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萝到了住院楼,驻足病房外,看到房门半敞,房间里江宸边喝着汤,边听乔欢讲解这些天落下的课程。窗外春日灿烂,照着少女明媚的眉眼、少男鲜见的平和面容,画面和睦且温馨。

昔日青阖镇的春阳下,她与秋白在窗前弹琴,是否也是这样的美好?

乔萝在病房外看了他们一会,微微一笑,悄步离开。

周一的时候乔萝去Q大附中初中部报到,这些年转学来转学去,其间手续的折腾麻烦她已经习以为常。上课前乔萝跟着老师走到教室,在讲台上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坐到老师指定的位子。

第五排,靠过道,两张桌子都没人。老师刚刚说是左边,她就在左边坐下。右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些书和试卷,应该是有人的,只是现在不在。

老师开始上课,这堂课的内容是分析上个月的月考试卷。乔萝没有试卷,看到旁边桌上有一张,便顺手拿了过来。翻开一看,望到姓名那栏的字,却是傻眼了。

笔锋冷峻,字迹清晰,赫然写着——“江宸”。

难怪位子是空的,原来同桌是他。乔萝的脑袋隐隐有些发胀,勉强静下心,听着老师分析考题。

这是数学试卷,江宸的成绩是满分,乔萝对他的成绩并不惊讶,她在青阖中学也拿过满分,她惊讶的是试卷上方的一行字:2001,0226,10:30-11:25。如果她猜的不错,他标注这行字的意思是一张九十分钟要完成的试卷他五十五分钟就完成了,而且整张试卷一点涂改修正也没有,所有笔迹清楚分明,作图解题利落干净,不存丝毫犹豫的痕迹。

推己及人,乔萝想到自己每次做数学试卷几何题目上那些潦草而又混乱的作图,自愧弗如。

而且附中的试卷是有附加题的,难度等级媲美奥数。江宸的作答精准明确,绝无拖泥带水的勉强,乔萝看着他的解题思路暗暗诧舌:这简直不是人,而是一台计算精密的机器。

好吧,我重新认识你了,天才江宸——乔萝想到这里,对他平日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禁有了一丝丝的理解和宽容:一个人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的话,你让他再俯首平视凡尘,简直是折煞了芸芸众生。

乔萝暗暗在心中叹气,想着之前江宸对自己的态度,对未来和他的同桌生涯充满担忧。

江宸是半个月后拆了石膏才来上课的,他的腿脚虽还不便,但依赖拐杖的支撑简单的步行已经没有问题。复学那天的早读课,江宸拄着黑色拐杖,站在过道旁望着正默默诵读课本的乔萝,皱眉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谁让你坐这里的?”

乔萝垂首看书,不言不语。

见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江宸的语气更差:“我和你说话,听到么?”

旁边的同学听到这边好像起了争执,纷纷放下课本望过来,教室一瞬陷入安寂。

“和我说话么?”乔萝抬头微笑,“我叫乔萝,同学请你以后直呼我的名字。我坐这是老师安排的,如果你有意见,可以跟老师建议换位子。”

江宸冷笑:“这原本就是我的位子,为什么要我去找老师换位子?”

乔萝嫣然笑:“因为我对座位和座位旁的人没有意见啊。”说完,她无辜地摊手,低头继续看书。

江宸望她片刻,冷哼一声,将书包重重扔在桌上,用拐杖推了把凳子,划出擦地刺响。他歪着身子落座,将受伤的脚伸展平放在过道旁。

好戏看不成了,周边嗡嗡诵读声又起。

乔萝眼角余光瞥见江宸翻开书本,手指撑额意图与她空间隔离。这样的孩子气,让乔萝眉眼上扬,有些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祝大家阅读愉快!

☆、竹马(4)

相敬如“冰”的同桌生涯自此开始。

江宸对乔萝维持惯常的态度,不理不睬,视而不见。乔萝即便想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之,但奈何不了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尤其是在考试的时候,江宸总是提前做完试卷,放在桌边。老师心领神会拿走那张几无错漏的试卷后,他就施施然打开课外书,一边看,一边手上转着笔玩。一支普普通通的钢笔在他修长灵活的指尖旋飞如竹蜻蜓,转得乔萝眼花缭乱、心神不定,考试水准常常发挥失常。她恨极了他这样的轻松写意,于是搬来厚重的课本横竖在两人中央,仿佛这样就铸成了长江天堑,才能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让乔萝想不到的是,即便江宸和她关系不善,但和班上其他同学相处居然都还不错。虽则江宸无论对谁都是冷如冰山难以接近的模样,可对来请教问题的同学他从不推辞。他的解答往往简单且直击问题的根本,甚至比老师说得更为明了清晰,同学们在他的点拨下总能恍然大悟,偶尔遇到基础实在差的或者反应实在慢的,他脸罩寒霜分明已是耐心散尽,嘴里却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细心讲解,直到对方明白。

这样的授业解惑让他大受欢迎,却不像在其他中学校园里,因他容色俊美、气质出众,而成为女生追逐和讨论的对象。说实话,就算乔萝不待见江宸,却也不能否认,他虽因腿伤而行动缓滞,但当他穿着浅色风衣拄着黑色拐杖慢步独行于校园时,浑然是西方小说里清俊优雅的少年绅士。可就是这样的江宸,在Q大附中,乔萝却极少看到有女生对他露出羞□慕的神情,她们待他总是保持距离的敬而远之。

当然,除了乔欢。

上学放学时乔欢和江宸向来同进同出,形影不分,言行亲近。乔萝也很自觉,虽然和他们同路,但从不同行。早上乔萝总是比乔欢先出门,晚上则保持在青阖中学养成的晚自习习惯,每天放学后她都要在教室温书一个小时,等天差不多快黑了,才从书本里抬起头,收拾好书包,在漫染天际的晚霞红晖下缓步走出校园。

这天是周五,周测的英语成绩出来,乔萝的总分虽尚可,但英语听力又是失分重灾区,拿到试卷后不免长吁短叹。晚上等同学都走了,她一个人在教室按着随身听狂练听力,等几十道题做罢,往窗外一看,才知道天色已黑。外婆想必在家中已经等着急了,乔萝匆忙收拾了书包,跑出教室。

校门口转弯处有棵参天古树,挡着道旁路灯,光线昏暗难辨。乔萝只顾低头急步赶路,冷不防撞到迎面而来的人。那人身影晃了晃,手扶着树才勉强站稳。乔萝摸着被撞痛的额头,后退一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乔萝!”被撞的人恼火地说,“你走路从不长眼吗?”

乔萝抬起头,这才看清树荫下少年冷俊凝冰的眉眼。“呃,江宸,”乔萝抿抿唇,再次道歉,“刚刚不好意思,我急着回家,对不起啊。”说完转头就走。

“站住!”江宸唤住她,语气更加不善,“我这么晚来学校你不觉得奇怪?”

乔萝觉得他来学校并不奇怪,可是他这话问得倒很古怪。她回头看看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以为你过来有事。”

江宸咬牙:“那你认为我能有什么事?”

乔萝看看寂无人烟的四周,微微迟疑:“难道是找我?”

“这个时候学校除了你,还有鬼影子么?”江宸冷冷地说,“爷爷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吃饭?”乔萝疑惑,见他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的表情,也不多问惹他厌烦,只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家和我外婆说一下。”

“你外婆也在我家,”说到这,江宸实在懒得再多言语,“快走吧,长辈们都等着呢。”

乔萝倒是想要快走,可是江宸拄着拐杖一步一拐的,实在快不起来。乔萝不明白,已经这么晚了,英明神武的江校长为什么不让一个脚下利索的人来找她。这样拖下去,长辈们还要等多久啊?大约江宸也是这样的心思,拄着拐杖急于前行时,脚步未免紊乱。乔萝轻声说:“你慢点走,我看书看太久了,有点累。”

江宸闻言脚下略略一停,再走时,步伐明显平缓下来。

学校周遭民居不多,到了夜里极为寂静,漫长的辅路上别无旁人,昏黄的灯光朦胧地罩着前路,也柔柔覆满两人的身影。一路默然,行过良久,终是江宸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每天都这么晚才走?”

“不是,”乔萝说,“就今天晚了点。”

江宸瞥她一眼:“你今晚是在学英语?”

乔萝诧然:“你怎么知道?”

江宸淡淡说:“英语试卷发下来后,你唉声叹气的,谁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乔萝赧然一笑。江宸问她:“你其他功课都很出色,为什么英语却是平平无奇?是受法语的影响?”

乔萝说:“乔欢告诉你的?”

“不是,”江宸说,“你念单词重音常在词尾,遇到末尾为t、d的单词总会发出e的音,你念c的时候会有尾音,念r的时候偶尔有小舌音,所有这些难道不是受法语影响?”

“我都没注意,”乔萝讶然说,“原来这么明显吗?”

江宸横瞥她:“你说呢?以后多控制你的舌头吧,音都念不准,听力当然不会好。”

听他一下点出自己的薄弱环节,乔萝终于开始震惊:“这你也知道?”

见她对自己的言论接连表示惊诧,且不掩神色间的钦佩,江宸忍不住微微一笑。灯色下少年的面容碎冰融化、眉目湛光,到了此刻,乔萝才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少年飞扬夺目的笑容。

那笑容依旧骄傲矜持,但着实如曦光秾华。

晚饭是江润州给外婆补的接风酒席,乔萝到了江家才发现,不仅外婆在这,乔家一家都在,除此还有一个特殊来客,是江润州的学生兼老友——凌鹤年。凌鹤年这日正好过来和外婆商量乔抱石纪念馆的工程进程,受江润州挽留,欣然留下陪席。

等江宸和乔萝到了后,酒席方开。席上大人们言谈关注点是乔抱石的纪念馆,孩子们都没有说话的份,饭席上默默倾听。听到凌鹤年说起乔萝外公生前交待,让乔萝在成年后接手纪念馆的管理时,乔杉微微一愣,望了眼正静静吃饭的乔萝。

乔萝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他,又声色不动地移开目光。

饭后大人们坐在客厅里闲聊,乔欢依旧在厅侧弹她的钢琴,江宸吃完饭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乔萝一个人坐在四合院外的台阶上,望着夜空发呆。不知道何时,有人轻步来到她身边坐下,沉默长久,他才开口:“小萝,你在看什么?”

“月亮。”

北京的夜空不似江南水乡的清澈温柔,若非格外明朗的天气,一般轻易是看不到星星的。这夜近月半,圆月如玉盘高嵌于天,灿灿银辉迫得地面一切华光黯然失色。

“小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乔萝闻言笑了笑,回头望着乔杉:“怪你什么?”

乔杉注视着她的眼睛,情真意切地说:“对不起,小萝,前些年是我错的不对,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

乔萝没有想到他突然这样说,淡淡一笑,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从小喜欢画画,心中视爷爷也如神明,若你是为了要接管纪念馆,我……”

“你也太小瞧你哥哥了,”乔杉打断她,轻笑,“你以为我是为了爷爷的纪念馆才和你说这些的?”他轻叹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系是血浓于水,什么人对我来说是最亲。”

乔萝听到这倒是真的惊讶了,抬头看着乔杉:“哥,你怎么突然——”

“有的时候你陷在一厢情愿中是不能看清自己的心的,等你解脱了才能清醒,”乔杉话中语意深远,对着乔萝微笑,“你能原谅我么?”

“当然,”乔萝点头说,“你是我哥。”

两人相依相偎坐在台阶上看着夜空,印象中这样的亲密还是在六年前的青阖镇,时隔漫长,其间变迁诸端。想到这里,乔萝不免又开始思念这些年陪伴着自己的秋白,心中怅然若失。

“你和江宸是同桌?”乔杉忽然轻声说,“我看他对你很关心。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晚回家的事,刚刚听说你还在学校自习,我们都还没说什么,他就忍不住自己去找你了。”

乔萝困惑地看着乔杉,似很难反应过来:“不是江校长让他来催我回来吃饭的?”

“他是这么说?”乔杉打量着她清美的容颜,目色深深不知所想,忽而勾起唇角婉转一笑,笑得乔萝狐疑且莫名。

乔杉对着夜空轻叹:“那大概就是如此吧。”

乔萝觉得乔杉那晚说得肯定是蒙人的,因为这之后乔萝和江宸的关系毫无改善,他们依旧互不搭理,视对方如浮云。不过让乔萝觉得奇怪的是,有几次她自习晚回家时,沉沉夜色下总感觉背后有人跟踪,等她回头时,却又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只偶尔一次,她回头时看到了江宸。他面色清冷如常,视线与她正对的一刻微微怔了怔,而后继续拄着拐杖往前走,走得心无旁骛,径直越过她的面前,目光没有丝毫的停留。

只是碰巧。乔萝自嘲地想:自己真被乔杉给糊弄了,像江宸这样高傲冷漠的人,怎么会突然关心自己?

这样可有可无、淡而无味的同桌关系熬到炎炎夏日也就到尽头了。中考三天过去后,乔世伦带着一家人去青岛渡假,回来时正逢成绩放榜。乔杉陪着大小乔到学校看成绩时,路上遇到回程的江宸。

江宸戴着耳麦,信步闲走在树荫下。因腿伤恢复得相当不错,他这时早丢了拐杖,行走虽还微跛,但不细看已与常人无别。

“嗨,江宸,”乔杉笑着招呼他,“看到成绩了么?考得如何?”

“一般,”江宸拿下耳麦,脸上表情风清云淡,看不出好坏,倒是转目时与乔欢相视一笑,说,“你考得不错。”

乔欢微笑:“是吗?”

“不信你自己去看,”江宸和她说话时心情颇佳,一直保持着笑容,想了想,对乔杉说,“晚上叶晖约了我打保龄球,你去吗?”

乔杉说:“好,正闲的发慌呢。”

江宸看乔欢:“你呢?”

乔欢笑着点头:“我有时间,你出发前先打个电话给我。”

“好。”江宸视线微微一转,停留在乔萝的脸上。

乔萝意识他目光中询问的意思,说:“我明天要和外婆回青阖镇,晚上要收拾行李。”

“青阖?”江宸面色骤冷,望她一眼,戴回耳麦,扬长而去。

乔氏兄妹对他如此行径已经见怪不怪,三人到了学校,在公告栏里看成绩表。江宸说他考得一般,可名字赫然在第一位,乔欢成绩是年级第五名,名字也在第一栏。乔萝在第二栏找到自己的名字,第十八名,不好不坏,直升高中部足足有余。乔萝松口气,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高高兴兴地回家和外婆收拾行李。

第二天上午登上回S城的飞机,乔萝在空中俯瞰地面山川,望着棉絮般流云飘过机身,归心似箭,默念:秋白,我回来了,请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竹马(5)

中午飞机降落在S城,乔萝央求外婆在S城逗留一晚。外婆不忍悖她心愿,祖孙俩便找了一家酒店办了入住手续。行李放下后,乔萝背着小书包出了酒店开始寻人的路程。那次去梅家乔萝是跟着秋白走着去的,不知道公交路线,好在乔萝记得那条街的名字,在酒店门口打了车,径直奔向梅宅。

盛夏的季节里,那条路上的梧桐树叶繁密成盖,外面酷热难当,走在这里竟有清风拂面。梅家院内花树满载,绿意尤其浓烈,青藤从墙里爬出来,缠满了黑铁铸成的大门。乔萝站在梅宅门前,深吸几口气,才上前按响门铃。

门铃叮当作响,里面却无人回应。乔萝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见隔壁的宅子里出来一位清瘦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着乔萝,怀疑:“你找这家人?这家人都出国了。”

“出国了?”乔萝懵了一下,才问,“去哪个国家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女人说,“这家的帮佣这几天也回乡下了,一个星期后才回来,到时你再来问问吧。”

“我知道了……谢谢阿姨。”乔萝回头望着铁门内依稀可见的楼阁,恍惚了一会儿,才挪步离开。

她不死心地又辗转去了S城中心广场,从这里乘上去沈家弄的公交,找到秋白的姨妈家,轻轻敲门。她担心出来的又是那个虚伪而又冷漠的秋白姨父,正想着措辞,不料门开了,出来的却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女孩清丽绝俗的眉目颇似孟茵,她皱眉看着门口的陌生人,问:“找谁?”

“我找……”乔萝语塞了一会儿,说,“我找孟秋白的姨妈。”

女孩皱眉更深,警惕地望着她:“我妈去上班了,你是——”

“我是秋白的朋友,”乔萝急切地问,“你知道秋白去哪儿了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见她着急的神态不像是假的,才说:“他和他爸妈都去瑞士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可说不清楚,他们是去给我小姨治病的,等小姨病好了,或许就回来了。”

“或许……”乔萝茫然于这个字眼,又问,“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孩目色略略黯淡,摇头:“没有,他们走的时候甚至没跟我们说,我妈也是问了梅家的秦阿姨才知道的。”

“这样……”乔萝终于开始绝望。

见她下楼时魂不守舍地脚下常踩虚空,女孩在她身后望着不禁有些担心。楼梯上,一个男孩抱着篮球与乔萝擦肩而过,走到家门口,见女孩望着乔萝的背影怔怔发愣,问:“姐,谁啊?你认识?”

“不认识,说是秋白的朋友。”女孩轻轻叹息了一声,和男孩进了屋,关上门。

回到S城中心广场,乔萝在昔日与秋白盟誓的花坛边缩着身子坐下,抱着膝盖,孤独地望着路旁来往的行人。日色将尽,夕阳余辉照在她的眼前,渐成残光。她失落而又无助地想:秋白,你在哪里?你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见面吗?你……还会想着我,记得我,回来找我吗?

她害怕被遗弃,害怕被遗失,害怕被遗忘。

尤其害怕被秋白遗忘。

秋白。秋白。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没有了秋白的青阖镇像是冬日没有了暖阳、夏夜不见了星辰,这里的日子依旧恬静惬意,这里的风景依旧秀美如画,可在乔萝的眼中却已了无生气。她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散步在思衣巷,然后不知不觉地走到巷尾,坐在祥伯店前台阶上,望着落日沉入青河。偶尔夕光炽烈,金辉万道映没眼帘,刺痛她的眼瞳,她才微微阖目,轻揉眼睑。再睁开眼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小楼,可不论她怎么期待,那里门户紧闭、纹风不动,再也不会有微卷的竹帘,孤芳的兰花,和清远绵长的琴音。

她渴望看到那里亮起温暖的灯光,渴望看到竹帘后那对淡静注视她的眼眸——就像初见的时候,哪怕她不和他说话,哪怕她不认识他,那也是她珍藏而又珍视的甜美时光。

可是这只能存在于想像中,秋白一去无音,孟家的小楼落灰积存,没有人再陪伴她,她又是孤孑一人。

每次等到天黑,她才怅然地起身回家。

有一晚祥伯叫住她,递给她一本册子,说:“你看我都忙糊涂了,这是秋白留给你的,我差点忘记了。”

乔萝又惊又喜地接过,疑问:“你不是说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是他后来特地回青阖镇交给我的,”祥伯翻翻眼说,“这样牵肠挂肚的,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在搞什么名堂。”

现在祥伯说什么乔萝都不会介意,她捧着册子回家,直奔楼上房间,在书桌上郑重打开,一页页翻过。这是秋白手写的曲谱,从《梅花三弄》到《阳关三叠》再到《胡笳十八拍》。

他没有忘记。答应自己暑假要做的事情,他没有忘记。

自从外公去世后,乔萝越来越不爱哭,可是现在她的眼睛微涩,泪光浮闪中,看到最后一页秋白写下的字迹。

“小乔,我爸接回我妈和我了。他联系了瑞士那边的医生为我妈治疗,我下周就要和他们去瑞士了。你那边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这本册子只能先交给祥伯,但愿你暑假回来能看到。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希望你一样能够欢乐,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笑容更美好。再见,小乔。”

除此之外,秋白在这页角落还写了一句法文——“Est-ce possible que tu sois en train de penser à moi lorsque tu me manques?”

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正好也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