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她摸过很多次,他的手掌宽大,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楚苓摸着他冰凉的手,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她慢慢的说:“你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去禅寺,当时住持就说你命好,是有福之人。”

“那天我不该说那些话气你……”她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哽咽,“你别吓我,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仪器工作时发出的轻微噪音。

她在江渊身边坐了很久,直到旁边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几个医生护士冲进来,她被推到一边,愣愣的看着他们给江渊做抢救。

再晚些的时候,小方来找她,说是家里的保姆打了电话过来,多多和糖糖一直在哭,怎么哄都哄不住,问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楚苓又看了玻璃后面的江渊,他还和开始一样,一动不动的在那儿躺着,毫无生机,嘴唇也是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过得日夜颠倒,等出了医院,拿手机看了看时间,这才知道已经是下午了。

回到家里,却没听见两个孩子的哭声,保姆说是哭累了,现在已经给哄睡着了。

楚苓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看着婴儿床中已经睡着的宝宝,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好在傍晚的时候小方就给她打电话,说是江渊醒了,让她过去看看。

楚苓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现在知道他醒过来了,却又不敢再去医院了。

没过一会儿,小方又打电话过来,说这边江渊在找她,要见她。

她让保姆看好多多和糖糖,然后就出了门。

等楚苓到了医院,却发现江渊人还在昏睡,医生在一边解释道:“做了好几场大手术,现在精力透支,昏睡是正常现象。”

她晚饭也没胃口吃,只是一直坐在床边等江渊醒过来。

因为头上受了伤,要做手术,所以江渊的头发全剃掉了,他头上还缠着纱布。楚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刚长出来的青色发茬硬硬的刺着她的手心。

她这一动,江渊就已经转醒过来,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眼里还带一点初醒时的茫然。

楚苓收回手,问他:“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来。”

江渊紧紧的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楚苓倒了水过来,又在江渊腰后垫了个枕头,扶他起来。

“有点烫,你慢点,”她一边喂他喝水一边说,“你爸妈也来了,不过刚才回去休息了。他们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天一夜,肯定没休息好。”

江渊一直没说话。

楚苓看了看他手背上还插着的管子,又说:“你现在不能吃东西,只能喝水。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喝点粥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楚苓默默的想,之前是江渊一直在哄着她,她爱理不理的。现在出了这么一场车祸,两个人的角色又一瞬间调换了过来。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她要走,没想到江渊却不让了,他指了指一边的宽大沙发,说:“睡这。”

楚苓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就这样在医院里陪着江渊陪了三天,第四天早上的时候,她和江渊说:“我回家看看宝宝,中午再过来,好不好?”

江渊抿了抿嘴,没说话。

想了想,楚苓又问:“要不要我把多多和糖糖带过来,让你看看?”

“别带过来。”江渊终于开口,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不安全,除了这个,他也不想吓到孩子。

出了医院,楚苓一到家便问保姆:“孩子醒了没?”

“早就醒了,”保姆笑着说,“我刚想抱他们出去逛逛呢。”

楚苓笑了笑,说:“我这就要带他们出去。”

见到保姆有些疑惑的表情,楚苓又对她解释道:“我带孩子去医院给他们爸爸看看。”

保姆和楚苓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楚苓把怀里的糖糖放进车里,又接过保姆手里的多多,然后对她笑了笑,说:“你回去吧,晚上多弄点菜,我回来吃。”

保姆心里嘀咕着今天这司机有点眼生,不过马上又想到,连车子都换了,这大概是江宅那边的司机。

车开了一段,司机就将车停下来,前面不远处有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那里,司机说:“叶先生在那辆车里等您。”

楚苓看了一眼前面,又对和她并排坐在后座的中年女人说:“哥哥爱闹,妹妹安静一点。”

中年女人笑了笑,说:“知道了,叶小……楚小姐,您就放心吧。”

楚苓又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然后推门下车,坐进了前面那辆车里。

叶昭言就坐在车里等她,她一上车,前座的司机就对她说:“楚小姐,把你身上的手机和其他的通讯设备都给我。”

楚苓依言将手机递给司机,翻包的时候又想起上次小方把江渊的手机也给了她,于是将那部手机递给了司机。

好在那部手机是江渊的私人手机,平常都是用来和家人联系的,所以她不担心会泄露什么商业机密。

过了一会儿,司机将两部手机一起递还给她。

自从知道了叶昭言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楚苓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无论是质问还是亲近,她都觉得不合适,于是只能沉默。

她将江渊的手机拿在手里把玩,他的手机背景是多多和糖糖刚出生十几天时的照片,那时两个小家伙还没张开,但也是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

楚苓打开相册,想找点宝宝的照片来看,可没想到刚打开就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她瞄了一眼马上关掉,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找到一个名字是“1”的文件夹,打开来,里面有好几千张照片,全是她的。

最近的一张是她趴在多多的床边睡着的照片,楚苓又继续一张张翻下去,有她和江渊去C市时的照片,还有她刚生完多多和糖糖时,躺在床上看孩子的照片。

楚苓一张张看下去,从自己挺着大肚子的照片一直看到刚显怀时的照片,她又往后翻了几页,看到的是一张自己穿着球服的照片。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还是那次和万总去打高尔夫球,然后碰上了江渊和叶乾信。

楚苓看的眼睛有些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不太敢翻下去了。

楚苓直接将照片拖到最后,看见最早的一张照片是还是七年前的照片,是在毕业典礼上,她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时的照片。

那时他们两个尚未确定关系,她只在心里偷偷的喜欢江渊。

她往前翻了翻,看见刚工作时的自己,穿着职业套装,但仍束手束脚,一看便知是才出校门。

后来两个人确定关系是在楚苓工作一年后,楚苓翻了翻,果然没有那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直接从二十二岁跳跃到二十五岁。

她不敢再翻,将手机关掉扔进包里,但眼眶忍不住发酸。

叶昭言叫了她好几声,她也没有反应。

终于,叶昭言敲了敲司机的椅背,车子马上停下来。

楚苓看向他,他面色淡淡的回望过来,然后说:“小苓,如果你不想走,那我们今天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神色茫然。

叶昭言笑了笑,说:“你想走,可事到临头,又舍不得了。”

楚苓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你只是现在感动,”叶昭言早就将楚苓刚才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但你还是原谅不了江渊,只要继续和他在一起,以前的那些事就会继续恶心你,然后你们再继续互相伤害,又重新进了一个死循环。”

有些他说对了,但又不全对。楚苓默默的想。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她没看叶昭言,只是对前座的司机说:

“走吧。”

第 37 章

叶昭言没有让楚苓立即出国,而是先将她送到南方的一个小城住下。

他还帮楚苓找来一个经验丰富的月嫂,说是帮忙照顾多多和糖糖。

楚苓从小便在南方长大,现在在这南边小城里住下几天,心情倒也开朗了不少。

叶昭言为她找来的月嫂十分尽职,几乎将所有事情都包揽下来,她和楚苓讲:“楚小姐,换尿布这样的小事都交给我来做吧。”

楚苓也笑着和她解释道:“徐阿姨,我只是想多为孩子做一点事。”

毕竟,任何感情的培养都是需要参与感的。楚苓想,如果她一直将照顾孩子的任务假手他人,想必将来对孩子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

当初她因为情绪不好,很少关心过多多和糖糖的生长状况,即使每天都陪在宝宝身边,但和他们互动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每当想起这个,她便觉得愧疚。

好在她还有许多时间弥补。

叶昭言没有过来看楚苓,只是偶尔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那头说:“我现在不过来看你,江家那边盯得很紧。”

江家?楚苓有些疑惑:“江渊父母也知道是你?”

叶昭言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说:“知道。不过你放心,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当然了。”楚苓淡淡的说。

她知道,叶昭言不止是一介商人那样简单,早几年他一手创办的公司便已是行业内的龙头老大,每年都是当地排名第一的纳税大户。而这几年来,叶昭言与上面某位官员的关系密切,子公司开的越来越多,范围遍布各行各业。

楚苓一开始只是知道叶氏不简单,等到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又暗暗对叶昭言做过一番细致的调查,这才知道叶昭言依附的官员和江家一直都是站在两个不同的阵营里的。

她曾经怀疑过叶昭言是不是要利用她,可想来想去,结婚三年,她在江宅待的时间还不超过十天,也没什么可利用的。

后来等她知道叶昭言膝下唯一的儿子在两年前死于车祸时,她才彻底放下心来,相信叶昭言不是利用她。

来这边住下以后,有一次叶昭言打电话过来,暗示过改姓的事。可自父亲去世后,楚苓心中一直愧疚,当然不会答应叶昭言,于是一直装傻,从不回应这事。

“挺好笑的,”叶昭言突然在电话那头说道,“江渊那边还没有派人找你。”

听到那个名字,楚苓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听筒,过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哦”了一声。

叶昭言又补充道:“所以你还要继续在这住一段时间。”

“嗯。”楚苓应了一声。

两人虽然是亲生父女,但也无多少话题可聊,楚苓刚想挂电话,哪里晓得电话那头的叶昭言又开口了:“江渊现在还在医院里,可能下星期出院。”

楚苓听着心烦,想让他不要再说,可叶昭言话锋一转,又问她:“你认识陈玮玮吗?陈部长的千金。”

楚苓有印象,上次江渊也是出车祸住院的时候,她还在病房里碰到过这个女孩子。

电话那头的叶昭言又笑道:“你刚走第三天,陈玮玮就到医院去照顾江渊了。”

楚苓笑起来,“你绕了半天,说这些话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小苓,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根本就不适合你。”叶昭言在电话那头淡淡道。

楚苓这时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厌烦叶昭言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反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怕我又回过头去找江渊吗?你大可放心,我不会的。”

对于楚苓恶劣的态度,叶昭言倒是毫不在意,他又起了一个话头:“多多和糖糖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她不冷不热的回答道。

等挂了电话,楚苓又回到房间里去看孩子,徐阿姨刚帮两个孩子洗完澡,正在扑痱子粉。

楚苓坐过去,拿过徐阿姨手中的粉扑,笑着说:“我来吧。”

多多特别闹腾,高兴了就咯咯笑,不高兴就放声大哭,徐阿姨还没过来照顾几天,看见多多这样子,也忍不住和楚苓说:“真好玩,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楚苓帮他扑痱子粉的时候,手刚举起来他就咯咯的笑起来。

“这孩子长大了肯定聪明。”徐阿姨在一边说道。

看着多多在床上努力想要翻身却翻不动,还一边费劲哼哧哼哧的样子,楚苓也忍不住被逗乐了,她把多多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又问:“宝贝,你怎么跟小乌龟一样啊?”

楚苓没养过孩子,所以也不清楚三个月大的孩子到底应该有多大。徐阿姨倒是告诉她,多多比一般的孩子大一点,糖糖却要小一点。

不过徐阿姨很快又安慰她,说是两个孩子的体型都属正常。

楚苓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正常,只是看着睡在哥哥旁边的糖糖,觉得挺心疼的。

糖糖不像哥哥那样爱闹腾,也不爱哭,抱着一样玩具就能玩半天,她最近的新宠是一只橡皮小黄鸭,每天都抱着啃。

一开始楚苓得时刻盯着她,就怕她随便把东西往嘴里塞。后来想了想,还是买了十多个一模一样的小鸭子回来,全都消毒好,然后换着给糖糖玩。

她有带过糖糖去看医生,就怕孩子是发育迟缓或是有其他什么问题,好在医生说孩子一切正常。

虽然是这样,但她还是忍不住操心,抱着糖糖念叨:“宝贝,你什么时候能和哥哥一样快快长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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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觉得自己最近十分倒霉,每天都要自动滚去医院挨骂。

不去?不去不行,公司里每天都有一大堆文件等着他带给江渊来签。

他给在国外读PHD的女朋友打电话哭诉:我好想辞职呜呜!

女朋友倒是挺开心,行,你来吧,附近有一家中餐馆还缺洗盘子的呢。

你们全都是坏人!小方愤愤的挂掉电话,抹了一把泪,可班还是要继续上的。

其实要只是江渊发发脾气骂骂他也就算了,反正他早就习惯了。话说回来,他这个老板虽然脾气不太好,私生活挺乱,总有一堆烂摊子要他去收拾,但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去年他妈动手术,江渊放了自己两个月的假,还帮忙找了权威医生。

可江渊他妈也见他一回骂他一回,这是凭什么啊?!

小方恨得咬牙切齿啊,江渊每次骂人好歹还是有由头的,扯的还都是公司的事。可章颖呢?又没发过自己一毛钱工资!凭什么这样糟践他啊!

算了,他忍。一个更年期妇女,大胖孙子没抱过几下,突然就被前儿媳带跑了,难免抓狂。

刚知道楚苓带着孩子跑了那会儿,没人敢告诉江渊这事儿,他人才刚刚从ICU里出来没几天,就算是一直偷偷站在楚苓这边的小方,也免不了埋怨起她来。

这女人,真的太狠心了。小方在心里想。

可江渊还是猜到了,那天晚上的时候他就问自己,她是不是走了?

小方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江渊居然是最淡定的一个。

他试探的问:“……我再多派点人去找找?”

江渊面色冷淡,沉声道:“还找什么?就当她死了。”

小方不敢再多劝,出了病房,走出了老远,才听见病房里砸东西的声音。

从那以后,江渊就再也没过问过楚苓的事。

虽然这样,可小方每次去医院看他的时候,都觉得怪可怜的。

这天他又往医院里送文件,刚到病房里,就看见陈玮玮也在,正给江渊削梨。

陈玮玮有些尴尬,脸上立刻就浮起红晕,她只看了小方一眼就马上低下头去继续削梨。

好不容易一只梨削完,她赶紧将梨子放在一边,然后对江渊说:“我出去透透气。”

小方看着这姑娘,有些费解。

多好的女孩子啊,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性格温柔腼腆。可她明知道老板还有一对儿女呢,前妻刚走没两天,便蹭蹭的赶到医院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

小方欲言又止:“老板,你要不让陈小姐以后少来一点吧……”

躺在病床上的江渊瞥他一眼,淡淡的反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问为什么?小方想吐血,下一刻就恨不得冲到江渊面前,摇着他的肩膀咆哮:“你老毛病又犯了吧?又想拿人家姑娘来刺激你老婆呢?醒醒吧!你老婆已经跑了!一对龙凤胎也跑了!说出去多丢人!你不赶紧去找还想刺激人家?!人家看得到吗?!再晚点孩子都改姓了好吗?!”

可他胆子没那么肥,只得委婉说道:“要是嫂子以后知道了,不又得和你闹了么……”

江渊将手中的报纸折起来,往旁边一扔,这一下声响让小方瞬间提心吊胆起来,自己又刺激到他了……

哪里晓得江渊开口问的却是:“城东那边的土地开发案怎么样了?”

小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还有一大半都不肯搬,还没签字呢。”

“那你就让人盯紧点。”

小方纳闷了,城东那边的开发案,和他们公司根本就没关系,和叶氏集团也没关系,江渊要想拿叶昭言的把柄也不能从这边入手呀。

江渊皱眉,忍不住提点他:“动点脑子,魏鹤生是谁?”

魏鹤生是谁?

这个开发案是魏鹤生负责的,魏鹤生是叶昭言最大的靠山。

小方马上明白过来,立刻兴奋起来,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老板,要不要我去给他们添点乱?”

江渊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盯着就行,别帮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