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昀带着挂在他手臂上的金鲤真往校门走去, 两人不约而同都对周围侧目的视线视而不见。
“你还要我救场几次?”张逸昀神色淡淡地说。
“今天的最后一次!”金鲤真高高兴兴地说:“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张逸昀问。
“无所谓呀, 你在就好了。你平时都去哪里打发时间?”
“和朋友喝酒、抽烟、打游戏。”张逸昀平淡地说。
“那就还是喝酒、抽烟、打游戏好了呀, ”金鲤真爽快地说:“把你的朋友叫上。”
“真的?”张逸昀不知为何反问了一句。
金鲤真抬起头,看见对方的眼神里露着一抹奇怪。
“真的呀,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喜欢的, 我都喜欢。”金鲤真毫不犹豫地说。
这样的话张逸昀不知听了多少, 但少女的眼神, 他是第一次见,坦然、直率、没有丝毫遮掩。
他看了金鲤真一眼,没有说话,掏出电话打给了他一起鬼混的朋友。
金鲤真再度见到了洗剪吹天团。
“哟,这不是嫂子吗?”最开始朝她吹口哨的油头少年轻佻地冲金鲤真打了个招呼。
金鲤真喜欢嘴甜的人,她给了对方一个赞赏的笑容。
“既然嫂子也在,今晚我们就别去打游戏了,去唱歌吧?”另一个染着绿色头发,一看就很有想法的少年提议。
他的提议得到一致通过。
一行人往学校附近的KTV走去的时候,油头少年拉着张逸昀走在了后面:“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主动让我叫上你们的。”张逸昀说。
“女人说的话能信吗?叶妍筠还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在乎,每次见到你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那脸色,臭得就和猫屎一样!”
“随便她怎么想。”张逸昀神色淡淡。
“叶妍筠的性格一言难尽,但是那模样的确是盘靓条顺,说她是六中的校花倒一点不假。”油头少年有些遗憾:“真可惜。”
张逸昀沉默了片刻,说:“都差不多。”
他的目光移向前面的金鲤真,少女活泼开朗,外貌在他的历届女友里算不上最漂亮的一批,但她身上那股好像不会被任何事物打败的勃勃生气,却是他任何一届女友都比不上的。
他垂下眼:“……打发时间而已。”
一行人到了KTV后,大家都在怂恿别人第一个上前点歌,最后这个开场的光荣任务落到了金鲤真头上。
金鲤真倒是不怯场,她抱着张逸昀的手臂坐在卡座上,随口说:“行啊,你们点什么我唱什么。”
“真的吗”绿毛打趣道:“嫂子会唱青藏高原吗?”
“嫂子以前一直在美国,怎么可能会唱青藏高原。”油头少年马上就说。
“我会呀——我会唱**的地方。”金鲤真坦荡地说。
“那你唱你会的,不会的我唱。”绿毛说。
金鲤真做了个OK的手势。
服务生开了门,把六件啤酒一一搬了进来,果盘和零食也陆续摆到了桌上。没吃晚饭早就饿了的金鲤真立即抱了一盘爆米花在怀里。
金鲤真咔嚓咔嚓一把接一把的往嘴里放爆米花,她吃的急,自然就有不少碎渣落了出来,这时再想去找东西来接已经来不及了,她亲眼见着那些碎渣落在旁边张逸昀的衣服裤子上。
她偷偷看了眼张逸昀,打算趁对方没看见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拍掉,结果抬眼却看见张逸昀正沉默地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爆米花碎渣,神情微妙。
“这个爆米花好吃,你快尝尝!”
“我……”
张逸昀还没来得及拒绝,刚张开的嘴就被金鲤真不由分说塞了一把爆米花,等她把手从他脸上移开的时候,他身上的那些爆米花碎渣更多了。
“哎呀,怎么落一身渣——”金鲤真热心地为他拍去身上的爆米花碎渣,同时不忘“不小心”拍过张逸昀裤子里的车把手。
张逸昀下意识地抓住了金鲤真的手。
“嗯?怎么啦?”她一脸天真地望着自己。
张逸昀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敏。
“……我自己来。”他松开金鲤真的手,自己拍掉了剩下的碎渣。
油头少年目睹了这一切,目瞪口呆地看着金鲤真。
这女人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一点?她是看不见张逸昀那张能让小儿止哭的脸吗?张逸昀的那些女朋友,他十之**都见过,就算骄纵如叶妍筠,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也是对着张逸昀客客气气的,敢作?做梦差不多——这金鲤真,这还只是和张逸昀的第二次见面,就敢用爆米花对张逸昀糊脸?是谁给她的勇气?
“嫂子,来,话筒接着!”绿毛递来了话筒,青藏高原的前奏也响了起来。
金鲤真在家里听王婆唱过几遍青藏高原 ,那最后一句全歌调子最高的地方王嫂唱得声嘶力竭、死去活来,金鲤真想不记住都不行。
绿毛平平稳稳地唱过了前面,该金鲤真开口了。
金鲤真一开口,人神颤抖。
有一半的人在捂耳朵,剩下另一半的人被震傻了,连捂耳朵都忘记了。
油头少年属于震傻了的那一半。
他觉得自己的耳膜被穿破了,金鲤真的声音有多高?他不知道。但是他的眼前出现了几百只海豚在一齐尖叫的幻觉。这些海豚个个走音,就像那歌词一样——哦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那些山都是连绵起伏,金鲤真的歌声也是连绵起伏,像没有规则的曲线一样,忽左忽右,让你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他呆呆看向金鲤真身边的张逸昀,他不属于捂耳朵的那一半,也不属于被震傻的那一半,他很镇定地看着屏幕上流动的歌词,如果不是那微蹙的眉心,油头少年险些就要认为他暂时性双耳失聪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金鲤真唱的那一句只有十几秒时间,熬一熬也就过了,而金鲤真放下话筒的时候,油头少年觉得自己仿佛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嫂……嫂子唱得好啊……”绿毛一脸僵笑,双手颤抖地为金鲤真鼓掌助阵。
“哈哈哈……是啊,是啊,唱得真好……”红毛的耳朵还在耳鸣,但是为了不落人后,他也跟着拍起马屁。
“是吗?那我再唱一——”金鲤真高兴地说。
“嫂子!”油头少年猛扑过去,拿走了金鲤真刚刚放下又要拿起的话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给了绿毛,然后一脸讨好地笑着对金鲤真说:“嫂子,认识你太高兴了,让我敬你一杯!”
“好呀!”金鲤真爽快地拿起桌上倒得满满的两倍啤酒,其中一杯递给了油头少年。
“要我帮你喝吗?”张逸昀看着金鲤真。
“不用,我能喝!”金鲤真毫不犹豫地说。
“嫂子真是爽快人!我喜欢!”油头少年一仰头,干掉了一满杯啤酒。
金鲤真跟着一仰而尽,然后把空酒杯放回桌上,像离不开袋鼠妈妈的小袋鼠一样,转身又挂在了张逸昀身上。
她笑着抬头,在光线晦暗暧昧的KTV里,她黑亮的双眼就像夜空中闪烁着微光的星星。
“你喜欢没用,我只要他的喜欢。”金鲤真说。
第22章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 张逸昀的朋友们轮番上前灌金鲤真酒, 只为了让她远离话筒,金鲤真来者不拒, 直到张逸昀都看不下去, 主动帮她挡酒了,金鲤真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把啤酒当液体食物吃的行为。
酒精在身体里挥发着作用,感觉奇妙。
这就是喝醉的感觉吗?轻飘飘的, 像是走在云端。
“她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张逸昀皱眉扶起金鲤真。
“我陪你出去打车。”油头少年站了起来。
“我不走!”金鲤真忽然推开张逸昀, 摇摇晃晃地又在卡座上坐了下来。
“你醉了。”张逸昀皱着眉说,同时再次伸手去拉金鲤真。
“我没醉!”金鲤真拍开他的手, 大喊道:“我没醉——”
正在热唱的红毛吓了一跳, 不由停了下来,包厢里只剩下安静流淌的伴奏——和金鲤真的哭泣声。
“呜呜呜——我没醉, 我没醉——”金鲤真边哭边说。
油头少年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张逸昀从没想过, 自己路上随便捡回来的女朋友, 竟然会有如此酒品……早知如此,就不要让她喝酒,不,一开始就不应该在朋友们的怂恿下去捡人。
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 讨厌麻烦,张逸昀对金鲤真刚升起的那一点好感, 在金鲤真的眼泪里迅速消退。
张逸昀刚要收回伸出的那只手, 没想到金鲤真却忽然抓住了, 她抓着他的手, 顺势倒向了他的怀里。
少女被泪水沾湿的脸庞就贴在他的校服衬衣上,没一会,张逸昀的胸膛就感受到了那些带着温度的泪水。他皱眉试着拉开她,少女立即更紧地抱着了他。
少女的行为让张逸昀感到一丝不耐烦,下一秒,他直接横抱起了她。
“我先走了,你们唱吧,账已经结了。”
张逸昀没等其他人说话,抱着金鲤真直接走出了包厢。
“你家在哪里?”张逸昀看了眼怀中的少女。她还在抽噎,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也是最后一次约会了。张逸昀想。
大步走出KTV后,张逸昀在花坛边上把她放了下来,她的手机就在书包里,张逸昀找出来的时候,电话上一个未接来电或信息都没有。
手机没有上锁,张逸昀正准备给她的家人打电话时,金鲤真软绵绵的身体又倒向了他,她对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什么执念似的,不是喜欢挽着他的手臂,就是喜欢抱着他的腰,一点儿也没有刚刚交往的羞涩。
“我好饿……”金鲤真抱着他的腰,不断啜泣着。
她的一生里好像都是在和饥饿作伴。
即使是在和格洛丽亚一起生活的时候,她也永远饿着肚子。格洛丽亚不允许她吞噬其他生物——即使这是织尔蒂纳最常见最有效率的进食方式。她总是会在外出归来后带回纯能量的结晶矿物,就像啤酒对人类的意义一样,只有单纯的热量,没有营养,结晶矿物里没有强大的基因,它无法使织尔蒂纳强大,只能延续织尔蒂纳的生命。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偷偷吞噬了格洛丽亚带回来的一个珍稀生物,格洛丽亚看了她一会,然后用一如平常的语调说:“没有下一次了。”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因为格洛丽亚身上不经意露出的一丝威压和杀气。
她明白格洛丽亚的意思,“没有下一次”——“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现在,她到了陌生的星球,就连能量结晶也没有了。她只是一个一无所有、弱小万分的织尔蒂纳。
张逸昀看着委屈巴巴缩在他怀里的金鲤真,听着她不断伤心地喊饿,又想起她整个晚上安安静静的手机,沉默片刻后,说:“要去吃东西吗?”
一直无视他话的金鲤真这句话倒听得十分清楚。
“要!”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在潮红的脸颊衬托下,一双水润润的眼眸更加乌黑。
“我要吃很多——很多——很多!”她用力地强调了三遍“很多”,像个小孩似的,用手圈出一个她所能圈出的最大圆圈,仿佛在说“吃这么多”。
比完以后,她又歪头望着张逸昀,傻傻地笑个不停。
“我要吃很多——然后快快长大!”她傻笑着说:“我要成为宇宙最强!宇宙——嗝——最强!”
张逸昀问:“你想吃什么?”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我要吃火锅!”金鲤真叫道:“吃火锅!”
张逸昀背对金鲤真蹲了下去:“上来。”
金鲤真像个无尾熊似的,软软地挂在了张逸昀的背上。
张逸昀背着她,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路沉默前行,他的肩膀很宽,他的步伐很稳。
金鲤真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地说:“你对我真好。”
“好吗?”张逸昀反问。
“是呀,你带我来唱歌,帮我喝酒,背我,还要请我吃火锅。”她笑了,暖暖的吐息洒在他的脖颈上:“你对我真好。”
张逸昀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去。
要如何让一个人死心塌地地爱上你?
精通此道的织尔蒂纳表示,有两种方法:
一,展现自己的强大,先予对方鞭挞,再赐予抚摸。
二,展示自己的弱小,先予自己眼泪,再绽放微笑。
所谓感情,不过如此。
不是他依赖你,就是你依赖他。
不是猎人,就做猎物——
金鲤真要做掌握主动权的猎物。
她想进来的时候,再严密的心防也拦不了,她想走的时候,再安逸的生活也留不住。
火锅店里,金鲤真给还未见识过她惊人食量的张逸昀上了生动的一课,形象的演示了什么叫做“无底洞一般的胃”。
金鲤真到底吃了多少?张逸昀只知道他刚进火锅店的时候抱着现金付款的打算,金鲤真吃完后,他掏出了银行卡。
饱餐一顿后,金鲤真看起来酒也醒了,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张逸昀提出打车送她回家,她却说要走着回去。
“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她跳过来挽住了自己的手,甜甜地笑着。
就好像一只毫无防备朝他露出肚皮求抚摸的小狗。
金鲤真笃定他不会拒绝,而他一开始也的确没有拒绝。
直到一通电话打进他的手机。
金鲤真最擅长察言观色,张逸昀看到手机来电显示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没有逃脱她的眼睛,金鲤真飞快瞥过他的手机,在他接起前看到了曲小敏三个字。
曲小敏?
小敏?
金鲤真很想听听这个有着乡村爱情故事主角名字的女人说些什么,奈何手机隔音效果太好,她只能寄希望于从张逸昀的只言片语里填充整个事貌。
万万没想到,张逸昀只说了一句话:
“我快到家了。”
论用最短的句子包含最多的信息量,张逸昀绝对是金鲤真见过的第一人。
曲小敏是他的妈妈?
金鲤真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张逸昀看到来电名字时的目光骗不了她,那绝不是一个染着银白色头发,在街上游荡到深夜也不回家的少年对妈妈会露出的眼神。
芳心有主?
金鲤真兴奋起来。
“谁啊?”金鲤真故作随意地问。
“我打车送你回去。”张逸昀说:“我妹妹一个人在家,她害怕。”
又是一句饱含信息量的话。
金鲤真才不信他的妹妹只是一个四五六七八岁的小女孩呢!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金鲤真敢打包票,那绝对是能干的妹妹,即使不是能干的妹妹,也是张逸昀想干的妹妹!
有没有血缘?
WHO CARES?!
江璟深还和她有血缘呢!但是只要他点一个头,金鲤真随时都可以献身!
偶尔撒娇耍横那叫情趣,踩在别人的底线上撒娇耍横,那叫找死。
金鲤真主动松开了张逸昀的手臂,一脸一无所知的天真和担忧:“那你赶快回去吧,我可以自己打车。”
“我先送你。”张逸昀不容置疑地说。
金鲤真以为赶着回家的他会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就算了事,没想到他还跟着自己下了车。
“我可以自己回家的,你赶时间就快走吧。”金鲤真看着跟着下车的张逸昀,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