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刻意克制,但这两个字里,还是有丝儿不耐烦的味道。
“……”
话说完,余兮兮如梦初醒,长长哦一声,接着倒回去拉开车门,把那包沉甸甸的零食拎了出来。
秦峥手指夹着烟,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移动,注意到那小姑娘左臂位置湿了一片,雪纺料子粘着肉,勾勒出条纤细曲线。
“砰”的声,她重新关上车门,撑伞站定。
“回去喝点抗病毒冲剂。”
突的,余兮兮听见这么句话,像是关切的字句,语气却冷静得严肃。
她眼底闪过诧异,几秒过后回过神,有点尴尬地道,“哦……嗯,我本来也这么打算的。”说着,想起之前两人同撑一把伞,秦峥握着伞柄,伞面却大半都在她头顶,以致他从里到外全身湿透。
于是她忖度片刻,全当普通朋友寒暄了,客气而疏离:“你淋的雨比我多,所以你也多吃点药吧,国家栋梁更应该爱护身体,呵呵。”
“……”秦峥一边浓眉微挑,转头看她。
淋的雨比她多,所以就得多吃点药,什么怪逻辑。
那头的余兮兮丝毫不察,她撑伞的手发酸,想请这位少校早走,又觉得不礼貌,只能强打着精神默默站好。
雨还在下,总算小点儿了,淅淅沥沥,打在浅粉色的碎花儿伞面上。
秦峥一根烟抽完,淡声说:“有事打电话。”
她哽了下,最终还是缓慢点头,“……哦。”心说大约可能肯定是没那一天了。
黑色吉普很快驶离,融入雨幕。
回到家,余兮兮洗完澡后蒙头大睡。中途宋姨来喊过她一次,她睡得迷糊,什么都没听清楚就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天黑。
夜里十点,雨停了。
卧室外,宋姨的声音传入:“二小姐。”
余兮兮长发睡成乱鸡窝,随手揉了把,只觉脑子沉得厉害。几分钟后,她裹着睡袍下床开门,打哈欠,“宋姨,你还没休息么?”
宋姨把手里的碗递过去,柔声道,“喝点姜汤。”
余兮兮接过姜汤小口小口地喝,听见一楼客厅有人声,便皱了下眉,“我爸妈回来了?”
宋姨点头,“刚到。”
她表情微微一变,忙把碗塞回宋姨手上,低声说,“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我不舒服,已经睡着了。”说完就关了门。
“……”
屋外,宋姨端着空碗好气又好笑,只能无奈摇头。
脚步声离去。
余兮兮重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冥思苦想,然后,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周易发过去一条语音:“我申请政治避难。”
不多时,周易回复过来了,语气很无奈:“又想往我家躲?”
她拆了颗糖塞嘴里,含混说:“一见面就说出国的事儿,我懒得跟他们吵。就这么定了啊,我明天上午过来,么么。”
周易:“躲跟吵都不是办法。”
余兮兮沉默须臾,木着脸打字:不然呢?
周易说:“你应该和他们好好谈,我相信你爸妈没那么不近人情。”
她静了静,敲字回复过去:再说吧。我明天过来,睡了,晚安哈【打呼】。
其实余兮兮才醒,并无睡意。
人有的时候说“晚安”,只是一种下意识地回避,回避令自己不愉快的事。她锁了手机躺床上,面无表情地回想周易那些话,然后带点儿嘲讽地笑。
习惯强制性给子女安排人生的冷漠父母,近人情?呵。
第二天,余兮兮起了个大早。
窗外的天还没有亮透,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昏晓交织的边界。
她感冒了,鼻子塞,身体肌肉乏力,好在症状不重,不足影响日常生活。于是照常梳洗,化妆,完后拉开包柜,从整齐陈列的名牌包里选出个中型的,往里塞了些换洗衣物,踩上高跟鞋出门。
下楼前,余兮兮特意看了眼表:七点二十五。
通常情况下,她爸妈会在七点四十分起床,所以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很安全。然而等余兮兮走到客厅,她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又要出去玩儿?”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面前摆着一套骨瓷茶具,空气里浮动着清茗淡香。
余兮兮心头一沉,挤出个笑来,“爸……早上好啊。”
余卫国摘下眼镜看她,点头,“坐吧。”
她拒绝,“不用,我和朋友约了吃早餐,再不走得迟到了。”边说边装模作样地看手表,摆摆手,“再见。”说完就转身朝外走。
背后响起道声音,“你给我站住。”
“……”余兮兮舔了舔唇,挎着包,面无表情地站定。
余卫国皱起眉,语气严肃,透出明显怒意:“爸爸话还没说完,你急着走什么?怎么越来越没规矩。”
她无言几秒,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朝她爸绽开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好啊,您说吧,我听着呢。”
余卫国沉默片刻,放下报纸,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儿,“听宋姨说,你昨天和秦峥去看了老司令?”
余兮兮说:“是。”
余卫国:“你秦爷爷身体如何?”
余兮兮答得漫不经心:“还行吧。”
八十好几的人了,儿孙都不在身边,除了逢年过节组织上有慰问,她平时偶尔去看看之外,少有人探望,能如何。
余卫国略点头。那句话只是随口一问,他好像也不是真想了解老司令的近况,转而道,“巴黎那边的学校,你姐姐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下个月就过去。”
她目光看向落地窗外,破晓之光从云层背后折射向天际,刹那间金辉灿烂。然后她说:“我不去。”
脸色很淡,毫不犹豫。
稍微缓和的气氛再次跌至冰点。
余卫国的表情沉了下去,再开口时,语气明显严厉许多:“你必须去。”
余兮兮:“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余卫国吸了口气吐出来,忍着不发火:“兮兮,这关乎你今后的人生发展。爸爸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听话,不要任性。”
话音落地,她嗤的一声笑出来,“您所谓的好,就是逼着一个对香水毫无兴趣的人去学调香?人生是自己的,为什么我和我姐都得按照您的意思来过?”
余卫国大怒:“这是你跟爸爸说话的态度?”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余母忙颠颠地跑下来,道:“怎么了这是?”快步走到余兮兮身边,皱眉低声:“大清早的,你们俩吵什么。”
她满不在乎地耸肩,“谁想跟他吵。”说完转过身,小腰一扭,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轻盈远去,“妈我走了,这几天不回家,么么~”
大门开启又关上。
几个佣人在边儿上面面相觑。
余母急得脑仁儿都疼,绞着双手嘀咕:“这孩子,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真是的。”
周易的宠物店开在市中心,店面很大,整洁温馨,贩售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猫,狗,兔子,珍珠熊,蜥蜴……
“滴滴”,门外有人按喇叭。
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人正在给一只布偶猫梳毛,闻声抬头;阳光下,改装过的超跑停在门口,驾驶室里的人戴墨镜,喝牛奶,优哉游哉。
周易翻了个白眼。
几分钟后,余兮兮停好车进店,放下包,挽起袖子就去帮周易的忙,轻车熟路:“来来来,梳子给我。”
周易听她说话带鼻音,于是道:“感冒了还离家出走?够作啊。”
余兮兮不搭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只肉嘟嘟的小毛球身上,拿起梳子仔细地给它梳毛,说:“有人要买它么?”
“喵喵……”
小毛球还是一只奶猫,肉嘟嘟的爪子挠余兮兮的手。
她笑眯眯地逗它,眉飞色舞。
“嗯。昨天下的单,说今天下午来拿。”周易斜倚着墙壁应道,皱皱眉,“诶,你这样真不是办法。每次你爸让你去学调香,你就跟他吵架;每次吵完架,你就离家出走——恶性循环。”
余兮兮斜眼看她,“大侠给我支一招呗?”
周易说:“沟通。”
“敌方油盐不进。”
“你试过?”
“Yeah。”
周易认真思考一番,说:“要不,你早点结婚算了,嫁了人,他们就算想管你,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噗……”
余兮兮被口水呛住,“您赐我个贤夫良婿?”
周易动了动唇正要说话,余兮兮的手机却震动起来。她放下梳子,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余凌。
她掐掉不接,见微信有未读消息,便点进去。
是一个超跑俱乐部的群,几个富二代在里头吆喝,说今晚有人包场,地点Miu Z,要去玩儿的吱声。
余兮兮挑眉,“晚上有空么?”
“有。怎么?”
她勾住周易的脖子,努努下巴,“闲着也无聊,走,找乐子去。”
周易说:“心情又不好?”
余兮兮垂眸笑了下,吊儿郎当的:“好着呢。”
第7章
夜色降临,霓虹闪烁,九、十点钟的光景,不少商场店铺都依次打烊。余兮兮系着围裙,帮周易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动作生疏却仔细。
未几,她把一地狗毛扫进簸箕里,倒掉,目光环视一圈儿,“还有什么要做?”
周易揶揄:“你歇着吧。能让余二小姐扫回地,已经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哪儿敢再劳烦你啊。”
余兮兮哂笑着凑过去,捏捏她下巴,动作轻佻:“毕竟要在你家白吃白喝好几天,怎么着,我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周易好笑,拍开她的手进里屋换衣服。
余兮兮等得无聊,于是拖了把椅子坐好,趴椅背上,拿羽毛逗一只笼子里的荷兰香猪。那小家伙哼哼着,鼻子不停地拱羽毛,模样很是可爱。
里间遥遥传出个声音,问:“对了兮兮,一会儿咱们去什么地方?”
“Miu Z。”
周易出来了,身上的卡通T恤工作服换成了背心短裤,很随性的打扮,落落大方。余兮兮半眯着眼打量她,然后勾勾手,“诶,你过来一下。”
周易踱过去两步。
她从包里摸出一管口红扔过去,手托腮,浓密黑卷发下露出一截雪白手臂,“小姐姐,出去玩儿呢,化妆是基本礼仪。试试这个色,适合你。”
周易挑眉,端详一阵儿才发现那口红没拆过封,崭新的一线大牌,最新款。她眼底闪过丝诧异。
余兮兮嘴里含着棒棒糖,腮帮子鼓起,“送你的,抵未来几天的房租。”
周易笑,“算盘挺精的。”
余兮兮这次没再回话,叼着糖,继续专心致志地逗那荷兰猪。
大概是因为,六年前她欠了黑风一条命,所以从那以后,她真的很怕再欠人什么。尤其是,还不起的东西。
收拾完一切,余兮兮开车载着周易直奔MIiu Z。漆黑夜幕下,镶满水钻的法拉利惹眼而招摇,刚一停稳,立刻就有殷勤周到的泊车司机迎上来。
她随手把车钥匙扔过去,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敲字:到了。
帅气英秀的服务生拉开大门,DJ嗨曲的音乐声传出,浮光掠影,觥筹交错。场中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人影晃动。
周易环顾四周,“你说有人包场?”
“嗯。”
“谁这么大方?”
余兮兮在吧台旁边随便找个位置坐定,要了两杯鸡尾酒,然后才摇摇头,“不太清楚。”
周易差点儿给她呛死,沉声说:“这都没弄清楚还来玩儿?”
余兮兮吃了块水果,“唔,很重要吗?”
“缺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