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纷纷跟他们打招呼,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了。祉明走过来坐到李昂身边。李昂给他倒了酒,两人很快聊起了什么,面前的酒敬来敬去。叶子青坐到苏扬身边,欢天喜地地同她说这说那,夸她新剪的头发,又赞叹这包房的音响效果带劲儿。苏扬心不在焉,话语寥寥,闷闷地喝着杯中酒。

苏扬只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李昂是学生会外联部部长,而祉明已经当上了文化部部长。李昂召集学生会成员聚会玩乐,自然会叫祉明。祉明来,叶子青也会来。苏扬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简直是活受罪。

叶子青有副好嗓子,很快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祉明也很活跃,同每个人都有聊不完的话。但就是和苏扬没有话,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苏扬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攀谈,只是独自坐着,忍受着。她觉得屋子里乱哄哄的,吵得要死。她搞不清这些人到底都在说什么,笑什么。

李昂看出苏扬寂寞,担心她受了冷落,递过话筒让她唱歌。苏扬轻轻一笑,推开了。转角沙发的另外一头,几个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玩疯了。祉明玩色子输了,大家让他和叶子青表演接吻。他们倒是大方,吻得如入无人之境。每个人都笑疯了。没人注意到苏扬拿起一杯酒咕咚咕咚地猛喝。她也不知那是什么酒,反正把自己灌醉了就好。

没错,她就是要醉给他看,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

李昂把酒杯拿走,说:“别喝这么多酒。”

“我渴。”

“我给你叫矿泉水。”

“不用,我爱喝酒。”苏扬笑盈盈地看着李昂,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浑身绵软无力。

一屋子的人还是唱着,跳着,笑着,疯着。祉明和叶子青始终兴致勃勃地配合着众人胡闹。他们的随和、大胆、开得起玩笑,让所有人都高兴死了。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10)

苏扬与大家一同笑,一同疯,假装快活,假装享受,假装这个夜晚有趣极了。人生如戏,戏子有什么选择?

她把腿盘到沙发上去,伸手搂住李昂的脖子,印了个吻到他脸上。

“你是不是喝醉了?”李昂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没有啊。”她笑得更放肆了。

酒精让人身心温暖而麻木。她醉眼蒙眬地倒在了李昂身上。

爱情何必总要海誓山盟,如此嬉笑热闹也很快活。有美酒,有佳人。歌舞升平,一醉忘却千般愁。

8

苏扬渐渐清醒过来是在李昂的车上。怎么睡着了?她惊讶于自己短暂的失忆。

“几点了?”她哑着嗓子问。

“一点半。”李昂说。

苏扬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继而想到宿舍的楼门已经锁了。

车在主路上开,夜黑风高,看不出是哪儿。

“一会儿就到了。”李昂说,“去我那儿吧。别去吵你们楼长了。”

她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或许所有的堕落都是由失意开始的。如果无能为力,那就随波逐流吧。爱情已死,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带着全然放下的坦然,她竟然又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李昂在扶她下车。

她头脑昏昏沉沉,极度困倦,软软地靠在李昂怀里,只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围绕支撑着她。她从未与他如此亲密过,此刻只觉脸颊发烫,浑身无力。

但她毕竟没有全然糊涂。进门后,她凭借最后一丝理智,挣脱了李昂的怀抱,往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去。

“我睡沙发吧。”她说着已经躺倒。此刻她就像个寒冬深夜的旅人,又累又困,碰到一条车站的长椅也能立刻睡过去。

李昂稍有迟疑,说:“睡床吧。”

“不,你睡床,我睡沙发。”

“听话,睡床。”李昂说着已经把她横着抱起来,朝卧室走去。苏扬心里掠过一丝害怕。此时李昂若想做什么,她是无力反抗的。

李昂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脱掉鞋子。这时,她凭借最后一丝意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你别碰我。”而后,瞬间就昏睡过去。

9

这是苏扬人生中的第一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

睁开眼睛,她看到这里的一切——床、被子、枕头,以及整个房间,都属于一个陌生的男人。

是的,对苏扬来说,李昂还只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感到刹那的羞愧、惶恐,还有后怕,一时无法理清头绪。自己为何夜不归宿,堕落至此?随即,她想起了前一晚自己在KTV的失落与醉酒。

房间的门关着,李昂不在。他真的睡了一夜沙发?苏扬低头看看自己,还整整齐齐地穿着前一天的衣服。

门外传来轻轻的钢琴声,是《梦中的婚礼》。

苏扬起身打开房门,看见一个陌生的客厅。循着琴声看去,她看到了坐在钢琴前弹奏的李昂。

他居然会弹钢琴?而且弹得不错!苏扬暗自惊叹,并想到,暑假李昂去她家的时候可真低调,母亲让她弹奏的时候,他丝毫没表示出自己是个懂钢琴的内行。

李昂不紧不慢地继续弹奏。旋律从他的指下流淌出来,悦耳动人。苏扬不得不承认,李昂弹得的确很好,在曲中融入了自己的感情,是一种独特的演绎方式。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李昂修长的一双手很适合弹钢琴。琴键上的手指优雅有力,充满自信。苏扬一时有些恍惚。

直至曲子全部演奏完,李昂才转过来,对苏扬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苏扬无所谓地一笑。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11)

“睡得好吗?”李昂问。

“挺好。你呢?”

“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醒了好多次。”李昂说着打了个哈欠。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都有些尴尬。

李昂合上琴盖走过来,到了苏扬面前,伸手揽住她的腰,埋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们交往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这样矜持?”

苏扬感到不妙,挣扎着想要躲开。他的手却放肆起来,“你躺在我的床上,却不让我碰你。这样很要我的命你知不知道?”他声音轻柔,在她耳边呢喃。

“好了,别这样。”苏扬强作镇定,试图挣脱。

李昂并不放开她,低头吻她的脖子,“我们别这么相敬如宾了,好不好?”

“行了行了,大清早的。”苏扬装出嘻嘻哈哈的样子,“我好饿,有吃的吗?”

“没有吃的。只有我。”

“别开玩笑了。我真要饿死了!”苏扬用力挣扎起来。

李昂只好停下来,看着她,随即无奈地苦笑一下,松开了手。

李昂领她去厨房,顺路带她参观房子的格局。

这套房子约一百五十平米,李昂一个人住。苏扬看着宽敞整洁的房间,不由感慨: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就能住这样宽敞的大房子。而自己的生父,辛辛苦苦工作了半辈子,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还和自己的老婆、小孩挤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

苏扬的思绪还在飘荡,李昂已将她领进厨房。厨房也有十多平米。打开巨大的冰箱,里面食物充裕,琳琅满目。

“呵,吃得挺健康呀你,连蜂蜜柚子茶都有。”苏扬浏览着冰箱里的食品,不由得感叹。

李昂笑笑,取了面包和牛奶出来,又切了几个水果拌沙拉。他说:“回头我给你一套钥匙,你可以经常过来练练琴。”

苏扬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昂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昨晚那种聚会很无聊?”

“不会,多开心啊。”苏扬说着大口嚼苹果。

李昂淡淡一笑,并不揭穿她明显的谎言,又说:“你跟郑祉明挺熟的吧?”

苏扬一口苹果没咬好,把牙酸了一下,“嗯…他是我高中同学啊。”她揉着面颊,口齿不清地说。

李昂说:“他现在是学生会文化部部长。”

“哦。”

“他女朋友,就那个歌唱得不错的,是和你同宿舍的吧?”

“是啊,我介绍他俩认识的。”苏扬说,“你倒什么都知道,李百度。”

李昂笑道:“那当然,我还知道郑祉明为什么选她做女朋友呢。你想想,大一的时候那么多女生追他,是吧?”

苏扬看着李昂,想看出他说这话是否别有用心。

“你真不知道?那女孩的父亲…”李昂顿了顿,凑近道:“是位部级干部。”

“是吗?”苏扬感到惊讶,却装得满不在意。

“你看你心思多单纯,什么都不知道。”

“李昂,你是不是嫉妒人家啊?嫌我不是部长女儿?”苏扬试图将话题转移。

“你开玩笑吧?”李昂不屑地笑了笑,“我稀罕那种关系?”他在这时表现出平日不轻易流露的优越感。

苏扬说:“其实也没什么啊,北京那么多官。”

李昂说:“那倒不一样。你知道,那女孩特别会交际,学校里到处是她的朋友或同乡。郑祉明现今在各院系学生会势力广泛,和他女朋友不无关系。”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昂一笑,道:“没什么。这些都是小事。”

苏扬不再追问,心情却很复杂。祉明和叶子青在一起竟有这层原因?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12)

“怎么了?你不会把我的话告诉他吧?”李昂笑着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苏扬说,“对了,昨晚看你们聊得挺愉快的,还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李昂无声地笑了笑,说:“苏扬,你真的很可爱。”

苏扬带着不安的心情吃完早餐,然后去卫生间洗漱。事实上,她是需要找一件事情来做,让她可以躲开一会儿,独自整理一下心里那团乱麻。

她想弄明白,若真如李昂所说,祉明与叶子青交往有着那样深层复杂的原因,那么这究竟值得高兴,还是值得难过?本意上,她自然希望祉明是不爱叶子青的,最好是一丝一毫都不爱。可他要真是那样一个为了利用对方而谈恋爱的人,又怎么值得她倾慕呢?或者,有无可能,只是李昂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兴许她不该听信李昂的一面之词。然而,再退一步想,是也好,非也好,对她来说又有什么不同?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祉明与叶子青恋爱是不争的事实。他真真切切是与别人在一起日夜厮守,确确实实已弃她于不顾。内在原因是什么,又有何重要?感情本就是复杂而多层次的东西,往往当事人自己也难以理清每一个层次。外人又有什么资格评断?她在心里这般纠结追问,又有何意义?

苏扬从水池上抬起头,看到映在明亮的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脸。

她在这时突然走了一下神。

眼前这面镜子出奇地干净,没有一滴水渍。镜子前摆着牙刷、牙膏、剃须刀、香皂、护肤品,没有多余的东西。所有物品都一尘不染。牙膏挤得很平整。空气中混合着香水和剃须水的味道。一侧的毛巾架上挂着两块毛巾,一块白色,一块蓝色,看上去松软洁净。这些东西属于一个整洁自律的男人。

这一瞬间,苏扬忽然动摇了。李昂有哪里不好?就让祉明好好爱他的部长千金吧。

她看到李昂从外面走进来,从她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彷徨、犹豫、动摇、脆弱。

她听到李昂在她耳边柔声细语,“你想不想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她沉默着,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感到陌生。

10

苏扬始终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

其实并非没有勇气,学生情侣在校外同居没人会当回事儿。时代早已不同,传统思想早已败给西方观念。他们如今所处的环境开放而包容。苏扬只是坚持自己的信仰,信仰她理想中的神圣与美好。

自从叶子青搬出去与祉明同居,苏扬日日面对下铺的空床,日日感到心头隐隐作痛。可时间真是神奇的事物。渐渐地,她就不再痛了。曾经让她受不了、让她发疯的想象,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她嘴角一抹微苦的笑。她按捺住报复和自我放纵的危险思绪,安心隐忍,淡然度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能因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她谨记。

苏扬和祉明断掉了联络,整整一年多。

从那次KTV聚会,到次年那件彻底改变苏扬命运的大事件,将近四百天,她与他未说过一句话。

然而,学校是个小世界,叶子青又是快人快语的直性子,所以,祉明始终存在于苏扬的听觉中。

那年秋天来得早,干燥的天气引发了一场宿舍楼火灾。祉明是最早参与救火,也是受伤最重的那个,当然也不过是些皮外伤。事情在叶子青嘴里变得有模有样。祉明成了救火英雄。叶子青眉飞色舞地说祉明如何受了伤,如何在校医院处理伤口时痛得骂脏字,又如何在第二天就去打篮球,受伤的腿像安了弹簧一样跳来跳去。

苏扬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担忧,默默地心痛,默默地感伤。高一那年,她被烫伤,正是他沉着果断,用棒冰救了她。可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苏扬没有因祉明受伤而发一条嘘寒问暖的短信,更没有过多地从叶子青那里打探他的消息。这件事就在苏扬的牵挂中慢慢过去,平静得没有在他们之间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再后来,秋天过去,冬天到来。学校组织了“一二·九”合唱大赛,祉明是主持人,苏扬是新闻学院的钢琴手。那天她穿着晚礼服登台。她知道,当她在台侧的钢琴前落座时,站在侧幕后的祉明一定看见了她。幕后的光线不太好,可当她在追光下开始弹奏,当音乐缓缓流淌,她能感觉到暗中那一束目光的追随。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美的。

表演结束,他们只是擦肩而过。没有相视,没有言语,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漫长的四百天,他们彼此牵挂,却形同陌路。

第二部分 第四章 你要的,我都成全(1)

我曾相信,幸福只属于那些在世上了无牵挂的人。

然而追求个人的幸福,本身便是一种软弱和退缩。

我曾经不屑于对幸福的渴望,却依然希望了无牵挂。我从不奢望持久的感情或者爱的忠贞。你可以说我淡漠、无情,但你知道,我是愿意付出爱的。我只是不想剥夺任何人的自由,或者独占任何一个人,也不想品尝因爱而生的嫉妒或争执。爱一旦变得自私,便给他人带去伤害。

带着贪恋与束缚的爱,最终只是抵抗虚空的一种手段。

所以现在,你能理解我了吗?

1

生活平平静静。一转眼又到了新学期,苏扬在北京的第三个秋天。

十月,枫叶早早红了,金黄的银杏叶片铺满道路。晴朗的天空在红墙黑瓦间蓝得尤为澄澈。在京大校园,秋天是个比春天更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季节。

就是这样一个绚烂的秋天,苏扬路过三角地的时候,看到了祉明的照片,被贴在一张海报上。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直让她思绪万千。一年不见了,他可好?

细看海报,原来是学生会换届选举在即,祉明参加了竞选。每个候选人的事迹和基本资料都做成一份宣传海报,七八张海报把三角地的这一片区域都占满了。苏扬盯着祉明的照片看了一会儿,真的是很有魅力的一张笑脸。

随后她一眼扫过其他几张海报,又看到了李昂的名字。她稍有惊讶。她与李昂是经常见面的,却从未听他提过参加竞选的事情。

这天晚上,苏扬上完夜自习,准备离开图书馆。

走到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门厅,她感到不远处有个人正盯着她。她加快脚步,心下决定放弃平日常走的幽暗小径,改走主路回宿舍。

她刚跨出图书馆大门,就听到身后的人叫:“苏扬。”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男生,不认识,却又好像在哪儿见过。男生身形高大,到了苏扬面前伸出一只大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法学院张康。”

苏扬礼貌而敷衍地一笑,并未伸手。

张康不介意地笑了笑,四下望了望图书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问:“能否借一步说话?”他用目光指指旁边小路。苏扬未动,目光仍是警惕和询问。

“是关于郑祉明的事。”

苏扬的呼吸停在那里,两秒钟后才恢复。她跟着张康往那条路灯昏暗的空静小路走去。

“你和祉明的事情,我知道一点。”这是张康的开场白。苏扬走在他身边,并未搭话,等着下文。

“有回我跟他喝酒,他喝多了说的。放心,没别人知道。”张康边走边说,目视前方。

“其实我和你见过的,你还记得吗?”苏扬一直没说话,张康就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大一时在‘西门鸡翅’,那天很晚了,你来找祉明,我们冰球队的哥们儿都在。后来冬天,我们在冰上练球,你和你那个男朋友在滑冰,我们也打过照面。”

苏扬停下脚步,看着张康,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她已从对方话中听出态度,他把李昂叫作“你那个男朋友”,难道她苏扬有愧对祉明的地方,轮得到他来仲裁?

张康看着苏扬,说:“你怎么样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祉明心里有你。”

“那又如何?”

“如果你心里也有他,为何现在袖手旁观?”

“什么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