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喝酒去!二逼青年喝什么咖啡!”我上了他的车直奔DEADLINE而去。关于我的事,我只字未提,反倒是喝到酣处,破口大骂了几句林大平。

“林大平?名字很熟啊?”肖慎玩味地托着腮帮子,旋即拍掌,“啊,就是上次我去英雄救美的!那个死胖子对不对!”

“上次你就该多揍他几拳!”我气得牙痒痒,“揍几拳也不能解恨!只有雇凶杀人才能泄愤!”

“好啊,交给我!”肖慎突然拍起胸脯,“交给我,绝对不留痕迹!”

【02】

宿醉酒醒,前一夜,梦里出现太多次钟越的脸,他拥着我,气息呵在我的颈边:“乐遥,我们结婚吧。”

我宁愿这场梦永不醒来。

然而是程程的电话将我拽回现实,我拖着沉重的身躯前往,她神秘兮兮地在路口同我见面,帽檐压低,墨镜后露出一双狡黠的眼。我无奈失笑:“最近出了风头的是我才对吧?”

她急忙把我拉到树后,指着背后的一家商务酒店:“嘘!我来捉奸!”

“捉奸?谁的奸?”

“我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北野和曼莎正在这里私会!”

曼莎?我不由得蹙眉,扭头朝着身后的酒店看去,“金圣地”三个字眼熟地发出熠熠光芒。这是钟越一次老友会的地方,我简装出席,并且在宴席上认识了任薇安。任薇安,夏卿,她们可真像。不过这些花花草草都不重要,钟越毕竟是和宋未来登记了结婚,真可笑。

眼看着程程瞻前顾后的模样,我急忙拉住她的手臂:“你查了短信号码是哪儿的了吗?曼莎和北野?这你也信?”

“我就算相信北野,我也不敢相信曼莎!她垂涎周律无果,现在就对北野下手了!”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我停住脚步幽幽看着她笑,“你不是想离婚想很久了吗?”

程程顿时偃旗息鼓,瞪着眼睛牢牢地盯着我,旋即却又不甘心地重振精神:“所以我带了相机,有了证据更好离婚。”

在我准备舍命陪君子的时候,我的手机里来了一通陌生来电。我按下接通键,里面传来一抹成熟的男性嗓音:“乐遥啊,我是你裴叔叔。”

我的脑子轰地炸开,整个人忽冷忽热,仿佛在炼狱里煎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甚至在赶往钟家老宅的路上,我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状态。裴叔叔,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似乎是叫裴知言。裴,知,言。如果我不姓林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姓裴?裴乐遥?是不是也蛮好听的?如果我姓裴的话,我就不会有乐遥这样的名字了吧,因为快乐不会离我很遥远。

不不不,他不是我的爸爸,他怎么会是我的爸爸?他是我的爸爸的话,那我和钟越又算什么?不不不,钟越算是我的什么?我算是他的什么?他已经结过婚了…

出租车停在钟家老宅的门外,管家眼尖,顿时喊出我的名字。我回过神,抬头仰望高耸的老房子,浑身的斗志竟全部烟消云散。

姑姑的脸上布满愁云,看到我却还是勉强一笑,钟家出了这么些事,她显然不会撒手不管。饭桌上她将我爱吃的菜一一挑拣出来,一边同我闲闲说着话,一边眼泪就掉了下来。裴叔叔坐在她的身边,眼里满是关切。我像是触到电,急急避开视线,只听到姑姑的哽咽:“二哥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着,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阿越又为了公司四处奔走,我一个女人,又什么都做不了。乐遥,阿越只有你了…”

我默默抿着米饭,心中又酸又涩,原来我并非女金刚,也炼就不了不坏之身。这一团乱糟糟的线,我像只无辜卷入的猫,怎么挠都是作茧自缚。

客厅里的电话铃响,姑姑接了电话回来后匆匆打开电视机,连续调了几个台才锁定在一条直播的新闻:“乐遥,你快来看!是阿越!”

我探头过去,电视屏幕里的那张脸,分明是前一夜里百转千回的梦境。我推开碗,疾步迈到电视机前,姑姑紧紧抓住我的手:“我都忘了今天是新闻发布会,阿越说他会向大家澄清真相的。”

我紧紧盯着屏幕,看到钟越取出几份文件对着镜头公示,其中一份是我见过的,他和宋未来在加拿大登记结婚的文件复印本。不过另外一份却是离婚证明,落款时间却是在他回国前。

“我和宋未来登记结婚,我不会否认,不过那也只是一纸合约。”钟越不惧频频闪烁的镁光灯,回答起记者,一把沉稳的嗓音,“我在加拿大认识她,当时她被怀疑偷渡,因为我自幼在加拿大长大,出生就是加拿大国籍,所以为了帮她,父亲建议我与她登记结婚,等她拿到国籍,我们就会按照合约离婚。”

有记者迫不及待打断他:“可这份离婚证明的时间却是两年后,按道理宋未来还没有取得加拿大国籍才对,为何你们提前离婚?”

钟越的眼神一闪,似乎是夏夜里的萤火虫,忽现后又稍纵即逝:“因为她决定回国发展,而我也打算在国内定居,我想拥有我自己的生活。”

“难道你和宋未来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对于她的死,你怎么看?你愧疚自责吗?”记者咄咄逼人,钟越却一鼓作气,迎难而上:“我与宋未来当然有感情,只不过那是朋友之谊,共事之情。我一直以为她在国外修养,对她的精神失常并不知情,更不会知道她会想不开…”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记者的镜头猛地推上,我看到他的眼底泛起朦胧的水汽。宋未来的死,一定也是他心中的一道桎梏,像是孙猴子头上的金箍,一念起,就会痛彻心扉。

突然我听到一旁姑姑恍然大悟的声音:“阿越是见到你之后才同她办理离婚的,二哥不同意,两个人吵了好久,后来僵持不下,二哥便让他同未来签订另一份新的合约,两人假扮情侣增加曝光,没想到为了你,那份合约也中途废止了。”

我恍惚地看着姑姑黯然的眼,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随即我听到姑姑轻柔的嗓音:“阿越想要的生活,是你啊,乐遥。”

【03】

我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去见钟越,裴叔叔亲自送我,我想婉拒,却被姑姑推上了车。脑袋当机,手脚笨拙,裴叔叔系上安全带后看着我失笑:“把安全带系上,不然会被扣分的。”

我神思未定,只愣愣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有没有地方和我是一样的?我们的身体里是不是流着一样的血?

“这孩子…”他无奈俯下身,拉过安全带帮我系上,我看着他的后脑勺想,原来他也有两个旋儿啊,都说两个旋儿的人特别倔,我妈就说我打小就难带。

车子发动,他以为我为钟越的事魂不守舍,一路都说着笑话逗我开心,我却愈加鼻酸,只急急扭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夜里车少,很快就抵达平湖公寓,我看着跟着我下了车的裴叔叔轻声道谢:“不用送我上楼了,这里的保安很尽职。”

他笑着点点头,见我走进电子门里,这才转身走回去。感应灯很快灭掉,我停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门外那一抹昏黄的路灯光,他的身影又高又大,小时候我一直渴望这样一双肩膀,可以让我骑着到处飞。

他知不知道他有过一个女儿?

他知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我,其实我们血脉相连。

我在钟越的公寓里等了好久,最终等到的却是一通紧急来电,他被宋未来的疯狂粉丝堵截,车子被砸,人也受伤入院。

我一路狂奔,想到他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他那么骄傲,如何容忍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责难和侮辱。他只不过想重新站起来,为什么这条路却这样艰难。到了医院我直奔急救室,忙碌的医生护士,没有人来得及理会我。我一张床一张床地找,却看不到我熟悉的脸。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神色匆匆的脸,我抓住一名经过的护士,迫不及待地问:“护士小姐,这里有没有一位叫钟越的伤者?应该才送过来没多久?”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她急忙拂去我的手,“你可以去手术室那边问问看。”

整颗心轰地砸落在地,我拨开人群朝着手术室跑去,助理说那些歌迷已经完全失控,车头几乎被铁棍砸扁,那么钟越,他会不会已经…

我不敢想,只在看到手术室门上亮着的三个字“手术中”时,整个人突然瘫软地靠到墙上,有人急忙扶住我,我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她:“里面的人是不是钟越?是不是…”

“小姐,你别激动,先坐下缓口气,”她忧心地看着我,“刚才的确进去一个年轻的男人,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位。”

我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刚才拉我一把的人也已经离开,可是手术室上的灯一直没灭,真漫长啊。我突然后悔自己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点头告诉他,好啊,我愿意,我们结婚吧。

眼前有人影一一掠过,有人走了过去又突然掉头,一道黑影就那样挡在我的眼前:“你怎么在这儿?”

我隐约觉得熟悉,茫然地抬起脸,却看到钟越正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大晚上的你跑医院来干什么?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神色紧张起来,蹲下来就上下检查着我。我紧紧盯着他,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手背上。我放声大哭:“你不是在手术室里吗?你不是被人砸了吗?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他愣了愣,随即咧起嘴笑了起来:“我没事,好好的呢,就是脸被几个小姑娘抓破了,你看我有没有变丑?”他摇着我的手,我却继续号啕大哭,他的笑意渐敛,心疼地一把搂我入怀,“我没事,我真没事,我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允许,我一定不会有事。”

回家路上,我接到程程的电话,我不想接,不想错过我和钟越之间久违的和睦。可是电话一直响,最后钟越终于提醒:“接吧,说不定是急事。”

我按下接通键,那头却是一片沉默:“程程?”

“乐遥,”她终于出声,“我和北野,离婚了。”

我几乎又要习惯性地以为是她在闹脾气,可是直到她的哽咽从听筒里一丝一缕渗透出来时,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手足无措,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听程程凄冷的声音在对我诉说:“那天在金圣地,他真的和曼莎在一起,当晚我就把离婚协议书给他了,他收了以后就收拾了衣物搬走了,直到今天,我收到一份快递,是他签过字的协议书。”

【04】

程程眼底的哀愁,我看得到。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她面无表情地抓着方向盘,时不时地踩下油门加速前行。虽然才是清晨,但路上已经都是上班族的车流,她的技术虽然比我要好,但我还是害怕会出意外。直到路口的红灯亮起,她猛地踩下刹车,堪堪停在线内。

“程程…”我试着叫她的名字,从见到她到现在,我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口。

她的眼皮动了动,车窗外却有叼着烟的不良青年冲着她吹起口哨:“开这种车,二奶吧,多少钱啊!”

“我操你大爷!见过这么早起的二奶吗!”她勃然大怒,爬出车窗欲欲跃试,我急忙抱住她的腰,艰难地将她拖了回来。正要开玩笑地奚落几句,却看到她隐隐发红的双眼,我顿时噤声,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心中不由得发酸。直到前方的信号灯转换,我才敢轻轻地出声:“程程,绿灯了。”

自从毕业以后,我和程程已经很少有机会像从前一样袒露心扉,也很难像现在这般惺惺相惜。她想疯狂血拼,我陪她;她想彻夜买醉,我也陪她;她就是想死,我也会陪她一起。当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走出商场时,突然有擦身而过的小女生发出“咦”的惊呼,随即一群看起来不过才十几岁的高中生冲到我的面前,一个染发化妆的大姐大指着我的鼻子开骂:“你是林乐遥吧!你就是那个害死宋未来的小三!”

接踵而来的是众人的侧目和指指点点,我一阵苦笑,盯着那个骂我的女生,动了动嘴皮子,正想说教几句,却见她迅速冲撞过来,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头皮一阵发麻,眼泪都快疼出来,我扔掉手里的纸袋与她厮打起来,可毕竟敌众我寡,很快我就被围堵摔在地上。仿佛回到中学时代,被排挤,被欺压,这些我都早已习惯。黑暗兜头而来,突然有人拉开一道门,光亮重新照回我的身上。我看到程程浑身戾气地挤进人群,一把揪住那个大姐大的渐变彩发,一边往外拖一边狠狠咒骂:“老娘当年在学校里混的时候,你毛都还没长齐!”

我突然想放声大笑,曾经那个拦在我面前为我遮风挡雨的程程,原来一直都没有走远。

直到保安赶到,我才和程程抽身而退。两人都是一副狼狈模样,却还是互相嘲讽互相吐槽。我的嘴角还有淤青,一笑还抽抽的疼。程程忍俊不禁,笑骂我:“你真是太逊了,多年不练,身手不行了啊!骂你小三还不狠狠还手?”

我惨兮兮地笑着,双眼却深深地看着她:“以前你不是也骂我小三?”

“我骂你,那不也就随便骂骂嘛!”她理亏,梗着脖子义愤填膺,“但别人骂你就是跟老娘过不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欺负你,谁都不可以!钟越也不可以!”她鼓着腮帮子,我却差点又要感激涕零。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大家都没有忧伤,手拉手肩并肩,就可以朝着美好的未来一路跑下去。

我被高中生围殴的事情,很快也在本地的论坛上曝光,随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忍看自己的惨状,倒是钟越一边给我擦药膏,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骂我:“你以前那猫挠的功夫不是挺厉害的吗?和纪尤熙那一仗,你不是赢得轻轻松松?”

“我是老虎不发威!”我不悦,“都一群高中生,我跟她们计较些什么?别把我当病猫!”

“你还老虎?”他狠狠按了按我的嘴角,我一声哀号,“你就一纸老虎。”

“我还是母老虎!”我故作张牙舞爪,摩拳擦掌就要飞扑上前。他一把搂住我,满眼都是心疼:“好像和我在一起,你就从来没有清净过。宋未来的事,我真的…”

“你其实真的没必要瞒着我。”我沉默下来,乖巧地靠在他起伏的胸膛。

他抱着我的手臂渐渐收紧,半晌才响起他低沉的叹息:“我以为没必要让你知道,毕竟是假的,我也从来没把它当成一回事,乐遥,我很害怕,这些日子我一直害怕你会因为我的疏忽而变得不开心。”

我摇摇头,随即又将脑袋埋得更深,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啃噬掉了,空落落的,风呼呼地往里面灌。可是我也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们谁也没有错。

那道白影再度出现在梦里,伴随着它的下坠,耳边不停盘旋着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你就是害死宋未来的小三!”

我被噩梦惊醒,蓦地坐起身,背后全是冷汗。钟越在身边睡着,眉头紧锁,辗转反侧。我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洗了把脸,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走到厨房,想要倒一杯水给自己,可突然感觉身体里有着强烈的饥饿感。我打开冰箱四处翻找能吃的东西,苏打饼干,牛奶,啤酒,我一个接一个往胃里灌。快速的进食让我不断反刍,可还是觉得填不满,直到最后被牛奶呛住,我这才发现自己狼狈的模样,睡衣上是斑驳的污渍,头发上还沾着饼干碎屑,我匆匆打扫干净厨房,也洗干净自己,可是恐慌和孤独却无法清洗干净。

我重新钻进被窝,紧紧地抱住钟越的后背,眼泪慢慢浸湿他的睡衣。

我想我病了,病入膏肓。

【05】

宋未来的葬礼我没有去,警方已经确认她是精神失常后跳楼自杀,可是我知道我一定也是杀死她的凶手之一。经过公司的练舞房时,我还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靠近窗口的位置,阳光稀稀拉拉地洒进来,一层凉薄的雾气。曾经,她还在这里练习,细长细长的胳膊,头发盘起,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

阿真约我一起午餐,我匆匆收回视线,赶到餐厅,她已经打好饭菜正在吃。我凑过去,举起勺子抢了她的一大块排骨,她含着米饭朝我挥打,我得意地扬眉,伸手擦去唇角的油渍。那天中午我又吃多了,阿真忧愁地看着我的小腹:“你不是有了吧?”

我差点被噎住:“乌鸦嘴!还不是今天阿姨做的菜味道不错。”说着,我又给自己添了碗米饭,阿真啧啧嘴巴嘀咕:“大BOSS一定没有喂饱你。”

钟越?钟越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日渐消瘦,早上帮他理衣领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衬衫已经宽松许多。JoyHall的品牌合作商纷纷撤离,他每日焦头烂额,想要力挽狂澜。夜里噩梦缠身的时候,他也睡得筋疲力尽,早上醒来,一睁眼都是红血丝。

当晚我守在电视前看宋未来葬礼的报道,屏幕里我赫然看到了戴着墨镜的穆覃。他怎么会去?他怎么敢去!如果不是他,宋未来不会疯魔成痴,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他,宋未来更不会嫉妒成狂,从高楼上纵身而跃。

我把薯片咬得咔哧咔哧响,甜瓜在身边蹦来蹦去,焦躁不安。我妈一直在卧室里整理行李,她已经整理快一个礼拜了,其实要带的东西根本没有多少,她只是舍不得。我懂她所有的舍不得,但我装作不明白。

新闻放完了,我妈也走了出来,递过来一个牛皮信封:“上次给你买的房子,据说下个月就能交房了,到时候就要你自己忙装修了。”

我不动声色地接过塞到身后,低头继续挑拣着薯片:“要不要给你留一间房啊?你肯定要经常回来吧。”

我妈迟疑了一会,旋即才笑着回答:“我喜欢紫色,紫罗兰那样的,你把房间装得浪漫点哦。”

“嗯,知道了。”我含糊不语,晃着薯片包装袋,眼泪都快要掉进去了。

我还记得当初她得意洋洋地把合同带回来的那天,她跟我说,以后钟越不要你了,你好歹还有个房子住。是呀,我好歹还有个妈妈一起相依为命。但是现在她为了我的幸福,却要狠心离开她的故乡。

我感觉自己快要憋不住了,那个秘密就要在心里溃烂,发出一股恶臭。就在我妈去给杜叔叔打电话的时候,我立即冲进厨房,抱起一大瓶果汁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这时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里头的声音邪恶而又冰冷:“我的乐遥,你怎么没来参加未来的葬礼?我还以为可以看见你。”

是穆覃。我倒吸一口凉气,压下嗓音:“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打扰我。”

“有个消息想告诉你,否则我觉得自己太不仗义,”他笑了笑,似乎想要等着我的回应,但见我保持沉默,他只好自嘲一笑,“我看到夏卿和钟越一起进了酒吧,他好像喝了不少酒。”

我握紧了电话,冷笑:“你没必要再挑拨我们,你有本事就去光明正大地和他竞争。”

“竞争?”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真可爱,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赢了吗?JoyHall撑不了多久的,一线品牌已经全部被我们拿下了,谁还愿意往一个黑洞里砸钱?”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几乎咬牙切齿,“像你这样的浑蛋,一定会恶有恶报!”

挂了电话,我还是没出息地赶到了穆覃口中的酒吧门口,我不敢进去,怕被钟越看到,更怕自己看到他和夏卿。门口来回踱步,正在天人交战中,他们却正好出来了。钟越的确喝醉,夏卿艰难地攀着他,脚步趔趄,头发都散乱在额前。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夏卿抬起头:“乐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她来不及追究,只喘着气寻求帮助,“你快扶住阿越,他真是不要命了,这都喝了多少酒了,”她看着钟越站稳才松手,脸上全是焦急之色,“我现在去取车,你们在这等我,你看好他啊。”

她的脚步匆匆,身影很快融进夜色。

她在着急,在关心,在担忧,我想我明白她的那份心情,因为爱着一个人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钟越埋在我的肩头,浑浊而粗重的呼吸,酒气扑鼻,我歪过脑袋,将脸颊贴住他的额头,细声细语地问:“夏卿是不是很优秀啊?”

他闷声闷气地点了点头,然后不满足地搂紧我。我心脏发酸,却还是瞪大眼睛看着酒吧门口的霓虹:“她是不是很喜欢你?”这次他没动静,只有呼吸的声音,我突然轻笑一声:“她有没有趁着你喝醉偷亲你啊?你老实交代哦!”

“乐遥…唔…”他咕哝两句,又埋了埋脑袋,“乐…遥…”

我偏过头,却只看到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酒吧里的音乐很吵,我却突然笑出声音来。就算黑暗再黑,你也是那颗熠熠发亮的星星。

【06】

穆覃等在MG的门口,玛莎拉蒂嚣张地大敞着门:“上来。”

我目不斜视地朝着大楼里走,穆覃按了按车喇叭,随后又跟上一步:“昨晚钟越为什么喝多,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我迟疑地停下脚步,他得意地扬起嘴角:“有人托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你想帮钟越的话,不妨上车。”

“谁?”我蹙眉,“谁托你来找我?”

他手搭在车门上,闻言似乎犹豫了一会,但很快就干脆地回答我:“好吧,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夏卿,是夏卿让我带话给你。”

夏卿?夏卿和他不也是竞争敌手?我承认我被牵住了鼻子,但他故弄玄虚的背后,的确有我想要知道的真相。我上了他的车,直视前方命令:“开远点,公司附近狗仔多。”他不以为意地耸肩,扭头嘲笑我:“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啊。”

车子停在城郊外的河岸大堤,他伸了伸懒腰看着窗外的蓝天:“工作那么忙,好久没有郊游了,天气不错,你觉得呢?”

“夏卿要你跟我说什么?和钟越有关?”我尾随下车,开门见山。

他回过头,无奈地看着我:“小姑娘真心急,”见我面无表情,他席地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草皮,“你的水母瓶设计方案,为什么我会拿到手?你就没有好奇过?”

我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却只是站在他的身后:“为什么?”

“因为夏卿,”他不介意我的冷淡,远眺着堤坝下缓缓流动的护城河水,“钟越一直相信夏卿,其实夏卿和我才是真正的合作关系,我们各有目标,她只是曲线救国。”

我背脊僵直,声音仿佛不是我的:“她想要什么?”

穆覃没有即刻回答我,只是沉思良久,这才站起身朝我走来:“乐遥,你怎么那么笨?夏卿想要什么,你不会没有发觉。”

“她到底想要什么…”我的底气渐失,整个人都快要站不住。

“钟越。”面前的恶魔冲我露出笑容,我脑中一昏,只觉阳光太刺眼。穆覃扶住我的双肩,声音温柔许多,“其实能帮钟越的只有夏卿,你只知道她做香水,其实她的祖母是ManyStore的董事。”

就算我再孤陋寡闻,我也听说过这个全球连锁的超级百货公司,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德国的品牌,董事竟是一个中国人。所以夏卿的香水公司,其实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附属子公司吧。

“虽然她年纪大了,但她最疼夏卿,所以能不能帮到钟越,就看你舍不舍得了。”穆覃的话,像淬了毒的利箭,我抬眼看着他带笑的眉眼,那么寒冷如冰。

“这是夏卿的原意?”

“当然。”他俯身盯着我的眼,我的眼睛发潮,害怕被他看见,只慌忙躲避他的眼神。他却迅速扳过我的肩,将我带进他的胸膛,“没有钟越还有我啊,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汗毛直立,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恼羞成怒之下只会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跟他比,你算哪根葱!”

我的演技愈发精湛,在钟越面前,我仿佛什么都不知情。煮好的饺子刚起锅,他急不可耐地拣了个饺子塞进嘴里,随即被烫得哇哇大叫。我迅速倒了杯凉水递过去,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脸:“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棘手?”

他一愣,随即扬起眉梢:“只是有一点棘手,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过不去的坎。”说罢他端起碟子走出厨房,口中还不忘叮嘱,“带点辣椒油和醋。”

还是那样,总想把所有的重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我想帮助他,可如果是用他来交换,我绝不会让步。放弃他,下辈子吧。

【07】

确定钟越已经出门,我才收拾好自己,挎上购物袋匆匆去楼下的菜市。几日观察下来,隔壁的夏老太太常在这个点儿下楼倒垃圾买菜,我想碰一碰运气,亲自会会她。

随意地买了几把青菜,又挑拣了几个芒果,这时看到有人卖盛开的风信子,忍不住跑过去蹲下身子研究。这时身边有人跟着蹲了下来,动作很慢,说话也慢条斯理:“生活里有了花花草草,日子才过得美啊。”

我回头一看,恰是夏老太太,一头银白发丝,却仍旧涂粉擦唇,看起来依旧精神奕奕。我故作惊讶:“这么巧啊夏奶奶,您还记得我吗?住在您家隔壁,上次甜瓜跑到您家,劳烦您照顾了。”

她笑着眯起眼睛:“好久没看到那小狗娃咯。”

陪着她买完食材,她邀我去家里小坐,只说夏卿不常陪她,往日里一个人总觉得寂寞。我欣然而往,一路上随意地问着关于夏卿的点点滴滴。到家后,她沏了花茶给我,两人相对而坐,倒一时寂静了下来。我斟酌着如何切入正题,却听到她轻轻的笑声:“其实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别急,先尝尝我这玫瑰花茶味道如何。”

我浅尝辄止,喝不出茶香,满腹心思都是她接下来可能说的话。夏老太太见我深思不宁,放下茶盏望着我:“林小姐,我们小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太了解她。从小到大,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会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努力争取,从来都抗拒我的帮助。她的能力,我想你应该也看得到,这些都是她自己应得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可否认地点点头,夏卿的确优秀,否则我不会无端自卑自怜。

“可是只有一件事太凭天意,光靠努力,也无法尽善尽美。小卿今年已经二十七岁,可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孩子,只有钟越。她在我面前脸红过,说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也举着拳头信誓旦旦说要追逐争取,可更多的却是坐在阳台的摇椅里,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当酒一样地灌进嘴里。林小姐,她父母早逝,她是我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