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彼此告别准备各奔东西的时候,他突然又站在原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冲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乐遥——”
“嗯?”我扬了扬眉。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表情有些尴尬,看着我的眼神却是执着和坚定的:“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生?”
我差点要被他这番话给噎到,尤其是身边的程程和坤子都一副见鬼的表情盯住我。我急急忙忙冲他骂道:“你别损我!我从来都没喜欢过女生!”
他便笑得更深了一点:“那你一定要等我,我以前就说过,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你等等我啊,等我变得…”他顿了顿,眼睛里一片晶亮,仿佛是阳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的点点波光。
“什么啊?”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我便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我咧开了嘴:“等我变得更帅一点吧!”
秋日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一点云都没有,浩瀚得仿佛是海倒扣在了头顶上。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无害的罗颂扬,突然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我和他从彼此看不顺眼,到一见面就要竭尽全力地互相辱骂,再到后来他突然变成一个别别扭扭的小男生模样。他一直都像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的,一点瑕疵都没有。我遇到的那么多人,只有他是最简单最无邪的,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横冲直撞,才会竭斯底里地争夺想要的东西。即便一开始我那么讨厌他,到最后我也并没有多喜欢他,但不得不说,我还是为他即将会转变成更好的人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也许很多看似坏的事情,其实也是一个转机,逼迫着我们走向了另一条更好的道路。就像我始终都坚信,钟越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出来,所有的人都会快快乐乐地奔向未知的前方。
03
那晚我先和坤子把程程送回了家,我还不放心她,特意打了电话给北野。程程翘着二郎腿斜睨着我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必叫他?”
“你容易冲动啊。”我一边等着北野接电话,一边白了她一眼,“冲动是魔鬼!”
程程忍不住嗤笑一声,起身走到我面前点着我的脑袋说:“林乐遥啊林乐遥,你他妈比我冲动多了吧!你看看你今天那德行,不就一个钟越嘛!他何方神圣啊!你就冲动成那样?”说着,她还不解气地看向坤子,“坤子,你说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都替你妈心寒!”
我随着程程的视线看向坤子,他一声不响也懒得搭理我们,只是坐到沙发上随意地翻起报纸。我想到施维留给我的信,便也不敢再多提钟越,轻巧地跳开话题说道:“我妈不心寒,她还在马尔代夫玩呢!”
结果等我回到家就发现我妈已经无声无息地回来了,穿着不知道什么风格的衣服坐在床边发呆。我故作轻松地跳到她面前,低头望着她的衣服咂咂嘴说道:“你走的这是什么路线?异域风情吗?”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从床上拾起一张报纸递到我面前问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了?那些姐妹们都进去了,只有我逃过这一劫,是你特意把妈妈遣走的是不是?”
我也有些发愣,脱口问道:“不是你自己出去玩的吗…”
“钟越派人给我送的机票,说是你给我订的啊,难道,不是?”我妈也蹙起了眉头,迟疑一会儿才霍然开口,“钟越连你也瞒住了?他们钟家现在什么状况?你呢?你有没有出什么事?”
我的脑子有点死机,很久才重启恢复过来。我指了指自己,冲我妈勉强笑了起来:“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你巴不得我死吧,哎,我还就死不成!”
“死什么死!老娘什么时候要你死过!”我妈瞪了我一眼,便脱掉鞋子坐到床中央唏嘘不已,“没想到才走一个多礼拜,真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啊…”
我对她这种语文水平感到十分汗颜,刚想习惯性地回她一句,她却突然又抬起头盯住我,跟侦探一样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那钟越呢?打电话让他来家里,我亲自谢谢他。”
“他不在。”我吞了口口水干干应道,“他不在H城,你把你的谢谢留几天再说吧。”再等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出来。
可我妈是什么人啊,多大的阵仗也经历过,一眼便看破了我的小伎俩,跳下床走到我面前紧紧盯着我:“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们家很麻烦?”
我想着自己也实在没办法了,或许我妈的人脉还能帮上一点忙,便打算全盘托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跟她解释了一遍,还特意强调了纪尤熙的陷害,然后我满怀希望地问我妈:“你认不认识更厉害一点的人?纪家也不简单,但是如果不摆平纪家,钟越是不可能被放出来的!钟氏集团现在正是落败的时候,踩他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再撒一把盐,纪家此举不仅仅泄了愤,还彻底掐灭了钟氏以后东山再起的可能,妈,你说…”
我一抬头,便看到我妈铁青的面色,话音随即一转:“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深深地看着我,良久才恨恨地开口:“什么不好,偏偏是藏毒!你说说你在家里好好待着不好吗?非要惹出这一身骚!看你这意思要是我弄不出钟越,你是不是还想替他顶罪?”
“是他替我顶罪的…”我喃喃地开口,试图让我妈能明白一下因果真相。
但我妈显然听不进去我的话,我的话音还没落,她就已经蹦了起来,指着我气急败坏地骂道:“老娘我不想看到你坐牢!老娘蹲了六七年,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老娘我当初怎么坐牢的?我也没违法犯罪,就是因为姐妹的身上被搜出了毒品!她是因为即将结婚,所以想在金盆洗手前赚一笔,可是却这么不走运被撞破了!我看她就要结婚了,姐妹一场也不想看她落空,结果我他妈脑子一进水就拍着胸口帮她顶了下来!一顶就是六七年啊!你知不知道老娘进去的时候已经怀了你啊,我连生你都是在牢里!你以为我想让你一出生就面对着铁窗铁门吗?你以为我想让你才刚刚断奶就要被送出去几年都见不到亲妈吗?你从小到大都恨我,还不都是因为我自作聪明坐了几年的冤枉牢!我不会让你进去的,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沾到一星半点!坐牢不行,毒品不行,他妈的什么都不行!”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提及曾经的那些事实,是不为我所知的真相。她也曾经受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的委屈,还无缘无故被自己亲生女儿忌恨那么多年,可她却从来没有开口解释过一句。我看着我妈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水,想伸手去抱抱她,可是动作却那么生疏,我刚刚动了动手臂,就尴尬地缩了回来。
那晚,我陪着我妈睡了一觉,她睡得很不安稳,这么大了还喜欢踢被子,抱着枕头怎么也不肯撒手。我低头看着她那缺乏安全感的睡姿,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她比我孤单寂寞多了。
她也许并没有尽好一个妈妈的责任,但这并不妨碍我去尽一个女儿的责任,我很庆幸我醒来的还不算迟,我的妈妈还没老,她还是年轻美丽的,她还是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我要陪着她一起去走那些可能。
04
我还没有去找纪尤熙,倒是和她狭路相逢了。
那时我正出门准备去钟家老宅看望姑姑,并且找她一同商量下关于钟越的事。出租车才刚刚停在门口,就有一辆甲壳虫急刹车停在了我面前。我急忙缩回脚,面前的车窗被慢慢摇下,纪尤熙探出头望着我笑眯眯说道:“你还好意思来钟家?”
我盯着她半晌,面无表情地反问道:“难道这句话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姑姑也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很多,脸上全都是倦容,看到我和纪尤熙同时出现在门口,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待人向来宽厚,我和纪尤熙她都没有任何的厚此薄彼,只是强笑着迎我们进门,泡了一壶玫瑰花茶。
纪尤熙率先开口,她推开面前的花茶,正襟危坐对姑姑说起:“姑姑,这次来是和你讨论阿越哥哥的事情。”
姑姑点了点头,喝了一小口茶才放下杯子看向我:“乐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吧。”
我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玻璃杯,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纪尤熙却斜了我一眼,冲着姑姑璨然一笑:“姑姑,我和林小姐要说的大概不是一件事。”
“那你是…”姑姑抬起头疑惑道。
纪尤熙挪了挪屁股,重新换了一个更舒适也更严肃的姿势,眼神若有若无地从我身上一掠而过:“我们纪家并非是故意为难,让钟越出来其实并不困难,但我父亲向来很忙,未必能抽出空走一遭警局。不过,打个电话也是很容易的,可他却觉得不值得。你们钟家对不起我们纪家是众所皆知的,毁婚不说,还毁约,我父亲赔了相当大一笔钱。所以这一次。”她顿了顿,这才胸有成竹地笑起来,“我是来和你们好好商量的,如果你们钟家愿意入股纪家,钟氏集团能重新改姓纪,那么不仅钟越能平平安安,你们钟氏集团也不至于彻底倒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原来她们打的是这个算盘,我不由捏紧了玻璃杯,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说话句句切中要害的纪尤熙。我突然觉得我一直都错看了她,我以为她笨,只是个为了爱情便要死要活的小女孩,却没想到如今她也能这样气势磅礴地和人谈判,担负起他们纪家的外交重任。
姑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花茶,然后才将杯子放妥,扭头看向一旁的我:“乐遥,你呢?你找我是准备说些什么的?”
我顿时哑言,在准备充足的纪尤熙面前,我一点砝码都没有,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钟越,更别说救钟家,我不过只是单纯地想要钟越平安出来。所以当姑姑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时,我只能艰难地说出:“我还不知道…”
纪尤熙在我的身边哼出一声冷笑。
难道真的像钟越说的那样,我根本赢不了她吗?
最后还是姑姑借口说这件事还需要商讨,暂时封住了纪尤熙的口。辞别后,纪尤熙拦住了我的路:“别急着走啊,不如喝一杯?”
我站在她面前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勾起了嘴角:“我突然发现你真的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像,我很欣慰你没我想的那么笨。”
她替我打开车门,仰起脸庞笑了笑:“不是都说陷在爱情里的女人都是傻子吗?我现在拔出来了,再笨就不能原谅了。”
那天我们并排坐在一家酒吧的吧台上,她摇着杯子里血红色的液体,微微翘起嘴角闷闷道:“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阿越哥哥会喜欢你。”说着她还扭头把我重新打量了一番,“又不漂亮,也不可爱,脾气还很怪,真的一点都不明白男人是怎么想的。”
我点了点头,跟着她重复了一遍:“嗯,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可爱,脾气也没你那么怪…”
“喂!你说什么啊!”纪尤熙狠狠剜了我一眼,接着又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我挑了挑眉,表示不置可否。
她低头抿了一口酒,然后凑到我面前,喷出一口酒气来:“你知道当时你妈妈的事情是怎么捅出来的吗?还有那次你和任薇安在钟越公寓吃饭我怎么那么巧就撞到了呢?还有我怎么就知道你和钟越逛超市然后气得跑去找你最后还自杀未遂呢?这么多巧合,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不是我手段高明,而是有更高明的军师在帮我,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暗中有这样一个人,到最后我才发现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发现,所以你比我要笨,对不对?”
我看着她那明明想说,却偏偏等着我发问的样子,很不以为意地扭开了头。果不其然,她不甘心地又凑了过来,嘟囔道:“你都不问我是谁?”
“谁?”我喝了一口酒,抿着嘴巴应道。
“任薇安!”纪尤熙得意地报出这个名字,然后一副十拿九稳的表情等着看我的反应。
其实不是不震惊的,但却也在纪尤熙问我的时候便猜出了一星半点。在任薇安找我帮她发邮件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她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了,她决计不是忘记了邮箱里那些记录才放心让我去帮忙,而是让我看到那些信才是她的真正用意所在。
只是一开始我并不明白罢了,我以为她一直都知道钟越是爱着自己的,所以我还纳闷为什么他们彼此相爱,还要让我来当这个电灯泡?是不是需要一个挡箭牌来面对媒体?而我便正好莫名其妙地被利用了一回?
可后来从钟越口中我才明白了,任薇安从来都不知道钟越是认真地爱过她的,她甚至还和别的朋友一样以为钟越受过的情伤是国外认识的女孩子,她也同我一样相信了他编造的谎言。所以任薇安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表面上把我当妹妹看待,其实却一直都把我当成了劲敌。
但她聪明的地方却是她从来不用自己出手,她暗暗地撺掇了纪尤熙,一个不怎么聪明却有着十足爆发力的棋子。
我突然觉得为什么爱情在这些人的面前都变成了一场战争呢?何必那么劳心劳神?何必那样步步为营?爱情,并非能够靠三十六计便能赢得。我一直都觉得,爱和不爱,不是天意,却也未必是人为,那是两颗心慢慢靠近的过程,是浑然天成到再也不分彼此的融合。
所以在她们这场爱情战争中,纪尤熙没有赢,任薇安也没有赢。
那我呢?我稀里糊涂地在这场爱情里跌跌撞撞地走,也放开过手准备尽心尽力地一搏,搏来我的希望,搏来我的幸福,可是却输给了爱情里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信任。
纪尤熙晃着脑袋突然哼起了歌,支离破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见我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她便堆起笑脸乐呵呵地问我:“其实姑姑不会答应的,对吧,我早就猜到了。”
我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抬眉看了她一眼,等着她自己说下去。
果然,她没耐心再等我,径自说了下去:“其实什么入股啊都不是我的想法,我才不管那些,我把我爸爸的意思带到也就可以了。我这么多年来想要却要不来的,只有一个钟越,我很不甘心啊!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爸不会让他平平安安出来的,他才不会放虎归山。我呢?我也不会让他出来的,我得不到他那就不如毁了他,让你们谁都别得到!我才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在一起秀恩爱,那样我会很不开心的。”说着,她眯起眼睛很满意地笑了笑,眼神却已经飘忽了。
她定是喝醉了,我付了酒钱,独自走出了酒吧。
05
若是现在你问我,当时我还会不会留下纪尤熙自己一个人离开,我想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可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很多事情早已一锤定音,再也不能翻盘。
那天纪尤熙出酒吧的时候,酒还没有醒,但她仍旧钻上了她的那辆甲壳虫。我不知道当时的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当她踩了油门把车开出去的时候,方向却是拘留所。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老天没长眼,世界那么大,为何偏偏制造出那么多的巧合。正是那天,坤子去见了钟越,我一直都不懂他那么讨厌钟越,怎么还会特意去见他。出来的时候,纪尤熙的车子刚好开到门口,拐弯的时候她没有留意到红绿灯,车子直直地滑了出去,而正要过马路的坤子,便被车子撞飞到了半空中。
赶到医院的时候坤子还在昏迷之中,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但还不能太早下定论,要看他醒来的状况才能决定他到底是不是安全了。我坐在病床边守了一整夜,眼睛都不敢闭,拼命地强撑着眼皮盯着裹成粽子一般的他。我很怕他会有事,他是我最最喜欢也最最欣赏的兄弟,他那么好,老天不可以这么早就带走他。
窗外的风肆意地吹着,那棵很高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剑一样直指向天空。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很多的画面,坤子奔跑在篮球上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打输游戏摔键盘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有每每蹭饭时厚颜无耻的模样。他那么鲜活的人生,怎么可以到这里就终结?
曾经我只是把他当成林尚的朋友看待,可是现在他早就是我林乐遥的八拜之交,是烙印了彼此青春痕迹的见证,是一起欢笑一起疯闹一起成长的过往。若是他不在了,我的青春大概就真的死了。
后来坤子倒真的很争气地醒了过来,看到我的时候还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大概是在神游太虚之外。我估摸着坤子准在心里问候了我十八代祖宗,可他现在没力气骂出口,只能再一次艰难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乐遥…”
我终于恢复了理智,看着他有些情不自禁:“你醒了啊!你终于醒了啊!坤子,我就知道你命最硬了!当初你被人打得直吐血都没死成,这随随便便撞个车怎么可能会死嘛!”
我估摸着他准又问候了我十八代祖宗。
后来他的精神还又好了一些,跟我说话都不怎么喘气了,我以为那是他没有大碍的表现,却并未留意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我扶着他坐了起来,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你想不想施维来看看你?”就在他鼓着眼瞪我时,我又接着来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大概找不回来了。”他的眼泡更鼓了,像金鱼一样,仿佛还能微微地扇动着。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外套,示意我拿给他,我照了他的意思取过来,他又伸手指了指衣服的口袋。我一头雾水地扫了他一眼,却还是把手摸进了口袋里。
是一把钥匙。
坤子的眼神落在了钥匙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是钟越让我交给你的,他公寓保险柜的钥匙。”他停下几秒喘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丝坏笑,“一定有很多钱,乐遥,你发了…”
我低头愣愣地看着那把钥匙,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抬头猛盯住他:“你怎么会去找钟越?”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问题,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了开去:“也想能帮上你什么忙,不想看到你不开心。我去找过他好几次,碰到过他二叔,是他二叔说有办法救他出来的,问我愿不愿意帮忙。我想如果钟越能出来,你一定很开心的,本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对不起…”
看着他脸都憋得通红,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先休息吧,下次再跟我解释好了。”
他摇了摇头,伸手摸到了我的指头,微微用了力气勾得紧些,这才开口:“有一件事还是要告诉你,但你听了一定不高兴。”他抬眼看了看我,见我表情正常,这才继续下去,“钟越让我转告你,不要再去找他了,彼此不如好好地重新开始。乐遥,你先别不开心,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你要想去找他,你随时都可以去,只要你开心对不对?但是乐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要再被这些肮脏的东西牵绊,那样的话,当我去见林尚的时候,我就不会觉得愧对他了,好歹林乐遥这个人,我还是把她照顾得挺不错的。”说着,他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仿佛此时此刻跟他提及钟越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说话都那么艰难,可却还是不断地重复着只要我开心,而我林乐遥,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只要坤子开心这件事。我只知道遇到麻烦了就找他帮我解决,被人欺负了就找坤子来替我报仇,他仿佛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随叫随到,发射个信号他就会飞到我身边。可是,超人坤子,你开心吗?你快乐吗?在你拯救林乐遥的世界时,你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吗?
我低头看着他那张大大咧咧的笑脸,突然很想掉几滴眼泪,但他一定会说我矫情。于是我拼命地把眼泪给挤了回去,对他露出一个很夸张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钟越了,我也答应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地生活。”
听到我的回答,坤子满意地笑了,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他拽了拽我的手指头,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问我:“乐遥,你真的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吗?”
我连连点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时我和林尚刚刚在一起没多久,你特意来蹭饭…”坤子笑呵呵地听着,眼皮却沉沉地耷拉了下去,我急忙掐了他手心一把,“你别晕!你他妈别晕啊!我继续说给你听啊!”
他又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对我露出一排大白牙来:“我在听…”
“当时你穿得可拉风了,那T恤大得都套到膝盖下面了,吃相也很糟糕,一碗牛肉面被你两分钟就解决了…”
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可坤子却又闭上了眼睛,勾着我手指头的手也突然一松,重重地跌落下去。我望着窗外那没有叶子的树,还有远方发白的天空,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这么过去了。
Chapter 15.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01
坤子离开后很久,我都不敢去看天,我怕一看到天,就会看到坤子的脸。他是我青春过往中的那一抹蓝,可是现在,所有的颜色都褪去了,只留下一片茫茫的白。
程程的酒吧被吊销了营业执照,但幸好她并没有被连累到。后来我们坐在那间准备搬迁的酒吧里,身边是随便架起来的椅子和柜子,程程给自己调了一杯甜百利,然后喝了一口,随后骂我:“林乐遥,你真没种,原来你一直喝的都是这种带奶味的酒!”
后来我们喝了很多的青岛啤酒,那是坤子的最爱。他喝啤酒时的样子,特别爷们儿,从来不拿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他向来看不起小家子气的人,尤其是男人,所以程程这种很男人的女人,一向很对他的胃口。
我曾经问过他,既然对胃口,怎么还是掰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程程,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太爷们儿了,我感觉自己在玩断背一样!”
显然,他的下场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了。
我回头张望了一眼这个酒吧,从前那样热闹,现在也还是萧条了。而我们此时所在的包厢,除了现在的我和程程北野,还有坤子施维,还有祁嘉周律,还有钟越。可是,突然一下子仿佛所有人都不在了。
那天我和程程喝忧伤了,抱着啤酒瓶子又是唱又是叫的,北野一直沉默地在旁边看着我们。我和程程唱了很多很多的歌,甚至还有当初高中的校歌,她唱得狼血沸腾,我唱得气吞山河。
出酒吧的时候,我一个人朝着钟越的公寓走去。自从坤子把那把钥匙带给我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去他的公寓。因为正是这把钥匙,把坤子从我们的生命中彻底带走。甚至在我盯着那把钥匙发呆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残留在上面的血迹,只要一想到,我的心就会紧紧缩成一团。
那条路我仿佛很久没有走过了,因为酒精作用,浑身都是滚烫滚烫的,可是脑子却一直很清晰。打开门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尘土扑面的味道,钟越一直那么爱干净,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住所落满尘埃呢?
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吸尘器,把屋子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屋子里的灯光亮如白昼,我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我在这里打扫屋子,准备饭菜,然后打着游戏等钟越回来。可是现在,钟越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其实我早就得知他已经被他二叔带了出来,哦,不对,应该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偷梁换柱,重新安排了一个犯人顶替了钟越的名字,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钟越换了出来。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正是因为坤子也曾参与到这个计划中。而钟越此时此刻在哪里,我却从未想过去打听。并非仅仅是答应了坤子,还因为不想再让钟越困扰。虽然我那么想跟着他远走高飞,但眼下的我,一定只会是他的包袱。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我终于走进了卧室。打开保险箱的时候,我的手还有些颤抖,不知道钟越留给我的会是些什么。然而等箱门发出沉沉的一声“吱呀”声,映入我眼帘的竟是一个毛绒公仔。那个毛绒公仔我并不眼生,是我从家里带过来抱着睡觉的。我大概遗传了我妈,睡觉总是觉得不踏实,一定要抱着点什么才能放心。当初林尚说我没有女孩子的样子,我还特意去买了这样一个毛绒公仔到他面前显摆。后来当我住到钟越这里后,还不忘把它随身携带。
但我并没有留意到钟越竟然会偷偷地收起这个公仔,难怪当初我收拾行李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没有找到,竟是躺在了保险箱中。这大概是这间屋子里,我唯一留下的痕迹了吧。抱出毛绒公仔后,我看到了一张银行卡,上面贴了一张字条,只写了一串数字,恰好是我的生日。
我不知道他留给我多少钱,也不知道他留给我这些钱究竟是什么意思。补偿我的青春?还是我跑龙套的辛苦费?不管是怎样,我都不会计较,因为在我看到那个毛绒公仔的时候就万分肯定了我的想法,我一定会等他,等他回来,或者等他来带我走。
如果水来,那我就在水中等,火来,我就在灰烬中等。这一生那么长,等他几年又何妨?
02
程程和北野复婚了,他们终于举办了一场像样的婚礼,双方都有家长参加。程程的爸爸在现场老泪纵横,对着话筒发表讲话的时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程程忍不住挤走他爸,笑嘻嘻地对着宾客说:“我爸只会吃,不会说,大家还是开吃吧!”
所有人都哄笑了起来,而钟越的姑姑,或者说也是北野的姑姑,正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微微地笑了起来。她没有一儿半子,从来都是把钟越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而如今钟越不在身边,多出来一个同样沉稳有担当的北野,她也心满意足了。
那天我又喝多了,大概是最近的酒量越来越差了,也因为实在是太开心。这么久了,我们遭遇过那么多的事情,开心的事太少了,开心的事来得太迟了。程程复婚,祁嘉没能赶回来,但是她却传了一个视频过来。她变得稍微胖了一些,脸圆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样瘦骨伶仃的样子。不知道视频里的地方是哪里,但不可否认,风景的确很美。祁嘉说她走了很多的地方,仿佛重新过了一遍自己的人生,是崭新的从未接触过的美好。她祝福了程程和北野,然后又问了一句我和坤子的近况,最后本是充当摄影师的周律也钻进了镜头里,双手一捧,算是对程程和北野的祝福。
我和程程看了一遍又一遍,两个人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那是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动。我们一直担心着的祁嘉,原来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远方活得这么缤纷了。我们甚至庆幸着后来所遭遇的一切,她都没有经历,所以她才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爱的执着和相信。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蜜蜂在嗡嗡嗡地围着我转,视线都慢慢开始模糊起来。我甚至晕得以为自己在酒席上看到了钟越,就站在人群开外的地方,长身玉立,双手惯性地插在裤子口袋里,远远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我。仿佛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他只留意我一个。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哭。因为我想起那次程程和北野在海南结婚旅游时的场景,当时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了钟越,却以为自己看错,然而当晚我在酒店里遇到了他。那么这一次呢?我依然穿破了重重的人海,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他,大概还是我自己看错,那么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披着月光回到我的身边?
今天开心的事情那么多,可不可以再多出这么一件?你看,周律终于找到祁嘉,北野也终于追回程程,那我呢?能不能等来我最爱的人。
宿醉醒来后我的脑袋壳子几乎快要爆炸掉,仿佛有个小人在脑袋中不停地劈砍着。我艰难地爬起身,却是在我家的床上。我妈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劝着我一滴不剩地喝干净。见我稍稍清醒一些,她才用一副幽怨的眼神看着我:“程程又结婚了,你什么时候结哦,要不要妈妈我帮你介绍啊?”
“你认识的还能是什么好鸟?”我白了她一眼,晃晃悠悠地爬上了床。
03
那天我终于去银行ATM机上查了钟越留给我的那张卡,输密码的时候很激动,连着输错了两次。第三次我就更紧张了,生怕再输错就自动冻结了这张卡,那可真的是大腿都拍肿也没有一点法子了。
幸而,第三次我成功地输对了我的生日。
看着屏幕上那一长串数字,我不得不说我快被吓傻了,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根本不是数字,而是哗啦啦一叠又一叠粉红色的纸币。说实在的,其实我这个人并不怎么贪财,但是真的有那么多的钱拱手送到你面前,你要是说自己不开心,那你一定就是在装逼了。
但我也只是开心了那么一小会而已,毕竟这个钱不属于我,就算钟越真的给我,我也不好意思拿。我取出卡,打车去了钟家老宅。
这间屋子现在只有姑姑一个人住,偶尔北野和程程会回来看望她。我也问过姑姑钟越的消息,但她显然也是一无所知。我把卡掏出来交给了姑姑,给她解释了一番,“真的好多好多钱,”然后我伸出了手指朝着她摆弄一番,“这么多个数!”
姑姑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本还在取笑我,突然却猛地坐直了身子,然后急急忙忙地爬上了二楼。在我连着唤了好几声后,她才从横栏上露出了脑袋:“乐遥,你上来!”
她掏出了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来就是一叠厚厚的资料。她把一叠资料都取出来递到我面前,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了好看的红:“乐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张卡里的是什么?”
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我只能摇摇头表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见我一副不解的样子,急得伸手打了一下我的脑袋,于是我就更晕了,脑袋里全是问号。她又伸手在刚才打我的地方揉了揉,掩饰不住笑意地跟我说:“乐遥,钟越会回来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这些都是他重振钟氏的准备!这小子,原来早就留了一手啊!”
看着姑姑喜极而泣的模样,我突然也觉得心脏处被什么东西撼动了一般。我不是欣喜什么重振钟氏,我的脑海里只是不断重复着姑姑的那一句“钟越会回来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天我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的路,从钟家老宅到钟越的公寓,再从钟越的公寓走到程程的酒吧,然后又走到曾经的高中,又走到坤子的租房,又走到祁嘉妈妈摆摊的路口。我几乎把我这些年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个遍,天色也在我的行走中慢慢地暗了下来。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我突然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眷恋。我爱这片土地,我爱这片天空,我爱这里的每一个人。即使在我们的身上,曾经被碾压出沉重的伤疤,可我还是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人们走向更好的未来。
每一个人都没有离开过我们,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不说话,只微笑,不参与,只观望。他们在我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里,在我呼吸的每一口氧气里,在头顶上每一方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