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

灵素肚子饿,点了一份香草馅饼,一大杯奶茶,吃得不亦乐乎,完全不顾及形象。果酱流得一手,伸舌头去舔。

邻桌传来低笑声。

灵素不去理会。

男子说:“你似乎过了很有意思的一天。”

灵素被他一句话戳穿,很丧气:“有意思得不得了。老情人见面。”

“哦?他是否老了一大截?”

“不。反而更加成熟充满魅力,我庆幸当年遇到的不是现在的他,不然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不要妄下断言,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

“那还没完。对方太太指着鼻子骂我妖女。偏偏我还不知死活,大胆预言他们失踪的孩子凶多吉少。”

男子轻笑,“你心肠太好。”

灵素奇道:“你从哪里看出我心肠好?”

“你并未将他们弃之不理。”

“我尚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

“当时你的心可有激烈跳动?”

灵素想了想,说:“没有。”一点都没有,波澜不惊。她自己想着就奇怪。

“手心可有出汗?”

“没有。”

“鼻子可有发酸?眼睛可有发热?”

“没有,没有,都没有。”灵素笑道:“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原因似乎是我加班三日休息不够。”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我表现得不够坚强,不够冷酷,不够从容。”

男子怜爱地注视她,说:“你无须表现得刀枪不入。你只是个女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示弱。你理应得到疼爱呵护。”

灵素怔了片刻,慢慢笑了。

男子说:“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的确,做什么都不要做完人。”

灵素走到邻座坐了下来。对面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得体的西装,恍眼一看,神态的确有点像白坤元当年。

但他不是。

白坤元脸上始终有种隔离疏远的客气,灵素当年幼稚,看不出来,回想起来,那就像水面一层冰,看似平常,底下却暗流汹涌。

而这个男子虽然也稳重含蓄,露出最好一面,但是对她一言一笑,却的确是真诚的。

她沈灵素不敢说多精明,这点还是看得出来。

她自我介绍:“我叫沈灵素,你呢?”

男子注视她片刻,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说:“我叫萧枫。”

灵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萧……

灵素默默站起来,走回座位,拿起大衣手袋。萧枫自后抓住她的手。

“也许你可以给我五分钟。”

灵素摇头,“不。不是现在。”

“对不起。”萧枫道歉,“我没挑对时间。”

是,过去的几乎一年的时间里,他都可以告诉她姓名,可是他没有。那不是一个游戏,而是因为怕她不接受,怕她反感。他的确为她着想。

多少安慰宽解,不能说不感激。

灵素停下了脚步,却没转过身。

萧枫在她身后说:“萧伯平是我的大伯,他癌症恶化,想见你一面。”

灵素慢慢转过身去,看着这个陌生的堂兄。突然间,久违多年的幼儿的哭泣声又在大脑里响了起来。

那个婴儿是她吗?为着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她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一直有你的消息。”

“一直是多久?”

萧枫有点惭愧,“我从小就知道有个未谋面的堂妹叫灵素,家住林城西大街三段48号红星小区。”

灵素头皮发麻,“但是他从来没有来找我们?”

“他有意让一切都过去。”

灵素冷笑:“这倒是个好借口。”

一切都过去了。你爱过我,我也爱过你,好聚好散,从此再无相干。于是弃母女三人自生自灭。

杨阿姨没有对她说实话。

萧枫叹气:“你不至于让一个弥留的老人失望吧。”

灵素冷冷反驳:“自有孝子贤孙围在他床前哭泣。我之于他,一切都已经过去。”

她挣脱萧枫的手,匆匆离去。

***

灵素一直从段珏那里听到案情进展。或者说,没有进展。

孩子失踪已经十五天,生死不明。消息渐渐按捺不住,新闻媒体察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开始蠢蠢欲动。

这必然是白家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琳琅。

美丽而薄命的女子,如果当年没死,如今的白太太就是他了吧。

灵素想着又自嘲道,若琳琅当年没死,自己也没可能认识白坤元。白家人对于她来说也都是陌生人。

中秋佳节,顾老板做人大方,除了高档月饼,人手一个红包。

同事说:“老板今天特别高兴,听说多年不见的好友回国了。”

“就是刚才进去那个大汉?那身打扮,让我想起大侠萧峰。”

灵素手一抖,茶水泼出来。

自己真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暗笑着,起身去茶水间。身后忽然有人喊:“灵素?”

她一时以为是幻听,继续往前走。才迈了两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她转过身去。

男人有着浓密的头发和古铜色的肌肤,夹克衫散发着淡淡烟草香,英俊脸上满是欣喜的笑。

灵素指着他,手指发抖:“你……你……白崇光?”

这人简直像是从地底突然冒出来的。

白崇光哈哈一笑,大力抱住灵素,一下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来。

“简直认不出来了!长高了,更漂亮了!过得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白老大的性格一如既往地爽朗。

顾元卓奇道:“你们认识?”

“老朋友了。”白崇光笑道,“怎么,她是你员工?”

“小沈可是我的得力干将一名。”

白崇光有种家长式的自豪:“我们灵素一直就很能干。”

灵素被他搂在怀里,就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浑身不自在,却又挺喜欢这份热情。

白崇光揽着她就往外走,“来,白大哥请你吃饭,今天可要好好喝几杯。”

顾元卓忙道:“我呢?”

白崇光摆手:“改日。改日一定。”

顾元卓笑骂:“见色忘义!”

灵素没有发言权,她被直接带到了一家最近很红火的川菜馆。

白崇光这时候又不说话了,品着酒,一个劲瞅着灵素,把她盯得浑身发毛。

灵素清了清喉咙,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才下飞机。我休假,顺道过来看一下老顾,他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没想到,居然遇见了你。”白崇光笑,“这些年,我无时不挂念你。”

灵素回他一个笑:“我过得很好。你呢?”

“我做起了摄影。”

灵素瞪大眼睛。

白崇光温柔地看着她:“真是怀念你这种天真可爱的神态。”

灵素脸红了,“别打岔。你现在是摄影师?”

白崇光掏出钥匙串,指着上面一样东西说:“在这里混。”

钥匙坠上有一个并不陌生的标记。

“国家地理杂志?”灵素拍手,“你果真出息了!”

白崇光作势要弹她脑门。

灵素笑着闪躲开,问:“你的公司呢?你不会混到连原有的小公司都搞跨了吧?”

白崇光说:“没跨,是我不想做了。蝇头小利,淄侏必究,颇没意思。我是个不成器的二世主,吃基金利息亦可以丰衣足食,于是做起了浪荡子。”

灵素笑:“抱怨什么?这种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

白崇光问:“你呢?”

“我?读书,毕业,工作。没什么好说的。”

白崇光目光深邃:“你变了很多。”

“我已经老了六岁。”

“不。开朗了,更有气质,更自信。浑身都在闪光。”

灵素直笑:“不不不。你没看到我灰头土脸在工地测量时的模样。”

白崇光说:“大嫂去世时,给你留了一份遗产。”

灵素点头:“我很吃惊。”

白崇光点起一支烟,“大嫂一日突然清醒了过来,挨个叫出大家的名字,这些年的事她似乎也清清楚楚。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她立了遗嘱的当晚就中风故去。”

餐桌上的气氛陷入低谷。

好久,灵素才说:“原来她居然记得我。”

白崇光眼神闪烁一下,“谁能忘得了你?”

灵素不自在地轻咳,“他们……他们出事了,你知道吧?”

白崇光不解:“什么他们?什么事?”

灵素抬起头:“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唉!”灵素摇头,“你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白坤元夫妇俩的两个孩子被绑架了。”

白崇光立刻坐直,“你是说浩勤和浩勉?”

灵素这才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名字。她点头。

白崇光脸上没了血色,“怎么会这样?”

灵素说:“我一直友情协助朋友分析一些疑难案件,这次他们找了我。我一去,看到是他们两位,呵呵,有点吓得魂不附体。”

白崇光怜爱地注视着她:“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白坤元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白太太倒是真的指着我破口大骂。”

灵素话语里的确有几分气恼,但还是叹息道:“我一直以为她是冷血无情的人物,可到底还是一个母亲。她歇斯底里,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崇光问:“那孩子找到了吗?”

灵素摇头,“一直没有。我感觉不大好。白大哥,我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就了解。我觉得,那两个孩子,凶多吉少。”

白崇光沉吟着。

灵素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说:“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他们怀疑我?”

“你知道,他们夫妻两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那也可以顺便用来对付生意上的敌手。我同他们已经没了利益关系。”

灵素也说不清为什么有点担心。

饭后,白崇光送她回到楼下。

灵素独自上楼。楼道里没有灯,她摸黑找钥匙开门。

黑暗中有一缕陌生的气息浮动,灵素一惊,喝道:“什么人?”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