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城中有人出战,突厥大阵顿时聒噪起来,为己方呐喊助阵,嘲笑奚落甘州军,城墙上的甘州士兵们也对骂起来,但是底气明显没有对方强,这几天他们着实被打怕了,魏千总是何等人,膀大腰圆的西北汉子,一手能把牛提起来,刀马功夫更是无须伦比,公认的打遍甘州无敌手啊,那样的猛将在这个突厥人面前都过不了一合,被人当场割了脑袋,甘州上下所承受的心理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这次出战的不过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带了十名骑兵压阵而已,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扎眼,城上士兵们交头接耳,都说不认识这个人,既然不认识心里就更没底了,大伙嘴上不说,心中都认定这个小伙子活不过今天了。

元封也很谨慎,上次面对叶天行的教训告诉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自个武艺高的人多了去了,看这员突厥猛将的神态便知道,此人绝不是好相与之辈。

“你们帮我压阵,我去去就来。”元封对赵定安说罢,摸一摸怀里暗藏的东西,纵马奔了过去,那突厥将军也撇下部众,单人独骑迎上来,随着两人越来越近,两边的战鼓声和呐喊声响彻云霄。

二马错蹬之时,元封迅速出手,右手挥刀虚晃,左手掏出火枪瞄也不瞄就是一枪,那突厥将军万没料到对手竟然用暗器偷袭,胸前锁子甲抵挡不住铁砂子的轰击,顿时一片稀烂,与此同时元封的刀也到了,从肩膀斜劈下去,径直将其砍成两半。

霎那间整个战场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阵中这一幕,元封从容下马,将那突厥将军的人头割下,割头的时候才发现此人的左手正插在腰间,一柄火枪还没来得及拔出。

元封无声的笑了,老兄你还是慢了一步啊,他将火枪插到自己腰间,又将为魏千总的人头从马上取下,用战袍裹起来放好,这才跳上自己的战马,将突厥将军的人头高高举起。

甘州城头顿时欢声雷动,战鼓齐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将突厥人的气势尽数压下去,曹俊更是亲自擂鼓助威,王威也是喜不自禁,连说三个好字。

元封从容不迫的返回甘州,他和十名压阵骑兵都成了甘州的英雄,尤其是魏千总部下士兵,更把元封视作恩人,成群的士兵趴在城头上冲他们叫好,曹俊亲自下了城墙迎接,赞道:“真乃我甘州虎将也。”

甘州扳回了这一局,但是威胁远远没有解除,突厥大军悍然东征,肯定不会只有这点招数,果不其然,下午时分突厥人的回回炮就开始了轰击,甘州城内也架起投石车反击,但投石车的射程和威力均不如敌军,石弹一颗颗击中甘州城墙,砸的砖石碎屑乱飞,有些飞得高的落在城内,顿时将民房砸塌,轰击了半个时辰之后,海浪一般的杀声传过来,数千拿着刀盾抬着云梯的突厥兵蜂拥而来。

这是一场没有技术性可言的战斗,进攻方用云梯绳索强攻,弓箭手在下面掩护,防守方则用礌石滚木、滚油弓箭反击,甘州城上下顿时成了阿鼻地狱。

黄昏时分,战斗终于结束,突厥军留下满地尸体退走了,甘州一方损失亦是相当惨重,王威面带忧色的对曹俊说:“甘州并少,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援兵若是不到咱们就只有等死。”

曹俊咬牙切齿道:“援军早就出发了,但蔡勇畏敌不前,恐怕现在还在百里之外打转呢。”

王威道:“他哪里是畏敌啊,分明是想让大公子死。”

劳动人民的节日到了,祝天下的劳动者都心想事成。

第8章 弃城

攻城战持续了一个白昼,双方都伤亡惨重,黄昏时分突厥大军终于退走,只留下遍地尸体。

是夜,甘州城头灯笼高挂,冷风习习,元封裹紧皮袄站在城头注视着外面的哀鸿遍野,不知道多少受伤未死的士兵在旷野中发出哀号,但这哀号也在寒风中慢慢减弱下去,远处一阵狼嚎传来,更显得夜色寂寥凄惨。

甘州军伤亡颇重,所以连指挥使的卫队也派上城头值班,大部分士兵窝在避风的藏兵洞里休息,城墙上只留下百余名士兵观察敌情,元封就是其中之一。

城头的高杆子上悬着一颗首级,正是元封昨日斩杀的那名敌将,趁着灯笼的火光,元封仔细端详这名突厥大将,却发现他完全没有高鼻深目的突厥人特征,而是小眼睛塌鼻子大扁脸,这分明是蒙古人啊。

“小伙子,别站着了,坐下避避风。”旁边一名老兵坐在垛口下面招呼道。元封点点头坐到他身边,老兵摸出烟袋,往铜烟锅子里塞满烟叶,用火刀火镰打着,美美的抽了一口,又递给元封:“小伙子,来一口。”

元封摇摇头,老兵便自顾自的抽起来,过足了瘾才道:“小伙子好功夫啊,突厥大将在你马前都过不了一个回合,要是跟对了人,混个将军不成问题。”

元封道:“难道我现在没跟对人么?”

老兵道:“这话要在以往我肯定不说,可是如今兵临城下,甘州说破就破了,我也就不忌讳什么了,大公子这人虽然本性不错,但不够狠辣,当不起这个家啊,你跟着他也就是风光一时,长久不了的。”

关于凉州系统内的政治纷争,元封已经听老王头说过不少,没兴趣关心这个,便打岔道:“为什么蒙古人也能当上突厥大将呢?”

老兵道:“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常说的突厥其实只是个泛称,从嘉峪关出去,你知道西域有多大?方圆几万里的大地方啊,有乌孙人、月氏人、突骑施、葛逻禄以及康居、阿兰、咄陆、铁勒等十几个民族,当然最大的还是突厥和蒙古,原来西域这块地方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统辖的,大元朝覆灭之后,他们也跟着日渐衰败,跟着突厥人改信了真主,连汗位都让人架空了,突厥人能当蒙古人的大汗,蒙古人当突厥人的大将有什么不行呢?”

元封被说晕了,西域的历史太复杂了,他一时半会也明白不过来,索性不去想了,呆呆的望着夜空发愣,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那老兵:“甘州真的撑不住么?”

老兵拔出烟袋叹口气道:“你看看城外的大军,没有五万也有三万,这还只是他们的先锋部队,后面不知道跟着多少万呢,咱们甘州城只有不到八千人马,凉州那边再见死不救,咱们哪还有盼头啊,唉,能多吃一顿算一顿了,我十五岁当兵,到现在快七十了,也活够了…只可惜了这城中数万百姓,突厥大军破城后必然屠城三日,这是他们的规矩。”

元封骇然,沉默不语,老兵也不再说话,又点了一袋烟,烟锅子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映出他苍老的容颜。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传令兵小跑着过来道:“张头,指挥使传你。”

张三是元封的化名,由于他担任曹俊的卫队长,所以被大家称为张头,听到指挥使传唤,元封赶紧整理衣装,跟着传令兵下城去了。

来到指挥使府,里面灯火通明,一班文武官员正愁眉紧锁坐在一起开会,王威站在上面道:“今日一战我军死伤甚多,滚木礌石也不够用了,援兵更是遥遥无期,据细作通报,来攻打咱们的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前部,他们曾在一月前攻破肃州,屠城三日鸡犬不留,咱们的实力还不如肃州,所以此战胜算极少,不如趁着敌军大部 未到,速速回撤凉州再做计较。”

众人都点头称是,王威又道:“咱们一走,敌军必然来追,所以必须留下一支人马牵制他们,最好趁今夜出击,打乱他们的营盘,咱们才好趁乱撤走。”说着将目光投向刚走进来的元封。

“你过来。”王威将元封唤道跟前,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指挥使大人的亲兵队长张三,白日一战大家都看见了,骁勇无比有胆有识,本将以为殿后之责非他莫属。”

殿后是个九死一生的差事,大家当然毫无异议,王威道:“咱们甘州骑兵不多,只有一个营,魏千总战死后群龙无首,就交给张队长统带吧,后半夜出击,张千总还有什么要求想提么?”

元封有些手足无措,突然之间就升级成了千总他还不能适应,片刻后才镇定下来道:“我要最好的战马,最好的盔甲和武器,最好是这种玩意。”说着将腰间的火枪拿了出来。

众人看到他的火枪却都摇头,王威道:“这种火枪只有不好,射的又慢又近,还好炸膛,只有抵近了打才有效,咱们当兵的都不喜欢用,你想要的话库房里还有几百支,都拿去好了。”

王威当即差人带元封去兵器库里挑选,铠甲兵刃随意取用,反正他们也带不走了,不如全留给元封使用了,在这里元封见到了王威口中那种不好用的火枪,果然是粗笨不堪,又长又重,用火绳引火,弹丸如雀蛋般大小,根据管武库的小官说,这火枪射速太慢,远远比不过弓箭,和弩差不多,虽然穿透力甚强但重量比弩大多了,所以军中并未装备,这些火枪已经放了十几年了都没用过。

元封不管那些,尽数接收了便是,魏千总留下的骑营也划给他节制,八百名西北汉子在城内小校场伤列队接受元封的检阅,看到手刃突厥大将的元封,汉子们齐刷刷拱手行礼,西北人最敬重好汉,元封帮他们报了魏千总的大仇,自然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曹俊和甘州的一帮文武官员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他派人通知元封,寅时出击偷袭敌营,务必牵制住敌军,给他们留出安全撤退的时间。

寅时一到,甘州西门悄悄地打开,八百精骑鱼贯而出,每人右臂上都缠了一块白布,头盔上插着白羽作为识别,除了长枪和马刀之外,又带了引火之物,马蹄包着布,人嘴里衔着枚,不闻号令之声,但闻人马之行声。

摸到距离突厥大营三里之外,骑兵们才发动了冲锋,突厥大军白日酣战一场,早已人困马乏,他们完全没料到甘州军竟然有胆夜袭,营寨扎的马马虎虎,一个冲锋就杀进去了,甘州骑兵们四处杀人放火,天寒地冻,穿着单衣的突厥军从帐篷里钻出来,只看见到处是火,到处是人影乱窜,根本看不出敌军有多少,顿时大乱起来。

夜袭就是有这点好处,天色黑暗可以以少胜多,虽然突厥军人数众多,但是仓促之中失去了指挥,几万人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自己就把自己冲散了,元封领着八百骑兵一路冲杀,竟然毫不费力就冲到了中军大帐。

突厥中军到底是精锐部队,须臾间就将马车连起来形成一座车阵,士兵们躲在车阵后面放箭,甘州军也用火箭对射,大车被火箭点燃,熊熊大火之中突厥兵哭爹喊娘乱成一团,赵定安和赵子谦两人纵马冲上去,竟然从火海中穿过,然后奋力将一辆马车掀开,元封率先冲入,向不远处的一座大帐奔去,几个亲兵护着一个高鼻深目的汉子跑出来,熊熊火光映照下能看见他身上穿的是金色的铠甲,元封直扑上去砍杀,亲兵们舍命抵挡,那金甲汉子仓皇奔逃。

元封还要追赶,一脸血污的赵定安跑过来道:“左翼敌军包抄过来了。”

既定目标已经达成,元封便勒马转身大吼一声:“回城!”

八百骑兵全身而退,夜色浓重,突厥军竟不敢追击,回到城里清点人数,出击时候是八百七十九人,回来了八百二十一人,损失不到十分之一,可谓大胜。

远处的突厥大营,依然是火光冲天,回回砲和粮草堆都被点燃了,这会突厥军可算吃了大亏,元封意气风发,众将士也是大呼畅快,城墙上那个七十岁的老兵也摇头晃脑的说:“这仗打得真叫漂亮。”

元封派人去东门查看撤退情况,不多时报告传来:甘州文武官员极其家小已经安全撤退,城内兵马也走了大半,现在除了元封的骑营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战斗力很弱的老军营了。

“那城内百姓呢?”元封问道。

“城内百姓不知官军已经撤离,此时想必还在梦中吧。”

元封一巴掌拍在城墙上,这帮无耻之徒,竟然只顾自己逃命,将甘州数万百姓置于死地!

第9章 血旗甘州

天已经亮了,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照在浴血的甘州城头,枕戈达旦一夜的老军们从垛口后面站出来,胡子上都是白霜。

遥望城内,炊烟点点,收集粪尿的牛车在石板路上吱吱扭扭的走着,渐渐有百姓出门活动,望着这熟悉的一幕,元封好像又回到了十八里堡。

“大人,咱们也撤吧。”骑营的一名百总说道,指挥使的命令很明确,迟滞突厥大军几个时辰之后就赶紧东撤,这支骑兵部队是他的重要家当,回凉州争夺权力的时候还有大用场,放弃不得。

官员们走了,家眷们走了,大部队也走了,可是这满城百姓却没走,城外的突厥大营已经恢复了元气,正在吹起号角整队,数支骑兵也在向甘州城东包抄过去,看来他们已经意识到昨夜的偷袭只是甘州军的声东击西而已。

“大人,再不走就晚了。”百总继续说道。

元封将手一指:“咱们走了,这满城百姓怎们办?突厥军遭此重创,定然屠戮甘州,这里有你们的妻儿老小,亲朋故旧,你们舍得让他们死于突厥人刀下么?”

军官们无语,他们的家眷昨夜已经送往凉州了,所以无此顾虑,而普通士兵大多不是甘州本地人,更没有亲眷的拖累,让他们死守甘州,他们才不乐意呢,有军官趁机啜叨几句,士兵们顿时聒噪起来。

元封拍拍巴掌,城下立刻安静起来,昨夜一战这位新任千总已经在众人心目树立了更高的威信,眼下甘州城最高级别的军官非他莫属,士兵们吃粮多年,尊卑观念还是很清晰的。

“昨夜那一战,你们杀了多少敌军?”元封问道。

下面顿时又聒噪起来,士兵们眉飞色舞的谈起自己的战绩,有的说杀了三个,有的说杀了五个,还有人说把突厥人的粮草点了之类的,总之这场胜利给大家带来的自信还是不少的。

“突厥军色厉内荏,实乃土鸡瓦狗尔,咱们为什么要怕他!你们在甘州城也住了不少年了,即使没有亲戚也有几个朋友吧,你们忍心抛下他们东撤,让那帮突厥狗冲进来大肆屠杀,血洗甘州?别忘了他们和你们一样是汉人!今天杀的是甘州人,明天就可能杀到你的家乡,他的家乡!”

元封将手在人群中一指,众军顿时噤若寒蝉,被他的厉声逼问说的窘迫不已。

“我也不多说了,是爷们的就留下,没种的现在就走!”元封的声音在城墙内外回荡,嗡嗡作响。

“老子留下,昨天杀了三个突厥狗,够本了!”

“我也不走,大不了一死而已,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老子也不走,老子舍不得城北的张寡妇。”

众军哄笑,气氛为之一缓,总之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支骑营算是留下了,城头上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兵们本来已经是被抛弃的对象,现在也不由得振奋起来,有人望着元封年轻的面庞轻声道:“真是一条好汉啊。”

甘州城本来有七千多官军,昨日战死一批,又连夜撤走了五千,现在只有不到两千人了,其中一千多还是年老力衰不堪使用的老弱残兵,甘州防务危在旦夕。

元封召集军官们开会,虽然他身为甘州最高指挥官,但对于目前的情况可谓知之甚少,甚至连面对敌军的正式番号都不清楚,不过那帮老军中倒有不少见多识广的,能解答他所有的疑问。

“和咱们对阵的,是西域东察合台汗国的军队,还算不得真正的突厥大军,最多算是先头部队中的前锋,察合台军作战有个规矩,前军尽,后军乃进,所以只要咱们克制了这支攻城部队,还有活命的机会。”

甘州最终还是保不住的,这一点元封心中也清楚,他要做的只是尽量保全城中百姓的性命而已,此时城中百姓们已经得知指挥使大人弃他们而去,满城哀号,撼天动地,不少人家收拾行装准备逃跑,可是回过味来的突厥人已经派遣骑兵将甘州围了起来,没有马匹没有武装的百姓贸然出城唯有死路一条而已。

“咱们就耗!甘州城墙还算高大,兵器库中存货也不少,就不信耗不死这帮突厥兵。”元封打定了主意,让老兵们敲着铜锣在城内安抚百姓,将水井和粮仓控制住,招募青壮发放兵器,修葺城墙准备固守。

甘州城比不得凉州那么大,总也有数万百姓,青壮收罗一下也有数千,虽然是些贩夫走卒,但好在西北人生性彪悍,饮食习惯也以肉奶为主,体格倒也不逊于城外那帮察合台汗国人,兵器库中的长枪大刀弓箭发给他们,爬上城墙就能帮着打仗。

那帮被曹俊抛弃的老兵才是真正的宝贝,五六十岁的老兵们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见惯了沙场血腥,能从军数十年全身而退的哪个不是老油条,让他们训练民壮,设计城防再好不过了。

兵器库中尚有三百把长弓,五十把劲弩,箭矢百余捆,铁头盔百余顶,长矛大刀千余只,武装了两千壮丁,整日在城墙上列队跑步,号子喊得震天响,又从街上商铺里拿出几十匹布来做成旗帜插在城墙上,战鼓整天敲个没完,整个甘州城看起来依旧是斗志昂扬。

城下突厥大营,那日被元封杀的魂飞魄散夺路而逃的将军手持单筒千里镜注视着城头,心中怒火升腾,瓜州和肃州都是一举而下,唯有这甘州竟然他吃了大亏,难道说这甘州真是自己的不祥之地?

“将军你看!”有突厥兵指着甘州城头看去,只见城楼上赫然升起一面血旗,这是在向进攻者表示他们要与甘州共存亡,血战到底!

“攻城!杀进甘州三日不封刀!”将军一挥弯刀,大队突厥兵蜂拥而上,正如那日老兵所言,这些所谓的突厥兵其实并非真正的突厥人,而是西域蒙古人和其他各种色目人组成,支撑他们斗志的唯有杀戮和劫掠而已,这种军队遇弱则强,遇到比他们还凶狠的就不行了。

甘州严阵以待,对方已经没有回回炮等远射程武器了,所以这场战打得并不艰难,城头上堆积着大量的砖石外块,还有烧沸的人粪尿,一股脑打下去让突厥人伤亡惨重,不得不狼狈撤回。

突厥军潮水般退回去,顿时遭到督战队的弓箭攒射,跑在最前面的被射成了马蜂窝,士兵们赶紧掉头再攻,如此往复数次,甘州城下尸横遍野,烧焦的人肉味直冲云天。

虽然占据有利地形,但在敌人的疯狂进攻之下,甘州方面亦是死伤累累,尤其那些新征募的民壮,不会射箭只好去投掷砖石,身体暴露在外成了敌人的活靶子,短短半日就死了百余人。

射箭绝对是个技术活,只有经过起码三个月练习的士兵才能勉强命中五十步以外的人形靶子,骑射没有几年的功夫别想有成绩,弩比弓稍强一些,起码能平端着瞄准,但是上弦极其麻烦而且费力,也不是经过简单训练就能掌握的,相比之下倒不如那些粗笨的火枪,技术含量要求比较低,只要学会装填弹药,瞄着人搂火便是。

于是元封紧急挑选了二百名身体条件比较好的民壮,让老兵们教他们使用火器,使用火枪的步骤比弓弩繁琐很多,从枪口装填火药,捣实,再装填独头弹丸或者是铁砂子,再捣实,瞄准敌人之后扳动扳机,以燃着的火绳触及药池里的火药,推动弹丸前进杀伤敌人,远了不好说,近距离的情况下火枪的威力大大超过弓箭,穿透甲胄不用说,一枪就能让一个膀大腰圆的敌军丧失战斗力,装填铁砂子的话,还能喷倒一大片敌人。

民壮们现学现用,火枪还没摸熟就投入了战斗,在战斗中慢慢熟悉着自己的武器,好在他们只需要藏在垛口后面开火就行,伤亡率比投掷礌石小多了。

又是一场鏖战,这次甘州军毫不吝惜的将所有的武器都打出去了,箭如雨下,滚木礌石不要钱一般往下扔,盛着火药巴豆砒霜的轰天雷用大型弹弓一个接一个的往突厥军中抛洒,火油和烧沸的粪尿成锅的倾倒,碰着就死,沾着就伤,突厥军被这种疯狂的打法打得晕头转向,损失惨重,死伤了两千多人,几十架云梯也烧坏了。

是夜,甘州城头依旧战鼓擂擂,突厥大营灯火通明严阵以待,上次吃了大亏,这次可不能再重蹈覆辙,突厥大将下令全军衣不解带全面戒备,可是等到天亮甘州军仍不来攻。

突厥大将再次用千里镜注视着甘州城头,只见城墙上旌旗招展,黑洞洞的枪口从垛口中伸出,带着头盔的士兵跑来跑去,战鼓声更是一刻都没有停息过。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几天。”突厥大将喃喃道,遂下令休整一日,砍树建造云梯等攻城器械。

突厥军休整了一日,城头上的战鼓响了一日,直到第二天鼓声才衰减下去,突厥大军再次攻城,直到士兵们将云梯搭上城头,甘州军依然没有反击,第一个突厥士兵爬上了甘州的城墙,四下打望,只见十几头山羊倒悬在架子上,正用前蹄有气无力的敲打着战鼓,几十只头上拴着铁盔的狗正趴在垛口后面睡觉。

第10章 大撤退

突厥大将也登上了甘州城头,望着这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城市,再看看城墙下面堆积如山的尸体,他不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狡猾的汉人竟然玩了一出空城计,摆出誓死血战的架势结果只撑了一天就跑了!

“将军你看。”顺着手下万夫长的指引,察合台汗国先锋部队的领军大将把目光投向了城墙一侧的粪桶上。

粪桶上支着一个稻草人,稻草人穿戴着全套的突厥盔甲,胸前还写着几句骂人话,大意是说突厥军官们脑袋里装的都是大粪。

“混蛋汉人,欺人太甚。”将军咆哮道,一个万夫长上前就去踢那粪桶,一霎那间将军突然觉得不对,想阻止已经晚了,粪桶里盛着满满当当的火药,上面放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慢慢燃烧的木炭,大碗的一侧用绳子和稻草人连接着,所以不管是触动粪桶还是稻草人都会引发爆炸。

甘州城头闪耀起一团火光,这火光比初升的太阳还要绚烂,察合台汗国前锋部队的所有将领都在这次爆炸中丧生,同时还有上百名士兵炸死炸伤,甘州城头也塌了一大块。

前锋军团本来就伤亡惨重,现在军官尽失,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群龙无首,一帮来自各民族的千夫长谁也不买谁的帐,各自率部突入甘州搜索残敌,残敌没找到,却找到满地的细软钱粮,还有无主的牛羊满地走,士兵们的眼睛顿时红了,扑上去就抢,没有高级军官的约束,各民族的士兵那还能和平相处,为了抢夺细软不惜拔刀相向,多日苦战的郁闷和以往多年的积怨在这一刻爆发,甘州城内爆发了激烈的巷战,只不过这战斗却是一场独角戏,杀人的和被杀的都是察合台汗国的士兵们。

此时甘州城的百姓们已经走在了去凉州的道路上,虽然已经看不见故乡的影子,百姓们依然频频回头,为了劝他们空身离开甘州可花了元封不少功夫,最后还是动用了武力,才将三万甘州老少“请”出了家门,连替换衣服都没带就踏上了东归之路,因为元封知道:敌众我寡甘州不可坚守,想活命唯有撤退一条路可走,所以才想出这条计策来。

车队以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向东行驶,一些失去了店铺货物的商人们蹲在马车上不停地埋怨着,平时锱铢必较的他们这回算是倾家荡产了,自然满肚子牢骚,可是那些本来就穷的叮当响的普通百姓们却毫无怨言的默默行走着,虽然心中也对故居恋恋不舍,但他们知道官兵是为了他们好才这样做的。

元封带着几个士兵站在官道旁边的山坡上,检阅着这支庞大的车队,对于一夜之间就将百姓动员起来撤离甘州并且不让敌军发现,这件事确实干的漂亮,这也和甘州军民的高素质有着莫大的关系,甘州是汉人掌控下最西面的城市,和百里遥远外吐蕃人控制的肃州经常交战,百姓们见惯了征战杀伐,而人口更是战争中相互劫掠的重要物资,所以连夜出逃对于大家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老人、妇女和儿童都坐在车上,青壮携带者兵器徒步行走,骑兵们在两侧和后方压阵,真可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从甘州到凉州四五百里,中间村庄农田无数,河西走廊常年受祁连山雪水滋润,水草丰美,阡陌成行,每过几十里就是一个村庄,以往这些村庄总是人丁兴旺牛马成群,可是如今却变得冷冷清清,远远望过去连个炊烟都没有。

元封派人进村探查,发现遍地尸体血流成河,无辜的百姓被杀戮一空,赤裸的女尸躺在院子里,无头的男尸挂在树上,村口更是堆满了人头,不用问这肯定是突厥游骑的杰作。

车队继续前行,那些唧唧歪歪的商人们看到人头堆和挂在树上的尸体都不敢再说话,妇女们也把孩子的眼睛捂住不让他们看这凄惨的一幕,每个人心中都明白,是“张大人”

救了他们,如果不是张大人毅然留下抗击突厥大军,如果不是张大人连夜带着他们撤离,把丢满财物的空城留给突厥人,这会他们也会和那些冰冷的尸体一样挂在树上。

忽然远处一骑飞奔而来,骑士还没下马就喊起来:“千总大人,左翼发现敌骑!”

难民队伍的北面发现了一支百余人的突厥骑兵,这让元封的心往上猛地提了一下,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那里有他的第二故乡骊靬村,村里只有老弱妇孺,倘若突厥骑兵一路杀过去…他不敢往下想了,赶紧问道:“敌军往哪个方向去的?”

“回大人,敌骑行踪飘忽不定,很难判断。”

元封脸上浮现出冷笑:“我看见他们了。”

原来突厥人已经发现官道上扬起的高高烟尘,便直冲着这边来了,甘州难民们虽然多达数万,但大部分是徒步的民众,面对机动力极强的骑兵只有挨打的份,不过好在甘州骑营还在,有这八百勇士,突厥骑兵就别想讨到便宜。

“发警讯,让民壮们打起精神来,敌人来了。”元封下令。

“要不要大队停止前进?”赵定安问道,现在他已经又是百总了,不过这回事甘州骑营的百总,元封临阵给他的官职。

“不要停,停下就任人宰割了,这点人咱们能料理,左翼跟我来!”元封大喝一声,拔刀出击,左翼三百名骑兵跟着他们的千总大人呼啸而去,车队依然前进着,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敌人来袭的方向,民壮们握紧了长矛,火枪兵们蹲在马车帮后面,将火绳吹了又吹,生怕熄灭。

一百多突厥骑兵面对三百甘州骑兵,这场仗的胜负可想而知,虽说汉人骑兵不如游牧民族的骑兵厉害,但是久居西北的甘凉骑兵却不在此列,他们大多是汉族牧民或者马贼出身,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弓马技术不比突厥人、蒙古人差,再加上显著的人数优势,一个对冲下来突厥人就全军覆灭了。

十来个突厥军俘虏跪在地上,粗野的脸上带着桀骜不屑的表情,元封让通突厥语的人问了一下,他们倒也不隐瞒,指说自己是察合台前锋的探马营,正是几日前在甘州以东遇见元封的那支部队,这几天他们化整为零分成十个小队在附近打草谷呢。

“原来屠戮村民的事情就是这些人干的,统统砍了不留活口。”元封说罢转身就走,将士们手起刀落,瞬间就送了这些俘虏去见真主了。

元封将百总们都叫到一起开会,大家并辔而行,边走边谈,元封沉痛道:“河西之地丰腴富饶,可惜就要化为焦土了,突厥大军远道而来,绝不会占了肃州甘州就满足,凉州乃至中原都是他们的目标,在这场战争中,咱们已经处在了第一线,单凭咱们这一营骑兵做不成什么大事,但是拯救方圆百里内的百姓还是可以做到的,甘州难民沿着官道星夜不停的往前走,想必三日后即可抵达凉州,这里有两千武装壮丁可以自保,突厥骑兵占不到便宜,咱们这些人正好散去各处收拢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这番话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于是骑营化整为零,分成二百人一支的四个分队,沿着官道南北两侧呼啸而去,只要有人聚居的地方他们都会通知到,让百姓们赶往凉州避难。

二百人的小队是为了对付同样化整为零的突厥骑兵,元封领着自己的小队往北走了三十余里,沿途所见村庄俱是火光冲天生灵涂炭,元封不由得更加挂念起骊靬的村民们,那里靠近大漠,突厥骑兵应该跑不了那么远吧。

继续向北走,忽然看到远处乌鸦在低空盘旋,走近一看,遍地都是尸体,走近一看都是甘凉二州的阵亡士兵,死者居然有千人之巨。

元封下马仔细观察,从一名凉州军身上拔出长长的标枪看了几眼,不禁若有所思。

“走!继续向北。”小队撒开马蹄向北奔驰而去,河西走廊是个狭长的地域,南北距离并不远,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已经通知了四个村子的百姓让他们抓紧时间撤离,冬日的天黑的快,看看西沉的日头,元封咬牙道:“连夜赶,务必赶到骊靬!”

二百骑兵又是一阵疾奔,越往北越荒凉,早已没有什么道路了,四下里都是黄沙和赭色的石山,士兵们走了一夜一天,人困马乏,骑在战马上都能打瞌睡。

“快到了,我已经闻到大漠的气息了。”想到住在骊靬的乡亲们,元封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可是这笑容又迅速消失了,因为他分明从风中听到金铁交击的声音。

敌人正在围攻骊靬。

第11章 为谁而战

骊靬村的生活平静而贫瘠,男人们常年在外当兵打仗不能回家照顾,为了防止家人被仇人伤害,骊靬村特意建造在荒僻的沙漠边缘,土墙外面还有木墙,城防设施完备。

这天下午,骊靬城头上的瞭望哨忽然发现远处有一队人马开过来,女人们惊喜交加,还以为是男人们回来了,可是仔细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来人穿着凉州军的号衣,拿着明晃晃的刀枪,一脸杀气挡都挡不住,女人们赶紧关闭城门,敲鼓示警。

骊靬城下围聚着五百名凉州官军,他们告诉城上那些惊慌失措的女人:骊靬营叛变了,已经尽数被杀,现在官军要捉拿她们这些叛贼家属归案,想活命的就赶紧把城门打开,倘若延误了官军办差,破城之后定然屠戮全村。

骊靬女人和柔弱的汉族女人有所不同,短暂的惊慌之后她们就恢复了震惊,既然男人们已经死光了,她们被生俘了去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拼死一战保全清白呢,于是战鼓敲响,所有拿得动兵器的人都登上了城墙。

骊靬的城墙建筑的有板有眼,最外面是一道斜坡,然后是上端向外倾斜的木墙,里面是比木墙高出三尺的土墙,易守难攻,别具匠心,官兵们远道而来,没有云梯或者投石车等器械,只得徒手爬墙。

官兵们骂骂咧咧的爬上木墙,迎面而来的却是削尖的长矛,一丈长的桦木杆子前面用油炸过,又黑又硬,虽然戳不破皮甲,但是捣在脸上可是能致命的,骊靬的女人们常年从事体力劳动,身体素质不差,骊靬的孩子们更是自幼接受军事训练,投枪短剑样样精通,七八岁的孩子就能投掷短矛杀伤敌人,十八里堡的移民们也登上城墙和骊靬人并肩作战,赵铁匠挥舞一杆大刀呼呼作响,将官兵们砍的落花流水,连滚带爬的逃离城墙。

官兵们仓皇撤退,骊靬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一排火箭冲自己射了过来,冬天干燥,火箭落在木墙上立刻引起熊熊大火,村里只有两口水井,吃水都紧巴巴的,哪有那么多水来救火,再说临时打水也来不及,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木墙被大火烧掉。

大火哔哔剥剥的燃烧着,官兵们坐在远处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得意的看着火势蔓延,骊靬人的绝望让他们受挫的心得到了满足,五百官军都憋足了劲准备着冲进村子好好的发泄一番。

忽然有人听到背后有马蹄声,扭头一看,一支官军打扮的骑兵正疾驰而来,于是他高声叫起来:“援兵来了!”边喊边站起来挥手致意,哪知道一支羽箭径直飞来射进他的脑袋,此人顿时横死当场,官兵们立刻炸了营,纷纷拿起武器准备作战,可是对方来势汹汹,仗着马快刀锋,一个冲锋打下来就砍死了十几个人,官兵们这才明白过来对方不是自己人,而是那帮甘州军。

凉州军虽然人数多,但没来得及上马,徒步士兵在骑兵面前,又是平原地形,那只有死的份了,士兵们再也没有刚才的威风了,哭爹喊娘到处乱跑,甘州军倒也不赶尽杀绝,将他们包围起来缴械了事。

骊靬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官军之间为什么会火并,直到看见元封骑马跑过来才明白,是他回来了!

欢声雷动,骊靬女人们打开城门将元封和他的骑兵们迎了进去,俘虏太多不便进村就暂押在野外,元封来不及和亲人们寒暄,传令将攻打村子的军官带过来问话。

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凉州军的车营,一日前蔡将军的凉州援军遇到了从甘州回撤的曹俊部队,见曹俊军没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蔡勇就起了歹意,授意手下故意挑起摩擦,两军在荒原上大战了一场,本来甘州军是没有优势可言的,但是甘州军中的骊靬军团却发挥了中坚作用,一千人不到的步兵部队如同磐石一般坚守阵地,并且稳步向前推进,用标枪杀伤敌人,标枪这玩意的型号比弓箭大了十倍,威慑力和杀伤力都十分惊人,蔡将军吃了大亏这才按捺住部队,假意惩处了挑起事端的将军,和甘州军一同返回凉州去了,背地里却派了一支部队前来骊靬,目的是抓捕这些女人作为人质,威逼骊靬军团投向自己。

大敌当前,上位者竟然还在勾心斗角,把有限的兵力用在内耗上,这让元封愤懑不已,他初来乍到对谁都谈不上忠心,但他手下这帮骑兵却是多年的甘州军,心里自然向着大公子,有人献策道:“不如把这帮龟孙子杀了,沙漠里一丢谁也找不着,回去向大公子一说肯定有重赏。”

又有人说:“最好留下几个俘虏向知府大人告状,让他老人家看看蔡勇是个什么玩意。”

元封却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而是说:“大敌当前不能再自相残杀了,让他们走!”

“可是…”部下们愤愤不平,甘凉二州的军队向来有仇怨,如此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竟然放弃,着实让人不舒坦。

“把他们的马和兵器留下,人放走。”元封又加了一句,自打他当了骑兵千总以来打了几场胜仗,官兵们倒也敬佩,于是便不再多嘴,挥动刀背将那帮凉州军赶走了。

好在凉州军的目的在于活捉人质,并没有给骊靬人造成什么伤亡,大伙除了被烟熏火燎之外还算完好,看到元封指挥士兵将大批的刀枪弓箭捧过来,骊靬人都欣喜的互相对望,尤利娅更是兴奋地跑过来,丝毫没有汉族女儿的那种矜持模样,直接扑到元封身上道:“这些都是给我们的么?”

元封的脸腾地红的,小心翼翼的推开尤利娅道:“是的,这些留给你们路上防身用,那些马匹也是给你们的,村子住不得了,咱们得赶紧出发去凉州。”

见众人大惑不解,元封便将突厥人打过来和沿途所见的惨状告诉大家,他说:“突厥人可不比这些官军,他们杀人就和吃饭一样,如果再不走的话,肯定会遭殃。”

骊靬人便问:“那去了凉州又有什么安全保证,住在骊靬都有人来杀,住在凉州岂不是更不安全?”

元封道:“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去凉州起码还有生的机会,大不了再举家迁移便是。”

突厥人的凶残,骊靬人也有所耳闻,听元封说的真切,她们便不再坚持己见,默默地收拾东西去了,破家值万贯,整村迁移总是需要时间的,再说这次也不像甘州那样紧急,元封等人也累得很了,便在骊靬暂住一夜,等明日再启程。

元封安排了哨兵执勤后,便钻进自己的帐篷睡觉,他不敢脱衣服,把刀枕在头下面,连靴子都不脱就躺在炕上,两只眼睛直瞪着上方,心中翻腾不已。

战争来临了,而且是那种气势恢宏,几十万大军参与的合战,可是自己却一点底气都没有,甚至在这场战争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为凉州么,为曹大人么,为他们赏识自己,封自己做千总而战?隐隐中他觉得这个答案是不对的,可是却又找不到答案。

正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忽然有人钻进了帐篷,元封赶紧抽刀喝问道:“谁!”

“我,尤利娅。”随着低低的回答,一个香喷喷的身子贴了过来,对,是尤利娅身上那种特有的香味,说来也怪,由于条件限制,骊靬人很少能有洗澡的机会,那些女人们的脸庞都晒得通红,身上也多有刺鼻的膻味,可是尤利娅却是个例外,她的小脸永远都是那样白里透红,她的秀发永远柔顺光滑,她的身上永远都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问道,如同奶香,又像青葡萄的味道,总之是令人迷醉的感觉。

元封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推尤利娅,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却又鬼使神差的停下了,任由尤利娅钻进了他的羊毛铺盖,尤利娅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温热柔软的肌肤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贴着自己,随着隔着衣服,元封都能感到那种柔滑,那种凝脂般的娇嫩。

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少年吞了一口唾沫,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已经干了,但这时尤利娅却停止了动作,就这样贴着他躺下,双手枕在头后,也学着元封的样子望着上方,半晌才道:“凉州好么?”

元封干咳了两声才发出声音:“不知道,我只在凉州待了两天,然后就去甘州了。”

“甘州!那你看见我哥哥了么?”尤利娅立刻兴奋起来,歪过身子问元封,两人靠的太近,元封甚至都能感触到尤利娅胸前那两个坚挺的东西,可是人家少女明显没有那个意思,他也只能结结巴巴的说:“没,没看见,只是看见一个金发士兵和你的眉眼有些像。”

“哦,那他带的什么帽子?”

“那种能护着后颈的铁盔,上面还有一道红色的马鬃,和其他士兵不大一样,马鬃是横的。”

“是么。太好了,哥哥已经当上百夫长了。”

第12章 曹延惠

尤利娅如同一只小猫般趴在元封身边睡着了,鲜红的小嘴里吹出热气拂动元封的发梢,他觉得痒痒的,却又不敢动,悄悄地侧过身仔细看着尤利娅的面庞,骊靬少女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与汉人女人截然不同,但是世间女子的美貌总是相通的,一霎那间,元封不由得想起了哑姑。

她还活着么,如果她还在人间,是否也能如此安详的入睡呢。

尤利娅嘴角滴下两滴晶莹的东西,是口水,小嘴砸吧砸吧,睡得正香,小女孩不通男女之事,元封也只是个懵懂少年,夜里自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东方微明的时候,尤利娅才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又到了练琵琶的时间了,可是今天却不能再练了,骊靬人就要离开居住了几百年的家乡,去遥远的凉州躲避兵祸。

骆驼和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锅碗瓢盆装在车上,人骑着骆驼和马匹,牛羊跟在后面,慢慢走出了骊靬村,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回望故园,泪眼婆娑,这一离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回家园啊。

越往东,道路上的人越多,本来已经是接近年关的时日,寻常百姓都在家里猫冬的,可是战争临近,突厥人的凶残又是举世皆知的,所以整个河西走廊上的百姓都踏上了东归的道路,不管走的哪条道路,目的地总归是凉州。

元封派出去的骑兵们陆续撤回,据他们说突厥游骑已经不见踪影了,现在到处都是难民,不下十万人带着行李牛马往凉州方向赶,路上排起了长龙,此时若是突厥骑兵杀来,凭着这几百甘州骑兵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些百姓都是凉州治下的黎民,这些年来曹知府的统治还算仁慈,甘凉二州实际上算是曹延惠的封地,每年只需象征性的向朝廷进贡些特产就可以了,他老人家相当于土皇帝,而且是世代相传的那种,所以不必像其他地方的地方官那样,趁着任期未满拼死的刮地皮,再说凉州的地势比较好,位于河西走廊的东首,相当于甘肃的西大门,这里是东西方商人的汇聚地,每年光是收商税就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了,凉州不但商业发达,手工业和畜牧业也很发达,聚居着汉人为主的各民族居民二十万,东到长安,西到伊犁,也没有这样庞大的城市,在百姓们心中,凉州就是一座不倒的丰碑,即使没有官军的告诫,他们也会下意识的往凉州走。

凉州府衙,这大概是全天下最奢华的知府衙门了,处理公务的地方和知府大人居住的地方分成两块,就如同皇宫那样的内外之分一般,办公地方气势恢宏,甲士林立,绿袍官员进进出出,森然有序,内宅金碧辉煌,融合了东西方建筑的特色,奢华精美,但又不致于僭越,由此也可见曹知府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