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如他这般心性坚定地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时想不开,便要纵身跳下大海,幸亏身后早有几个卫士扑上来,死死抱住二皇子哭道:“殿下,王爷,不能死啊,咱们还有兵马,还有名分,还能东山再起!”

二皇子被寒冷的海风一吹,脑子也渐渐清醒,虽然再次战败,但他依然是大周朝的皇子,是顺序的皇位继承人,此去高丽,只要许诺他们丰厚的条件,就能借来雄兵十万,从辽东入手,再展宏图霸业。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从船尾爬了下来,走进了船舱。

第4章 燕王之死

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复了山东半岛,燕王残军望风而降,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山东克复,但是罪魁祸首燕王却逃到了高丽,汉军不习水战,只有望洋兴叹,此时正值冬季,海风甚大,即便征集民船渡海作战也不合时宜。

元封下令,一边秣马厉兵,趁着风雪休整军队,一边伐木造船,大造声势,做出开春就要渡海远征高丽的阵势。

高丽本是弹丸小国,虽然民风彪悍,士卒顽强,但毕竟国土狭小,难以抗拒天朝兵威,倘若汉军立刻发动进攻的话,或许高丽王还能奋起抗争,保家卫国,但是汉军只是做出进攻的架势,并未真的渡海打过去,这就给高丽朝廷留出了做出选择的余地。

高丽皇宫。

灰墙黑瓦,门庭矮小,和中原大地主的宅院并无太大区别,燕王在宫门外来回踱着步子,烦躁恼怒,负责接待的高丽礼曹官员也是尴尬不已,高丽王竟然要他等候在宫门,要知道从前大周使节驾临高丽之时,高丽王都要亲自跪接的,现在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居然要做高丽人的冷板凳。

等了良久,终于出来一个副承旨敷衍燕王,推说高丽王偶感风寒,不便见客,燕王当即拂袖而去。

回到馆驿,冷冷清清,炕是冷的,饭菜是凉的,甚至连酒肉都没有,只是一坛坛辣白菜供给燕王一行人食用,这泡菜偶尔吃一顿还行,天天吃顿顿吃就恶心了,燕王卫队都是骄横惯了的,哪受过这种闲气,纷纷叫嚷着要杀进景福宫,要割高丽王的脑袋。

负责招待的高丽官员都是粗通汉语的,听见这话不动声色,私下里早派人飞报朝廷。

当晚,燕王顶盔贯甲,腰配宝剑,手持长矛,渡海以后,战马尽失,三百卫队只能徒步作战,但是战斗力依然不俗,冲击高丽王的地主大宅子不成问题。

不成功便成仁,张承坤素来敢于豪赌,他已经预料到高丽王可能会对他不利,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高丽王,搅乱高丽国,占据此处当做大周的复兴基地。

能不能回天,就在今晚,外面月黑风高,馆驿里三百壮士正在誓师,燕王捧起一碗粗劣的高丽白酒,一饮而尽:“兄弟们,干!”

噼里啪啦一阵响,将士们也纷纷干了白酒,将碗摔碎,正要动手,忽然外面火起,大队高丽兵已经将馆驿包围,亲兵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兵器向外猛冲,他们已经无家可归,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迎接这群勇士的是飞蝗般的羽箭,高丽王把全都城的精锐力量都调来了,上千弓箭手一起发射,燕王卫队死伤惨重,但依然冲到了弓箭手面前,挥刀猛砍。

誓死如归的三百壮士至少拼掉了三倍的高丽兵,但是依然难逃败局,当燕王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卫士的时候,外面依然密密麻麻包围着高丽兵。

树林一般闪耀着寒光的三股叉,高丽特色的小帽子聚成一团,披头散发的燕王手持宝剑,凄然一笑,对卫士道:“我不想死在高丽人手里,你帮我做个了断吧。”说罢引颈就戮。

同样满脸血污的卫士点点头,道:“王爷,末将送您!”

钢刀劈下,血喷起老高。燕王的身躯竟然屹立不倒。

卫士们也相继自杀,一群铁血汉子倒在了一起,良久之后,高丽兵才小心翼翼的上前,割下了燕王的头颅,这才高举双手大喊起来:“满赛!”一张张大饼脸上全是胜利的欣喜。

三日后,莱州府,燕王的人头被装在锦盒之中放在了汉王的案头。时值冬日,张承坤的面孔依旧栩栩如生。

元封曾经和燕王曾有一面之缘,对这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手很有些印象,没想到再度碰面之时,竟然是对着一颗毫无血色的人头。

燕王兵败而死,也称得上是一代枭雄了,元封将锦盒盖上,问道:“高丽使者何在?”

下人道:“还在外听候差遣。”

元封道:“你去问问他,谁给他们高丽人的权力,可以杀死张承坤,大周即便垮了,也还是天朝上国,轮不到他们高丽人动手。”

下属苦着脸道:“高丽人献上张承坤首级,乃是示好,主公如此训斥,只怕会引起他们的敌视。”

元封道:“这一场仗迟早是要打的,不把他们打改打怕,早晚有一天,这些小眼睛大饼脸的家伙会宣称孔夫子是他们的,端午节也是他们的。”

下属愕然,元封淡然一笑:“这是铁器时代里面的,你没读过,自然不会明白。”

二皇子既灭,山东战事告一段落,现在唯一没有铲除的就是盘踞在山西的四皇子、傅有德部。

山西夹在太行山和吕梁山之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大同乃是重要关隘和重要互市场所,所以异常繁华,晋中平原也能产粮,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傅有德是大周朝的开国将领,和吕珍蓝玉等人一个级别,有世袭侯爵的封号,世代永镇大同,手下雄兵五万,皆是百战精兵。

山西有钱有粮又有兵,关隘齐整,长城完备,蒙古人屡次打草谷南下,在这里总是碰的鼻青脸肿,所以只能选择相对较弱的燕京一线下手,傅有德的本事可见一斑。

中原纷乱,山西却是一方净土,即便是在变乱之初,皇帝下旨傅有德出兵南下,讨伐叛逆的时候,他也是装聋作哑,说什么蒙古人大兵压境,不方便出兵,这样的态度和相当强的实力,才保全了山西百姓不受兵祸屠戮。

后来二皇子开关,引狼入室,四皇子夜奔大同,投奔傅有德,对于这个烫手的山芋,傅有德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思虑再三,还是暂时接了下来。

汉军一路发展,和朝廷两次大战中原,又北驱蒙古鞑子,南下长江,平定江南,这一切傅有德都看在眼里,但是他的消息毕竟有些迟缓,所以对策也不免偏颇。

京师陷落之后,大学士杨峰带着皇帝的遗诏和传国玉玺,在锦衣卫统领文海的保护下,一行人转辗转来到山西,投奔四皇子驾下,自此四皇子也有了自己的一点点班底。

傅有德和手下诸将商议再三,最终还是因为杨峰的巧舌如簧做出了误判,认为汉军得天下纯属偶然,四皇子有先皇遗诏和传国玉玺,人又贤明仁义,振臂一挥,故国将士无不纷纷响应,此时拥立他为帝,将来就有从龙之功,一个世袭的异姓王是跑不掉的。

更重要的是,傅有德本人也怀着一点别的念头,曹操能做的事情,我又如何做不得。

大周天佑末年,四皇子在山西太原被众臣拥立为帝,年号顺天。

山西兵精粮足,自恃有和汉军对抗的资本,虽然短期内未必有逐鹿中原的实力,至少自保是没有问题的。多山之地不适合骑兵冲锋,只要守住几座隘口便能高枕无忧。

今年冬天特别冷,山路崎岖,大雪封门,太原府的皇宫之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积雪,几个穿的臃肿不堪的太监,在大门口清扫着积雪,一个个脸蛋子冻的通红。

新皇即位,傅有德特地找了一些自愿卖身进宫的男子,阉割之后充当太监,又为张承平找了十几个美貌的大同少女,充实后宫。

宫殿是临时建起来的,规模不大,但是形制完全模仿京师紫禁城,只不过按比例缩小罢了,依然是红墙黄瓦,富丽堂皇,皇帝简朴,不喜奢华,所以建造这座宫殿的花费并不算大,甚至比一般晋商的大宅子还要寒酸些。

昔日的四皇子张承平,今日的大周顺天皇帝,年轻的面庞上竟然满是沧桑,上唇留了两撇胡子,显得比以前成熟多了,他坐在御书房中,透过窗棂子间镶嵌的一块块明瓦,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心潮起伏不定。

他是只身离开燕京,翻越重重大山来到山西的,傅本以为傅有德是位忠君爱民的老将军,听说蒙古军入关的消息就会提兵东进,救万民于水火,哪知道傅有德竟然按兵不动,还劝自己忍耐再忍耐。

一个个满嘴仁义道德,其实都是心怀鬼胎,包括后面赶来的文海和杨峰,未尝没有拿他这个皇帝做幌子,自己当权臣,当曹操的意思。

可现在不是东汉末年,自己也不是汉献帝!

杨峰集团和傅有德集团的矛盾正好可以利用,就像父皇那样,平衡手下人的势力,做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但是和这些人精斗争,承平还是觉得力不从心,到底不如父皇他老人家的道行高啊。

眼下最重要的是抓兵,抓权,可是山西的兵马都是傅有德的麾下,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想筹钱招兵买马,建立自己的卫队,可是哪里去弄钱呢。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御书房的门被叩响,一张红通通的小脸伸了进来:“陛下,有您的信。”

这个小太监以前在京师皇宫中当过差,后来在皇太后宫变之中逃回了山西老家,现在顺天皇帝的宫殿招太监,他便头一个报名来了。

在山西这地方,找个在皇宫里当过差的太监还真不容易,所以这个叫做毓风的小太监得到了重用,成为皇帝的贴身内侍。

“毓风,哪里来的信?”承平问道。

“陛下,是您的老相识送来的信,一看便知。”毓风狡黠的笑了笑。

第5章 雪夜袭太原

张承平狐疑的看了看毓风,接过了信件,信封上没有一个字,抽出信纸,搭眼一看,抬头就是“承平吾儿”四个字。

信纸被猛然放下,张承平锐利的眼睛紧盯着毓风:“信是哪里来的?”

到底是皇帝,一股逼人的气势让毓风坐立不安,当即跪倒道:“是奴婢出外采买之时,一个中原口音的人塞给奴婢的,还给了五两银子,奴婢这才照他的话去做。”

张承平这个皇帝当的窝囊,手底下使唤人不多,还都是傅有德安排来监视他的,唯有这个小太监还能信赖,可是没想到居然也是别人的眼线,承平长叹一声,不再管他,继续看信。

信笺上的字迹娟秀清丽,看得出是女人所写,事实上这真是承平的生母蓉妃娘娘亲笔为之,将承平的身世做了解释。

草草看完,张承平久久无语,面前的香茶已经变得冰冷,直到毓风提醒道:“陛下,奴婢帮你添茶。”他才恍然惊醒,道:“不用,你下去吧。”

毓风倒退着下去了,张承平用颤抖的手再次拿起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潸然而下,打湿了信纸。

母亲在信中说,自己的生父竟然不是张士诚,而是前朝武帝,那个传说中的奇男子,而元封,那个和自己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好兄弟,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兄长,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百般滋味在心头,无法言表。

生父被人杀死,生母被人霸占,然后又囚禁冷宫二十年,自己不但不能为父母报仇雪恨,反倒认贼作父,一口一个父皇喊的亲切!

这种耻辱无以复加,可是想到杀父欺母的大仇人,承平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不错,张士诚确实是他的大仇人,但却从小视自己为亲生,关爱有加,甚至在王朝覆灭的最后关头还想着自己,把大位子传给了自己。

二十余年养育之恩,这也是一笔还不清的帐。

何去何从,张承平无法选择,此时他的内心已经完全乱了,心硬如铁的冷血人都无法承受这种冲击,更何况张承平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

不知道这样枯坐了多久,冥想了多久,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宫灯的光影下,依稀可见片片雪花飞舞,雪,又开始下了。

御书房内有些冷,火炉子不知道什么熄灭了,晋中的冬天不比江南,那是一种彻骨的寒冷,不过张承平不在乎,他正需要寒冷来清醒一下头脑,房门被轻轻叩响,张承平烦躁的喝了一声:“滚!”

来人却没有滚开,而是平静的说道:“陛下,是臣。”

是杨峰的声音,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化装成乞丐,忍辱负重从京城逃出,一路乞讨来到河南境内,才被文海他们遇上,结伴来到山西投靠秦王,也就是大周的储君,张承平殿下。

京师已破,皇帝殉难,国之大统交给了秦王殿下,作为托孤顾命的大臣,杨峰有资格,有权力直闯御书房,向陛下陈情。

张承平收拾心思,沉声道:“杨卿家请进。”

杨峰走进御书房,刚想脱下狐裘,忽然发现室内极其寒冷,当即皱眉喝道:“来人啊!”

小太监毓风慌忙跑来听差,杨峰也不管皇帝在一旁,直接呵斥道:“你这个死奴才,是怎么照顾皇上的,炉子灭了都不知道添炭,着实该死!”

毓风慌忙跪倒,口称杨大人恕罪。

杨峰不依不饶,喝令随从将毓风拖出去痛打三十军棍,根本不顾张承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特别难看。

发了一通威风,杨峰这才语重心长的对张承平道:“皇帝应当保重龙体才是,这样苛待自己可不是办法,我们这些做臣子岂能放心。先皇将陛下托付给臣,臣就要对得起先皇的信任,陛下您说是不是。”

言语之间就像是训斥小孩子,其实杨峰不过比承平大了几岁而已,仗着功臣的身份就这样肆无忌惮。

但张承平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毕竟身边没有自己人,甚至还不如当年在长安当秦王的时候。

想起就藩长安之时,和元封等人一起大闹酒楼的情形,张承平不由得心驰神往,若是时光倒流,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啊。

看到皇帝分神,杨峰又不满的干咳了一声。

张承平迅速回过神来,问道:“杨卿家,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此时其他的太监已经将一个烧的火烫的炉子搬进来,御书房内恢复了温暖,杨峰这才将裘皮脱下,露出里面一品大员的蟒袍来,坐在椅子上道:“山东二皇子那边送信过来,邀陛下出兵南下,收复陕西,两军齐头并进,在中原会师。”

张承平点点头:“嗯,出兵的事宜,要问傅老将军,还有呢?”

杨峰道:“还有就是燕王已经承诺不和陛下争夺皇位,这可是一个大好消息,咱们大周不会内讧了。”

张承平勉强的干笑了两声,不以为然。

杨峰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如今兵马都在傅将军掌握之中,咱们唯有使用权谋合纵连横之计,才能逐鹿中原,奠定大统,微臣已经有了办法。”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简略的地图来,向张承平讲解着:“陛下请看,这里是大同,这里是大青山,蒙古人的地盘,这是河套,阴山,是西夏人的地盘,咱们要想有所发展,必须从这两个方面入手。”

“现如今蒙古人正在和汉军骑兵打仗,急需铁器、火药、砖茶、丝绸等物资,咱们可以满足蒙古人的需求,用这些紧俏物资换来战马和牛羊,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帮助了蒙古人就是帮助了我们自己。”

“还有西夏人,虽然他们的公主嫁给了贼首元封,但是西夏王和王太子一直想建立大夏朝,重现当年盛世,他们存了这个心思,我们就好利用…”

“…皇帝不妨明日早朝,向傅将军面授机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赶紧行动,若是再这样按兵不动,等人家打到家门口就晚了,陛下,陛下!”

杨峰滔滔不绝的讲了很多,张承平却不由之主的走神了,这些计策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操作起来受损害的还是老百姓,蒙古人和西夏人再多闹腾几年,中原的徭役赋税就不会降低,青壮年的大量伤亡,妻离子散的场景都不会少,而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为了自己在长江边上那个大大的皇宫里登基坐殿,号令天下?亦或是这些大臣封妻荫子,流芳千古?

错!这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几个人的贪欲而已,为了一己之私,就铤而走险,把整个民族拖进战争的深渊。

元封是什么人?他是马上得天下的君王,一步一个血脚印杀出来的,难道还会在乎这些小计俩,西凉的骑兵比蒙古人还厉害,汉军的步兵炮兵更是无敌于天下,任何徒劳的挣扎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早一年晚一年统一对元封,那个自己亲生兄长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张承平走神了,只看见杨峰的嘴在一张一合。说的什么却完全听不进去,他的眼神有些散乱,以至于杨峰发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不由得怒道:“陛下,陛下,醒醒。”

张承平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道:“朕知道了,你留下折子回去吧,朕明天自会找傅有德。”

皇帝心不在焉,谈不出什么结果来,杨峰一脸的恨其不争,悻悻然离去了。

雪,还在下,张承平走到门口,看到已经变成白色的世界,叹道:“如果雪能将世间的罪恶都清洗的干干净净该有多好啊。”

次日早朝,张承平果然按照杨峰的交代向傅有德面授机宜,但是傅有德这个老狐狸却只是打哈哈,这些计策不是不好,只是太过折腾,傅有德只想偏安山西,割据一方,没心思玩的这么大。

傅有德不点头,所有的计划都泡汤,杨峰等人还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他们手底下没有兵马,只有一帮成不了气候的锦衣卫。

杨峰不死心,企图以招募御林军的名义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力量,但是傅有德哪容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两下里见招拆招,内斗不已,晋中平原的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凡。

傅有德不是傻子,他早就和汉王那边暗通款曲,只是价码双方没谈拢而已,傅有德要的是世袭国公的位子,永镇三晋,原来的人马一兵一卒都不能裁撤,还要朝廷拨发足额的军饷粮草兵器,才愿意改换旗帜,归顺大汉。

若在以前来说,傅有德要价不算高,但是现在看来,就有些无厘头了,天下大势已定,那还由得你漫天要价。

汉军也曾经试探着进攻了几次,可是都被晋军挫败,山西到处都是山,吕梁山,太行山,中条山,那都是茫茫大山,几十万军队撒进去都不见个人影,晋中平原只不过是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山谷狭窄地带而已,有这样的天然屏障,何愁不胜。

傅有德还有三个儿子,这三个人可比吕珍的三个儿子有出息多了,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大将,上阵还是父子兵,有他们把守关隘,必定万无一失。

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这是流传于宋朝的谚语,真定府和太原城分别位于太行山东西两侧,是华北平原和晋中平原上最繁华的大城市,这里的山势也相对平缓,自古就有道路连通。

正因为如此,这里摆放着晋军的主力部队,扼守着太行山间重要关口—井陉口,这里地势险要,堪比潼关,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晋军多征募自当地山民,崎岖山地行走如飞,熟悉当地地形地貌,有他们把守井陉口,傅有德一百个放心。

更何况现在是大雪封山,今年的雪特别大,能冻死人,别说是打仗了,就是在外面站着都是受罪,汉军即便是要打,也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时机。

井陉口城墙上,早已没有值守的士兵,当兵的早就下去躲在避风的地方烤火呢,小帐篷里,几个大兵一边烤着火一边谈论着城里新来的大同婊子。

“咱们千总,怕是早钻进那娘们被窝里去了吧。”

“那是肯定,啧啧,那娘们真嫩,一把能掐出水来。”

“废话,要不然怎么睡一宿要二钱银子呢。”

小兵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忽然想到驻扎在真定府的汉军,有人道:“你们说汉军会不会打过来啊?”

“打过来那是肯定的,不过起码要过了年,这鬼天气,尿尿都能冻成冰坨,一边尿一边拿小棍敲,谁能在外面过?”

“那是,这山路都冻实在了,那些老走商的都说不敢走,怕一个不留神掉进山谷摔死,那些汉军也是人,凭啥别人不敢走,他们就敢走。”

正闲扯着,忽然严丝合缝的帐篷被人刷的一刀割开,一股冷风夹带着雪花呼啸而入,几个铁塔般的汉子手持直刃钢刀扑了进来。

晋军士兵猝不及防,早就吓呆了,这几个大汉脸膛红通通的,身上穿着奇怪的毛皮衣服,看样子就不像是中原人,听口音更不是中原人。

“把城门打开!”其中一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晋军小兵战战兢兢道:“爷们,你们是哪路人?”

“爷爷是汉军!少废话,开门!”

晋军士兵大惊失色,这井陉口的城门一个多月都没开了,汉军的细作根本不可能摸进来,旁边又都是陡峭的大山雪峰,天晓得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人家手上的钢刀利刃却是货真价实的,当兵的不过是混一口饱饭吃,没必要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几个小兵当即出去开城门,一出小帐篷才知道外面有多冷,雪花呼呼地飘,风象刀子一般割的人脸生疼。

“爷们,你们到底是咋进来了啊?”小兵由衷的感慨道。

“从山上爬过来了!”

“…”晋军士兵彻底无语,这还是人么,暴风雪的天气里爬山摸进来夺城门,这仗输了,不冤。

城门慢慢推开,城楼上点起了火堆,一刻钟之后,对面才有一队人马慢慢的走过来,全是步兵,一匹马都没有,士兵们包裹的如同棉球,脚上绑着防滑的茅草,小步慢跑着进入井陉口,一团团白雾在队伍上方升起,那是士兵们呼出的热气。

汉军迅速控制了井陉口,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走到开城门的汉子跟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扎西,辛苦你们了。”

红脸膛的汉子憨厚的一笑,道:“在我们家乡,雪山比这个难爬十倍,我们都不在乎,这点小山不算啥。”

高大的将军点点头,走了,晋军小兵道:“这是哪位军门啊,这么冷的天亲自带队过来。”

扎西骄傲的说:“这就是我们汉王!”

第6章 日破云涛万里红

靠着紧急调拨来的藏族山民,汉军轻而易举打开了井陉口,不过付出的代价也很大,这种天气连战旗都能冻裂,山路崎岖,结了冰之后更加难走,一路上冻死摔死士兵上百,也正是由于这种天气,才出其不意大获成功。

取了井陉口,前面就再无难以逾越的障碍,汉军后队开始源源不断的开进来,而前锋营,依然冒雪急进,杀奔太原府。

寒冬腊月,晋军都在兵营里猫冬,山民们也都藏在家里,这鬼天气,谁也不会出门乱跑,山路之上,只有穿着晋军号衣的汉军前锋步兵在冒雪行军。

元封亲自领兵来打太原,一方面是因为太原城里有自己的亲弟弟承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此役过后,天下就再无大仗可打,不趁机过把瘾,以后就没机会了。

过了井陉口,锦绣太原城就在不远,下了一夜的大雪也停止了,但风依然在刮,数九寒天,户外鲜见人影,即便如此,汉军还是加紧行军,争取尽快赶到太原城下。

兵贵神速,所有暂不需要的辎重都被抛下,留给后续人马收拾,部队轻装急进,踏着踩实的雪路小跑着,不时有人滑倒,但是无人叫苦,只是默默地爬起跟上队伍,即便这支部队每个成员都是精挑细选的强兵,依然有不少人掉队,走到太原城下的时候。五千人的部队只剩下两千出头。

由于道路难行,抵达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高大雄浑的太原城头,一面绣着傅字的大旗没精打采的卷曲着,竟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城门紧闭,护城河里的水早就结了冰,都冻实心了,天气实在是冷,滴水成冰的季节里,没有事谁也不会出来站着,尤其是在傅家统制的核心地带太原城,四面都是重重大山,有几十年没见过敌人的样子了,士兵们的懈怠可想而知。

当班的士兵躲在藏兵洞里烤火喝酒取暖,就连撒尿都懒得出去,随便撒在陶罐里,等白天了才出去倒,不当班的士兵更是躺在军营里呼呼大睡,大冬天哪有比窝在被窝里更幸福的事情了。

当兵的如此,当官的就更不用说了,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哪有住在兵营里,和这帮臭气熏天的丘八一起住的道理,就连小小的百总都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小日子去了。

眼瞅着就是年关了,就算是汉军也要过年吧,隔着几百里的大山,还下着鹅毛大雪,疯子才打过来呢。

不知道谁家的公鸡鸣响了第一声,然后整个太原城的公鸡都跟着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虽然还是黑洞洞的天,但已经五更了,守门的士兵不情愿的从被窝里爬起来,慢条斯理的穿上棉袍子,来到城门口,拔下了门闩,将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

门口已经有几十个人在等待,看服装是自己人,快过年了,大帅的几个儿子都会回来送节礼,这些人怕就是送礼的队伍。

“哥几个是二爷的人吧,赶紧进来烤把火,这大冷的天,辛苦你们了。”古道热肠的门丁热情的招呼着。

来人含糊的答应了一声,一拥而入,门丁还没察觉到不对劲,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小心点啊,这路滑,也不知道哪个龟孙子把尿泼在路上了。”

没听到回话,就听见身后呼呼地风声,那些“二爷的人”竟然直接往城头上窜,还有人将明晃晃的兵刃拽了出来,城门外,又是一股黑压压的人冒了出来。

门丁这才意识到不妙,但是已经晚了,早被人一下子扑倒。

五更天,天还不亮,到处黑灯瞎火,汉军就进了城,先头部队都穿着井陉口守军的号衣,看起来和傅有德的军队别无二致。

天气和服装很好的掩盖了他们的行踪,即使有出来小解的傅军士兵看见他们,也会当做同袍战友。

几个手脚麻利的汉军士兵凑到一起,拿出一张图纸凑在灯笼下看着,这是军统司绘制的太原城布防图,他们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城墙下的军营。

军营门岗形同虚设,站岗士兵早就抱着大枪找地方避风去了,这鬼天气,真要站在门口半宿,还不冻死,偌大的军营里,地面上一层积雪,连半个脚印都没有,一排排军营伫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寂静无声。

士兵们走过去,甩出绳子爬上屋顶,将破布将烟囱堵住,几十个人一起干活,不出一刻钟就弄好了。

傅军的营房,二百个人睡一间大屋,烧的是大火炕,暖和是暖和,不过存在安全隐患,烟囱如果不通畅的话,室内的人怕是要出危险。

傅有德治军严谨,除了军官的随身武器之外,长矛大刀火铳弓弩都存放在兵器库里,有专门的军官掌握钥匙,不能随意取用,这也正方便了汉军,鉴于兵力不多,这些破铜烂铁也看不上眼,干脆泼上油,一把火点了。

武器库烧起来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家家户户开始生火做饭,勤快的人则拿着铁铲笤帚出来扫雪,整个太原城被炊烟所笼罩,忽然城墙下燃起了熊熊大火,吸引了百姓们的注意。

“那不是大营么?怎么着起来了?”一个老百姓纳闷的挠挠头,隔壁辕门哗啦一声推开来,一个汉子一边披着衣服一边冲出来:“我操!大营怎么被人点了!”

傅军中的军官们被大火惊醒,但是为时已晚,兵营里八成士兵都煤气中毒死过去了,偶尔有靠近门口,侥幸没死的,胡乱披上衣服冲出大门就被人按住了,赤手空拳,又没有军官指挥,只好乖乖做了俘虏。

太原城内的驻军本来就那么大几千人,因为太原位于晋中平原中心地带,傅军的主力除了一部驻扎在大同防御蒙古人以外,大多在南部和东部,防御汉军,谁又能料到汉军竟然会在这样一个雪夜跨越井陉口,奇袭太原城呢。

所有人都没估计到元封的魄力和汉军的毅力,周军山西提督傅有德也不例外,这位资格甚老的大帅现在已经成为一方雄主,甚至连皇帝都要听他招呼,对于天下大势,傅有德没有明确的判断,他只是抱着一个宗旨,那就是你们打你们的,只要别碍着我当山西王就行。

这天早晨,傅有德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就听到外面噪杂,多年行伍出身的他下意识的想掀开被子出去看看,可是五姨娘娇滴滴的哼了一声:“老爷别出去,有啥事咋呼一声就行了。”

傅有德想想也是,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闹什么?”

外面传来回答:“回大帅的话,兵器库着火了。”

傅有德大骂道:“早就说了多少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又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兵器库里烧柴烤火了,找出来砍了。”说完一翻身又要睡觉。

“大帅,派人去查了,这会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