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宏第一次发现唐慧晓原来也是会划拳的。
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
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
苏宏悄悄推了她一把,“喂,工作时候别带情绪啊。”
慧晓一口干掉杯子里的液体,声音也很小,“工作餐…嗝…工作餐买醉…很值的…”
她就亲眼见徐绪干过,还喝得酒精中毒,进了医院!
慧晓豪迈地拿起酒瓶子自己给自己斟酒。
“唐小姐是爽快人!”
“唐小姐海量!”
苏宏借着上厕所给孙佳敏打了个电话,“我劝了啊!佳敏姐,真劝不住!”
唐慧骏赶到的时候,苏宏正和慧晓面对面坐大厅上。
唐慧骏小跑过去,“晓晓,晓晓?”
慧晓冲他温柔一笑,“哥——”
苏宏捏着只本来打算给她醒酒的橘子,“哎,她醉了没?”看起来倒是蛮清醒的,千杯不醉,真不是吹的。
唐慧骏拍拍妹妹的脸,“晓晓,是不是醉了?不舒服?”慧晓抱住亲哥的肩膀,蹭了几下,然后哇地大哭出声:“我失恋了!我要辞职!我要辞职!”
失恋,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徐绪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看了眼悠然游动着的金鱼,叹气,关上门下班。
咖啡馆的黑人帅哥——
咖啡馆还有黑人,还是个帅哥?
徐绪想起唐慧晓在厕所隔间抽抽噎噎的话,很是怀疑。他推开咖啡馆的门进去,视线飞快地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深色皮肤的人种,就见着一个个服装统一表情可亲的侍应生。
哪儿的帅哥啊!
徐绪跟着侍应走到位子边,心里嘀咕,就这不中不洋的破店,就这随时过来都有空座的糟糕客流量——还黑人帅哥!
他很是不屑。
唐慧晓的眼光居然那么差劲,真叫人失望!
失望透了!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儿东西,蓦地注意到有个人正拿在本东西和领班商量着什么。个子挺高,可惜是个罗圈腿;头发蛮黑,可惜全跟烧焦了似的蜷曲着;牙齿也算美白,可惜,搭配上那张黑脸,就…哼哼!
天生缺陷,后天看起来也没怎么努力,牛仔裤都破了个大洞!
不过…那张脸…
徐绪眯起眼睛,长得挺像那什么麦迪的…对!徐绪终于记起来了,那次和唐慧晓一起喝咖啡,她就盯着他猛看!
徐绪心里跟给塞了铁块似的,闷、沉,还往下坠。
自己跟这人比,哪儿不好了?
这简直是,这简直…“侮辱”两个字在他胸膛里激烈出现,猛烈地好像燃烧的火焰。然后,那阿莫斯穿着便服下班了。
徐绪的视线跟着走了好半天,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死命地往那个方向看。不甘心,不理解,不能接受…
最后,却开始沮丧。
跟那唯一的一次失恋一样,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连个理由都没人告诉他。徐绪啜了口咖啡,满口的苦味。
包里的电话一直在嗡嗡作响,“look ho they shine for you”也一直唱着,他却有点儿晃神。
look ho they shine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 they shine for you
…
说起来,那天她兔子似的蹲到他边上,小心翼翼的那个神情…明明很温柔,很倾心…很可爱啊…
手机坚持不懈地响着。
徐绪不耐烦地摸出手机,显示是个陌生的公司短号。
“喂,徐绪。”
“你这个自恋狂猥琐男!”
徐绪瞬间把手机拿远,手机里的骂声还是源源不断的传来,“徐自恋,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徐绪铁青着脸摁掉手机,收拾东西站起来。屋漏偏逢下雨,居然是孙佳敏那个疯婆子!
手机仍旧响个不停。过了一会,插进来条短信,“你有种躲!有种别回公司!”
徐绪又是愤怒又是茫然,揉着太阳穴进了车库。唐慧晓失恋,该去找那个罗圈腿黑人,为什么找他?他也失恋啊!
孙佳敏却跟给疯狗咬了似的,一大肚子孕妇,发了一大堆少儿不宜的诅咒、讽刺,连他当年被打后没敢见人逃课好几天的旧事都给扯出来了。
徐绪愤怒地接起电话,“孙佳敏你一个要当母亲的人了,说话不能文明点?”
“怎么不文明了?”
“我什么时候拐骗你小姑子了?”徐绪憋着火,“她要辞职关我什么事情?她暗恋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喜欢黑人又不是我逼迫的!”
那边的孙佳敏也愣住了,“暗恋黑人?她不是在和你搞对象?”
徐绪上下牙连着磨,“谁跟你说的?”
…
十九、辞职辞职
徐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一大早到公司,刚刚打破了只杯子,就收到唐慧晓快递过来的辞职信。
辞职?
为了那个黑炭?
在自己被孙佳敏骂的狗血淋头之后?
还连个脸都不露一下,几块钱快递费就算把他打发了?
徐绪愤愤地把辞职信撕成两半,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拿起电话挂过去。
那边慧晓正躺床上,又红又肿的眼睛上敷着厚厚的毛巾,听到手机响,吃力地掀开毛巾,一瞅见屏幕,就倏地坐了起来。
嘘嘘!徐经理!厕所!失恋!
她在一瞬间经历了从惊恐到慌乱再到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历程。捂着肿成眯眯缝的眼睛,慧晓颤抖着摁掉了手机。
都要辞职了,不怕!
她慢慢地躺回到床上,把被子扯上来一点,再把毛巾重新盖到脸上。
手机又响了。
摁、摁掉!
手机还是响。
摁…摁掉!
手机叮了一下,提示是短信进来。
慧晓心理暗示着我不怕我不怕,再次把毛巾移开:
“一小时后不到公司,我直接去人事部提你的档案烧掉。”
慧晓脑子空白了几秒,然后跟被猫咬到似的跳起来,换衣服穿鞋子,冲到楼下招手拦车了才想起来自己这张脸现在见不得人。
她鼓足勇气把电话回拨过去,只响了一声,被挂掉了。
出租司机看怪物一样看她:“小姐,去医院?”
慧晓捏着手机钻进车子里,报了地址,哆哆嗦嗦的开始后悔——烧档案,他凭什么烧档案?自己只不过要辞职而已!
话似乎是有道理的,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她却怎么也没胆子真的不去。
无良老板故意扣着员工档案不归还的案例,她还是有听过的。
要不要找嫂子求救呢?
她很快否决了,孙佳敏正怀孕呢,准妈妈不能受刺激,这么阴暗的社会现实…影响到胎教就不好了。(她明显不知道总爱宅门斗法宫廷阴谋刚刚还骂了无数脏话的孙佳敏胎教尺度到底有多大。)
握拳,呼气,照镜子…每到最后一个步骤,慧晓就有种想叫司机掉头的冲动——那双眼睛实在太显眼了,眯成一条缝不说,原来的双眼皮都给肿得撑成了单的,还是那种微微发紫的诡异颜色。
付了车钱,她摸到附近的眼镜店买了副不算张扬的遮阳镜,遮住红肿的眼睛。再一看时间,还剩下整整二十三分钟。
慧晓磨磨蹭蹭上了电梯,又犹犹豫豫地在三楼停下,跑洗手间整理了下仪表。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摸出手机又试着打了一次电话。
三秒不到,给挂断了。
慧晓认命的回到电梯间,一边小声鼓励自己:我是正义的,我是自由的,我是独立的个体…一切资本主义都是纸老虎!
公司一切照旧,甚至连楼道拐角的垃圾桶都一如既往地闪耀着冰冷的光泽。大军从某个房间探出脑袋,看见她,眼睛蓦地瞪大,很快又缩了回去。
乖乖,几天不见,唐慧晓越来越骇客了。
慧晓那知道他那一眼的意义,只觉得心头发凉,脉搏加快,敲经理室门的声音都带着颤。
徐绪正因为那两个电话心情有所好转,一台头,瞅见慧晓那深色上衣短发墨镜的造型,火气又上来了。害他无端挨骂不说,挂他电话不提,就是辞职,有必要摆出一副上海滩大佬的模样来?
徐绪狠狠地哼了一声,顺手把手里的文件甩在桌子上,冷飕飕地盯着她。
慧晓只觉得冷汗沿着脊梁骨往下流,手抓着门把都忘了放开,“那个…徐经理…”
徐绪又哼了一声。
慧晓小声:“我来辞职…”
徐绪这下不哼了,瞪着她,“二百四十一块钱?”
慧晓茫然,“啊?”
徐绪没好气地坐下来,“先把耳朵边那个标签摘了!”
慧晓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通红,伸手在耳朵边慌乱的解着小吊牌。不料越是着急就越是出错,那吊牌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绳子,怎么解都解不开。她狠狠心,拽着用力一拉。
嘎啦!
吊牌破了,眼镜脚也断了,七零八落地从耳朵边滑下来,那绳子依然完好无损。
徐绪满是怒气的脸一下子诡异起来,瞅着她那红肿的脸抽气,“你的眼睛…疼不疼?”
慧晓愣了几秒,随即省悟,捂着眼睛就往外面钻。
又丢人了,又丢人了!
徐绪站了一会,皱着的眉头跳了好几下,也跟着出去。前方的脚步声嗒嗒嗒响,明显是往电梯那边去了。
各个办公室一片寂静,刷刷刷无数道视线消失在过道里。
徐绪干咳着走到电梯间,看到那飞快跳跃的楼层数,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她失恋,他也失恋,凭什么他来安慰她?安慰导致自己失恋的罪魁祸首,这种事情,傻子才做!
他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走到业务部门口,他的脚步又顿住了。
眼睛都哭的跟水饺似的了,那该有多伤心啊——
徐绪又慢慢踱步往电梯间走,一边走一边不甘心地想:有眼无珠,看上那种黑漆漆的东西,活该哭瞎掉!
一想到哭瞎掉,他又忍不住有点儿心疼。
下了电梯,正看到慧晓从对面的眼镜店出来,鼻梁上架了一副颜色更深,款式更大佬的墨镜。
徐绪眼皮跳了一下。
既然这么伤心,直接哭回去不就好了,遮什么?
唐慧晓一出店门就看到他笔直的站在对面,心跳砰砰砰加速,扭头飞快地走。
徐绪看看绿灯,装得若无其事的穿马路。
慧晓站到路口拦车,无奈这时候绿灯,车子全给拦在对面过不来,眼看着徐绪越走越近,她蓦地迈步狂冲起来。
至于为什么狂奔,慧晓自己也糊涂了。她已经要辞职了,她是来交辞职信,请他不要烧档案…不对,他压根没有权利烧档案!
应该把这条短信送到相关部门去要求协调,争取权益!
怕什么?逃什么啊?
慧晓越跑越快,高度智慧的脑子和无比懦弱的行动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巷子似乎没个尽头,越往里钻就越复杂。
徐绪脸黑归脸黑,犹豫归犹豫,看到人影在前面晃荡,还是执著地跟了过去。拐弯,拐弯,臭水沟——
徐绪觉得自己真吃吃饱了撑的慌,人家莫名其妙的跑,他也莫名其妙的追,简直是有病!
已经消失了好几分钟的慧晓终于在新的一个拐弯处出现,一只脚蹲着,另一只脚停在阴井盖上。
不对,是鞋跟卡着了。
徐绪差点儿笑出来,跑啊,跑啊!
慧晓嗖地扭头,身体一颤,又扭过去。她表情虽然给墨镜遮住了一半,看不清楚,表达的还是很明白的——走开啊,跟着干什么?
徐绪站在原地,直着眼睛瞪她——不是不喜欢嘛,那害羞干嘛?脸也红了!
慧晓蹲那儿,努力了半天,终于给他那毒辣辣的视线逼哭了。虽然没声音,眼泪却一颗颗往下掉,鼻子、下巴、前襟,能沾到的地方都沾到了。
徐绪在口袋里掏了掏,只摸到只手机,又去摸裤袋,什么都没有。他便继续冷飕飕地瞅着她。
慧晓背过身,又努力了会,干脆脱了鞋站起来…
徐绪终于走上前去扶人。
慧晓下意识就甩开了。
徐绪努力板着脸,眼睛眉毛嘴巴无处不透透露出冷漠来,手倒是固执地又一次伸过来。
啪!
慧晓隔着墨镜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里凶光怒火泛滥!这样没眼色的探人隐私,实在是太讨厌了!
无奈镜片实在太厚,在徐绪看来,就只觉得那俩黑漆漆的复合材料后面泪光隐隐。
哎——
徐绪心软了,拍拍她肩膀,蹲下来帮着折腾那鞋跟。慧晓一下子跟着蹲下来,俩脑袋砰地撞到一起。
徐绪脑子闷闷的,心里倒是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郁闷。
这算投怀送抱?变心也太快了,简直水性杨花!
慧晓则紧捂着裙子往边山移,亏得她反应快,差点儿走光。
两人挨得近,连呼吸都能感觉的到,偏偏那阴井盖和鞋跟够缠绵,怎么扯都扯不出来。慧晓情绪也平复下来了,看着领导给自己“提鞋”,总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谢谢。”
徐绪继续忙碌,隔了一会,突然说:“你年假还剩下几天?”
慧晓啊了一声,又听他在说:“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出去散散心,回来好好工作。”
慧晓下意识点头,点完头又摇头:“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