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玲兰听了默然。他并没有说错。虎玲兰深知,荆裂与这武当刀客的宿仇注定只能以血了结,这一战既无可避免,也是荆裂所渴望。

——假如,他的身体健全的话。

“不错,他也十分希望跟你打。“虎玲兰说:“不过并不是现在。你也应该明白我们如今的情况吧?他面对无数敌人的追击,没有空应付你。“她说时指指地上那些死去的武者。

锡晓岩看着尸体,心想确实如此。他跟霍瑶花已经知道“破门六剑“被天下武林追逐的来龙去脉,更亲身体验了被误认围攻的滋味。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阻碍我的决心——锡晓岩如是想。

“在我俩决斗之前,我绝不会_他死在任何人手上。那么我就将这些挡在中间的人全都杀死吧,直到只余下我们二人。“

虎玲兰讶异地看着锡晓岩。这是非常荒诞的话,但锡晓岩的堂堂气势,却令她无法怀疑。正如先前听闻姚莲舟断然拒绝“御武令“,武当派就是如此,既是最可恨的仇敌,却又奇妙地最可信任。

霍瑶花一直在旁倾听。虽然说杀死虎玲兰的意欲仍是非常高,但霍瑶花最大的目标,始终也是要找到荆裂。

五个月之前她与锡晓岩同行,纯是为了以他做靠山,逃离波龙术王;当彼此交谈下,得知大家原来都是要找同一个男人时,双方都非常惊讶。

他俩于是决定一起行动,并立下非常奇怪的盟约:两人结伴一同寻找荆裂,但在找到之后,必先让锡晓岩跟他打一场。之后怎样他就不管——或者管不了。

霍瑶花答应了。虽然说荆裂就像波龙术王一样,在她眼中是个难以杀死的男人,但同时她也见识过锡晓岩的神技,这两人若真的决一死战,她并非对荆裂毫不担心。可是眼前是她冲出术王囚笼的最好机会,她绝对不愿意放过。而且无可否认,要她一个人去找荆裂,的确令她感到不安和害怕。

——假如荆裂最后真的给锡晓岩杀了…对我来说也算一种解脱。

当霍瑶花提及波龙术王巫纪洪时,锡晓岩很是诧异。

“巫师兄他们那伙人…我记得。还有那个…“关于武当第三位副掌门,对师门甚是忠心的锡晓岩始终不愿多提。巫纪洪身为“首蛇道“精锐“褐蛇“,还在武当山之年,锡晓岩只得十几岁,虽然天赋异禀,武技并未大进。这位厉害的巫师兄却不知为何经常过来探望他,关注他的武功进境。后来锡晓岩才知道,原因是自己的父亲锡日勒乃是物移教徒。

“哼,那家伙不过想来看看爹有没有留下些甚么物移教珍品而已…“兄长锡昭屛对巫纪洪一伙嗤之以鼻,并不愿跟他们打交道,事实上巫纪洪确实偷取了锡日勒不少遗物药方。锡晓岩自然也跟随哥哥,比较亲近师星昊师叔和叶辰渊师兄那边,渐渐就很少跟巫纪洪见面。

后来在他二十岁那一年,武当山就发生了那件大事,巫纪洪亦因此出走。

锡晓岩想不到,巫师兄在外头多年原来仍然如此活跃,现在还投入了王府办事…

想及此,锡晓岩就联想起那个被囚禁的商副掌门。这些武当派的秘密,他自然全没有向霍瑶花透露。

在这几个月里两人其实已下过一趟江西。锡晓岩毫不熟悉地理,一直都跟着霍瑶花走.,霍瑶花则怕碰上波龙术王或宁王府的耳目,一直不敢走大路,又绕过江西许多大城镇,故此探到的消息并不多。再加上“破门六剑“当时正在对付当地贪官,到处游走转移,行踪就更难捉摸。

到后来朝廷发出“御武令“捕杀“破门六剑“,锡、霍二人就听到“破门六剑“已经离开江西往邻省湖广的传闻,但到底是北走荆路还是西走湘地,仍是无从确定。霍瑶花毕竟对湖北比较熟,也有一些从前的绿林旧识,因此才折回来到达汉阳,却一路被误认是“破门六剑“的人,多次被人伏击。

——哼,这些笨蛋一定是外地来的…连我霍瑶花都不认得!

如今锡晓岩向虎玲兰提出要她带他们去找荆裂,霍摇花对此同样满怀期望。

虎玲兰听到锡晓岩许下如此豪语,要将挡在路上那些捕猎“破门六剑“的人一一清除,心里不禁对这个男人生了些好感。

——他至少远远胜过那些仗赖人多势众的家伙,彷佛有点隼人的风范呢。

注:隼人为日本南九州岛(包括萨摩地区)的古代原住民,以强悍尚武见称。

锡晓岩一直瞧着她等候答复。虎玲兰心里考虑了很久,最后终于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把真相告知他。

“可惜。就算今天他就站在你面前,也不是你想挑战的那个荆裂。“

“为甚么?“锡晓岩不解。

虎玲兰瞧着霍瑶花,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他受过很重的伤,此刻武艺并非十足。“

“甚么?“霍摇花想起一年前,荆裂要用黑色胄甲束紧手腿的模样:“那时候受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好吗?“

虎玲兰摇摇头。她心里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好。

“我一个人出来,就是去找治好他的方法。“虎玲兰说着,就开始形容荆裂肩腿关节的伤势。

锡晓岩听了紧紧皱着眉头。虎玲兰没说错:要不是十足状态的荆裂,他打赢了也不会感觉有任何意义。

“一定要先治好他。“锡晓岩想到这儿不自觉喃喃地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虎玲兰听见这个荆裂的大仇敌竟说出这么一番话,心情异常复杂。

“我知道省里的好几个名医。“霍瑶花也说。这是能够向荆裂施恩的好机会,她自然也积极起来。霍瑶花从前行走江湖,聚众为盗,自己跟手下当然也有受伤的时候,这方面的情报必不可缺。

虎玲兰苦笑,她对这些江湖医师并不太寄厚望。

“等一等…“锡晓岩这时却说:“假如是关节筋腱的重伤,我们武当派有一种药叫『蜕解膏』,是从物移教得来的,再混入从前武当道派的丹药,最能治这种伤。“

锡晓岩接着描述:去年武当“镇龟道“的师兄廖天应当上“殿备“,挑战师星昊的副掌门之位,结果被师星昊击败,以“太极拳“摔得右腿两个关节一起断掉,几乎肯定残废,后来正是靠这种“蜕解膏“花了半年就治好,已经行走发劲如常。

“不过这种膏药非常猛烈,从前也有同门因而骨头枯死伤残更加严重。但师兄弟们为了不想因伤荒废武功,也都愿意冒险一试。“

“这个我也听巫纪洪说过。“霍瑶花说:“也就是波龙术王。他身上好像也带了几帖,但从来不给手下用,非常珍贵。“

虎玲兰眼睛亮了,她见识过波龙术王所用的物移教药物有多厉害。虽然听起来非常危险,但对现在的荆裂来说,値得一试。

“我们就回一趟武当山,如何?“锡晓岩向虎玲兰说:“再把药带给荆裂。放心,我会等他完全复元,状况、力气都恢复之后,才会跟他打。“

这武当“蜕解膏“看来是最有希望的东西。虎玲兰左右看看这对敌人,沉默了一轮,终于点点头。

于是本来已是奇怪非常的一对旅伴,又加入一个不搭调的人同行。

这宅院已经不能再留,锡、霍二人决定跟着虎玲兰一起去她投宿的客栈。两人返回宅内取行锻及马匹时,那人家惊恐万分,害怕他们要杀人灭口。

那男主人更格外愁眉苦脸。就算锡晓岩他们不下毒手,他一家也已注定大祸临头.他是旁边染坊的老板,颇有家财,如今门前出了这许多命案,官府必定乘机大加敲诈,甚至将案子套到他头上来追索“赃款“。

霍瑶花久历江湖,怎会不知道这种事?临行前她朝主人冷冷抛下一句:

“告诉官府这是女贼霍瑶花干的,他们听了就不敢乱来。“

三人就此留下那些惊讶的人离去。

他们并未马上离开汉阳城。此去的路途上仍可能再被伏击,为免疲于奔命,锡晓岩决定找驻在汉阳的“首蛇道“同门帮忙。

锡晓岩心想,反正是要回武当取药,也就不怕给同门知道自己所在。有“首蛇道“帮忙的话,就可预先警戒避开袭击,更可在沿途预备换乘的快马,大大缩短日程。

锡晓岩上次跟桂丹雷、陈岱秀等人下山往西安途中,就已经学懂了联络各地“首蛇道“的方法,当晚就在城内衙门对面街道的墙壁,留下只有同门才会察觉和看得明白的记号,并每隔一段路就再加一个,一直指引到客栈。

可是等了整整三天,还是没有“首蛇道“的人来找他。他特意再走一趟,发觉沿路的暗号都没有被破坏。他知道驻在每座大城的“首蛇道“,必然每天两次去衙门前观看有没有同门的联络记号出现,就算自己不克前赴,亦会雇用当地的眼线代行。过了三天还没有音信是不可能的事情——身负情报刺探重责的“首蛇道“,在纪律方面比“兵鸦道“或“镇龟道“更为严谨。

听了锡晓岩的解释之后,霍瑶花沉默了I阵子。曾经行走绿林,率领过大群马匪与官府周旋,霍瑶花对这种事情当然比锡晓岩和虎玲兰都敏感得多。

霍瑶花站起来,开始收拾行装。

“我们还是马上起行吧。“她一边检査佩刀一边说。

“甚么意思?“锡晓岩问。他们相处了好几个月,又曾多次并肩作战,说话语气已俨然如伙伴。

虎玲兰亦以疑惑的眼神瞧着霍瑶花。

“你的同门已经死了。“霍瑶花冷冷地回答。“大概是武当派将要出什么大事,因此负责留意动静的人才会最先被人暗中干掉,令武当山的人不知外面的情势。“

锡晓岩听得额上渗汗,但接下来霍瑶花说的更令他担心。

“探子斥候,不是这么容易就被人发现和暗杀的。你们武当派,必有内奸。“

卷十一 剑豪战争 第六章 复仇的意志

就在虎玲兰与锡晓巌和霍瑶花相遇的两个月之前。

京城。

当钱宁收到手下报告说,太监程扬从武当山带着原封不动的“忠勇武集“铁牌回京时,简直就像得到天上掉下来的资物一样。

他马上把仍然留在京师的宁王府谋士李君元请来商议。李君元到钱府时还是一副平日的闲适风度,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自从向钱宁献计发出“御武令“之后,李君元至今仍留在京城不回江西,只用快马使者与飞鸽傅书跟南昌宁王府保持联系,自然是因为早就预料了有这大事。

钱宁马上就将武当派拒绝“御武令“的事告知李君元。

“他们果真是一群猴子。“钱宁讪笑着:“活一把年纪了,却半点不知晓人世的道理。“

钱宁却见李君元笑而不答。

他想起先前李君元曾请求一事:宁王府希望取得锦衣卫埋伏在武当山上的那名内线——这当然不是礼物,李君元为此赠送了钱宁一笔钱财。

“李兄莫非早就预料此事?.“

“钱大人莫怪,李某并非料事如神,只是认为此事可为,才一边预备,一边静观其变而已。“李君元说着,就将波龙术王加盟宁王府,以及武当山上囚禁着一名绝世高手之事告知钱宁。

钱宁听完之后又问李君元:“那么李兄——不,是王爷,他希望怎样利用这次武当派与朝廷的矛盾呢?“

“那就得再次借重钱大人向皇上进言了。“李君元笑着走近一些,悄声将已经筹划许久的计谋向钱宁和盘托出。

钱宁一听这计画,稀疏的眉毛高扬起来,一双细目罕有地露出分明的眼瞳。世上很少有事情能令他露出这样紧张的表情。

钱宁淡淡呷了口热茶,沉默着好一阵子,然后才再次开口。

“弄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暴,王爷他…就只为了得到几个武林高手效劳?划算吗?“

李君元轻摇纸扇:“钱大人没有见识过那个巫纪洪,才会这样说。举是此人已堪当万人敌之大将。而据他说,那个囚在武当山上的师兄,更是在他之上的不世人杰。“

钱宁盯着李君元,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话。

李君元又再轻轻笑起来:“当然,这不是王爷心里唯一的理由。王爷还有其他想得到手的东西,同样要靠这次的事。只要成事,钱大人的私库恐怕又要进帐不少了。“

钱宁听见眼目更亮了。宁王朱宸濠一向已是出手不低;如今李君元说得出“进帐不少“这四字,必然是非常可观的一笔数目。

钱宁如今在朝中与另一宠臣江彬斗得你死我活,除了比拚皇上的宠信程度之外,在朝廷百官之间也在争相扩张影响力,这方面亦是财力的较量——谁能提供更多利益,谁就更能收拢人心。钱宁拼命敛财,并不独是因为贪婪,也为了维持自己的势力。

“王爷…他还想要些甚么?“钱宁早就知道宁王府图谋不小,故此小心翼翼地问。李君元见时机成熟,就把宁王的建议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