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屋瓦,他静静地看了很久,这里面住着的那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该信任的人,只不过他已经很久不曾与她亲近过。

周熙烨走了一上午的时间,这会儿阳光是一日中最为温暖的时候。他推开门,几个尼姑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斋饭,见他器宇轩昂不像一般人模样才有一个师太上前来问他:“施主可有事?”

“我想见太后。”

师太上下打量他一番,终于了然,深深作了一个揖:“贫尼参见圣上。”

其他尼姑听到这一称呼时,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有几个年纪小已经一幅想要下跪的模样。

周熙烨扶起他面前

的师太:“朕此次不想声张,还望师太通传一声,朕有事想问太后。”

齐太后没有想过周熙烨还会来找自己,跟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看她眼神有些发愣,笑眯眯地说:“娘娘,咱们皇上还是念着您的,这不,还是来看您了。”

齐太后却想起来小半年之前自己回宫的一番景象,恍惚间陆嘉应的一张脸与当年陆余音毫无缝隙的重合起来。她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周熙烨已经进来了。

“你到底是谁?!”

“臣妾是忠武将军陆清文的妹妹。”

齐太后的脑子里回旋出这一句对话,隐隐地觉察出些许不对劲。

“母后。”周熙烨进来时深深一拜,抬起头来时齐太后一看,竟见他鬓角已有点点白发。

他才继位多久?又才多大?便已未老先衰。而小半年前,他明明不是这般模样。

齐太后不知道,周熙烨是一夜之间增添了鬓角的白发。

“阿烨,你此番前来,有何要事?哀家皈依我佛,已不再理俗事,你早已能独当一面,何必再来找哀家?”

身旁阿翠叹一口气,这母子俩不知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

“翠姑姑,朕想跟母后单独谈谈。”

“阿翠,你先下去。”

“是,太后。”

齐太后轻轻眯了眯眼,往座椅上一靠,道:“说吧。”

周熙烨忽一下子抬起头来,他眼里常常有的光这会儿却一点一点暗下来,直到一双眼墨黑一片。

齐太后看得是触目惊心,直起身来:“到底怎么了?”

禅房外面本种着一大片的树,郁郁葱葱。可是这会儿已是初冬,只剩下了枯黄的树干与枝桠。满目的萧索,周熙烨的眼神却在它们身上流连,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回过神来,慢慢而道:“母后当初为什么要离宫?”

未等太后回答,周熙烨自己却先一步讲出来:“是朕当年为了铲除世家赶尽杀绝,在肃州灾情一案上将齐家后人一一杀光,太后对儿臣心寒所以弃儿臣而去,是么?”

见他提起此事,齐太后的目光顿时悠远,良久才徐徐开口:“齐家做错事本该受罚。”

“不,是朕太急功近利,手段残忍,齐家乃一大世家,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如今何必如此?世家该除,当时齐家势大,皇权被压。况且皇上做事从来不曾后悔。”

“可是还是让人心寒,不是么?”

齐太后终于一时静默。

“那么,母后尚且如此,更何况曾今与我同榻而眠的人。”

“阿烨!”太后终于见他垂下尊贵的头颅,肩膀微微耸动,似在微微啜泣。她连

忙将他扶正,手中微凉,而周熙烨脸上已经没了泪。她一怔,细细看了看手中的水珠。

“事情已经过去了,阿烨,往前看吧。”

“当初是她求过朕的,是不是?”

何止求过他?太后苦笑,陆余音连自己都求过。跪在坚硬的宫门前,不说话,只是流眼泪,一颗一颗“啪嗒啪嗒”地掉。后来实在熬不过她,只好见了,那时候她却只说一句话“爹爹是清白的,伯谨也是清白的。”

“阿烨,当初你娶她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娶的是陆相的身份,一个让你在先帝弥留之时能够坐上皇位的一个保证。阿烨,母后知道,你也从未真正爱过余音,不是么?已经两年过去了,你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朕原来从未爱过她么?”周熙烨轻轻一笑。

太后又接着说道:“所以哀家也不明白你又何必将一个与余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放在身边。”

“呵。”周熙烨站起身来:“是啊,朕为什么要将一个陆嘉应放在朕身边呢?”

太后听他此番自嘲语气,心里顿时一个机灵,突然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心中却酸涩异常,只有叹气:“冤孽啊冤孽,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何将她打入冷宫,又同时迎娶菀之,使她生无可恋一死了之?你何不等她情绪稳定,再娶杜家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周熙烨他眼前突然空白一片,只感觉太后的脸越来越淡越来越远。他耳边只剩下那八个字“生无可恋、一死了之”。

原来她是这么走掉的,他不要她了,然后她也不再要自己了。

他眼前有白光闪现,周熙烨后退几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颓然倒在了墙边。太后急急从椅上下来,而他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他脑海里关于陆余音的记忆只剩下很小的一块,只有一个场景,仿佛很久之前,他和她站在春日里最好的阳光下,站在满树雪白的梨花树下。花香飘过他们的鼻翼,他轻轻一笑,从怀中掏出亲手所做的粗糙的木簪子。

她那时候笑的样子,美好得简直不可思议。以至于他什么也不记得之后却独独记得这一幕。

周熙烨摸了摸此刻躺在他怀里已经断成两半的木簪子。他的胸口烫成一片,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你不爱她,你从来没有爱过她。”

旁人在她死后都是这样认为的,那她在地下一定更加恨他。

他堂堂一个帝王,站在所有人的头上,仰视众生。却不知道他的皇后为何而去。他稀里糊涂天真以为陆家当真有罪,皇后又如太监说的一样是病故的。

可是,可是,那拙劣的谎话他也相信。

“阿烨!阿烨!

”齐太后大喊:“你怎么了?!”

周熙烨混混沌沌的脑袋终于在太后的呼喊声中回到了人间。下一刻他终于站了起来,他不知为何,整个人特别僵硬,就像是没有魂魄的木偶一样。

他低喃一声:“娘亲,我该怎么办?”

齐太后已经有十年多没有见过他示弱了,这一刻她心里一酸,摇了摇头,滚滚泪水从她眼里滴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俺终于来了,慢慢开始点题。

PS:出去玩也累啊,还是睡觉舒服…

一夜突变

夜半风大之时,陆嘉应在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两年来夜夜入梦的人在这一刻还是不放过她。月光从宫殿的细缝中偷偷溜进来,又钻进了她重重幔帐之中。打在她脸上显现出来,却是支离破碎的光之下的那一张惨白的脸。

父亲陆醒的脸与娘亲沈思的脸交错出现在她眼前。沈思温温柔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叫她小音,陆醒总是斥责她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彼时她是陆家的掌上明珠,是大周朝京城里最为无忧无虑的闺中小姐。那时候的陆嘉应面对着陆醒无可奈何的斥责声,轻轻吐了吐舌头,转脸就能找到沈思温暖的怀抱。

她是娇宠的大小姐,连自己的弟弟陆伯谨都嫉妒她。在陆嘉应的梦里,陆伯谨一直停留在跟在她身后那个小小的大眼睛嘀溜嘀溜转个不停的小男孩。

可是一转眼,所有人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身首异处。而她的小跟屁虫在他最好的年华里死在了她最爱的人手上。他才刚刚高中状元,又才刚刚束发,昔日稚嫩的脸庞冒出了细碎的胡渣。他坐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走过京城繁华的街道。

陆嘉应眼角已经没有泪能够再泛出来,这一刻她在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陆伯谨一刀毙命,头颅“骨碌”滚下来,好事群众有几人一口唾沫便啐向他不能瞑目的脸。

“阿姐,救救我,我不想死!”

“不要!不要!”陆嘉应拼命地甩着头。

梦中的陆伯谨,头颅突然一跃而起,从空中向她袭来。他嘴里振振有词:“阿姐!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们?

场景变换,陆嘉应又梦到两年前她从宫外偷偷溜回来的时候,途经东直门,耳边听到的阵阵喜乐,她回头望,终于看见从宫门外进来的新嫁娘。

她那时候有一种冲动,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她低眉垂脸,换了宫女服混进了万安宫。

可是她最终半途而废,她看见了周熙烨脸上仿佛从眼里流露出来的笑容。她听见他低低地唤她:“菀之。”

温柔缱绻,仔细妥帖的模样是陆嘉应自以为与他相爱那么多年都没有看见过的。

她终于败下阵来,一个人回到了重华宫。然后那一刻收到他的圣旨,陆嘉应现在还记得那一日春光明媚,重华宫后的梨花树开得正好,满树雪白,幽香一阵阵飘到她鼻中。

她轻轻一笑,收起粗糙的木簪子住进了冷宫。

“娘娘,娘娘,天亮了。”

陆嘉应已经满脸大汗,宝珠轻唤她见她如何都不能醒来,只好伸手推她,又叫:“娘娘,娘娘,您快醒醒!万岁爷来了!”

她终于挣扎着从

无底深渊中醒过来,终于睁开眼见到外面的光。

“扶本宫起来。”

流彩云锦宫装却衬得陆嘉应一张脸愈加的惨白,宝珠小心翼翼得替她往腮边擦着胭脂,弄了好半天,她双颊才有了几分淡淡的粉色。

出得外殿,却只见周熙烨反手站在宫门口,他背对她,见她出来行礼时才转过了身。

大约是桂圆不在跟前,周熙烨又不习惯别人伺候,他下巴上是星星点点的胡渣。陆嘉应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盈盈唤道:“皇上怎么有空到臣妾身边来了?”

周熙烨背着这晨光,眉目不甚分明。陆嘉应许久得不到回答,只好抬起头看他,却没想到正好撞上周熙烨一双墨黑的眼。她心里一惊,脸上笑意更甚,转移话头:“皇上用早膳了么?不如与臣妾一同用点?”

“好。”他惜字如金,许久才道。

陆嘉应此刻倒是摸不透他的心思了,之前承乾殿里的人说是一直在病着,而他这会儿一大早是病好了?又来找自己做什么?

鸡肉粥冒着白气,葱香盈盈。在他们之间形成一股白色的水气,陆嘉应躲在这团水气之后,突然一笑。这么难下决定,病了一天一夜?还是不知道怎么对待杜菀之,亦或是他在想如何将陆家的事掩盖过去?

陆嘉应的手握在碗边,渐渐发白。昨夜的梦依旧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硬生生扯起一丝笑容以遮掩她从心里浮上来的种种情绪。

“朕听说,你去看过杜贵妃了?”

“哐当”一声,汤勺碰到碗壁,陆嘉应起身想要认错,却被周熙烨大手制住,又听得他说:“朕没有怪你,何必如此害怕?”

“臣妾知罪,但是杜贵妃待臣妾不薄,再者小皇子还在她身边,即便她有罪,小皇子也是怠慢不得。”

“呵”周熙烨轻轻哼了一声:“她如何待你不薄了?是教你如何讨好朕么?”

周熙烨似乎愠怒,陆嘉应想起之前他在缀锦楼几乎掐死自己的情景,脸上表情变淡,似娇嗔又似生气地说道:“望皇上惩罚。”

她越是得体越是讨好,周熙烨便越是讨厌她。陆嘉应在他眼里就像是人造花一样,美则美矣,却丝毫没有灵气。更何况,她与一个人是那般千差万别。

周熙烨顿时觉得难以下咽,味同嚼蜡,冷冷地扔下一句:“嘉应现在是后宫之首,自然打点上下,朕为何要怪罪于你。”

他心中戾气越深,竟然推了碗盏就往外去。

陆嘉应见他背影越走越远,嘴角弧度终于消散殆尽。

然而,早朝还没宣,周熙烨也才刚刚回了承乾殿准备换上朝服。门外却已有太监禀报:“万岁爷,吏部蔡成求见,说是有急事

。”

“宣。”

蔡成大冬天面上有汗,匆匆从殿外赶来,甫一见周熙烨便立马跪下顾不得礼节便道:“皇上,不好了,昨夜杜厚光在狱中自尽了!”

周熙烨听言眼中精光乍现,,立马便问:“他已认罪伏法,证据都有么?”

“杜家贪污勾结外敌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他难逃一死。只是…”

周熙烨脸色终于大变,数秒间在他手边的茶盏已经被他一掌甩到大殿正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同时,他冷厉的声音便也响起:“他说的那个故事里的证据都没有了,是不是?”

蔡成早些年便听说过那位不受宠的前皇后娘娘,现在却见当今圣上这番模样,心里大惊,更加暗叹事情大条。只好硬着头皮答:“回皇上,没有了,微臣听闻此事深感此事重大,便立马报与圣上。而杜厚光已经准备供出证据所在,想求得一时活命,却没想到昨夜竟然于狱中自尽。”

“他是想活命?”

“是。”

“可他现在却是死了,蔡卿家,你倒问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甚蹊跷,只是微臣不明白,即便真是有人暗中相助,但是像现在的杜家又有谁肯舍命相帮?”

“世人分两种,一为名,二为利。蔡卿家可明白?”

蔡成在胸中回旋此话,脑海里立马搜索相关人员,突然便像是醍醐灌顶,道:“皇上,微臣愚钝,现在明白,要说杜家还有何让人忌惮之处,便是那帮跟随杜长望出生入死的亲信。现如今杜长望一死,这帮人群龙无首,这股兵力恐怕…”

“难以收服?”周熙烨眸光中渐渐露出凶狠神色:“杜长望谋朝篡位,他们无话可说,怎奈感情又深,真不知他们是为我大周还是为了杜家!”

“微臣以为,圣上不如将这兵权放于出身杜家军人身上。”

周熙烨立马明白他是在说谁:“蔡卿家在说陆清文?”他手指轻点榻边:“他倒是忠君,那日阵前倒戈,倒也是人才。可是他在那帮杜家军眼里可是叛徒?”

蔡成摇头:“圣上明鉴,何来叛徒一说,若是杜家军不认陆将军,那他们倒成了叛徒。”

周熙烨轻轻一笑:“朕果然没有看错蔡卿。”

“臣惶恐。”

“蔡卿家,朕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臣在。”

刚才挂在周熙烨嘴角的一点笑容突然消失,之间他目光中霎时便带阴冷之色。他道:“去给朕将杜家宅邸掘地三尺,将证据找出来。给朕查明杜厚光自尽一事,凡有牵连者一律关押天牢,听后处置。”

“臣领旨。”

日头上来,周熙烨坐上龙椅。他

手下便是一身紫衣的周弘烨,他轻轻一笑,手一摆,大太监出来宣旨。

“宣忠武将军陆清文,校尉陈力接旨。”

“臣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武将军陆清文、校尉陈力在西北与夏朝敌寇一战中战绩显著,不屈不饶。擢陈力为忠武将军,继续为我朝效力。陆清文后又在杜贼谋朝篡位之时立下大功,擢为骠骑大将军,掌管西北大军!”

“谢主隆恩。”

“禁卫军统领唐西夜接旨。”

“臣在。”

“禁卫军统领唐西夜在国之危难之时,与朕并肩作战,救驾有功。赏黄金千两,良田万顷。并擢为枢密使。”

“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这会儿还没恢复记忆,只是刚刚知道了点苗头。别急,要好好虐他。

PS:评论我都看了,今天没时间回了,明天统一回复~~~爱你们~还有,一直霸王我的美人,你们好意思么?!哼…扭脸…

不择手段

杜厚光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陆嘉应的耳朵里,上一秒她还在为陆清文手握兵权的事情感到有一丝欣慰,可是下一秒脸色立刻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