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烟圈喷在她脸上,用手摸她脖子上光滑的皮肤,一下一下,然后微微用劲儿掐着她后颈。“舒坦了?”

顾衿眯着眼咳嗽了两声,睁开眼睛望着他。

内敛的双眼皮,似笑非笑,黑漆漆的。一眼看过去,不管他怎么想,那眼睛里就透着俩字,坦荡。

她也特喜欢他剃的短短的头发,干净利索,摸上去还有点扎手。

这是旁政,是她最开始就认识的那个旁政。

顾衿没由来心生出欢喜,他夹着烟的手还撑在她耳边,她转头,就着他的手抽了一口,火星一明一灭,挑衅似的,她也学着把烟雾喷在他脸上。

一字一句。

“还,不,够。”

旁政失笑,愣了几秒,把烟含在唇间,再度掀开被子摸进去。

顾衿吓的一缩,猛的推开他,一溜烟下床跑进浴室里。

旁政咚的一声撞在床头上,半晌,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他才低低笑了出来。

他叼着烟,随便套了件衣裳下床,那烟卷上仿佛还有她的味道。

当晚五点回家,俩人收拾妥当起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顾衿从浴室里出来,就听见有人敲门。

一开始那敲门声很客气,三声三声的,后来见迟迟没人,干脆就没完没了起来。

顾衿慌了,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旁政从浴室探出头,“开门哪。”

“我去?”

旁政反笑,“怕什么,你不去谁去?”

他头上还沾着沫子,澡才冲了一半。

对啊,她怕什么。顾衿后知后觉的抓了抓头发,大抵是刚才才跟他办了那档子事儿,她有点心虚,门先是偷偷打开一条缝,然后慢慢拉开。门内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旁夫人提着包,先是看见女人穿着浴袍和一双光/裸的脚,她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刚要端出脸色看看谁家的姑娘这么没有深浅,结果瞧见顾衿,嘴一下就瓢了。

“…衿衿?!”

顾衿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看到旁夫人,被抓了现行,她尴尬的,抓着衣角,小声叫了一声。

“妈。”

当初走的时候对旁家二老不是没有亏欠的,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潜意识里,顾衿一直是觉得对夫妻俩有所亏欠的。本来想着过几天找个时间她去北京登门认错,没想到,被旁夫人赶了个正着。

沈瑞谷显然也是吓着了,惊喜望了顾衿半天,才高兴应了一声。

“哎——!”

上了岁数的女人容易激动,旁夫人擦着眼睛,抓着顾衿不放。“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你爸在家天天跟我念叨,说放心不下你…”

“你这孩子也是,走的时候一声不响的,你说你一人儿在外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旁夫人站在门口,也不进屋,就这么情真意切的说了起来。

“你爸去海南视察了,还得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来,要是知道你在家,一准儿高兴,前一阵子我听说旁政这小子走了快一个月也没什么消息,我心里着急,就想着过来看看,现在你们俩都没事儿,我这心呐,就落下来了!”

正逢这时旁政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腰上就围了条浴巾,看见旁夫人站在门口也没什么反应,就叫了一声。

“您怎么来了?”

旁夫人光顾着激动,这时候冷静下来打量一下两人的穿着,一下就明白过来。她摆摆手,提着包就往门外走。

“我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你,你俩忙吧,妈走了。”

这一句话,说的顾衿脸腾一下就红了。

她追到门口,想送旁夫人,也被她推回去了。楼下有司机等着,门关上,顾衿瞪着旁政,尴尬的快哭出来了。

旁政去客厅的阳台往下看,楼下果然听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旁夫人出了单元门,还在往楼上招手,示意他俩快回去。

车子慢慢开走了。

顾衿顺着阳台的地坐下来,叹了口气。她头发刚洗完,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旁政知道,她这是心里过意不去呢。

他挨着她坐下来,问她。“想什么呢。”

顾衿摇摇头,不想说。旁夫人刚才走的时候,那神情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当初送她走的时候,她也是眼角隐隐有泪光,有无数的放心不下。她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孝顺了。

顾衿说,“旁政,以后咱俩好好的吧。”

“行啊。”

顾衿又想起了旁政的爷爷,那个和蔼孝顺的老头。她又说,“等明天或者后天,我想去看看爷爷。”

旁政点头。

“你肚子饿不饿?”顾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他回不回答,直接去了厨房。“我给你弄点吃的。”

折腾了两天,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顾衿焖了米饭,用竹笋弄了个清炒,用冰箱里的肉馅添了茄子做了茄盒,最后是西红柿鸡蛋。

她在非洲待了三个多月,跟着张教授他们学会的除了拍照技术以外,就剩下做饭的手艺了。

两个人在餐桌两边低头吃饭,旁政吃着吃着,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话。

“我前一阵见过傅安常。”

顾衿一顿,抬眼看他。

他夹了只茄盒,咬了一口,言简意赅。“来还钱。”

顾衿上次借他那十万块钱,给他爸治病用的。顾衿问旁政。“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旁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吃相很斯文。

“他爸救过来,他带着一家子调到上海当区域经理了。”

“一家子?”

顾衿咬着筷子问。

“两个月以前结的婚,好像是你们公司一个小姑娘,外地的。去了不少人。”旁政隐隐笑了,“怎么?心里不是滋味儿?”

顾衿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腮帮子鼓鼓的,恼怒瞪了旁政一眼。

旁政闷笑,放下筷子,他开始认真看起顾衿吃饭来。

她吃东西的时候是真饿了,大口大口的,但是很干净,不扭捏,让人看着就觉着食欲大开。她埋头捧着碗,筷子和碗碟发出很小的碰撞声。

他想起傅安常和他说过的话。

傅安常说,我见过顾衿最好的样子。

那时候她在大学校园里,活的质朴,简单,我见过她最没心没肺的笑容,也见过她为了某门课熬夜苦读的神情。她家那时候穷,但是她不会被女孩子之间那些虚荣和攀比同化,用不起就是用不起,从来也没见她不好意思。

我见过她为了生活奔波,为了赚钱低头,见过她最乐观向上的一面,也见过她最难受自卑的时候。

他说,旁政,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顾衿在她最好的时候嫁给你,而她身上的这些东西,你却偏偏不知道。

旁政注视着她。

“顾衿。”

顾衿懵懂抬头,呆呆的看着他,旁政如鲠在喉,他动了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顾衿迟钝把碗往前面一推,趴在桌上。

“困了,不想刷碗。”

旁政站起来,“我刷。”

顾衿欢天喜地的进屋睡觉,不忘把乱七八糟的床单和被罩换了新的,她用脚趾夹起他的袜子和内/裤,分开扔到洗衣筐里,痞里痞气的吹着口哨。

听着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旁政站在厨房里无声的笑。

他笨拙洗碗,因为身高的关系微微弯着腰。

谁说,他没见过她最好的时候,没拥有过她最好的样子?

他解气又得意的想,虽然很多年前的顾衿他没见过,但是他现在有的这些,傅安常之后的很多年,甚至是一辈子也看不到。

……

隔天。

顾衿和旁政去墓地看了旁老爷子。

已近初秋,顾衿穿着深绿色的风衣,半跪在老爷子的墓地前帮他把墓碑上的落叶拂掉。她给老头倒他最爱喝的酒,买了他生前最爱吃的福顺斋的点心。

驴打滚,福禄饼,绿豆糕。

她点上一炷香,扭头看旁政。“你走开一点行吗?”

知道她是有话跟老爷子说,旁政叼着烟,沉默走远了。

墓碑上的照片还是老爷子年轻时穿军装的样子。顾衿上了香,开始小声跟老爷子聊起天来。

“爷爷,当初送您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您别怪我。”

“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和旁政在一起,会好好照顾他,照顾他的爸爸妈妈。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好儿媳。”

顾衿低着头,旁政隔得远,也听不清她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她从墓园里走出来主动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走吧。”

旁政被她拉着,懒懒的。“去哪儿啊?”

顾衿笑眯眯的,“去找份新工作,开始新人生。”

“然后呢?”

“然后去北京,看看爸妈。”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要去看白露。”

“还有呢?”

“然后…”

“然后要给你生猴子,生很多很多小猴子。”

“然后呢?”

“然后要和你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旁政终于笑了,他回握住顾衿,两个人的身影在一片柏树林中渐行渐远。

他这半生,虽风雨无欺,衣食无忧,可却只幸,得了一个顾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