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着一个受了重伤、兵刃全失、饥疲交迫的荆裂,三人已经足够!
三骑驰过浅溪。宁静的山野顿化为杀气奔腾的猎场。
荆裂手腿不便,人与马儿的协调不免有些影响;梅心树则势猛力雄,在这短途爆发的追逐下,两匹马的距离渐渐拉近。
他们追逐到一片空旷野地之上,淡黄色的沙雾扬起阵阵烟尘。这时正刮着西风,四匹马都迎逆风而行,对体力大耗的荆裂就更不利。
荆裂专心策骑,尽力与马儿的跑动契合,希望能保持速度。他此刻只能寄望,这匹马拥有比对手更强的持久后劲,挺过这一段之后就能再次拉开…
可是却听见后方传来奇特的呼啸声。
只见梅心树仍保持着冲刺的骑姿,右手却已挥起铁链,在头顶上方旋转蓄劲。他腿下马儿没有因此稍为减慢,仍紧紧盯着荆裂的马后。
——一看即知,梅心树与这座骑,早就曾经练习过这种马战招术。
荆裂以眼角瞥见梅心树的动作,已然心知不妙,连忙拨马往右斜走闪避!
梅心树的铁链脱手。
这铁链经过转圈蓄劲,加上梅心树挥出的强猛臂力与骑马奔跑的惯性,前端的兽牙状弯刃满带能量,向前迅疾飞射!
——这样的骑马飞刃攻击,要是以停在地上的人体为目标,绝对具有穿透骨头的杀伤力!
荆裂的马儿已是非常矫捷,在全速急奔中还能横移。可是梅心树的铁链实在太猛,荆裂虽然避过了这袭向他背项的攻击,但那弯刃顺势坠落,还是打中了马儿的左后腿!
马腿经受不起这飞刃攻击而倒折,马儿朝左猛地倾翻,荆裂的身体被颠离了马鞍,向左前方空中飞出去!
荆裂左肋被岩石撞伤了,腰间也中了一刀,再加上左肩重伤,整个左上半身都经受不起撞击;他人在空中,自然反应是要顺势翻身,改用右边身子着地,好保护这些伤处。
但他半途改变了念头。
——要是着地时连右臂也挫伤,再无任何反击之力,那就真的完了!
最后他还是强压着身体的本能,勉力缩起左臂,承受那落地的冲击!
沙尘炸起。三处伤患同时猛袭来的剧痛,也如爆炸。要是一般人早就当场昏厥。
后面三骑因为追得太急,瞬间越过了落地的荆裂,方才收慢回过头来。
梅心树右手运劲一抖,那拖在地上的铁链就倒飞回去,他灵巧地伸手接住铁链,链子在他手腕绕了三圈才停下来,染满马血的弯刃垂在臂侧。这兵器听话得就如他身体的一部分。
荆裂用绝大的意志,顺着落势滚成半跪姿态,右手吃力地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从散乱的辫发间,他双眼紧盯着三丈之外那三骑敌人。
因为那撞击的强烈痛楚余波,荆裂呼息变得浅而急促,只能用上平日三、四成的深度吸气。这又令他体力血气削弱,本来黝黑的脸容显得苍白。
前所未遇的劣势。
但“放弃“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在荆裂心里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在梅心树眼中,这个伤得几乎连站也站不起来、身上没有任何兵器的男人,却仍然散发出一股野兽般的危险味道。梅心树被伤疤半掩的眼睛,不禁透出敬佩之意。
——不能跟这样的家伙决斗,真可惜。
但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飘过一阵子。梅心树随即提醒自己:自从离开武当山那一夜开始,你已经放弃了那种虚幻的追求了…
荆裂瞧着梅心树,眼里同样没有痛恨的神色:此人能死咬不放追捕他到这里,那意志能耐也实在教他欣赏。
“你…“荆裂要再吸一口气,才能继续问:“是怎么找到来的?“
“你只能怪自己倒霉。“
梅心树说着,从马鞍侧的革囊里掏出一枚短箭,抛到地上去。
那正是术王众所用的毒袖箭,箭镞的锋口上有一丝很小的血渍。
它是梅心树的部下在青原山脚意外拾到的。梅心树看了,断定荆裂为它所伤。他深知淬在这箭上的“锁血杀“药性,中者若不毒发身亡,亦会异常缺水干渴,因此他就赌上一赌,全速赶到最近的溪流去搜索,结果给他押中了,果然找到有人骑马逃离的蹄迹。
“不到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荆裂说,展露出他一贯面对挑战时的笑容。
——这家伙还能笑!
梅心树见了亦微笑起来。但这微笑不代表半丝的仁慈。
“砍了他。“
梅心树往两名部下一挥手。
两个术王骑士早就等得急了,一得到梅护法的命令,立刻催马扬刀,往半跪着的荆裂冲杀过去!
因为先前县城鄂儿罕和韩思道败走一役,术王众失了近五十匹良马,余下能配给的马儿已经不多;这两名骑士获授足可跟上梅心树的快马,自然因为是术王弟子当中的顶尖好手。只见他们的骑功果然非常了得,在马鞍上挺身举刀,身姿平衡十分自然,马战甚为娴熟。
这两人里,右边那骑是个身材矮横、一脸虎须的黝黑汉子,骑在马上时全身都像贯满了能量;左边的骑士则细目锐利,身材比梅心树还要高壮,人在马鞍上举刀向天,高高的刀尖带来极大的威胁感。
他们都争着要取荆裂的头颅。这家伙敢孤身夜探“清莲寺“,一夜间杀了他们许多同伴,定然是敌方阵营里的重要人物,若诛杀得他,波龙术王必然重赏;昨天鄂儿罕和韩思道才犯了大错,术王要是高兴起来,甚至可能提拔功臣取代他们“护旗“之职。这激起了两名骑士争功之心。
两柄砍刀的宽厚银刃在阳光下闪耀,朝荆裂快速接近。
荆裂不再笑,专注地测算着与对方距离,还有交接一刻的时机。
他的右掌紧抓在地。
右边那黝黑骑士先一步到来,砍刀已经举过头顶,将要乘着马匹的冲势挥下——
荆裂挥臂,往上撒出一大把泥沙!
那骑士突被不明物事迎面袭来,一时忙着闭目挥刀去挡——他昨夜已经目睹过荆裂在崖下朝上发出强劲的镖刀,暗器功夫令人忌惮,骑士不敢用身体去冒险,砍杀之势顿时崩溃。
荆裂一撒了沙就已朝右方翻滚,避开冲来的马儿。
后面另外那个高大骑士因为也急于砍杀荆裂,跟前面那骑贴得太近;荆裂滚到前一骑的右侧,就等于用它来挡住后面一骑,这骑士无法下手之余,还因前面那骑突然收慢,他也要狼狈勒马。两骑都没能出刀,就从荆裂身边奔过去了。
全因这两个骑士争功,没有好好配合攻击,给了荆裂从中脱出的机会,暂时避过第一轮攻击。
这一记翻滚闪避,也让荆裂乘机检测自己的身体状态:右臂和左腿的活动都正常有力;腰肋虽痛楚,但腰胯发力运劲还没有问题。
——我还能够战斗!
荆裂心里已经在快速盘算着,要怎样迎对下一浪的攻击。
他同时瞥一瞥梅心树。那黑衣男人的坐骑仍停在原地,似乎真的无意加入。荆裂心里一时未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看着那已经回转马首的两名骑士。第二次攻势,两人必定不会再如此鲁莽,将互相配合着进击。
荆裂剩下的战法已不多了。要脱出困境,就得赌在这一次之上。
两名术王骑士相视一眼,都知道眼前这家伙不容易对付。要是再拖延下去仍然砍不倒他,梅护法可能就不耐烦了。他要是出手,他们俩都将失去立大功的机会。
“平分吧。“那高大的骑士说。
另一人点头:“不管谁杀的,之后你我都在他身上再砍几刀。“
两人心意一决,即以刀背拍打马臀,这次分一前一后,相隔约三个马身的距离冲来!
——这种分隔距离之下,荆裂即使躲得过第一刀,第二刀马上就在他来不及重整时砍至!
梅心树倒是一副满怀兴味的表情,远远看着三人,很想知道这次荆裂又以什么方式挣扎求生。
荆裂见两骑起步杀来,马上用一条左腿,单脚向旁跳跃转移方位,动作颇是狼狈。
当先那名黝黑的胡须骑士不禁笑了:这家伙疯了吗?用一条腿去跳,就想逃避四条马腿冲过来?
他随着荆裂移动,调整马儿冲刺的方向,同时已经举起砍刀。他的高大同伴也在他左后方,同样作出预备斩杀的架式。
荆裂勉力站立着,膝盖受伤的右腿只能轻轻点地。
可是那姿势眼神,却半点不似被追杀的猎物。
算准了距离方位后,他突然把手伸向胸前,在那挂在颈项的大串不同护身饰物里,抓住了一个小小的佛牌。这鎏金的五角状佛牌,是他在暹罗大城王国修行之时,当地一位高僧相赠之物。
荆裂指头拿住佛牌,并非要祈求运气或安慰。他从不仰赖神佛,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荆裂将金色佛牌往前一举,像要用它辟邪挡煞一样。
佛牌正好反射迎面的阳光,照到前头那骑士的眼睛里!
——他先前不断横跳移动,原来要寻找映射阳光的方位最佳!
荆裂这一着本来没有很大把握——要用这样细小的佛牌,把阳光准确映向对方眼睛,对方还是全速乘马奔来的骑者,这本就非常困难,却幸而一击即中!
但这着并没能解除危机。那胡须骑士虽然闭上了眼,但之前出击的态势早成,他靠着一瞬间之前记忆中的方位,依旧往荆裂的头颅挥砍下去!
荆裂向左一跳,这次竟主动迎向那斩下的砍刀,顺势把右臂往上伸,指掌如虎爪,朝着那握刀的手腕划出去!
“空手入白刃“!
——武林中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常被人渲染为神技,其实是一种迫不得已时才使用的招式。要以徒手劫夺利刃,即使武功比对手高了许多级,也非常不易为,根本就是凶险之举。只有像武当“镇龟道“桂丹雷这样的奇人,拥有极度微妙的“太极拳“功力,才可能反将“空手入白刃“这种险招,化为自己的得意绝技。
现在的荆裂并无其他选择。他自己也深知这招成功不易,而且敌人刀子从马上砍来,速度快了一倍,得手的机会就更低。因此他才要用尽一切方法,去拼命提高成功的机会。
——包括借助阳光扰敌。
荆裂这“空手入白刃“,揉合了南海虎尊派的“六基虎拿“和在毘舍耶诸岛所学的“生手法“①,极尽精微。
『注①:毘舍耶(Visayas)今译“米沙鄢“,即现在菲律宾中部宿雾等一系列群岛。当地武风甚盛,至今都是菲律宾刀棍术重镇,当地门派的兵器武术擅长贴身近战,特别精研运用空出另一手阻截擒拿对方武器之法,称呼此为“生手“(alive hand)。』
就在刀锋临及荆裂手臂前的一刹那,他的虎爪尾指碰上了那骑士的手腕!
虎爪运个半圈向外拨开,将刀势卸到旁边,荆裂继而极敏锐地翻转指爪,拇、中、无名三指捏成圈状,擒住了那只手腕,朝上一提,腕关节屈折,那斩刀的劲力顿时断绝消失!
这短短瞬间,荆裂其实有两个选择。一是借这擒拿手臂的势道,翻身抢上对方马背,从后箝制着这名骑士,并且乘马再次逃走。
可是荆裂想到,这样做不过又回到最初的追逐状态,这名术王弟子的坐骑,比先前荆裂所骑霍瑶花的骏马还不如,结果还是不可能逃得出梅心树那可怕的铁链飞刃。
——要回去,就只能在这里决出胜负。
因此他选了第二招。
荆裂沉身、坐腿、转腰,带动右臂猛地拉动,把那胡须骑士从鞍旁扯了下来!
随后的另一骑转眼已奔至,那名高大骑士眼见同伴被擒下,心想这功劳正好我来占了,将马稍拨向左,身体倾出马鞍右侧,举刀成水平,猛地横斩向全无防备的荆裂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荆裂扭转那被他所擒的腕关节,将其手上砍刀垂直指天,挡架在自己面前——
惨叫声和撞击声。
发出惨叫的是那被擒的胡须骑士。他的手腕在遭扭转关节的状态下,手中刀却要承受强烈的骑马斩击,筋骨顿时折断,刀柄也脱手了。
脱离掌握的刀子没能完全挡去那斩击的力量,刀背飞撞在荆裂额头,击得他仰倒滚去,那撞击声正是由此而来。
那高大骑士一斩之下又掠过去了。荆裂未有因此庆幸,他虽被那刀背撞得眼前金星四冒,还是努力在沙地上挣扎跪起来,四处去寻跌到地上的砍刀。
相反那名折了手腕的胡须骑士,仍然抱着受伤的手臂在嚎叫,完全忘记了危险的敌人仍在面前。
这种意志的差别,就是判断生死的关键。
荆裂在地上像条狗般猛爬。他不在乎有多难看。
重要的是,他的手掌先一步握在那砍刀的刀柄上。
梅心树和另一名骑士赫然发现这事,想要干预却再也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荆裂一记左膝跪压在那术王众的胸口,紧接将刃尖狠狠向下刺去。
荆裂拖着染血的砍刀,用单膝之力再次站起来。
他额头上的鲜血直流过眉心,沿鼻子泻到嘴巴,回头瞧向梅心树,咧开染红的牙齿,又再露出刚才那笑容。
“我早说了。到底是谁倒霉,还不知道。“
梅心树这次不笑了。他那双骤看犹如未睡醒的眼睛,这刻目光冷冽如冰。
当他想要策马上前夹击时,那剩下的高大骑士却急呼:“梅护法!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术王弟子叫着时已经跨下马背,把手中砍刀旋了几圈刀花,然后迈步缓缓往荆裂接近过去。
这人名叫孙逵,本来是大盗出身,自小也练过拳腿刀法,最初跟着霍瑶花在湘阳一带作案,后来随她加入了波龙术王麾下。正因当过马贼,才有这么好的骑功,刀法上也得霍瑶花指点,在术王众中实是第一线的好手,论实力其实跟韩思道相差不远。
孙逵眼见血流披面的荆裂,身子已是摇摇欲坠,实在不想放弃这立大功的良机,因此才这样向梅心树请求。
经过两次交锋,孙逵已经判断出来:荆裂因为右膝严重受伤,此刻只能用一条腿跳动,也就是每次都只能集中力量于一招之上;己方用一击即离的马战,反倒对他有利,只需要专注应付交手那一瞬间。
孙逵于是毅然下马,改用步战。
梅心树当然亦观察出荆裂的情况来,又看见孙逵作出了正确的策略,心里很想看看结果如何,于是向孙逵点头同意,身姿再次放松下来,预备静观这第三次交锋。
荆裂眼见孙逵徒步接近,笑着说:“终于不用仰着头去看你了。“
——他虽还在谈笑,但其实心知不妙。孙逵的判断很正确:对方要是骑马,荆裂仍可以逸待劳,步战对他更为难打。
像孙逵这样的货色,换作平日,荆裂三数招之内就能了结他;但如今手腿不便,荆裂要是第一击不中,接着连站不站得稳都不知道,随时就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地。
——要想办法。
孙逵一边前进,一边伸手往五色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昭灵丹“来。他把丹丸伸到鼻前,指头运力将之捏碎,内里药粉散出,孙逵深深吸进了一口。
他这样用鼻子去吸“昭灵丹“,因为药粉飘散,份量远比口服为少,作用虽然较弱,但药效却更快出现。那药粉被鼻孔里的毛管吸收,迅速就刺激神志,只见他一双眼睛都透红,狞笑的表情恍如恶鬼。
荆裂并不知晓那是什么药,但肯定不是好东西。眼见孙逵渐渐接近的身影杀气更盛,他更焦急要去想应对的方法。
可就在这时,荆裂的眼睛出现了笑意。
因为他看见了一些东西。
这时他正面朝东边。在那方向野地的尽头处,可见有一个影子,似在扬起烟尘。
是人。有人在向这边骑马接近。
“看见了吗?“荆裂眼睛仍不离正走近来的孙逵,却高声朝远处的梅心树叫着:“运气开始倒向我这边了!“
梅心树也发现那单骑驰来的细小孤影。从这距离还没能分辨是敌是友——东面也是术王众的搜索范围——但荆裂的语气却显得非常自信而肯定,梅心树不禁心里生疑:难道他真的看见了?…
——其实荆裂并不能确定,那赶来的孤影到底是不是同伴。他只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影响敌人心神的机会。
服了“昭灵丹“的孙逵则根本对此充耳不闻。这一刻他眼里就只有荆裂那颗结满辫子的首级。
对梅心树而言,目前最稳当的战术,本应该是由他亲自出手,快速了结荆裂,同时派孙逵去探查那远方来者的身份。然而现在的孙逵已经完全进入杀人的狂热状态,梅心树无法再叫得动他。
梅心树叹息一声,轻叱策马起步,朝那接近而来的单骑奔去。
孙逵已经到达荆裂跟前十五步的距离。
荆裂心神再次集中。挡在他生存之路前头的,此刻就只有这个人和这口刀。
——越过他的尸体。
荆裂已经再想不到任何增加胜算的奇策。
当没有策略时,你唯一还可以依靠的,就是你平日最信赖的东西。
对荆裂来说,他的人生从来也只有它。
武道。
——既然一击不中就会陷入危险,我就拼命令这第一击命中吧。
十二步了。孙逵双手斜举砍刀。他的身材本来就比荆裂高,这时的气势更像从山顶压下来。
荆裂全心感受自己身上每一条肌肉——包括仍然可用,或已经受伤不可用的,从中试图贯串出一条脉络,找出这副重伤身躯可能作出的最猛烈动作。
十步。
荆裂的脑袋飞快运转。十五年来学过的一切武功在心头一一闪现:南海虎尊派的“飞砣刀“;麻剌朗国的绵密快刀术;暹罗国武士的峻烈劈法;琉球人的刚猛发力功夫;萨摩国学到的简朴战场刀法与精妙阴流剑术…甚至是这年多以来目睹的武当功夫、指点燕横时吸收到的青城剑技、戴魁所授的“心意三合刀“发劲门道、飞虹先生为了传艺给童静而教授他的崆峒武艺…
这许多武功,一一在荆裂脑海里交叠、累积、沉淀;同时又按着他目前肢体有限的活动力,削除去大量枝节,只余下可用又最有效果的动作。
——这样的武道思考方式,荆裂从小就在裴仕英师叔指导下学会,但平日仍然需要花许多精力和时间,才可能将不同的东西汰选或揉合;此刻在绝大的困境催迫之下,他的脑筋仿佛比日常活跃加速了好多倍,潜能全开。
一记刀招,开始在心灵中成形。
九步。
荆裂的身体很自然地蹲得更低,居后的左膝如被压迫的弹簧般深深屈曲;上身完全前倾,背项高高弓起来;右臂自然地放松下垂,砍刀斜斜架在膝盖以下。
荆裂过去从来没有摆出过像这样的战斗架式。这甚至不能称为什么“架式“——他只是听任身体的呼唤,自然而然地作出这般的体势。
同时在另一边,梅心树往那来骑更接近。擅长遥距发射飞链的他,视力自然不凡,远远就看出来,那名骑者一身飘扬的衣袍,背后斜背着一件长东西,看来是兵刃。梅心树立时放出绕在右腕的一段铁链,作出随时迎击的准备。
八步。孙逵开始加速成向前奔跑,他的刀子以至整个身体架式,拔得更高。
迎他蹲踞前倾的荆裂,仿佛把头伸出来给孙逵去砍一样。
“将你所学的东西,贯通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一套武技。“飞虹先生那天曾这样告诉荆裂:“这是跻身往更高境地的唯一法门。“
刀招在荆裂心里变得更清晰:身体每一寸要如何伸缩松紧;最佳的杀伤距离;刀锋出击的角度…一切细节,全部渐渐了然于胸。
余下的,就是等待出刀的时机。
然后把心灵放开。
将人生一切投进瞬间。
七步。
孙逵仍在奔前。刀锋将发未发。
——就是这个时候了。
荆裂屈沉的左腿爆发出力量。草鞋带着沙烟离地。
他的身体成水平向前弹射而出,却并非以右手刀居前刺杀,反而是用受伤的左边身子开路,整个人投向敌方。
荆裂这投身一跃,精神上“借相“于暴风猛卷的浪涛,身体如挟着潮势冲前!
孙逵突然察觉,荆裂竟然从如此远的距离发难,而且全身高速飞扑过来,他想也不想,提早就把蓄势已久的砍刀垂直劈下,要将荆裂在半空中斩成两边!
然而荆裂这记跳跃,不只包含向前方之力。
还有旋转。
他的躯体空中转了半圈,像是失去平衡朝右跌下,还把背项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孙逵的砍刀越过头顶,将要斩落荆裂的后脑!
荆裂尽把飞跃、旋身、跌堕的三层力量结合,身体在空中又再转过来,砍刀以反手招式横斩而出!
浪卷。
孙逵看不见那刀光。
——当刀招太快的时候,就连刀光都隐没在速度里!
孙逵劈下的刀只能再前进四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