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九谛脸上的皱纹瞬间深了一重。他狂气的双目盯着燕横:“董三桥…是你杀的吧?我看过那剑伤,就是你的青城剑。“
燕横没有回答,等于默认。
雷九谛又将目光转向童静。刚才他虽未回身,但用眼角已瞥见许方南是如何中招。想不到这女孩用起虚击诱敌来,竟如此利落。
雷九谛自从在山东完成修练出关回到沧州后,一直都在打听仇人练飞虹的下落。后来秘宗门人从当日参与过西安武林大战的武人口中得知:崆峒派的蔡先娇接任了掌门之位,只因练飞虹为了收一个徒弟而出走失踪…
——他要收的,大概就是这女孩…有趣…
童静被这怪物盯得浑身不舒服,又再叫起来:“怎么了?还不快走?再不走就——““你们以为凭这个不成材的家伙,就能要挟我雷九谛吗?“
雷九谛此语一出,最惊讶的不是燕横等人,而是在场两个秘宗门弟子。
他们虽知道掌门喜怒无常,从山东回来后更有些几近疯狂,但万没想到本门弟子——而且是“玉麒堂“的“内弟子“——在他眼中竟如敝履。
旁边的游天豪讶异地瞧着师父,岂料雷九谛也以诡异的笑容对着他。当游天豪不明所以之际,银光自他下方扬起!
一抹浓浓的鲜血,泼洒在走廊旁的纸窗上,绘出一团教人惊心的赤红图案!
喉颈破裂的游天豪,带着至死不信的眼神倒下来。
雷九谛手起刀落就把自己的亲传徒弟毙了,在场众人无不震惊。童静更是吓得浑身颤抖。
——这家伙…已经完全疯了
练飞虹此时猛然怒瞪雷九谛。他没想过自己二十一年前击败此人,今日竟造就出这样一头怪物来。
躺在地上的许方南,更当场吓得尿湿裤裆,张着抖震的嘴巴,久久未能言语。
燕横一心只想逼使雷九谛撤退,未想过会引发师父残杀徒弟这等难以想象的暴举,震惊中渐渐将“静物剑“移离了许方南的咽喉。
雷九缔的眼珠转来转去,环视走廊两边“破门六剑“等人,冷笑着说:“怎么了?杀个人而已,你们没见过?“
刑瑛瞧着雷九论满不在乎的样子,无法置信地摇头。
雷九谛轻轻闭目,深深吸进一口气,张开眼又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吗?“
听到这句话,燕横、圆性等人心中一震。
雷九谛摸摸鼻子:“是这个。我嗅着药的气味找来的。“他笑着又再看看众人:“而你们几个不约而同都赶到这里来,证明我没有找错…“
圆性仍半跪着为庞天顺包扎,但其实屈曲的双腿已经在暗中蓄势,随时准备跃出去。
燕横、童静、练飞虹亦如是,心里已经预备出盘。
雷九谛怎会感受不到这骤升的杀气?但他仍毫不在乎似地笑着,看着众人时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啊,对了,你们里面那个辫子头的家伙呢?“童静一听之下,情不自禁瞧向雷九谛身后的纸窗。
雷九谛从她焦急的视线,更知道自己猜算没错,心头狂喜。
童静既已露出马脚,圆性不再等待,壮躯忽然就如猛虎扑出,发声吐气间一记少林“铁扫堂“蹴向雷九请的膝盖!
同时燕横也发动,跨步间身体成一字,疾如光影的“星追月“直指雷九谛咽喉!
练飞虹和童静也紧接出击,从两侧各运刀剑攻击雷九谛!
“破门六剑“里的四人合击,威力即连秘宗掌门也无法小觑。
但雷九谛已不在原位。
他以“燕青迷步“独有的退法后奔两步,黑衣身影猛地倒后起跳,以背项撞破了定廊侧那列染血的纸窗,遁入了房间!
纸窗一撞穿,室内飘出的药香更浓。
圆性等四人扑了个空,急忙追击过去,但还没有越过窗槛,已全部呆在当场。
只见房间里,雷九谛已站在木床旁边,手中银刀架在躺于床上、被皮带束缚动弹不得的荆裂颈项上。
四人的脸色都青白了。童静更是涌出眼泪来。
“破门六剑“的灵魂人物,此刻命在敌人刀锋之下。
雷九谛得意地瞧着燕横,学着他刚才劫持许方南时的语气说:
“你动手,他死。“
上次在树林里他同样挟持着练飞虹,却被“破门六剑“在刀口底下救走,雷九谛视为奇耻大辱,今次决心不会再犯错。
“不要!“燕横焦急地挥手说,眼晴也是通红。自从离开青城山后,他没再流过泪。燕横回想这两年来的一切:荆裂在青城山上击杀锡昭屛救了他;带着他游历修练,有如黑夜的星光给他指引人生的路向;从“盈花馆“到“清莲寺“,一次又一次生死与共的并肩作战…
——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练武的理由。
——真正的天才,必然相信自己是天才。
——世上所有值得做的事,都是困难的。
燕横知道,自己今天能活着走到这地步,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他记起初下青城山那时候,荆裂曾经要他承诺:假如荆裂遇上什么危险,他不要来拯救,要留着命去报仇。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相比之下,向武当复仇也好,复兴青城派也好,都不再重要。此刻燕横宁可代替荆裂被那刀锋架着颈项。
圆性紧握双拳,咬得下唇出血。他不敢咆吼一句,怕刺激雷九谛马上下手,但心头就像一锅沸腾的水。
——我向佛祖誓愿:荆裂若有什么闪失,绝对不会让这魔头有命踏出这个房间!练飞虹的白眉斜斜垂下来,似已失却一切希望。
——不该这样的…像他这样的汉子,不该这样死…,
然而全场最应该显得惊恐愤怒的那个人,此时才轻轻睁开眼晴来,好像从甜美的梦中
睡击,瞧着他上方的雷九谛,竟然还露出自在的笑容来。
“又见面了。“荆裂轻松地向雷九谛说,彷佛完全没留意对方锋利的刀口,就贴在自己颈项皮肤上,只要雷九谛随便拖割,他这二十几年不断奋战、追求最强顶峰的人生,就要马上终结。
雷九谛肃然俯视荆裂,对他这一贯的笑容甚不耐烦。
荆裂不在乎地扬一扬眉,又向雷九谛问:“你那肩头,已经全好了没有?“
此语一出,雷九谛感觉曾被荆裂“浪花斩铁势“砍伤的左肩内里,彷佛生起一阵尖锐的寒意。他额上的虎纹折起来,愤怒像快满溢,眼看就要将刀子割下去。
燕横等听见荆裂如此出言刺激他,皆是一惊。
可是雷九谛还是忍住了。对这个二十一年以来唯一伤过自己的敌人——而且比他年轻这许多——雷九谛仍想知道更多。
“听我弟子说,你叫荆裂,什么什么南海派弟子?“雷九谛再度放松眉头问:“听都没听过…你那刀招,谁教的?你师父是谁?“
雷九谛说时手中刀略动了一下,荆裂颈项被浅浅划出一道红线。
荆裂却似全无感觉,仍旧语调轻松:“我有许多师父,但也可以说一个都没有。至于砍伤你的那刀招嘛…“
他回想当日在青原山的断崖落下令手腿受伤,继而在梅心树追杀之下催生出“浪花斩铁势“,嘴角不禁又挂起笑意。
“是海和山教我的,也是命运教我的。“
雷九谛听了之后呆了呆。他跟荆裂相似,武道生涯的突破都是无师自通,因此能互相了解。雷九谛竟不禁对荆裂微微点了点头。
他这时又瞧瞧荆裂身上包裹的铜壳。之前在树林里,雷九谛偷偷监视“破门六剑“时,就知道荆裂身体受了近乎残疾的伤。竟然被这样的对手斩伤,雷九谛更是无法服气。此刻荆裂显然正在接受什么奇怪的疗法,故此要长期束缚不能移动。
——你这时候遇上我,真是不幸呀…
“雷…前辈…“
此时却有一把虚弱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原来是庞天顺,在刑瑛的搀扶之下站起走过来。
庞天顺透了几口气,才继绩说:“请前辈不要…再打下去了。我知道前辈是为了…光耀秘宗门的名声,才来追捕荆兄等人。可是前辈是否知道…此刻朝廷正派出禁军,大举围剿武当派?“
这消息不只是雷九谛,荆裂、圆性、练飞虹和童静都还没有听闻,得知之下倶甚讶异。
尤其荆裂,他的招牌笑容也消失了。
——假如武当派被朝廷消灭…我以后不就失去了挑战的目标吗…?
雷九谛听后,那长期带着痴呆的脸也像暂时恢复过来。
庞天顺接着说:“看看武当派…我们武林中人,在皇帝眼中算是什么?喜欢就发个铁牌下来,名义上是奖赏,实是把各大门派收在掌中;稍有违逆就要派兵讨伐…雷前辈,你又何必再追逐这朝廷虚伪的荣誉?“
庞天顺忍耐着刀伤说出这番话,却是字字千钧。纵使偏激如雷九谛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不无道理。
“破门六剑“除了练飞虹一人外,与雷九谛本无仇怨;如今练飞虹虽未死,却已被雷九谛击败,那口积了二十年以上的怨气已然吐出。
雷九谛瞧着站也站不牢的庞天顺,想起他先前竟敢向自己动剑,不禁说:“小子,你倒算有种。可惜,这话已经说得太迟。“
秘宗门跟“破门六剑“已结下血仇,董三桥等许多秘宗弟子被杀,这笔血债不是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对雷九谛个人来说,弟子被杀倒还是其次.,被荆裂砍伤那一刀,才无论如何都得讨回来!
雷九谛说完这一句:再次俯视荆裂。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个半疯半痴的秘宗掌门,情绪反复无常,而且只要受了一点点刺激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刚才随手诛杀弟子游天豪也是眨眼间的事。荆裂的命如今就如吊在一根细丝上。
荆裂却仍然面容平静,瞧着雷九谛说:“对极了,我们确已结了不解之仇。你有个很会用飞镖的徒弟,就是我杀的。来,快动手吧。把我这个跛子干掉,世上就再没有人记得谁曾经砍了你一刀!“
荆裂这句话更将雷九谛胸中怒火催得更旺盛,满头白发好像都刺激得直竖起来。众人听了更是万分焦急。
只有练飞虹听后眼晴一亮。这儿所有人以他最了解雷九谛一甚至比仍然坐在窗下走廊的秘宗弟子许方南更甚。飞虹先生明白荆裂这么说的用意。
雷九谛冷冷盯着荆裂许久,其他人都屛息以待。
然后,雷九谛的脸竟然稍稍放松。
他抽刀敲了敲荆裂左臂上的铜壳,那金铁鸣音才响起,刀锋又迅速回到荆裂的喉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