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敬浚一见到燕舞差使来的人,便是心思一动,心想这个小姑娘平日里高傲的很,从不肯正眼看自己一下,到了这种时候又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商量呢?
细想想过往的事情,叶敬浚的心里不禁又对叶逸风和锦瑟涌起一股恨意。再想想如今燕舞和鸾音两姐妹明着依然是住在侯府里,实际上吃喝用度所有的花销都已经从侯府里独立出来,想必也是受尽了锦瑟的闲气,今日她找自己,肯定是对锦瑟不利的事情。
只要对他们不利,叶敬浚便愿意出手帮忙。但是叶敬淳在叶逸风的手里吃过无数次亏,但还是低估了他这个大侄子的能力。这天,几乎是他一到镇南侯府的小角门,便有人报给了锦瑟。
锦瑟曾经遭遇刺客暗杀,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半年多没有了动静,但镇南侯府的防御依然是密不透风,只是叶逸风已经吩咐众人做出外边松懈的样子,以免家中的下人整日里战战兢兢,对锦瑟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叶敬浚这样的人在镇南侯府的诸人眼里早就等同于叛徒,他进侯府的门自然不会逃过那些暗卫的眼睛。
恰好今日叶逸风也没出门,听小角门上的人来回说后廊上三老爷子进了小角门去见四姑娘的时候,叶逸风差点一气之下把手里的茶盏给摔出去。
锦瑟却淡淡一笑,说道:“你们悄悄地去瞧瞧,这老家伙来找四姑娘是什么事儿。不要打草惊蛇,打听明白了再来回我。”
暗卫下去,叶逸风生气的说道:“还用得着问么?以我的话,直接叫人把他打出去完事儿!省的跟他费那么多话。”
锦瑟笑道:“你打得出去今日,也打得出去以后么?”
叶逸风生气的说道:“那就警告燕舞,在跟这些人来往,就让她去家庙里住。”
锦瑟摇头叹道:“本来人家都再说我苛待两个小姑子了,你再无缘无故的把燕舞送到家庙里去恐怕老爷子都不同意了。”
叶逸风生气的说道:“那就由着她这么折腾?你眼看着要生了,这又是中秋节的时候,她若是真闹出什么事儿来,弄得大家都不痛快倒还罢了,我就是怕你会受到伤害。”
锦瑟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再说凭她一个小丫头和一个没用的老家伙又能弄出什么事儿来?之前在黄沙镇的时候我就不怕那老东西,如今更不怕他。”
叶逸风一下子想起之前锦瑟拿着蓝苍云的佩剑把叶敬浚等人给吓得屁滚尿流的事情来,开心一笑,说道:“那时候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这老东西已经算是穷途末路,说不定真动什么坏心眼儿,叫我们防不胜防。”
锦瑟笑道:“不怕他,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有什么牛黄狗宝。”
叶逸风一再叮嘱:“不许让自己受伤害。”
锦瑟笑着点头。只说:“你放心,我保证我跟孩子都安安稳稳的。”叶逸风听了这话后方才不跟她理论这事儿了。
燕舞原本是叫人给叶敬浚传话,让他帮自己找个人牙子进来,不想来的却只有叶敬浚本人,燕舞便奇怪的问道:“三叔,难道我使唤去的奴才连句话也说不清楚?怎么你老人家亲自来了?”
叶敬浚笑道:“不是,奴才传话很清楚,只是姑娘不知道,你三叔我现在就在做人口的买卖,现在我手里还有十几个丫头婆子没出手儿呢,姑娘想挑丫头使唤,找别人总不如找你三叔我吧?”
燕舞惊讶的笑道:“哟,三叔你居然做起了这种行当?”
叶敬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之前手里原本也有几十万两银子可用,可是你三叔我遇人不淑,把钱都放到了锦衣华裳绸缎铺子里去了,还没等分到一文钱的红利呢,胡庆海那狗日的就被官府里给抓进去了。唉!你三叔那**十万两银子一下子打了水漂,如今为了生计,也只能做点小本的生意来养家糊口了。”
燕舞叹道:“这也不怪三叔,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大厦将倾不管是谁都没好果子吃。太太一出事儿,我们这条线上的都得跟着吃亏。你看看我,也快过不下去了。”
叶敬浚忙道:“姑娘总是侯爷的亲生女儿,每月的月例银子总不能少的,将来出嫁,总有一份体面地妆奁,可比我们强多了。”
燕舞叹道:“这几年还不知怎么过下去呢,哪里想得到那么远。你看看,现如今这些丫头们便是人家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们的眼底,连一分自由都没有了,可叫人怎么活?”
叶敬浚听了这话,便猜到了燕舞的几分心思,于是忙道:“姑娘总是她们的主子,您看哪个丫头不好,直接卖了再买听话的进来服侍。我早就听说姑娘跟二姑娘的花销用度都已经独立了,这奴才的买卖都是你自己做主了啊。”
燕舞点头说道:“三叔说的是,我今儿请你过来就是这个意思。”说着,她便转头对一直站在旁边的绿云说道:“绿云,你和巧儿,小惠你们三个今儿就出去吧。身上的衣裳就赏你们了,头上的首饰都给我留下。从今儿以后,咱们的主仆情意就到此为止了。我希望你们都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主子,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绿云吓了一跳,忙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为什么要卖奴婢?”
燕舞冷冷一笑,说道:“我为什么要卖你?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啊。你平日里跟蟋蟀鬼鬼祟祟的,当我不知道么?你在我这里拿了月钱,却背地里去别人那里献殷勤,你到底是谁的奴才?!”
绿云听了这话立刻愣住,但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她立刻跪倒在地上,哭道:“姑娘你误会了,我虽然跟蟋蟀说过几次话,却从没说过姑娘半句的坏话。姑娘说我去大少爷跟前献殷勤,可姑娘也别忘了,大少爷是你的哥哥啊。大少爷能害你么?”
“哈!”燕舞仰头尖声笑了两下,指着绿云对叶敬浚说道:“三叔你听见了吧?这死丫头不打自招,还在这里跟我狡辩呢!”
叶敬浚忙道:“这个好办,三叔我对付别的事情不内行,但对付这些不听话的丫头,最是拿手。请姑娘叫人拿绳子来,把这小蹄子困了,在堵了她的嘴,我这里一顿鞭子下去,保证她痛得死去活来,身上还不带一点的伤,拉出去弄到青楼楚馆,还能卖个好价钱。”
绿云一听这话,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忙磕头求道:“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只求姑娘饶了奴婢,不要把奴婢卖出去,就是大恩大德了!”
燕舞却是铁了心的要杀鸡骇猴,便叫叶敬浚立刻把人带出去。
叶敬浚叫了两个媳妇拿了绳子来,亲自动手上前去把绿云绑了手堵上嘴巴,又把巧儿和小惠两个丫头也绑了手。方转过身来对燕舞说道:“姑娘身边少不得人伺候的,咱们叔侄也不是外人,我就不跟你讲价钱了。今儿我把这三个丫头带走,天黑之前我另外给你送三个上等的丫头来服侍你,如何?”
燕舞自然也不指望着从绿云这三个丫头上赚多少钱,而且她身边本来服侍的人就不多,除去这三个,剩下的不是没梳头的小丫头就是做粗活的婆子,若没有人进来,她身边还真是不妥当。于是便道:“三叔的安排甚好,你只快些把她们弄走,再快些送几个人来给我使唤就是了。哦——对了,你多送几个人来,好歹我要挑三个顺眼的。”
叶敬浚心想这小丫头心眼儿还真是不少,只是他另有打算,便连忙点头应道:“是。那三叔我这就走了,你放心,待会儿我叫人送十个八个的进来给你挑就是了。”
燕舞点头,看着叶敬浚牵着绳子把三个丫头拉走,却是眼睛眨都不眨。
只是叶敬浚在带着三个丫头出门的时候却被护卫给拦了下来。护卫说什么也不许他带着人出去,叶敬浚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失了算。于是气急败坏的骂道:“这是你们四姑娘吩咐的事情,你们不许,只管去回你们主子。叫她去跟四姑娘说话!”
自然有人去回了锦瑟。锦瑟听说后略一沉思,便叫了叶禄进来吩咐:“你找两个面生的人出去,看看叶敬浚那老东西到底要把绿云三个人弄到哪里去。”
叶禄想了想,说道:“不用跟,奴才知道他现在专门给青楼里送人,像绿云这样的丫头,一个人能卖二十两。那两个小丫头,至少也能卖十二两。”
锦瑟便笑道:“那你去跟杏春园一趟,跟那里的老鸨说,就说我的话,务必把这三个丫头给我买下来。另外,燕舞既然卖了这三个丫头,肯定会再买。你去看看叶敬浚弄什么人给她送进来。若是说得过去倒也罢了,若是弄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来,教坏了我们侯府的千金小姐败坏我们叶家的名声,我可饶不了他!”
叶禄忙应道:“是,奴才知道怎么办了。”说着,便转身退下去往角门上找叶敬浚去了。
叶敬浚正气急败坏的跟守门的人交涉,忽见叶禄带着两个下人从那边过来,心里一愣,叫嚷的声音顿时矮了下去。
“哟,这不是三爷么?”叶禄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走到叶敬浚跟前微微一躬身,却玩味的笑问:“三爷来家里怎么没去侯爷跟前说话儿呢?在这角门上跟这小小厮们吵什么呢?”说着,叶禄的目光从叶敬浚的身上转到绿云身上,又问:“这不是四姑娘跟前的绿云么?怎么被绑了起来,犯了什么错?”
绿云一见到叶禄,便像是见到了救星,忙挣扎着跪下来呜呜的叫着,急得满脸通红泪流满面。
旁边的小丫头巧儿和小惠见状,忙跟着跪下来求道:“大管家快救救我们,四姑娘要把我们卖出去呢!”
叶敬浚便回头斥道:“都给我闭嘴!从出了四姑娘的房门起,你们就是我的人了。胆敢不听话,胡说八道的,看我不叫人缝了你们的嘴,拿烧红的烙铁烫你们!”
小丫头吓得立刻不敢出声了,只呜呜的哭着不肯起来。
叶禄叹道:“既然四姑娘要卖了你们,那肯定就有卖了你们的理由,我虽然是个总管,但主子的事情我也是无能为力啊!你们三个平日里若是机灵懂事,四姑娘又怎么舍得卖了你们?这会儿求我也没用,倒不如乖乖地听话,求着三爷回头给你们卖个好主顾,从此后学的乖巧一些,认真当差,别再惹主子生气了才是。”
绿云听了这番话,知道叶禄也无心救自己了,一时间跪在地上哭的一塌糊涂。
叶敬浚又指着守门的人问叶禄:“既然大管家也这样说,那可以叫他们开门放我们出去了吧?”
叶禄冲着守门的两个小厮摆摆手,说道:“你们真是不懂事,快些开门让三爷去干他的正事儿吧,别耽误了三爷赚钱谋财的好路子。”
守门的小厮果然打开了角门,叶敬浚便气咻咻的带着绿云等三个丫头出去,为了发泄心头的怒火,还在出门的时候抬脚揣了小惠一脚,可怜小惠那小丫头才十四岁,冷不防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一个趔趄又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叶禄皱着眉头看着叶敬浚趾高气昂的牵着三个被绑着的丫头走远,脸上的微笑也渐渐的冷却,最后化为愤懑的咒骂:“呸!这条饿不死的老狗,早晚都是讨饭吃的命!”
叶敬浚把绿云等三个丫头带回家去,他老婆见了未免问起是怎么回事儿,他便叫了儿子过来把绿云等人先带到厢房里去关起来,自己则跟他老婆说明了前因后果。
叶敬浚的老婆陈氏自从家里的银子被胡青海给鼓捣了去一败涂地之后,又因龚夫人一病身亡,连龚家一大家子人都带着叶逸贤远走他乡,她没处儿撒火便把这笔账连同叶敬浚被欧阳铄打一巴掌的事情一并都记在了叶逸风的头上。心里着实恨着叶逸风和锦瑟。
今日听了这话,便忍不住高兴起来,又咬牙道:“这燕舞果然是不错,小小年纪,也有这样的心机。这倒是便宜了我们,我看这三个丫头极好,若是能买到大的青楼里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叶敬浚想了想,说道:“若说大的青楼妓院,京城里唯有杏春园一家。可那是叶逸风的本钱,我们吧他的人卖到他的面前去,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陈氏冷笑道:“我们做的是买卖,赚的是银子。只要价钱合适,我们就卖!他还能怎样?”
叶敬浚又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这么一点小事儿恐怕还不足以让叶逸风知道。于是笑道:“夫人说的是,所谓富贵险中求。我们做正经的买卖,又怕他们做什么?你快去看看午饭好了没,吃了饭我就去杏春园去找他们的老鸨谈谈,看他们那里要不要姑娘。”
陈氏不满的叹道:“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能上赶着去问呢?自然是放出风儿去,说我们手上有上等的货色,京城这几家青楼妓院谁家给的银子高我们就把人卖给谁。岂不是更好?”
叶敬浚便摇头说道:“这样虽然能多卖几个银子,但夜长梦多,再加上养着这三个丫头片子难道不用吃饭的?再说,我也不放心你那好儿子。他若是哪天在喝了酒胡闹一番,坏了这几个丫头的身子,可就不值钱了。”
陈氏啐道:“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若是看上哪个丫头,还是她的福气呢!她若是能给我生个孙子,我就封她为我们家的二奶奶!你还少排揎我儿子,我看他那点儿都比你强!”
如今的叶敬浚也没有之前的那份火气了,反而有些怕他老婆,听了他老婆一番胡搅蛮缠的话,只是无奈的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还是赶紧的想一想,从哪里找几个人来去应付侯府里的那个四姑娘吧。”
第178章
叶敬浚做人牙子,实际上手里并没有多少人养着。他干的都是现买现卖的营生,刚刚在燕舞跟前说手里有十几个人给燕舞挑,不过是说大话罢了。
这会儿陈氏听叶敬浚说燕舞还要三个丫头,心思立刻动起来,想了想说道:“叫儿媳妇顶一个人过去,好歹在那边当差每个月都有几百钱的月例钱,叫别人去白白的捡了这个大便宜。反正她现在家里也是没事儿,叫我整天看着生气。”
叶敬浚不满意的摇头:“这像什么话?她好歹也是我们家里的少奶奶,按辈分儿燕舞那丫头还得叫她一声嫂子呢。你叫她进去伺候,以后我这老脸还要往哪儿搁呀?”
陈氏立刻拉长了脸骂道:“你的老脸往那儿搁?就往你那王八脖子上搁。她是你儿媳妇,不是你的小媳妇!你儿子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先护着不乐意了,别叫我说出更难听的来!”
叶敬浚果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老娘们儿整天没事儿就知道瞎琢磨,也不嫌丢人!好了好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回头你带了人去给燕舞挑。她可说了,要从五六个人里面自己挑选呢,你可别只弄三个人去,叫我回头再那小丫头跟前说不出话来。”
陈氏不屑的笑道:“这么点小事儿你也不放心?干脆你自己去办不就成了?我乐得在家里坐享其成。”
叶敬浚忙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我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你赶紧的办正事儿去吧。还有——侯府那边,叶禄那小子的态度好像不怎么对,你过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出什么岔子。”
“你到底有完没完?”陈氏不乐意的把手里的针线往一旁一扔,横了叶敬浚一眼抬腿穿鞋,慢慢的下了床榻。一边走到梳妆镜跟前去拿了一把梳子整理了一下有些蓬松的发髻,一边说道,“你快些去办你的事儿,我这就去办我的事儿。我这边你放心,倒是你那边,晚上若是没有个准消息,晚饭你甭想吃的痛快!”
叶敬浚点点头,无奈的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了。你这婆子越来越厉害了,简直成了母夜叉。”
陈氏看着叶敬浚出去的背影,又轻轻地啐了一口:“呸!老娘早先就是太贤良了,才让你把百万的家业都败坏了!让老娘跟着你过这种苦日子!”
骂完了之后,陈氏又换了件体面些的衣裳,又叫了儿媳妇孙氏过来,吩咐道:“你今儿跟我进一趟侯府。凡事都听我的安排,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氏之前也是享受过富贵日子的人,后来家里败落了,日子十分的拮据,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心里自然是不舒服。可是上头有公婆在,她又不敢太放肆,这会儿听见婆婆说这话,心中自然不服,但却依然不动声色的问:“儿媳妇什么事儿不都是听您老的调派?这话还用您老嘱咐了?只是不知道咱们又去侯府做什么,如今侯府是大少奶奶当家,之前咱们都跟她有过节,她哪里还能正眼看咱们一下呢。”
陈氏摇摇头,说道:“我们不是去找大少奶奶。我们今儿去找四姑娘。你回去换身衣裳,我先去后面胡二嫂家走一趟,你等我回来跟我一起去。”
孙氏猜不透要去四姑娘那里做什么,但她知道四姑娘和二姑娘如今各项花销都是自己掌握着,锦瑟平日里根本不管她们两个,她还想着说不定自己的婆婆是想趁着八月节跟前的功夫跟两位姑娘多亲近亲近,好把她们两个的针线活都揽过来做呢,于是便回房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重新梳了头净了面,又搽上水粉胭脂,看着铜镜里年轻了许多的脸,孙氏又忍不住感慨起来。
正想着从前衣食无忧的日子出神,忽听见外边自家婆婆叫喊,孙氏方收了思绪起身出来,看见自己婆婆身后跟着胡二嫂母女三人,便微笑着上前打了招呼,又问:“娘啊,你把胡家二嫂子叫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他们家两个小姑娘给叫上了?”
陈氏笑了笑,说道:“你甭管,我横竖有我的道理。”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媳妇,满意的点头,说道:“嗯,这身衣裳好看,这妆画得也好。我儿媳妇平日里不打扮是不打扮,这一打扮起来还是大家少奶奶的款儿呢。”
自从家道败落以来,陈氏就不准儿媳妇花枝招展的打扮,有几次看见她穿有颜色的衣服,还指桑骂槐的数落。今儿却想不到竟然转了性,不但没有挖苦数落,还说的这般诚恳,孙氏很是想不通。但因为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多问,便低下头去说道:“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
陈氏转身对胡家媳妇说道:“她二嫂子,咱们走吧。”
年龄各异穿着不同的女人一起出了叶敬浚的院子,也不乘车,只相携而行,从镇南侯府后面的夹道里过去,从西北角门进去,沿着后花园子旁边的一条狭窄的过道往燕舞的院子里去了。
前面上房院,锦瑟的午饭已经摆了上来,看着桌子上四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大碗浓浓的鱼汤,锦瑟忽然间没了胃口。
墨菊洗了手,上前来盛了一碗饭,放到锦瑟的面前,劝道:“奶奶还是多少吃一口吧。这小少爷一天大似一天的,奶奶不饿,总要为肚子里的小少爷着想吧?”
锦瑟点点头,苦笑道:“这下倒好了,我整日里吃饭,倒是为了他不饿。唉!想不到当母亲这样辛苦,想想我小时候那般不孝,真是后悔啊。”
墨菊笑道:“奶奶多孝顺了。老爷整日里夸您,您怎么会不孝呢。”
锦瑟想起自己印象里的母亲只是一张美丽的照片,自己每每问起父亲妈咪去了哪里时,父亲都会看着那张照片里温和的笑脸,柔和的说,妈咪去了最美丽的天堂,瑟瑟的一举一动,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她的眼里。
锦瑟这里正端着饭碗想往事呢,有小丫头匆匆进来,见她正在用饭,便忙站住脚步,想悄声的退出去。偏生墨菊瞧见了,转身走到门口去,轻声问道:“你这么毛手毛脚的做什么?”
那小丫头忙回道:“好姐姐,后面西北角门上传来话说,后廊上的三奶奶带着几个女人去四姑娘那里了。下面的人不知道轻重,怕会闹出什么事儿来,所以叫奴婢赶紧的来回少奶奶。”
墨菊想了想,说道:“你先等着,我进去回少奶奶,看怎么说。”
锦瑟见墨菊出去又回来,因问:“什么事儿啊?”
墨菊如实回了,又问:“少奶奶,后廊上的三奶奶很久没来府里走动了。今儿她又来,肯定有事儿。”
锦瑟笑了笑,说道:“他们弄走了三个,总要再送进来三个才是。燕舞自诩聪明,恐怕最后要栽到这几个人的手里了。不用理她们,随他们去吧。”
墨菊不解,因问:“少奶奶既然觉得不妥,就不叫他们进来就是了。”
锦瑟摇头道:“她自己身边的人怎么用,用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管的多了,反而让她觉得我是在监视她。随她去吧,若是她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认不清,别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墨菊点点头,没再多说。
燕舞那边也摆了饭,只是燕舞却没心思吃饭,看看身边的不是不堪用的婆子就是小丫头,心里就觉得堵得慌。正烦闷呢,听见外边有人说话:“这院子里这么静悄悄的,不知道姑娘在屋里没有?”
立在燕舞身旁的一个婆子忙转身走到门口,见了来人忙回身跟燕舞说道:“姑娘,是三奶奶和少奶奶来了。还带着一个女人,两个小姑娘。”
燕舞便把面前的饭碗一推,说道:“快请进来吧。”
陈氏等人进了屋子里,看见燕舞对着饭桌一脸的郁闷,心里便有了数。于是忙上前去,微微福身,说道:“给四姑娘请安了。”
燕舞忙站起来上前拉住陈氏,愕然的说道:“三婶娘何必如此,你我原本就是一家人,你是长辈,怎么能给我请安行礼?还有——三嫂子,快起来吧。那几个人是谁,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都先起来说话。”
陈氏身为长辈给燕舞行礼本就不甘,此时燕舞一拉,她便借势起身了。
孙氏也站起身来,转身为燕舞介绍:“这位是我们现在的新邻居,胡家二嫂子。这两个是胡嫂子的女儿,一个叫心兰,一个叫思兰。心兰十四岁,思兰十二岁。快,你们两个都过去给四姑娘请安。”
来的路上陈氏已经跟几个人说明白了来此的目的,为了让几个人心动,陈氏还专门强调了现在四姑娘的房里丫头们的月例银子是由四姑娘自己说了算的。
也就是说,服侍好了四姑娘,有可能拿的月例银子比在侯府里当差还多。所以胡家母女三人都十分的欢喜,想着从此后能在镇南侯府里当差,也能博得个更好的将来。
燕舞打量了一番心兰和思兰,觉得这两个小姑娘长得倒也干净,虽然规矩上不怎么懂,但也正好重新调教,让她们两个对自己服服帖帖。于是点头微笑道:“这两个女孩子我都很喜欢。就留下来吧。”
陈氏听了十分的高兴,忙回头对胡家媳妇说道:“还不快谢谢四姑娘?”
胡家媳妇心里还有些忐忑,上前去福身说道:“多谢姑娘抬爱,只是我这两个女儿是来服侍姑娘的,却不能卖给姑娘。我们家还不至于卖儿卖女过活呢…”
陈氏听了这话立刻绷起了脸来,低声斥道:“胡说什么呢你?!”
燕舞轻笑道:“这倒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不缺奴才,只是缺两个心思灵巧的伴儿。你这两个女儿跟着我,每人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不愿卖身也可以,只是不能日常家去。要日夜住在这里,你觉得可以吗?”
陈氏被刚才胡家媳妇的话给吓了一跳,原以为燕舞会翻脸的,不想却是这样,于是忙推了胡家媳妇一把,低声说道:“这么好的事儿,打着灯笼也难找呢!还不快答应了?”
胡家媳妇也觉得很意外,女儿还是自己的女儿,只不过进来陪伴服侍四姑娘,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进账,果然是天上掉馅饼儿的事情呢。于是她忙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多谢四姑娘厚爱。那就让心兰和思兰两个丫头服侍姑娘吧。”
陈氏见状又笑着跟燕舞说道:“只是这两个丫头年纪也不大,姑娘身边依然少个贴心妥当的人呢。”
燕舞也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这就要说三叔的不是了。上午他带着我的丫头走的时候我可是说的清清楚楚的,让他给我送几个妥当的人来。如今三婶子只送了这两个丫头来,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氏忙道:“人倒是有很多,只是我们却不能放心的送进来。姑娘是尊贵人,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侯府的颜面,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如何能随便亲近?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只觉得没有人能比你三嫂子放心。所以带了她来,姑娘觉得如何?”
燕舞之前虽然没跟孙氏打过什么交道,但孙氏嫁进来之前怎么说也是富户人家的小姐。现在叶敬浚那一支败落了,又因为之前跟叶逸风有矛盾,所以侯府和西府都不跟他们来往,才落魄至此。但如今要这么个少奶奶进来服侍自己,燕舞的心里便先生出一种虚荣感来。
再细想想,虽然孙氏嫁进来几年,只给叶敬浚添了一个外孙女,但她的模样却没怎么变,穿戴整齐了依然有大家少奶奶的款儿,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凡事也好有个商量。而且燕舞也不担心她跟锦瑟一个鼻孔儿里喘气。
于是锦瑟点头笑道:“我倒是很愿意,又怕嫂子跟着我受委屈。”
孙氏在外边受尽了苦楚,看够了婆婆的脸色。如今进来看燕舞这里,依然是雕梁画栋,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心里早就生出无限的渴慕来,心想若能跟着燕舞住在这里,过几日清净日子,也算是难得了。所以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男人怎么样?
遂听了燕舞的话,不等她婆婆说什么,自己便上前来笑道:“不怕姑娘笑话,我还担心自己入不得姑娘的眼呢。又哪里觉得委屈?”
燕舞笑道:“既然这样,那嫂子就留下来吧。我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身边也正少个老成的人,以后凡事还请嫂子多多提点着我呢。”
陈氏见自己的儿媳妇也很乐意,心里自然高兴,忙道:“姑娘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如今我们那边败落了,每天都为了养家糊口而操心,你嫂子跟着你也正好能吃几顿饱饭呢。”
燕舞忙摇头笑道:“三婶子把话说的也太不堪了。我知道三叔之前手里的钱放进了之前太太的铺子里,后来锦衣华裳和胡青海都摊了官司,三叔的钱是打了水漂,但田产房屋还都在,你们那里就穷到这样了?不过呢,嫂子在我这里帮我,我也总不能太亏待了她。就每个月一两银子五百钱的月例吧,另外一年四季的衣裳也不用担心,总归府里头一等丫头们有的,嫂子都有就是了。”
按道理,孙氏之前乃是少奶奶,再不济也比侯府里的丫头强了十几倍。
但银钱这东西最是不讲情面,有银子的便是大爷,没银子的便是奴才。如今孙氏在家里每日以针线活赚钱度日,又有婆婆的叫嚷嘲讽,再加上男人不务正业,回来又找不痛快,她的日子可谓是苦到了极致。连之前的体面衣裳都拿了好些出去当了。如今哪里还有少奶奶的谱儿?
所以这会儿一听说自己一个月有一两银子五百钱的月例,还有四季衣裳,心里头高兴之余便又涌起一阵阵的酸楚。
陈氏又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因见饭桌上的饭菜渐渐地冷了,方叹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没用午饭,我们就不在这里多罗嗦了。既然姑娘对她们三个都满意,那就叫她们回去收拾一下,明儿过来姑娘这边当差吧?”
燕舞笑道:“又回去收拾什么?我这里还缺什么不成?再说,就算她们回去收拾了那些东西来,我这里也不许用的。你们两个先回去吧,三嫂子和这两个丫头就此留下来就是了。你看看我这里,连吃饭都没有人服侍,处处都不像样子,就不留三婶子在这里用饭了。”
陈氏忙笑道:“我们又没有外人,哪里还需要这么客气。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告辞了。改日再来陪姑娘说笑。”
胡家媳妇却有些担心,又把自己的女儿拉到一旁去细心叮嘱了一番,方跟陈氏一起出去了。
孙氏自来是个有眼色的,当时便吩咐人把饭菜又拿去热了重新端上来,然后又吩咐心兰和思兰去换了衣服洗了手,上前来一个给燕舞成汤,一个在一旁伺候茶水。而她自己则替燕舞盛了饭,细声劝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请快些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