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音效果良好的包厢门,把里面和外面的昏天黑地完全隔离开来。尽管邱海路选的音乐舒缓悠扬,石峻的背脊还是挺得很直,在这种环境下,他根本无法完全放松,只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可是,他看不见啊!
邱海路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撕开了一个小塑料袋,将袋中的粉末倒入石峻的酒杯中,然后把酒杯递到石峻手中,看着他仰头慢慢喝下杯中的液体。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表情神圣而严肃。
两个人并没有怎么交谈,还能说什么呢?石峻麻木地想,是不是过了这一晚,邱海路就能与他相忘于江湖,是不是从今以后,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追寻他的幸福?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涌起了隐隐的兴奋,脑袋里也渐渐出现了林彩的声音。林彩说话时带着点家乡口音,软软糯糯,再加上略略沙哑的嗓音特质,听来真是说不出的美妙宜人。
石峻觉得头有些晕,脸有些发烫,他知道自己喝得有些多了。或许该去一趟洗手间?他想站起来,却觉得全身脱力,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竟然升腾起了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而且这欲望之势,来得如此凶猛,铺天盖地地压上了他的身体,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羞愧,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神智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恍惚中,有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身体,他动了动喉结,摸索着去抓那只手,他想,是在做梦吧?
这温热的身体,带着挑衅意味的吻,肆意游走在他全身的手,是谁?是林彩吗?
“彩儿…恩…”他低唤出身,已经完全不知身在何时何地,全身都是密密的汗,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时,他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梦。
醒过来以后,当他发现,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头脑已经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这哪里是一个美梦,分明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恶梦。
邱海路早已醒来,她缓缓贴到石峻耳边,对他说:“我放你走,你自由了。”
石峻的脸色在青白灰三色之间转换,听了她的话,身体一阵颤抖,他想,如果一切就这样结束了的话,也好。
对林彩来说,这真是一个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
自己的未婚夫和他的前未婚妻上了床,还有了孩子,这么拗口的话,自己听来都觉得好笑。
她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整整三个星期,石峻没有一个电话,更没有来找她。倒是羽城打来电话询问情况,被林彩三句两句地打发掉了。
四月初,意外地接到石毅打来的电话,他又回国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面对羽城、陈微、萧萧,更不愿意面对石峻的林彩,此时此刻却非常想念石毅。
两个人一起去看球,是石毅提议的。
在人声嘈杂的足球场里,他穿着亮眼的运动服,带着鸭舌帽,喝着可乐吃着爆米花,狂热地喊叫着,全然不顾周围男人们的怒视和女人们悠荡的目光。
林彩坐在他身边,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走路说话。
中场休息,石毅终于叹了口气,说:“姑奶奶,拜托你不要给我看脸色好不好?这几天我已经被另一个小丫头甩脸色甩了无数次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幽怨而死的。”
林彩斜睨他一眼,说:“你知不知道,你就快要做叔叔了。”
石毅扯着嘴角笑了笑,伸出长臂搭上林彩的肩:“我早就和你说过,邱海路这个人没那么简单的。这下子吃亏了吧?石峻那个傻子自以为可以处理得很好,但是他毕竟是一个瞎子,怎么和人家斗,被人家下了药骗上床还要感谢人家放他自由身呢!结果呢?”
林彩大惊,声音都发了抖:“下,下药?”
“对。”石毅朝她笑,“你该了解石峻的,若不是被下了药,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林彩心中部分的谜团终于解开,急急忙忙从美国回来后,石峻一直神不守舍,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邱海路怀孕了,总是一个事实。
她扁着小嘴,神色落寞无助,石毅看了不禁一阵摇头。
“我说。”他凑到她耳边,“只要你开口,我就找人去做了她的孩子,怎么样?”
这下子林彩惊得差点跳起来:“石毅!石毅!你疯了吗?那是犯法的啊!她…她只是个女人,还怀着孕!”
石毅不为所动地撇嘴,瞪着迷人的黑眼睛:“林彩,你就是太过善良了,这个世界上,你退她让她,接下来,她就爬到你头上去了。这件事情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邱海路是万万不肯堕胎的,而石峻,他也是绝对绝对不会允许他的孩子生出来就失去父亲,或是母亲。所以…”
石毅盯着林彩的眼睛,幽幽开口,“如果你不授意,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就是他们会结婚,然后,石峻不开心,邱海路不开心,你不开心,连我也会不开心。”
体育场里突然爆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林彩恍惚地看着石毅,她突然笑起来,问:“真是奇怪了,我们三个不开心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三一、打击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半夜,写得要抓狂…
求评论,评论才可以让我坚持
吐血去了…
9月24日修了几个字~内容无改
林彩离开后的两个多星期,石峻是如何度过的?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
不是没想过去找林彩,只是,该以怎样一种姿态?
这整件事情的发生,他根本无力阻拦,再一次清楚地发现,自己是一个如此无用的人。哪怕是邱海路这样一个单薄女子,也能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
曾经在心里立下誓言,对于这桩婚约,哪怕是闹得父亲颜面无存,和邱家撕破脸也好,哪怕要他和父亲脱离父子关系,终身不得进石家的门也罢,他都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换来一个自由身,是为了那个笑语盈盈的女孩子,也为了自己和她后半生的——幸福。
幸福,这个词如今听来是如此陌生。本以为触手可及的一切美好,转瞬间就被无情现实击打得支离破碎。
石峻靠坐在沙发上苦笑,或许,当年,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老天送给他一个黑暗的世界,让他在长长的时光隧道里摸索前行,历经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最终,还是得不到半点幸福。
他站起来,走到冰箱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他感觉身体终于有了些清明的感觉。于是,他下定决心,拨通了邱海路的电话。
事实证明,邱海路要比他更沉得住气,她没有去找他,只是借由林彩的口传达了信息,很轻易地就搅动了一池水。
见面的地点是石峻选的,在羽城的简餐厅里,他终究是害怕了,害怕邱海路又将他带至一个陌生的地方,害怕自己在一片无知中再受伤害。
羽城安排了一个包厢,在知道石峻要见的人是谁以后,他就开始不安。石峻坐下来以后发现羽城还在包厢,就叫他出去忙。
羽城犹豫不决:“石少…”
石峻沉下面孔,说:“我自己能处理。”
羽城只得关门离开,临走时看着背脊挺得笔直的石峻,明明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嘴里却还要逞强,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总是不愿意让人见到他的脆弱,只能一层一层地武装自己。
邱海路来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跟着她的还有另一人,是一个30多岁的黑衣男子。
石峻看不见,他侧着头,听到多出来的脚步声,心里疑惑,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邱海路和羽城打招呼:“羽城,好久不见,云姨还好吗?”
羽城略略点头:“她很好,邱小姐,请问要用点什么?”
“给我一杯牛奶吧。”她微微笑着,“我现在不方便喝茶呢。”
等到羽城出去,邱海路笑吟吟地坐到石峻身边,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尚算平坦的小腹上:
“峻,这是我们的孩子,TA已经快两个月大了。”她娇笑着,“抱歉没有先告诉你,我实在是太开心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的Baby了呢!”
她语调欢快,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半点羞愧。
石峻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个一直未开口的陌生人在场,他有些紧张。
其实,在邱海路身边时,他一直都会紧张。
邱海路从他沉郁的面孔中读出了一些信息,她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贴身助理——于先生,他曾经是个散打选手。峻,我现在怀孕了,不比以前,事事都要小心。”
贴身助理?明明就是保镖。石峻诧异,邱海路竟然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难道她还怕自己会押着她去堕胎吗?
想到孩子,他突然心头一片柔软,很久以前,他就曾想过,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会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只是没想到,事情会以他无法控制的态势发展,孩子,那么快就要到来,而且,竟然还是和邱海路的。
这个孩子如若出生,会有怎样的成长经历?
手掌还是抚在邱海路的小腹上,此时,腹中的生命还未有任何动静,石峻轻叹口气,终于开口:
“海路,你,这是何必…”
邱海路说:“石峻,我真的是有下决心离开你,可是当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我和你,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开心!”
石峻心乱如麻,这样的一种局面,他究竟该怎么处理?最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只有一条路好走。
“海路,你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
“还没有,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
其实,是第一时间找了林彩…
“我们应该告知长辈。”他语调冷淡。
“这件事,总应该让Baby的爹地先知道嘛。”邱海路挽着石峻的手臂,眨动着妩媚的大眼睛,“峻,我们结婚吧!我的肚子会越来越大,到时候穿婚纱就很难看啦。”
这一次,石峻答应了。
不过他请求邱海路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处理一些事情。
下了这个痛彻心扉的决心,并且要搭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他想要和林彩好好的结束。
不能再拥有她,就要尽自己所能给她一个好的生活。
他甚至已经想好,A城的公寓,要过户给林彩,还有自己出专辑所得的一笔钱,外加这些年做投资赚到的资产和以往的积蓄,全部都留给她。
给她联系一个欧洲的艺术学院,送她去进修美术。
也可以给她老家的爸爸妈妈各买一套房子。
总之,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都要去做!
和邱海路结婚以后,连心都没有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干什么?
邱海路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冷笑:“有件事,我本来是没打算告诉你的。不过,如果你婚后还是这个样子,我会很伤心,石峻,你是不是会一直忘不掉那个林彩?”
听到她的名字,石峻脸色一凛。
邱海路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傻啊,亏你还在这里为她牵肠挂肚,你知不知道你的林彩,前些日子瞒着你做了些什么?”
石峻微微侧头,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他强压住内心的惊疑,不动声色地问:“什么?”
“于先生,把你查到的事说给石先生听听。”
原来她是有备而来。
一直沉默的于应清了清喉咙,缓缓说道:“林小姐的父亲在春节前因为赌博欠了高利贷,拿房子做了抵押贷款,又还不出钱。上个月,她突然还清了所有欠款,一共是18万,那是在石先生回国后没几天,她和另一个石先生见面之后。我还查到了,另一个石先生恰恰在他们见面的那天,开了一张15万的现金支票。”
另一个…石先生?
石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眉紧紧地锁起来,一颗心漏跳了几拍,此时此刻如跌入了万丈深渊般得痛苦。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那个女子曾经是自己全部的快乐和希望,她说她爱他,她说她是他的五彩世界,她说过,能够和自己相识相知,是她最荣幸的事,能够和自己相爱相守,是她最期盼的事。
言犹在耳,难道一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样?
原来,不光是自己会瞒她欺她,纯良如她,也会诳他骗他。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简餐厅的。邱海路要送他,石峻拒绝。
邱海路说自己再过几天会回美国,那边的医疗条件要比国内好许多,她毕竟怀了孕,待在国内没人照顾,又怕有什么闪失。最后她说:“石峻,我会和爹地妈咪,你的爹地和苹姨,一起等你回来,回来完婚。”
羽城终是不放心,开车将石峻送回家。下了车,石峻就要求他离开,然后自己一个人拄着盲杖摸索着上了楼,进了房间。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冷的空气。
那个蹦蹦跳跳,热热闹闹的女人,已经离开好些天了。
摸到拖鞋穿上,石峻走到卧室,没有一丝停留,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放下听筒,他的手摸向床头柜,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暗红色的丝绒首饰盒。
打开盒盖,摸出嵌在盒子里的那个小环,他把它紧紧地握在了掌心。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左手抚上了自己的双眼,触手所及,竟然已是一片濡湿。
一个星期以后,在方未琴的办公室里,一个拿着档案袋的男人站到他的面前。
方未琴为他们引见完毕,就退了出去。
石峻深吸口气,面向一片虚无,开口:“钟先生,我知道你是位很出色的摄影师,不过,我双目失明,你拍到些什么,还烦请你仔细说给我听。”
钟姓男子立刻从档案袋中拿出一叠照片,他说:“石先生你放心,我的照片都是自己冲洗的,不会给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看到。”
石峻点点头,说:“那开始吧。”
“3月25号,也就是我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上午我就去了林小姐家楼下,一直到下午3点15分,林小姐才下楼,去两条街外的超市买了很多生活用品和食材。她看来状态不太好,头发凌乱,眼皮浮肿,脸色很差。”
“3月26日,林小姐一天都没有出门。”
“3月27日,上午10点29分,林小姐下楼,穿着家居服匆匆忙忙的样子,原来是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包,咳咳,卫生巾。”
石峻的脸微微动了动。
“那以后,3月28日,3月29日,林小姐整整两天都没有出门。”
石峻眉头轻锁,他想,是因为生理痛吗?
钟姓男子继续说:“3月30日,一直到下午5点10分,林小姐才下楼,去公寓外的菜场买了些新鲜菜,有花菜、萝卜和排骨。”
石峻想,恩…看来她是要炖萝卜排骨汤喝了,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在菜场里,她笑嘻嘻地和邻居打招呼,还在回来时,在公园坐了会,和一个小朋友一起逗小狗玩,看来精神好了许多。”
“4月1日,下午1点47分,林小姐下楼。石毅先生在小区门口等她,她上了石毅先生的车,两个人去了A城体育场看下午3点的那场足球赛。”
他突然住了嘴,因为发现面前的男人脸色已经冷若冰霜,嘴唇抿得很紧,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紧握成了拳。
“然后呢?怎么不说了?”等了一会儿,石峻听不到下文,不禁有些上火。
钟姓男子抹了把额头的汗,试探着说:“石先生,那天是愚人节,什么都做不得准的。”
“说下去!”他沉声说,“你知道我看不见,说得仔细点。”
钟姓男子连忙继续:“在体育场,林小姐和石毅先生一起买了可乐和爆米花,看球赛时,石毅先生很激动,林小姐好像提不起兴趣,有时他们两人还闲聊几句,石毅先生看来很开心。”
“中场休息的时候,石毅先生,呃,将,将手臂搭到了林小姐肩上,两个人…还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林小姐对着石毅先生笑了。”
“他们没有待到比赛结束,提前20分钟就离开了。石毅先生带林小姐去吃了麻辣火锅…餐厅里拍照很容易被发现,我就没有拍,不过我一直跟着他们。他们大概吃了1个小时。”
“吃完饭,石毅先生就送林小姐回家了,他并没有上楼。等到林小姐家里的灯亮了,他才开车离开。恩…没了。”
听完一番话,石峻像是受了一次千刀万剐的极刑,此时只是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他想象那些画面,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说:“钟先生,麻烦把照片给我。”
钟姓男子犹疑地把照片递给他,心想这个瞎子要照片做什么呢。
石峻接过照片,只是用颤抖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摸索,光滑的柯达皇家相纸,可以记录一切的喜怒哀乐,可此时,却不能告诉他任何的任何。明明知道,他的林彩,正在手中的纸上微笑着,却看不到…从来都看不到!永远都看不到!!
他痛恨自己,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她。
原来,自己真是邱海路口中那个“很傻”的人。
心又一次痛起来,痛得要滴出血来。
“啊————————”他一用力,就把那些照片揉成了一团。然后狠狠地丢了出去,压抑的吼声令门外等候的方未琴都吓了一跳,急忙开门进来,冲到石峻身边就把失控的他拥在了怀里。
看着这个一直视作弟弟般,骄傲又脆弱的石峻,此时此刻不知为何面色惨白,浑身都在颤抖,方未琴又疑惑又心疼,不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