劫的道友需要多久才能缓过劲来。
眼看着第二道雷即将劈下,桓宗飞身跳到了房顶上。
大风起,晚霞只剩下了最后一抹微光。
第二道雷酝酿了很久,却没有劈下来,而是化作了一阵风,夹杂着天道降下的功德甘霖,整个宜城都被雨水包围,陷入了水雾中。
无名药庐中,奉茶的童子看着窗外的雨:“老祖,这是哪位修士渡劫成功了?”
摇椅轻轻晃动,躺在上面的无名真人睁开眼,抬手道:“都去拿盆来,把雨水接着。”这种水拿来炼丹,可是好东西。
药仆们拿着容器到院子里接水,无名老人看着渐渐黑下来来的天空,轻哼一声,再度闭上眼。
“老老祖,七天前的那几个修士失约了。”童子坐在脚踏上,“等下次他们再来,要不要我拿棍子把他们赶出去?”
无名真人眼也不睁道:“那三个人连我都不打不过,你若是有这个勇气,便自己去吧。”
“这么厉害?”童子干笑道,“来者是客,虽然这三人不讲信用,但我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老祖您的名声。”
见老祖没有搭理他,童子有些悻悻,转头捧了一个大碗,也跑到院子里接水去了。
在客栈小院四周看热闹的修士没有想到院子里的修士,竟然渡过了梦劫,冰凉的雨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才匆匆回过神来。蹲在树上的修士纷纷跳下来,跑到露天里淋雨。有些不太讲究的粗犷汉子,甚至直接脱下外袍,让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这可是渡梦劫降下的雨,比普通渡劫降下的雨水灵气还要足。
被劈了一个大洞的房间里,白皙的手从废墟里伸出来,往四周摸了摸,只摸到碎裂的瓦砾以及冰凉的雨水。箜篌还有些茫然,她好好睡个觉,怎么就被雷劈了?
扒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破木头,箜篌从一堆破瓦烂木中爬出来,无数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她,吓得她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么多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全是来看她怎么被雷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