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为我铺好了床,我却没有一丝睡意,直觉得这一天完全浪费了,什么事也没干成,猩猩又受了一天的苦,心里难受的不行,趴在桌上,鼻子一阵酸过一阵,这无助的感觉,以前我很少有过,自到了这古代,便和老朋友一般,常常要来骚扰我,我却并不喜欢它。
门轻轻的敲响了,嫣然去开门,口道:“语公子。”我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泪意未消,笑容已绽:“你回来了。”
项语走到我身边,见我一副又苦又乐的模样,眼睛里一片无奈。
我直道:“我想见皇上,项大哥你帮帮忙,我一定要见皇上。”
项语唇语二字:“明日。”
我惊道:“明日?明日我就能见到皇上?”
项语点点头,望着我,突然伸出手来,抚上我的眼角,轻轻抹去了一丝泪水。
我呆在那儿,动也不动,他那清明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闪闪烁烁让我看不明白。
他指指床铺,又点点头,才转身向外走去。
我怔怔看他即出门外,口中喃道:“项大哥,你今日是去为我求皇上了么?”
项语脚步略顿,转头向我微笑,提脚出门。
很久之前,初见项语时,我便有这种感觉,安心!这男子,如水般清澈,如玉般温润,在他身边,安静又安心,没有一丝飘忽,仿佛任何困难都会化解在他唇边那常带的一抹微笑之中,一日没回府,竟是去见了皇上,还为我求来了明日的接见。想起云妖怪曾问过我的话,语儿有什么优点,到今日,我仍是觉得,项语他,确是个温和的好人。
第二日,我早早的便起了床,也可以说其实一夜未眠,我如即将上庭的律师般不停想着怎样能说服皇上,戳穿证人的假面具,还猩猩的清白,我甚至想到,若是皇帝执意冤枉猩猩,我就把铁片的事和盘托出算了,全揽在我一人身上,不过是好奇才收着玩的,根本不知这铁片里有何秘密,杀剐随便,我就赌他身为一个帝王,不会那么随便杀人,除非他是昏君!
等了许久,兰儿进来向我通报:“少爷请小姐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嗯,我耐心,当然耐心,皇帝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得等人把国家大事处理完不是?
这一等又是一上午,待云妖怪前来为我扎针的时候,项语还是不见人影。我急问:“夫人,语公子还未回来么?”
“回来了。”
“啊?”我惊,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不是说好了带我去见皇上的么?
“那个…那个….”我不知该不该跟云妖怪说。
妖怪嗤笑一声:“我知你心思,勿想太多,下午再说。”
我不知她说的下午是何意,是下午就带我进宫,还是下午才能见到项语,可我并不想与她多说,总觉得这妖怪心思奇怪,说话阴阳怪气,听着心中甚是不爽。
晌饭过后不久,兰儿又来知会我:“姑娘,少爷请您到雪湖。”我正急得不行,听闻项语寻我了,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冲出门去。
一路小跑到雪湖,却见湖边并无人影,心中正在纳闷,忽闻耳侧有人拍掌,转头一看,湖边凉亭阶下站的正是项语。亭中…似有生人。
我并未急奔,而是缓步靠了过去,走到项语身边,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指指凉亭,让我进去。
亭内立了两人,表情严肃,一动不动的盯着我,而坐的那人,背朝我方,面向雪湖,身着绿袍,黑发绾髻,手中持一把白扇,正不住的摇来晃去。
听闻身后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我一惊,这人…长得好像李亚鹏??
国字方脸,浓眉长眼,唇上蓄着一溜短须,怎么看也是留了胡子的李亚鹏,晕倒,那脸型长相,真真一模一样,不过是穿了古装,梳了长发,犹如亚鹏兄演古装剧时的造型。心中窃笑,模仿秀都模仿到古代来了,不自觉的扯开了嘴角。
那人见我突然发笑,不禁一愣,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招招手让我进去。我低头步入亭中,思忖再三,还是侧身施了一礼,口道:“见过….公子。”
阶下项语也向那人弯腰施了大礼,抬眼朝我轻点头,便后撤两步,转身走了。我已有疑惑,又见项语行大礼,心中便明白此人身份。忙又施礼:“我…我说错了,见过皇上”
他盯了我一会儿不说话,又将头转向湖面。我也不敢说话,日日看宫廷戏,怎么可能见过真正的皇帝呢,看此人表情装扮,也非电视里演的那般天威凛然,与寻常人等并无异样之处,不过那扇子摇的,倒是有几分文雅的气质。
那立着的二人皆不动不语,雕塑一般,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皇帝只顾瞅着雪湖,似在专心欣赏风景,我心里发急,你倒是问话呀,不出招我怎么接啊。
“你觉得这雪湖风景如何?”
我一愣,为何要问这个?“嗯,很美。”
“大胆!”雕像二人组中突然有一人喝道。
我猛地一惊,瞪大眼睛望他,我说错话了么?难道应该说“不怎么样?”
那人又道:“不加礼语就敢回皇上的话!”
礼语?什么玩意儿?说话必须加个帽子?
我赶紧垂下头,低道:“回…皇上的话,很美。”
皇帝噗嗤一笑,未再理我,定定瞅那湖去了。
半晌,他又开口:“坐吧。”
嗯,我确实站的太久了,嘴中“噢”了一声,屁股便已向那石凳挪去。雕像组突然又有一人喝道:“大胆!”
我一惊,忙得又把屁股欠了起来。又怎么了这是?那人继续喝:“未谢恩居然敢坐!”
谢…恩?坐个凳子还得谢恩?我眨眨眼,不是皇帝叫我坐的么?
那皇帝轻笑一声:“罢了,坐吧。”
我吸了一口气,想想还是该说点什么,酝酿半天,道:“谢…谢皇上…赏坐。”
皇帝又笑了,手中扇子朝我一点:“说个话也吭吭巴巴,还道你是个多厉害的女子呢。”
啊?这打哪儿说起呢?皇帝啥时候又听过我的名号了?
“你前日进宫做甚?”慢悠悠的开口,我却已是一身冷汗,我进宫不是偷进的么?他怎么知道?难不成…有人告密?
“那个…我是去…看看我师兄。”
“唔,看的结果如何啊?”妈呀,您到底想说什么呀?未经允许就闯进你家了,想治我的罪?
“结果是…师兄还活着。”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难道你认为朕杀了你师兄不成?”
我摸摸脑门,一手的汗:“当然不是,您是明君,又怎会乱杀人呢,何况这人还是您的丞相。”
“哈哈哈”又是一通大笑,我说我讲笑话了么,你那么开心。
“唔,你求见我做甚?”
话锋一转,我半晌没缓过神来:“呃…请皇上明察,我师兄他是冤枉的。”
他未接我的话茬,又摇了一气扇子道:“你觉得这雪湖比无涯湖如何?”
我心下又是一惊,他怎的也知道无涯湖?老头子的藏身之处被皇帝发现了?难道他要杀老头子灭口?不可啊!老头子不想抢你的皇帝了,你放过他吧。
“大胆!竟敢不回皇上的话!”又是那二人组。
我赶紧道:“雪湖秀美,无涯雄阔,各有千秋。”
皇帝微微点头:“不错,确实各有千秋啊,朕已多年未再去那无涯畅游了。你…师傅可还好么?”
我心里一松,听这语气貌似不但对无涯很熟,而且还有些关心老头子的意思,不像要斩草除根的。赶紧答话:“师傅老人家能吃能睡,身体甚好。”
“唔,”顿了一顿,他又道:“你是何时入师门的?”
“近一年前。”
“想不到无涯子竟又收了个徒弟,哈哈哈。”
我暗道,你笑什么呀,无涯子喊的,搞得你跟我师傅平辈儿似的,论起来,你还得叫他一声姑父呢。
“你师傅近来可曾下山过?”
我心里一紧,这话问的,有门道!
“没有,我师傅绝不会下山的,他说他发过誓不下山。”先打消他对老头子的怀疑才是。
“唔,很好。”
高兴了吧,老头子不来抢你的东西,你让他安生过晚年得了。
“你怎知他是冤枉的?”
我呆,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他这就…..又转移了??我这厢还替老头子着想呢,那厢人家已经又绕回猩猩身上了。果然是姓雷的,全都是思维跳跃型的高手。
好的,终于磨到正题上来了,该我发挥了。
“我…与我师兄二人同时从师门返京,在路上救了一个人,那人撑了一夜就死了,从他上车到断气,我一直都在他身边,师兄根本没从那人身上取过什么东西,而且,那人…伤得很重,一句话也未说过。”
敢骗皇帝,我胆子大大滴。
“我听闻皇上您…您怀疑师兄拿了您的东西,又听闻是…是那死人身上的东西,才让您生气将师兄关了起来,所以…所以我想跟您解释一下,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儿。”
“唔,原来是这样,你听闻的还真不少。”扇子又摇起来了,天儿,实在不热。
他顿了半晌,云淡风轻的开口:“既然是这样,那就将你师兄放了可好?”
我眨眨眼,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我这一肚子话没说呢,怎的他这么轻易就要放了猩猩?
“您…您相信我?”
“呵呵呵”他又笑:“项语在殿外候了我大半夜,说你一定要为你师兄伸冤。朕也很久没到云府走走了,顺便就来听听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全都是事实啊皇上。”
他突然将身子向我倾了一下“真的是事实?”
我一惊…这皇上有古怪,他知道了什么?口中不住的结巴起来:“绝..绝对是事实!”
他又哈哈一笑,身体坐正:“既然是事实,那朕就信了你,放了辛星言。”
说真的,我心里竟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皇帝这么好糊弄?我就说了两句话,他便信了我?不可能这么简单,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我却怎么也想不通。
“皇上…皇上,那做证的人….”
他斜我一眼:“你认识?”
我道:“师兄说是原在府中驱马的福伯,不过福伯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死的。”
他又来了兴趣:“哦?你何时见到他死的?”
“就是我被凤凰山绑架的那次见到的。”
他似在思考:“唔…你被绑那次,朕也知晓。”
你当然知晓,你不知晓怎会同意项语前去救我。
他道:“若要你与那人当面对质,你可敢?”
我“腾”地站起身来:“敢!有何不敢?我胸中无愧,他心中有鬼,我自是敢与他对质!·”
皇帝呵呵一笑:“你到是有几分胆色!”
停了半晌,他忽地又道:“可知朕丢失了何物?”
“呃…..听闻是一个装宝贝的匣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突然站起身来,走近亭栏,面向雪湖,嘴中微叹一声:“装宝贝的匣子!宝贝!”
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好象生出许多感慨似的,那侧脸竟现出一丝茫然的神色。怕江山被别人夺去么?皇帝二字听起来是多么的高高在上,一国之君,天之骄子,可为了保这位置,谁又知道皇帝心里有多少苦处呢?
皇帝转身又向我,沉思时刻停住的扇子又轻轻晃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其实朕并未关你师兄。”
“啊?”我惊诧,你没关我师兄,那佛堂那人又是谁呢?
“只是将他留在宫中商议些事情罢了。”
变相的关,有何区别?我在心里翻白眼,绕着弯儿说话是古人们的习惯。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那丞相府不是也被封了。”
话一出口,静待雕像二人组喝出“大胆!”却没等到。皇帝呵呵一笑,在栏边踱着步:“若是朕说那是保护,你信么?”
我深感事情的复杂性非我这智商能想明白的了,回想去丞相府时,府内并无翻找的痕迹,见到猩猩时,他并未被关进大牢,神色其实也算自然,并且一再说自己无事,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是我神经太紧张了?皇帝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呢?
皇帝见我不说话,哈哈一笑:“辛相昨晚跟朕说他的小师妹会来求见我,倒真是说的十分准确。”
我说不出话来只好傻站着。
段凯
那日下午,我与皇帝并未谈很久的话,却让我的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从皇帝的话中我隐约能感觉得到,猩猩被关并非是我想象的那样,因为被认定密藏了匣子才要拿他,而是….或者….可能…是他与皇帝在谋划些什么?不出我所料,这皇帝绝不是仅听一面之词就会轻易信人的,若真是那样,岂不是个大大的昏君了?当然详情我自然不知,我一心只要猩猩没事就行了,至于那匣子,却还是一块烫手山芋,我得赶紧交给猩猩才行,免得又给自己惹祸上身。
果然,丞相府的士兵第二日就撤走了,悠然先回了府,我还在云府中等着猩猩的出现。项语见我神色安定,他的脸上也重拾了微笑,每日都会来陪我坐上一阵,嘱我耐心等待,我却并未将我与皇帝的对话全部告知项语,因为他不问,我也没有说书的心情。
一连三日,却没有猩猩回府的消息,云妖怪日日来给我扎针,日日与我唠叨些家长里短的破事,她太久没有朋友了,太久没有发挥一个女人该有的八卦饶舌精神了,终于逮到了我,自从向我吐了些她家的秘史,就将我视为倾话桶,反复说着什么语儿小时候项仲天这个死老鬼二哥英武三哥狗熊之类的话,说实话,我已经没兴趣听了。
她正扎的不亦乐乎,唠的不亦乐乎,有人敲门,悠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云妖怪十分不满:“丞相府的下人就没一个懂事的,全都不知礼数!”
我心知悠然定是有事知会我,赶紧说:“您别生气,可能是有急事,我去去就来。”
老妖怪翻白眼:“扎完了,一个时辰之后我再来为你拔。”
我忙向她道谢。妖怪一扭三晃的闪人了。
悠然面色不佳,眼圈似有微红,我从未见过悠然这般难过的模样,心里发了慌,别是猩猩的事又出什么新岔子了?
“小姐,段大人回来了!”
啊?我跳下床:“段凯回来了??在哪儿呢?”
悠然鼻子一抽,泪居然下来了:“在府中,他…他身受了重伤。”
我大惊失色,段凯重伤??…他到底去了哪里?怎会受了重伤?
稳住心神,吩咐悠然:“你且回去照顾他,赶紧请大夫来,治伤要紧,我拔了针立刻回去。”
不到一个时辰,我便让嫣然去请云妖怪来拔针,云妖怪很是不高兴:“我可告诉你小丫头,就你这样无心治病的,以后的日子有你受的!”
我不理她不满,径直拉了嫣然回府,上马车之时,见项语立在府门口,脸上微露担心之色,我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回到丞相府,果然以前府中的那些人又冒了出来,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见我奔来,纷纷行礼,我也顾不上了,直冲月下居而去。
红儿守在门口,见我到来,未语先泣,我道:“段凯在里面?”她点点头。我推门而入,但见悠然呆坐在外屋桌边,急问:“为何不在里屋照顾段凯?”她抬头,神色凄惶:“他不许大夫进去,也不许我进….”
我很奇怪,段凯究竟受了何伤,竟不许悠然近身伺候?敲敲里屋的门,无动静。我再敲,还是无声,我对着门道:“段凯,我来了,我要进去了?”依旧无声。
轻轻推开门踏入房中,一股刺鼻的药味儿扑面而来,这味道,是药没错,却又不是我们惯闻的那种中药味,而是一种…..似加了硫磺般的浓烈气味。
段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已换过了衣物,我走近床边,见他双眼紧闭,眉峰紧锁,面色苍白,嘴唇死死抿着,一张俊脸有些扭曲,似在忍受极大痛苦。不过数日未见,他的两侧脸颊竟深陷了下去,怎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段凯。。”我轻声唤他。
他不语,眉毛微微动了动。
“段凯,你怎么了?怎会受伤的?”我知他是醒着的,不知为何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段凯,是我啊,天歌啊,你与我说句话好么?”我柔声恳求。
良久,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一刹,瞳孔似乎无法聚焦,眼神涣散迷茫,怔怔盯了我好久,才迸发出一点亮光,嗫嚅着嘴唇:“天…歌。”
我听他嗓音嘶哑破裂,很是难过:“段凯,你到底怎么了?你去哪儿了?究竟何人伤你?”说着我忍不住俯在被角哭出声来,英俊清朗的段凯哪去了?温润如玉的段凯哪去了?眼前这人,如此苍白憔悴,仿佛再有轻轻一击便会立即死掉般的脆弱。
他抽出手来,吃力的抚向我的脸,想为我擦掉眼泪,手未及触脸的一瞬间,我惊叫:“段凯,你的手…..”
他的左手,无名指与小指上缠裹纱布,明显短了一截。一时间,心痛难以自抑,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段凯,段凯,你手怎么了?”难道是,被人斩去了?
段凯勉强扯动嘴角:“无事,天歌莫哭,莫哭….”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何人伤他如此?何人斩他手指?段凯那模样,绝非只有手指受伤,眼泪不停滴落,声音已然变调:“段凯,你实话告诉我,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