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一直深深记忆,并在这段失去自由的日子里日夕回味,于意念中不断作无形的练习。
此刻已像要昏倒的她,无意识地挥出了那刀招。
只是简单得像樵夫砍树的动作,但因为每个关节的高度协调与层层加乘,那挥出的腰刀带来惊人的力量。
刀锋先斩裂了一个护卫的脸,余势再劈中另一人前臂。只是因为先斩中了一人,那第二次接触时刀刃的角度已歪斜,没能砍入那敌人手臂,但极强劲的力量仍硬生生砸断了臂骨!
这带有“阳极刀“势道与诀要的一斩,更唬得前头另外两个护卫惊慌跳退。霍瑶花一刀就杀败、逼退四人。
可是也将她仅余的气力耗尽。
背后已有另外四人迫近。
然而在他们能逞凶之前,一股突然而至的强大杀气从旁卷至,令那四人屛息。他们同时侧头去看。八只眼睛也同时瞪大。
第一个与荆裂接触的护卫,连半点反应也来不及,握刀的拳头已被獞族猎刀削中,三根手指连同手中刀飞脱。
荆裂以暹罗大城国武士的战法,劈刀后顺势提腿直踹,足跟猛蹬在这失去兵刃的护卫胸口!
胸骨破裂的护卫身体向后飞去,跟其余三人撞成一团!
荆裂及时上前,扶住了几乎崩倒的霍瑶花。
另一边,虎玲兰借助一座斑豹雕像的掩护,绕过半圏突袭而出,军刀垂直如破竹劈下,又一个护卫头顶连同冠帽破裂,已是接战后第七个在虎玲兰刀下被杀败的人——而且每个不只是被刀锋斩裂,还在猛烈的刀劲下,被整个人击飞或打得像骨头散掉。围攻她的王府护卫,短短时刻间就折损了三分一,他们即使服了“昭灵丹“,那也难掩盖震撼。十几人戒备着这来去如风的东瀛女武者,虽察觉她已有些喘气谁也不敢断言,战斗下去必能毙她。
然后他们听见荆裂的咆吼,这才察觉到己方的头领卫东琉已经卧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而敌方最厉害的那个男人,则已加入战团。
“你们都想死的话,我不会嫌麻烦!“荆裂左右扫视。“我就逐个把你们的头砍下来!“
霍瑶花得以喘回一口气,已能重新站好,离开荆裂的怀抱。荆裂趁这机会将铁錬枪头收回来,握着约三尺长的一段,在身侧旋转起来,发出鬼号似的破风声,并继续左右察看,好像随时就要掷撃向任何一人。
领头的武当剑士已败,大队也折损了十数人,对方的王牌亦加入到来叫战…众王府护卫的战意一下崩溃,都散开停下手来。
虎玲兰奔过来与0同伴会合。霍瑶花调息了一阵,眼神恢复了锐气。荆裂再左右看了一眼,展露一抹微笑,也就带着两女转身而去。
卫东琉这时从地上爬起来跪住,用前臂抹拭渗在眼睛里的鲜血。额上那破口血流未止,继续沿着他眉心和鼻子滴下。
他恢复视界后一看,方才发现荆裂三人已然远离,将要走出花园。
卫东琉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对敌的,是曾经击杀秘宗掌门“云隐神行“雷九谛的顶尖高手,自己能够在他手底下生还,绝对不必羞愧。
但即使知道,他也不会这么想。
不论面对何人,败即耻辱。这是武者的信条。尤其是武当派武者。
卫东琉看着荆裂遥远的背影,发出苦闷的怒吼,将双剑深深插进面前的泥土里。
卷十六 光与影 第九章 苏醒
直至离了南昌城六、七里后,第一线晨光自东方泛起。
站在野地上的霍瑶花,手里仍然提着那柄劈得扭曲的单刀,远眺着初现的阳光,有一股要流泪的冲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继续跟随着獞族狼兵,拖着已经像石头的双腿前行。
走在最前的越郎指一指前头一座山岗。
“我们上去就可以休息了。“
“破门六剑“的四人也跟随着狼兵默默而行,途中很少交谈。荆裂和虎玲兰经过一夜的潜入、激战与逃亡,再要徒步快走这么远的路,自然是疲倦得很;练飞虹为了完成调虎离山的任务,先前就在九江城连续出动了好几夜,再要赶路到来南昌会合众人,昨夜又率领狼兵大战了一场,以他这年纪亦几乎到了极限。
圆性走着时背后绑着一人,正是被蒙眼封口的李君元。即使如此,他的步伐相比许多身材轻巧的狼兵也毫不落后。
侬昆留在大队的最末殿后。在他跟前十几人,或扶或抬着几个受了伤的同伴而行。还有一个狼兵不幸阵亡,此刻用布包裹着尸体,由两个同族扛着。
他们都是在竹棚那短促交战中的死伤者。侬昆看着他们,不禁心情沉重,但同时亦庆幸,族人深入虎穴而还,折损只是这么少。
终于他们都爬上了山岗,这才一一坐下休息。圆性也将李君元卸下了。越郎吩咐几个眼力最好的部下,分别跑往山岗各处,俯视是否有宁王府的追兵暗地违反了他们的命令跟踪着来。
最初他们都有些担心,挟持着李君元这名王府智囊,会否不够分量迫退宁王府一人?尚幸其父亲李士实是宁王朱宸濠首席谋士,在府中地位崇高,王府护卫都不得不听他的话退避,免伤及他这宝贝儿子。
荆裂上前.,轻轻将绑在李君元眼睛和嘴巴的布条解开来。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荆裂说。
李君元眨了几眨被蒙在黑暗中许久的眼,待视力渐渐恢复后,才透过熹微的晨光,辨出荆裂的样子,不禁混身一震。
“先前其实还没有进王府前,我就站在你不足一丈处。只是那时候不方便跟你打招呼。“荆裂说时,将那织着咒文的蒙面巾抛在李君元脚边。
李君元此刻自然知道,什么“红罗洞人“的蒙面习俗,都是胡诌,目的就是把“破门六剑“混入其中。
但李君元怎么也无法想透,“破门六剑“如何会跟远在西南的獞人狼兵混在一起?这正是他昨夜失败的原因。
李君元左右看看山岗上众人。每一个都能够随随便便就动手毙了他。此刻他们更已成功逃离了南昌城,李君元想不到他们有什么不动手的理由。他感觉自己就如一头跛了脚的羔羊,置身在狼群中央。
荆裂知道他在想什么。
“本来为了削弱宁王这种坏家伙,我们应该一刀结果了你。“荆裂盯着他说:“不过既然对你爹有言在先,就先给你多活一段日子。只要确定没有追兵,待会就放你。“
李君元不可置信地瞪着荆裂。但他回想当日在西安,亲眼见过荆裂与众多武人的行事作风,又不免相信这说话。
——这些人,对于信诺有一种奇怪的执着。
李君元向荆裂点点头,身体的颤抖也减少了。平日口若悬河雄辩滔滔的他,此刻对着荆裂竟没能说半句话。
霍瑶花此刻坐在石头上喘息着。有人把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递过来,她抬头看看,是狼兵的年轻统领侬昆。
“谢谢。“霍瑶花接过来喝了几口。侬昆瞧着她的样貌身段,心里大是讶异。想不“六匹虎“要救的,是这么一个美艳的女子,而她手边地上却放着一柄扭曲的刀——从那状况可知她的臂力十分惊人。
霍瑶花喝水时,看着正在另一头休息的伤者,还有放在地上那具尸体。她目中不禁露出歉疚之情。
“你不用为他们难过。“侬昆察觉她的眼神,于是说。“我们自愿来帮助,是为了报荆兄他们的恩情,早就知道要冒险。他们为此而死伤,也只会感到自豪。“
霍瑶花听着时仍看着那尸体,不住在摇头。
“不是的。“她喃喃说:“不是这样的…死了的,就是死了。永远回不来…“
确定了并无宁王府追兵后,荆裂依言将李君元放走。一待他走远,众人马上又再出发,转而向南避过道路而行,穿越了密林及荒地,终于到了一座山洞,已是午后时分。
他们还没走到山洞前,已然听到迎接的吠声。这两天负责守护山洞的就是猎犬阿来。
“破门六剑“的衣服兵刃,还有獞人的各样旅途器物都收藏在这隐密的山洞中。他们这时才真正放松下来,用附近的河水梳洗。“破门六剑“也都更换回自己的衣饰。虎玲兰也准备了多一袭衣服给霍瑶花替换。
众人饱餐之后即分批轮班进睡,好好休息。霍瑶花始终不知该如何与“破门六剑“共处,远离众人,带着几件獞人的厚袍,在一株大树底下安眠。
没有了宁王府的高床软枕,霍瑶花却许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醒来时只感到全身都是力量。
当她在河边梳洗头发时,虎玲兰走了过来。她已背着自己的得意兵器野太刀,但手里仍拿着那柄仿倭军刀,只见刀子用两片长木条夹着,多处以藤缠绕,权充作刀鞘,是虎玲兰昨夜亲手造的。
“你的兵器都留了在宁王府吧?“虎玲兰说:“这刀给你傍身。“
霍瑶花默默接过,只向虎玲兰点了点头致谢。她们从死敌到今天变成了奇怪的朋友,微妙的关系,大概也只有两人自己才能理解。
众人又再围聚饱餐一顿后,终于要分别了。荆裂与越郎及侬昆各拥抱了一下,彼此皆有不舍之情。
“你们回去时最好还是分散几队人行走,以免引人注目。“练飞虹嘱咐。“路上小心保重。“
侬昆向虎玲兰拱拳行了个礼,又与圆性握了握手,朝他们说:“『六匹虎』的故事,对我们獞人的恩德,我会告诉我将来的儿子,而且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众狼兵又再次向“破门六剑“行了个礼,也就先行离去,剩下山洞前五人一犬。
他们早就有盘算,要先再南下去赣州,跟燕横及童静会合,并看看能否跟王守仁叙旧。
“你…有什么打算吗?不如…“虎玲兰问霍瑶花,心里正想要怎样邀请她同行。?
“我还有事情,要自己一个人走。“霍瑶花将那军刀背上。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圆性说:“你已悔悟过去的不是,没必要…“
“不是这样的。“霍瑶花微笑。她看着四人时,神清气爽,眼目明亮,确已没有了过去的阴影。“不错,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霍瑶花了。但是并不因为我后悔了,觉悟了,过去所干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远眺着山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我要回去吉安庐陵,看看能够为那里的人干些什么。我要偿还欠他们的。“
她降下视线来,瞧着荆裂。
“被困在王府里,看见你的纸条时,我已经决定了:只要有天重获自由,就要这么做!“
荆裂也瞧着她。二人四目交投了一会。荆裂理解地点点头。
霍瑶花向四人挥了手,也不再多言,转身就往南步去。
四人看着她的背影,那爽朗踏着大步的勇敢姿态,只觉先前一切的艰苦和冒险都很值得。
他蓦然回忆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就像此刻一样,太阳暖暖从上投下来,沐浴他骑在马鞍上的身躯。他忘记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半年前?一年前?又好像没有那么久…
那天,他罕有地放下了一切,带着小妍外出。没有拿剑。没有理会房间里的姚莲舟。就只他与她,另一边牵着他花了不少钱买来的棕色快马。他们出了城后,他把小妍扶上了马鞍,再跨到她的背后,向城外郊野策马而行。
小妍穿着薄薄衣衫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他一手轻轻揽着她幼小的腰肢,另一手挽着马缰,在风和日丽的野外漫无目的地走。她乱飞的发丝搔着他的脸,很痒,却也很香。
那策骑的时刻,坐在后头的他看不见小妍的表情,但听得见她发自内心的欢笑。
他很喜欢骑马。跟小六不一样,他自小就从走镖的老爹侯玉田处学会了。是他那没用的父亲仅有教会他的两样有用东西——另一样当然就是怎样拿剑。
每当策马的时候,他就感觉身体变轻了。四周的一切都没有那么沉重。他一直都在拼命追逐的东西:人生的尊严、他人的仰慕、不屈服于任何人的力量…都可以暂时放下。他享受那风掠过鬓发的感受。因此在临江城安顿下来后,他不惜重金也要买下这一匹名种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