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走,天地越是开阔,碧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戈壁,沙丘起伏,黄土夯成的废弃古城墙绵延在天地之间,大军停止前行,扎营休息。

元封领着一帮将弁来到城门下,黄土的墙体已经被流沙掩埋了一些,历经无数次的战火,垛口和敌楼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锈迹斑斑的箭镞向人们诉说着无尽的往事。

城门上有一块石牌,两个斑驳的隶书字隐约可见“阳关”,原来这里就是阳关。一座被流沙掩埋的城池,一座被历代文人墨客传唱的城池,参军们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有人大声吟诵出千古流传的绝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千古绝唱啊,边塞诗人们魂牵梦萦的地方就是这里,荒凉的古堡,壮丽的大漠,金戈铁马将军豪强,诗人们跪在黄沙里泪流满面,抓起沙子捧在脸上,神情陶醉不已,似乎能从沙中嗅出千年悲壮的故事。

黄沙从指缝中流出,眼泪大滴的留下,诗人们豪情满怀,忍不住诗兴大发,一个个摇头晃脑,如同疯癫了一般,而军官们却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研究着如何重建城池,设立兵站的问题。

忽然,城墙上有人大喊道:“看!”

众人赶紧爬上土墙放眼望去,只见一望无尽的戈壁上,一副壮丽的画卷正在展开,隐隐约约的雾霭之中,旌旗招展,兵甲如林,两军正在对战,骑兵往来冲突,步兵徐徐推进,这一切似幻似真,仿佛就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赫敏和李明雪两位女将手挽着手,瞪着眼张着嘴一动不动,直到这一幕突然消失,才拉着元封的衣角问道:“这是什么啊?”

“是海市蜃楼,上天恩赐的景象,看画中的军队应该是两支突厥军。”元封解释道,回头大喊道:“斥候出发,附近百里之内应有战事。”

军队在阳关遗址附近扎营,严阵以待,到了半夜时分,忽闻远处人喊马嘶,一阵枪响过后恢复了平静,士兵来报:“抓获突厥俘虏一队,好像身份比较特殊,小的们不敢擅自处置,请大帅亲自查问。”

元封亲自来到现场,一队西凉军枪骑兵正围着一辆马车,周围散落着十几具尸体,枪骑兵队长跑过来禀报道:“大帅,这伙突厥人从北面过来的,听见号令也不停,卑职就下令开枪了,打死了一些人,俘虏了十几个。”

夜色中,枪骑兵队长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骄傲,元封拍拍他的肩膀:“吴冬青,都当上枪骑兵的队长了,不错啊!”

昔日的火枪队装弹手吴冬青自豪的挺了挺胸膛:“谢大帅夸奖。”

元封点点头,下马走向那辆马车,一把扯开帘子,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正躺在车里。

第69章 帖木儿之死

马车用料考究,装饰精美,打开车门,一具尸体倒了出来,头部被火枪命中,脑袋都炸开了,脑浆喷在车顶棚上,尸体的盔甲上,煞是骇人,元封注意到尸体手中的短弓异常精致,绝不像是普通士兵能装备的。

那老人微闭着眼睛,呼吸粗重,肺部有锣音,脸色更是难看,白色的包头布上,一颗翠绿的宝石晶莹闪烁,上面还插着一根漂亮的孔雀翎,老人身上的袍子也很精美,蓝色的丝绸,金线绣的花纹,纯金的扣子,腰间还悬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光看刀鞘就价值连城了。

老人似乎已经昏迷,元封特意看了看他的两条腿,然后回身问道:“问清楚身份了么?”

“回大帅,俘虏说这个人是他们的阿訇,已经身染重病快不行了,请我们放他们一马。”

“阿訇,有这样打扮得阿訇么,说谎都不会。”

“卑职再审他们。”吴冬青转身朝俘虏走去。

“不用了,吴队长,这次被你逮到大鱼了,这个人就是瘸子帖木儿。”元封淡淡的说。

“什么!”吴冬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枪骑兵们更是目瞪口呆,谁能想得到,帖木儿帝国的开国君主,征服了万里江山的大汗竟然会被这样一队平凡的枪骑兵俘虏。

此时马车内传出一声呼唤,跪在地上的俘虏立刻想起身去伺候,却被枪骑兵们用火枪逼住,元封带着王金标和吴冬青走过去,只见那老人已经醒了,正用突厥语说着什么。

“他要喝水。”王金标翻译道。

“给他水。”元封说。

吴冬青在马车里翻了一通,找出一个金质的水壶,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喷香的奶茶,他便将细长的壶嘴放进老人的嘴里,老人吃力的喝了一会,终于缓过来一口气,眼睛睁开缓缓扫过面前这三个西凉军打扮的人,眼中却没有任何的惊恐,他声音微弱但异常清晰的说道:“我是帖木儿。”

元封望着自己的俘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震惊和无措,平静的答道:“我是凉州的捍卫者元封,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了。”

帖木儿轻轻的笑了:“你就是那位新出炉的凉州王?后生可畏,看到你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年轻人,陪一个快要去见真主的老人喝一杯茶吧。”

荒凉的戈壁上,夜凉如水,篝火熊熊的燃烧着,孤单的马车旁,地上铺着一张波斯毛毯,两人盘腿而坐,中间摆着一个矮桌,桌上放着一壶奶茶,两个金杯。

漫天繁星,月如钩,远处的地上还横着几十具尸体,十几个俘虏抱着头蹲在一边,枪骑兵们在战马上警惕的望着四周,西域的天气温差特别大,战马嘴里呵出一团团的白气,王金标和吴冬青手扶着刀柄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扰大帅和帖木儿的倾谈。

元封会一些突厥语,帖木儿也会一些汉语,两人的交流不成问题,隔着小桌子,一位突厥大汗和一位汉人诸侯如同最亲切的朋友一样交谈着。

“今天这个场面,让我想起三十年前和表兄侯赛因在波斯的时日,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只因得罪了当权者,被迫流亡,在波斯我受尽了欺凌,还断了一条腿,要不是侯赛因,我可能早就死在波利斯了,后来我俩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撒马尔罕,打败了敌人,建立了国家。又过了十年,我打回了波斯,征服了这个国家,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飘忽不定,这一切都是万能的真主在安排。”

“确实如此,谁又能想得到,帖木儿大汗最终会陨落在东方呢,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正所谓盛极必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元封说道。

帖木儿道:“我老了,病了,但我的帝国并没有老,她依然生机勃勃,现在论输赢还未免过早。”

“你错了,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你的帝国虽然时日年轻,但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击,未来,终究不属于你们!”

帖木儿笑了,“未来,谁又能知道呢,年轻人,帮我一个忙可以么?”

“什么?”

帖木儿艰难的站起来:“战死是帖木儿最好的归宿,年轻人,拔出你的刀,来和我战吧。”

说着,帖木儿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在月色中闪烁着寒光,花纹错综复杂,一看就知道是极其名贵的宝刀。

见帖木儿拔刀,王金标和吴冬青刚想赶过来,元封伸出一只手掌拦住他们,面向帖木儿,神情庄重的拔出自己的佩刀。

“顺便问一下,那位陪你在波斯受苦受难的表兄侯赛因最后怎么样了?”元封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后来侯赛因与我为敌,被我杀了。”帖木儿道。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虽然是一个垂死的老人,但他带来的那种威压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年迈的雄狮,面对强敌依然散发着威严,他是一个时代的王者,但他只属于他的时代,仅此而已。

帖木儿踉跄着向前冲去,元封也迎了上去,两人交错,然后背对背站着,风呜呜的吹着,篝火忽明忽暗,帖木儿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终于倒了下去。

一个帝国倒了下去。

大地是如此宽厚,躺在上面让人感到如此踏实,在这一刻,帖木儿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回到了撒马尔罕,回到了大马士革,回到印度河畔,幼发拉底河边,高加索的草原,波斯湾碧蓝的海边…

夜色如水,风停了,所有人都沉默的站着,他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一代伟大帝王的生命在他们的注视下终结…

“将帖木儿葬于此地,石碑上就写‘帖木儿东征战死于此’。”元封说完,转身离去。

大周十年,西历1405年,帖木儿帝国君主死于敦煌西南的阳关,并葬于此地。

第70章 敦煌

阳关古城墙下,一座高大的石碑立起,上面简简单单刻了一行字“帖木儿东征战死于此”,一人见方的墓穴里,帖木儿安详的躺着,身下垫着从马车上拆下的木板,身上穿着他那件蓝色的金丝绸缎袍子,但宝刀已经不在身边了,而是作为战利品留在了新的主人那里。

“生前拥有万里江山,到死不过是几尺墓穴罢了。”元封感慨道,对吴冬青点头示意,一旁七十二名火枪手在队长吴冬青的口令声中整齐的举枪,射击,七十二名声枪响,久久回荡在戈壁滩上。

简单而又庄严的葬礼,是元封给予帖木儿这个伟大对手的尊重,鸣枪致敬之后,两个士兵将裁成长方形的波斯毛毯盖在帖木儿身上,元封上前洒了第一把土,然上马离去,其余的将官也都陆续上前撒一把土。

西凉大军向北开拔,每个士兵都往帖木儿的坟墓上洒了一把土,竟然垒成了一座小山,自始至终,那十几个突厥俘虏都跪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元封释放了这些俘虏,让他们为帖木儿在此守灵。

向北数十里便是另一座著名关隘,玉门关。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首脍炙人口的《凉州词》所透露出的那种悲壮苍凉的情怀,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向往,昔日汉武帝在河西设置四群两关,阳关和玉门关同时成为确保丝绸之路安全与畅通的重要关隘。

和阳关一样,玉门关也是破败久矣,实际上从宋朝时候这座关隘就已经雄风不再,只剩下一座是一座孤零零的四方形小城堡,耸立在东西走向戈壁滩狭长地带中的砂石岗上,显得格外寂寥。

昨日在玉门关一带发生了一场恶战,到今日战场还未打扫,远远望去,漫天都是老鹰在盘旋,大地之上一片狼藉,烧成灰烬的战车和帐篷依旧余烟袅袅,遍地伏尸,惨烈之际。

元封让大军暂停,亲自带了一队骑兵向北去了,碧波荡漾的疏勒河畔,已经有一队蒙古人等在这里,元封蹁腿下马,对方也有一人下马,两人走到一处,四只手握到了一起。

“向您致意,我的王。”

“许久不见了,可汗。”

随即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面朝疏勒河坐下,侃侃而谈,两队骑兵却隔得远远,静静地站着。

“马黑麻和优素福的军队逃亡哈密了,三王子带队紧追下去,再这样打下去,突厥人自己就内耗光了,我已经联络了其他部族的汗,随时可以发动起义。”楚键说。

“不错,兵器盔甲我们可以提供,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西域,我已经决定要经略此地。”元封拿起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圈道,“从阿尔泰山到天山,再到昆仑山,上万里江山,数不尽的财富,都将是我们的。”

“可是,天山南北的疆域原本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如果这样的话…难免会发生战争。”楚键双目炯炯看着元封。

元封一笑:“难道没有双赢的可能么?”

楚键捡起一块小石头抛入疏勒河中,惊起一片涟漪。

“四王子的军队虽然不是最强的,但他的个性最像帖木儿,将来还有很多恶仗要打,谁胜谁负还很难预料,咱们是好兄弟,我不想骗你,现在察合台和西凉可以是盟友,将来不好说。”

“将来再说将来的事情,现在让我们携起手来扫清一切敌人吧。”

四只手又握到了一起,两人达成共识,握手话别,元封走出十几步远,忽听楚键喊道:“你那把腰刀很面熟,哪里弄的?”

元封扶住刀柄一转身:“帖木儿的,我把他杀了。”说罢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玉门关上,十几位饱学之士正在感慨万千,元封远远的过来,看见他们在吟诗作对便凑了过去,参军们看到大帅来到,便聒噪着让大帅评判一下他们谁做的诗词最好,听了几首,都觉得不咋地,元封便笑道:“列位,本帅赋一首给你们凑趣吧。”

众人两眼放光都说好,元封素来以武人身份出现,大家都知道他出身微寒,或许大字不识一个,没想到居然能赋诗,不免让人惊叹。

元封道:“王之涣的凉州词珠玉在前,后人极难超越,今日我就讨个巧,也赋一首凉州词,大家听好

黄河远上

白云一片

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

杨柳春风

不度玉门关。”

只是断句改变,就成由诗变成了词,虽然仔细考究起来也没啥惊人之处,充其量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但是从一个半文盲的武夫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难得人家大帅在百忙之中还有闲心还来陪这帮文化人,诗人们愣了片刻后便纷纷赞不绝口,溢美之词扑面而来,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拍马屁的水平都比一般人高,不一会儿元封便落荒而逃,实在受不了这帮诗人的吹捧了。

大帐内,元封指着沙盘对众将道:“我军自东向西,羌藏联军自南向北,夹击突厥四王子沙哈鲁部,在敦煌发起会战,力争将敌人聚歼于此。”

决战终于来临,四方两派,羌人,乌斯藏人、西凉人组成的联军共同对付突厥余部,四王子沙哈鲁的骑兵,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合战,沙哈鲁已经不愿再退,宁愿在敦煌轰轰烈烈的一战,是生是死全凭真主安排了,十几万大军集中在敦煌,也就是古沙州附近,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敦煌,元朝的沙州路,隶属甘肃行省,“敦,大也;煌,盛也”这座千古名城位于河西走廊的西端,南枕气势雄伟的祁连山,西接浩瀚无垠的大沙漠,北靠嶙峋蛇曲的北塞山,在这个群山拥抱的天然小盆地中,党河雪水滋润着肥田沃土,绿树浓荫挡住了黑风黄沙;粮棉旱涝保收,瓜果四季飘香,实属一块宝地。

如今占据敦煌的是突厥四王子沙哈鲁,但是沙哈鲁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敦煌究竟应该由谁统治,这个问题相当棘手,乌斯藏人想要,羌人也想要,当然西凉人更想要,欲经略西域,必须取得这个桥头堡,否则仅限于河西走廊一隅,绝无发展空间。

元封已经和羌藏联军达成协议,赶走沙哈鲁以后再议敦煌的归属,至于怎么议,大家心里都有数,随着沙哈鲁的败亡,共同的敌人没有了,那联军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谁的拳头硬谁得敦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敦煌城南,骄阳烈日当空,碧空如洗,三万西凉军队列森严,一列列乌黑的大炮朝着天空,鲜红的大纛旗迎风飘扬,一身戎装的元封抬起千里镜望着前方,地面的热气升腾起来,弄得景物都有些扭曲,沙哈鲁的骑兵部队已经严阵以待,他们是游牧民族,打守城战不在行,所以选择了野战,突厥士兵们背水一战,倒也有些决然的气势,那面黑色的狼旗下,想必就是四王子沙哈鲁吧,据说帖木儿四个儿子中只有他最像父亲,面对强敌依然选择死战,这一刻元封竟然有些佩服沙哈鲁了。

再往西南方向看,是羌藏联军的队伍,此时赫敏已经回到了本军之中,想必这场战斗她也会参加的吧,元封凝神望着羌藏联军大纛旗下的将军们,忽然发现那边也正有一双眼睛望向这边,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依然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突厥人吹响了海螺,战鼓也闷雷一般响起,骑兵发起了冲锋,目标是西凉军,大概沙哈鲁以为西凉军以步兵为主比较好欺负吧。

元封对将军们道:“可以开始了。”一声令下,西凉军这部巨大的军事机器便开始了运作,密集的炮弹射向冲锋的骑兵,步兵方阵整齐划一的开枪,回转,第二列开枪,再回转,突厥骑兵被迎面而来的火网打的纷纷落马,但无人后退,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按照约定,在一方受到攻击的时候,另一方会从侧翼袭击敌人,以减轻友军的压力,可是当西凉军遭遇突厥军决死冲锋的时候,羌藏联军不但不加以援手,反而开动军队直扑敦煌。

骑兵的机动性就是强,突厥军在付出了重大伤亡之后,终于突破重围向西逃去,西凉军骑兵少,无法追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逃走,而此时敦煌城头已经升起了乌斯藏的旗帜。

敦煌城外,西凉军的大炮一字排开,元封派人进城送信,让羌藏联军给自己一个说法,否则的话,西凉军就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半晌后,赫敏从城内出来,纵马奔到元封面前。

“我们就要变成敌人了么?”赫敏问。

“你们毁约在先,不这样做,我对不起我的士兵。”

“父王也不愿意如此,派我来送信,咱们三方在敦煌西南的鸣沙山谈判,都不许带人马前往。”

“好吧,我去。”

第71章 莫高窟

回到敦煌城,赫敏却发现军士们在加紧修补城墙,拆除民房预备滚木礌石,大有长期据守城池的意思,她心里便有了数。

飞奔到羌王下榻的地方,赫敏把马缰绳一扔,气呼呼的跑进来,冲着羌王大喊道:“父王,要和西凉军开战了么?”

羌王抬头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顾左右而言他:“来,见见你的未婚夫,乌斯藏的阿来殿下。”

有其父必有其女,赫敏睬都不睬旁边那位已经站起来,满脸堆笑准备打招呼的王子殿下,大声嚷道:“既然要打,为什么又要和谈,难道是鸿门宴?突厥人虽然败了但主力还在,这么急着自相残杀,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羌王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喝道:“敏儿,住嘴!”

赫敏依旧不语不饶:“就算你们把他杀了,就能确保占据敦煌么,那样做的后果只是无休无止的战争!三国联军现在变成二对一,可是羌人和乌斯藏的联合就稳固么,敦煌到底归谁?是不是羌人和乌斯藏再打一场?”

“敏儿,够了!”羌王额头上的青筋乍现,劈脸就是一记耳光,一声脆响,赫敏脸上出现五个手指印,“把她关起来,不许吃饭!”羌王咆哮道。

赫敏头发披散着,一只手捂着脸,被几个女兵带了下去,那位乌斯藏王子异常尴尬,行礼道:“岳父大人,没事小婿就告退了。”

“殿下切莫见怪,小女疏于管教了。”羌王略带歉意的说。

“公主心直口快,性情中人,阿来…阿来很是喜欢,希望这次战役之后就能迎娶公主。”乌斯藏王子期期艾艾的说道。

“没问题,灭掉西凉军之后就为你们办喜事,这敦煌城就算是我这个当父亲的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吧。”

“谢岳父大人。”阿来欣喜的一躬到底。

乌斯藏王子喜滋滋的走了,羌王这才来安抚女儿:“敏儿,还在生父王的气么?”

赫敏忽地转身:“父王,我不要嫁给那个阿来!”

羌王抚摸着赫敏的长发:“孩子,你不是普通牧民家的孩子啊,你是父王的女儿,羌人的公主,从一生下来你就肩负着重任,羌人和乌斯藏唇齿相依,休戚与共,况且在咱们和突厥人、汉人长期的战争中,乌斯藏都给与了巨大的援助,正是为了巩固两国的关系,才有了你和阿来的婚约,父王知道你不喜欢阿来,但是你也知道,阿来这个孩子一直很喜欢你,并且他人品也不坏,将来嫁过去一定会幸福的。”

赫敏撇撇嘴:“不管他是好是坏,我绝不嫁给他。”

羌王叹气道:“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父王知道你心中想的人是谁,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父王早就看出你对元封有意,并且这孩子也非等闲之辈,所以才想收他为义子,也好为我羌国出力,哪知道他竟然抱负如此远大,短短几年间就把凉州据为己有,唉…”

“难道这样不好么?难道父王不希望有一个这样盖世英雄做女婿么?”赫敏猛地转身,摇晃着羌王的胳膊。

“正是因为如此,父王才绝不会让你嫁给他。”

“为什么!”赫敏睁大了眼睛。

“阿来可以做我羌国的驸马,他能么?此人绝非屈居人下之辈,你若是嫁给了他,恐怕用不了几年羌国就被他吞并了,那父王这几十年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这只是父王您的推测啊。”

“好了,不用再争了,父王已经决定了,明日你留在屋里那也别去,等一切处理好再说吧。”

赫敏忽然警觉起来:“父王,您真的要对元封下手?”

“敏儿,父王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可以改变!”

“不行,我要去告诉元封!”赫敏脑子里乱作一团,邀约元封去谈判的是自己,元封肯定相信自己的话,若是中了埋伏被暗算的话,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安心,她忽地站起,夺门而出,可是门口立刻伸出两只长枪拦住了去路。

“回来,明天午时之前,你哪也不许去!”羌王怒吼道,一甩袖子出了屋,随后一队士兵开进来,将赫敏居住的院子团团围住。

西凉军大营,一张地图摆在桌子上,赵定安指着地图道:“鸣沙山上无树木遮蔽,很难隐藏伏兵,除非他们藏在沙子里。”

元封道:“你们不能放松警惕,我会亲自挑选精干人员随行,倘若有事发生,火箭为信号,立刻全军戒备,防止敌人偷袭。”

“九郎,记住一点,倘若看不到对方的首脑,就定然有埋伏,敦煌这一代咱们不熟,只能多加小心。”赵定安不放心的叮嘱道,“你是咱们西凉军的主心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西征大计可就半途而废了。”

“定安哥,我有数,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百十个人近不得身,他们想暗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话虽这样说,赵定安还是预备了一千名轻骑兵随时准备接应元封,在利益面前,所谓的同盟不堪一击,羌藏联军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

次日,元封如约只带了三个随从前往鸣沙山谈判,鸣沙山是位于城南五里,距离西凉军大营也是五里,地势开阔一马平川,很难隐藏军队,远远的就看见敦煌的南门打开,几匹马鱼贯而出,正是对方的谈判队伍,双方慢悠悠的来到鸣沙山下,距离还有老远,元封就认出羌王来了,但是赫敏却不在队伍中,这让他稍微有些意外。

羌王翻身下马,大步迈向元封,元封也下马迎了上去,双方按照各自的民族习俗行了礼,羌王这才笑道:“小伙子,几年不见更精神了。”

元封道:“大王亦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哈哈哈,本王老了,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本王向你引见一下,这位是乌斯藏二王子殿下阿来,赫敏的未婚夫,你们年轻人打个招呼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元封的脸色微变,但是很快就压住了心中的起伏,赫敏的未婚夫竟然是乌斯藏的王子,看来他们两家还真是牢不可破的联盟,西凉的局势堪忧了。

“殿下,幸会了。”元封不动声色的抱拳施礼。

阿来殿下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膛红通通的,大夏天外面还罩了一件皮袍子,只不过是半穿在身上,露出里面丝绸的衬衣,腰间直刃藏刀,脚下长靴,倒也英武的很,看到元封施礼,他只是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或许在这位高贵的王子眼里,新出炉的暴发户凉州王还不配和他平起平坐。

羌王觉察到气氛有些尴尬,便哈哈笑道:“谈正事吧,本王也不说废话,敦煌城归我们,肃州归西凉,如何?”

“肃州本来就是西凉的,怎可作为分割条件,敦煌是无主的,只不过贵军抢先进驻罢了,就算分,也要三家均分才是。”元封寸步不让。

阿来王子忽然瞪起眼睛说了几句吐蕃语,元封身后的王金标立刻翻译道:“这小子说他们占了就是他们的,不服就来打。真他妈的欠揍。”

王金标会吐蕃语,人家也听得懂汉语,这种挑衅性的语言立刻激起了本来就一肚子怒火加酸水的阿来,他作势欲拔刀相向,却被羌王拦住。

羌王道:“阿来殿下火气大也是情有可原,羌藏联军拖住了突厥人的后腿,截断了他们的粮道,这才保住了凉州,如今为了一个区区的敦煌,阁下便要争执不休,怎能不让人心寒,别说阿来殿下,就是本王也有些不满,这样下去,咱们三国还怎么和平相处,共存共荣。”

“突厥东征,目标并非单单一个凉州,羌地和乌斯藏都是他的猎物,想必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吧,羌藏联军在后方苦战,咱们凉州又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凉州拖住帖木儿的主力人马,恐怕贵军也打不了那么顺利,联军就是联军,大家都有共同的义务和责任,没有谁欠谁这一说,敦煌不就是一座城么,西域那么大,丰腴之地多了,哪一家也不能全部吞下,何苦现在就开始争?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坐下来谈,正所谓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嘛。”元封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他总觉得有一丝不安,但却不知这危险来自何方。

“自古以来就没有谈下来的领土,只有打下来的江山,敦煌是我们打下来的就得归我们!今天是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阿来殿下气势汹汹的嚷道。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元封冷冷的回道,同时注意到羌王已经悄悄向后退去了,这老家伙知道自己的实力,这是怕惹祸上身呢,可是看对方队伍中这五六个人没有什么高手啊,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位王子的勇气?

答案很快出来了,阿来殿下将两只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一旁的石壁忽然裂开,无数个洞穴露出,数十名彪悍的红衣喇嘛和上百名手持弓弩刀枪的羌兵骤然杀出,瞬间就将元封等人围住。

第72章 破盟

果然有埋伏!元封等人迅速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型的防御阵势,这次过来谈判他只带了三个人,王金标、叶开、赵子谦,四个人被数百人围在当众,如同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恶浪打翻。

为了这次伏击,羌藏联军可谓下了血本,动用了七十二个护教喇嘛,一百多名精锐羌军弓箭刀斧手,那些喇嘛个个膀大腰圆,古铜色的皮肤,发达的肌肉,太阳穴凸起,斜披着猩红色的袍子,胳膊腿上带着铜环,走动起来哗啦啦作响,手上拿着各种元封等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奇门兵器,不停地在他们周围游走着,嘴里念念有词,身上铜环作响,兵器映照着阳光,直闪人的眼。

羌军弓箭手们大张着弓弦,四棱的箭镞闪着寒光,刀枪并举,随时准备冲上来将这四人砍成肉泥。

阿来王子冷笑一声:“刚才不是挺横的么,怎么现在傻眼了?再耍横啊你们。”

元封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意,将手中长刀抛开,其他三人也丢下兵器,正当敌人松懈的时候,四人一同撕开战袍,露出里面捆绑着的一根根圆柱形物体。

喇嘛们一愣,这是玩什么花招呢,王金标嘿嘿一笑,手腕一翻拽下一根圆柱体,袖子里早就藏好的火绒点燃了引线,轻轻抛给远处一个喇嘛:“佛爷,送你一个玩玩。”

那喇嘛眼疾手快接过那根圆柱体,还没来得及看呢,轰然一声爆响,他整条胳膊都炸没了,身上脸上也中了许多铁渣子,满脸是血,躺在地上打着滚惨叫着,不一会儿便抽搐而亡。

“来啊,有种的就上,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元封显摆着一身的炸药管朝阿来王子吼道,王子殿下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他万没料到对手竟然会有这样鱼死网破的一招,更没想到凉州军的火器水平如此发达,这四个人身上的玩意要是炸起来,怕是在场的人都没好果子吃,若是放他们走的话,可谓前功尽弃,更是损失巨大。

羌军弓箭手们不敢放箭,谁也不能保证立刻将这四人射死,只要他们中的一人点燃了炸药,在场的人难免都要遭殃。

就这样僵持着,阿来和羌王不愿解开包围圈,元封等人自然也不敢轻易点燃炸药,虽然是盛夏季节,冷汗依然从每个人的背后渗出…

依然在僵持,可是火绒却越来越短,忽然一个喇嘛盯住元封敞开的领口,用吐蕃语说了一句什么。

“大帅,那秃驴问你何时见过洛桑坚赞大活佛?”

“告诉他,大活佛和我熟得很。”

王金标嚣张至极的用吐蕃语说了一通,那红衣喇嘛听了后大喊一声,所有喇嘛收起兵器,转身走了,似乎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那领头喇嘛对阿来王子说了几句话,也昂然去了,在场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全傻眼了。

“怎么个意思?”元封问王金标。

“卑职也不清楚,似乎是这帮秃驴在忌惮您的身份。”

元封想到刚才他们说的话,心中一动,看向自己的领口,一个小小的金轮标记深深地印在皮肤之上,那是洛桑坚赞大活佛给自己疗伤时候留下的印迹,一直不知道是何意思,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派上大用场。

阿来气急败坏的对羌王说着什么,但羌王也被刚才那喇嘛所说的话所震惊,摆手让自家军队收起弓箭,让出一条道路来。

“就这样让咱们走了?”叶开不可置信的问元封。

“不走你还打算留下吃饭么?”元封回道,冲着远处的羌王和阿来抱一抱拳,朗声道:“领教了!”捡起长刀插进刀鞘,大踏步的去了,王金标叶开赵子谦紧随其后,手里捏着炸药管警惕的瞪着羌军们,随时准备抛出。

一场危机就此解除,稀里糊涂就逃出生天,元封四人翻身上马向着大营方向狂奔,忽然斜刺里冲出一股骑兵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