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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诊大厅,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长及脚踝的水蓝色大衣,披着头发,声音惊喜又轻柔。

“阿政?”

旁政闻声回头,脚步也是一顿。

白梓卿手里拿着片子和一些票据,正牢牢望着他,极为意外。她小跑两步,急急走到旁政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病了吗?”

甚久没有谋面的人以一种如此突然的方式相见,说不措手不及是不可能的。

旁政看了白梓卿几秒,淡淡弯弯的眉毛,杏眼,细而高的鼻梁,一切都是认识她那时候的样子,几年过去,并无变化。

他淡淡的,从她脸上移开目光。“没有,我来陪爷爷做体检。”看到她手里的ct和病例,他开口问。“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白梓卿把ct片往身后拿了拿,“老毛病,来做个复查。”

白梓卿是名专业的舞蹈演员,她所说的老毛病,是当年练舞的时候造成韧带撕裂的旧疾,每到换季的时候或者阴天下雨,脚踝会浮肿。

旁政点点头,不欲再问。两人这么面对面站着,一时也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聊,气氛微妙而尴尬。

又等了几秒,旁政先说。“你爸的病好点了吗?”

一提起这个,白梓卿神色一黯,力不从心的摇头。“已经在进行二期治疗了,一直在用药物控制着,希望能有效果吧。说起来真的要感谢你,要是没有你帮忙找医生,恐怕不能维持这么久。”

“举手之劳。”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旁政转头看了眼窗外,又收回目光。“我先走了。”

“阿政!”白梓卿失声叫住他,脸上有明显的无措失落。“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像陌生人这样交流吗?一定要这么客套生疏吗?这样折磨我你会觉得好过吗?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情无法释怀,我跟你说过,我是有苦衷的——”白梓卿越说越难以控制,最后几个字都带了隐隐的哭音。

她上前抓住旁政的手臂,眼泪簌簌。“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和谭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很多事情都在那段时间发生,我真的没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阿政,现在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我们…”

“梓卿。”旁政背对着她,脊背挺直,淡漠制止她。“我结婚了。”

白梓卿忡怔,喃喃的。“所以呢?”

“你爸爸碍着自己的战友情谊逼着你娶的那个女人?你要忠贞不二的照顾她一辈子?旁政,你爱她吗?”她拉起他的手,执拗放在他胸口。“你敢摸着你自己的心,跟我说你爱她吗?”

旁政注视着白梓卿通红的眼眶,慢慢开口。

“爱。”

拉着他的手忽然没了力气,“那我算什么?我跟你在一起的那几年算什么呢?”

“因为我曾经一段时间的离开,你就赌气和别的女人结婚,这样对我公平吗?对你自己公平吗?”

“曾经一段时间的离开?”旁政看着白梓卿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悲悯。“原来你是这么定义的。”

那一年里,他的兄弟带着他的未婚妻远走高飞,留给他的,除了一个渴望安定温暖的空虚灵魂以外,还有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和无数等着他去处理的烂摊子。

他在心底里无数次给过自己希望,他以为她会回来,他以为他和她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时间留给他什么呢,是作为一个成熟男人对背叛的不容忍不认输,是作为一个骄傲男人对感情特有的精神洁癖和未婚妻对他的不信任。

他相信她是有苦衷的,他也知道。但是他无法接受这个理由。

白梓卿哭的梨花带雨,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去排练室里看她演出的时候,她因为失误崴了脚,被舞团剥夺了领舞资格,那时候她也是在自己怀里这么哭着。

时过境迁,佳人易变。

纵然什么都不变,当初的那份青涩情怀也终是不在了的。

无奈叹息,旁政伸手去抹她脸上的眼泪。医院人来人往,时有人侧目。

“梓卿,不要把时间放在一件无谓的事情上。”

白梓卿倔强瞪他,慢慢又低头,待平复了情绪,才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和旁政的距离。

“好,那我们都成熟一点。”她深呼吸,“阿政,我希望有机会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次,跟别的没关系,我想能把当初的事情给你解释清楚,不要让我心里留遗憾。”

旁政不置可否。“有机会吧。”

一楼的大门外好像有人在叫她,白梓卿看了一眼,匆忙整理自己的情绪。

“我舞团的经纪人在外面等我,回来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在b市有公演,每周周末在音乐厅,有空可以带着你太太来看。”

“等等。”旁政叫住她,白梓卿略带期冀的回头。“怎么?”

他斟酌几秒,“莱昂,还在你那里吗?”

“哦,你说它啊。”白梓卿微笑了一下。“我留在北京的家里了,现在很健康,就是有点老了,很懒,朋友一直在照顾它。”

旁政不动声色的点头。

待看着白梓卿出了医院的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浑厚呼唤。

旁老爷子被护士推着,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旁政心里一紧,快步走去。“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弄好了我去接您吗?”

老爷子眼神不善,眯着眼睛往大门口看了半天。“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一个朋友。”旁政不愿多谈,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推着爷爷往里走。“您不认识。”

老头发火了,拿起拐杖就往旁政身上乱打一气。“你胡说八道!白梓卿我会不认识?跟你谈了好几年,往家里寄过照片的人,我能不认识?”

旁政想躲又不敢躲,硬生生挨了几下,疼的呲牙咧嘴。

“老头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后遗症。”

他抓住爷爷的拐杖,抢到自己手里。“护士说你在那边记忆力不太好,总忘事儿,我看您这记性挺好的啊。”

老爷子气的哼哼两声,双眼炯炯有神。“别的我忘了,但是你小子的事儿,我就是躺棺材里我都忘不了!”

“你三岁那年让你妈送到我家,第一天就把家里作了个天翻地覆,你奶奶抱着你哄了一宿都没好,你八岁上小学爬墙头打人家玻璃,让老师抓了现行,我正开着会呢,给我叫到学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育,还有你上初中,和宋方淮那帮小子打着我的名义偷着去研究院看模型…”

老爷子越说越起劲儿,如数家珍,说着说着,老人家才意识到自己偏题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

“我是现在老了记性不好,但是我不糊涂,谁是谁我能分出来,我问你,你怎么还和那姓白的姑娘有联系?你是结婚有媳妇的人了知不知道?”

老爷子一辈子作风正直,最见不得旁政这个德行。“我问你,顾衿那丫头不好?日子过得不顺心?”

旁政跟老爷子从来不撒谎,大方坦白。

“您想哪儿去了,我和她无意碰上的,她爸得了癌症在这儿治病,我帮忙找的大夫,就这么简单。”

“癌症啊…”老爷子唏嘘,“也蛮可怜,但是人情这个东西有来就有往,你能保证以后和她就再也不联系?”

旁政不做声。

“所以啊,你更得洁身自好,已经娶媳妇的人了,不要在外面惹那些不痛快,刚才我瞧着那姑娘身子骨可薄,你要是敢对不起衿衿,我一个收拾你!”

“您倒是向着她。”

提起顾衿,老爷子就呵呵笑。“喜欢,怎么不喜欢,那丫头性子爽利,不扭捏,对你也不错,你俩什么时候再要个孩子,咱家可就真是四代同堂了。”

一想起顾衿那张没心没肺的脸,旁政不觉嘴边带了笑意。“快了。”

应该很快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今年b市的冬天意外很冷,下过了两场暴雪,立春以后气温还没有回暖的趋势,空气寒冷而凛冽。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最近办公室的白领们都没什么心思上班,整个格子间每天谈论的除了年终奖以外聊的尽是些家长里短。

哎,咱放假到初七还是初六?你二姨给你介绍那个男朋友还有戏没戏?

哎,过年你老公带着你去哪儿玩啊?塞班岛还是日本?

哎,你过年买了新衣服没有?听说芭莎打折?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哎,今年三十怎么过?是去你妈妈那里还是你婆婆那儿?

这些问题以往顾衿在格子间的时候也会跟着同事八卦,可是今年她搬到了独立的办公室,明显和大家的交流变得少了。自她升职以后,曾经一起吃员工食堂交好的朋友也因为工作原因日渐疏远,每天关在那一方小天地里,马不停蹄的处理各种各样的业务,弄得她非常烦躁。

今天只上半天班,大家上午来走个过场,从会计那领了钱就欢天喜地的放假了。尹白露这厮被总部抓壮丁,外派去海南谈一个很大的case,每天沙滩海浪度假村,不停的给顾衿发照片拉仇恨。

看起来一个家家团聚的节日,对尹白露来说,只有顾衿明白,加班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一个重组家庭,继父重病在床,与继姐关系也不怎么样,和母亲长久以来就有的生疏和埋怨,这对一个从小就被父母婚姻深深伤害过的女儿来说,应该是最不愿意面对的。

快中午了,顾衿又翻了翻尹白露的几张自拍,关掉电脑。打算出去和同事们一一道别提前说声新年快乐。

她刚站起来,就有人敲门。

傅安常站在门口,穿着灰色羽绒服,运动衫,提着一小包行李,和平常工作穿正装的形象有点反差。

两个人自顾衿担任副总监以后交流甚少,一直这么生分着,虽然顾衿上任以后傅安常明里暗里没少帮她,可除了每周一起开例会以外,在电梯里或者办公室碰到,两人也再也不像往常一样熟稔了。说顾衿故意的也行,刻意的也罢,但她就是莫名其妙的对傅安常生了几分隔阂出来。

“还生气呢?”傅安常率先打破两人之间尴尬的关系,笑着看顾衿。“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着,还真因为那几句话打算跟我血战到底杀出个你死我活?”

他这么一说,倒显得顾衿有点小心眼儿了。

“没有。”她不自然的拢了拢头发,看着傅安常提的小行李包。“要回家了吗?”

“是,下午的火车。”

傅安常的老家离b市很远,坐飞机也得五六个小时,那个行李包还是他大学时候用的,没有任何品牌的灰蓝色帆布包,边角都磨旧了,顾衿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好像见过几次。

其实扔开工作,生活中的傅安常非常节俭。除了工作必要昂贵的行头之外,他几乎很少花销,每个月的工资奖金外快除了还房贷以外大都寄给了老家病重的父亲,连回家的交通都选择了最经济的火车。

她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酸酸的。

和傅安常怎么也认识五六年了,他对于顾衿来说,不仅仅是熟识的学长,一个帮助过她的上司,更是她曾经青春时光的一个标志性人物,除了同是外地来打拼的惺惺相惜以外,还有同样对一件事情不服输的热忱。

之前因为一个职位和他闹得这样僵,实在不该。

顾衿无措的站在门口,抓了抓头发。“那个…回去路上你注意安全,给叔叔带个好儿。”

傅安常问她。“你过年去哪儿?不回去看看你妈?”

“不回,我妈前几天去新西兰旅游了,有一个远房姨妈在那边,说想散散心。”

顾妈妈辛苦半辈子,几乎都在为顾衿的爸爸和顾衿操劳,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想法,顾衿当然全力支持。

妈妈不在,那当然是在婆家了。

傅安常没继续问下去,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印有公司公章的信封,装的很鼓。“这是财务一直拖着没给你的薪差还有一些相对应的职位补贴。”

顾衿惊讶,“不是说从下个月开始吗?”

她记得去财务签调动关系的确认书时自己提过这个,财务经理郁桦当时特地当着一屋子会计的面儿嘲讽她心急,但是几千块钱,她又抹不开面子去申诉,只好算了。

傅安常冷笑出声。“郁桦仗着关系在公司欺负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欺负人可以,但是不能拿客户部开刀,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当总监护着你们?”

顾衿心头一热,下意识把信封推回去。“你拿着吧,上学的时候叔叔总让你给我们带特产吃,这回当我代他们几个孝敬他的。”

傅安常不悦,“怎么?当了总监这么大方?”

他有自尊心,顾衿知道这是他雷区,只好悻悻收回来。

傅安常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盒子递给她。“过年了,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说完他怕顾衿不要,特地又追加了一句。“部里女同胞都有。”

拿了钱又收礼物,顾衿觉得自己有点心亏。她狗腿的拉开办公室大门,送傅安常下楼。

路过外面的办公间,大家都热热闹闹的跟两位上司起哄互相道新年快乐,气氛轻松温馨。

站在大楼下,傅安常拦车,趁着这会儿功夫,顾衿怕尴尬,赶紧找机会跟他把话说开。“前一阵我情绪不太好,那个…您傅大总监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傅安常叹口气。“等你跟别人服软,还真少见。”

“行了吧你,差不多得了,别装了。”顾衿厚脸皮,迅速不耐烦起来。

傅安常笑了起来。“这就走了,大过节的,你也没点表示?”

顾衿一愣,“啊?”

刚才给他的红包他也没要啊。

不能让出租车司机久等,顾衿愣神的空档傅安常迅速伸手抱了她一下,时间很短很短,短到顾衿都没来得及反应。

后面有几声急促的喇叭声传来。

傅安常拉开门坐进去,隔着车窗跟她挥手,扬着大大的笑容。“就当过年礼物了。”

顾衿喊他。“喂!!”

出租车迅速开走了。

顾衿站在原地无奈发笑,注视着那辆出租车,心里一下轻松了很多。

滴滴两声,依然有汽车在路边鸣笛。而且一下比一下急促。似乎是带着情绪的。

顾衿奇怪回头,旁政坐在车里,正拧着眉毛看着她,隔的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嘴跟神经病一样不停地在动,那表情,忿天忿地的。

约好了他来接她下班,顾衿差点给忘了。

她小跑几步蹿上他的车,车门还没关严实,他就劈头盖脸的。“嘛呢?嘛呢?我问你刚才你跟他干嘛呢?”

旁政这人有个习惯,在跟顾衿吵架或者讲理的时候,从来不好好说话,总是用京城根儿里二世祖那一套来对付她,就乐意跟她甩京片子。有些生僻词顾衿听不懂,他讲的又顺溜又得意,常常能给顾衿气的半死。

他刚才一着急,京片子说的有点走音儿,顾衿笑嘻嘻的,“呦,您还会说天津话呢?”

旁政抓了把头发,气急败坏。“不是,大白天的,就这么在路边抱一块儿?啊?我是不是来早了,再晚点儿来兴许还能看见你俩吻别啊?”

顾衿故意气他,“对啊,你再来晚点儿,我就跟他私奔回老家了。”

满大街挂的都是灯笼,顾衿讨喜庆,斜背了一只很流行的红色小猪包,带了顶红色的贝雷帽,她歪着头,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俏皮。

看着她那模样儿,旁政心里的不痛快散了几分,板脸发动车子走人。

一路上心里怎么琢磨都不对,明明上回给她那个案子是为了搅合她跟傅安常,这怎么还给他人做嫁衣,俩人关系越来越好了呢?

顾衿专心摆弄他车上的cd,最近她越来越懒,不想自己开车,就天天蹭他的,车里的歌儿也被她恶趣味换的差不多了,什么中国娃娃凤凰传奇,怎么听怎么像楼下跳广场舞的。

“一会儿干什么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