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我不能接受辩护人毫无根据的推测。戚博远,身为远方公司的总工程师,他为高铁事业所做出的贡献,我们有目共睹。我在六次提审他的过程中,我和他还聊到过感情、婚姻、爱好以及对许多事物的看法,他给我的感觉是睿智儒雅、幽默风趣,有长者的温和,有学者的渊博。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让我与精神分裂者联系得起来?精神病,也叫精神失常,指严重的心理障碍,患者的认识、情感、意志、动作行为等心理活动均可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不能正常工作、学习、生活。犯罪嫌疑人有吗?我觉得这还是辩护人为犯罪嫌疑人脱罪事先串好的供词。”
常昊不急不躁把目光从钟荩身上转向审判席:“对于精神病这个领域,作为外行,我没有发言权。我请求审判长允许我的证人出庭。”
钟荩头皮微微一麻,不知接下来是什么,她还能抵挡住呢?常昊的招数太出其不意了,她渐渐有吃不消之感。
证人有三位。
第一位是看守所的狱警,钟荩和他碰过数面。
常昊问他,从戚博远进看守所那天,是不是一直在服药。狱警说是的。常昊又问,那些药,你们检查过吗?狱警点头,送给犯人的食物和药物,我们都会检查的。戚博远吃的药是治偏头痛、有助于睡眠、止吐的,叫奋乃静、舒必利什么的。
第二位出庭的证人是省精神病医院的主治医师。他说道:奋乃静、舒必利、利培酮都是抑制精神分裂的西药。妄想包括:被害妄想、关联妄想、宗教妄想、自大妄想、政治妄想等从医学精神病学的角度来看精神病是不可被治愈的,只能是药物控制下的终生维持。服药期间,患者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也可以正常工作、生活。如果一旦停药、或者遇到什么意外,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和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
常昊谢过。
钟荩此时,已是羞惭满面、汗如雨下。她听看守所长提过戚博远吃药的事,药还是常昊送进去的。她以为是老年人吃的常用药,没太往深处想。
第三位证人,钟荩也认识的,是远方公司的吴总。他的脸都青了,似乎非常的恼火。
常昊说道:“吴总,我想有个秘密在远方内部一定比动车最先进的技术还要重要吧!”
“常律师,如果靠挖掘别人的隐私来胜诉,当初,我们宁可选择由法庭指定辩护好了。”吴总的语气不无斥责。
常昊严厉地驳道:“既然当事人委托我做辩护律师,我必然尽我所能,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来维护当事人。这不是隐私,而是事关当事人的生命。”
“那你知道这个秘密对远方公司的影响吗?”
“我不关心这个问题。”
任法官威严地咳了两声,“如果证人不愿意出庭作证,那么请出去吧!”
吴总头耷拉着,沉默了一会,不太情愿地说道:“我可以作证,但是请求法庭不要对外公布这件事,不然,又是远方的一次重击。戚工的病,只有远方的几个高层、他的秘书还有他妻子知道。连他自己,我们都瞒着。他的异常是他妻子发现的,真是应了那句话,天才与疯子就隔了一层纱。我们以体检为名,带他去的北京,诊断出他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医生说只要坚持服药,别刺激到他,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这么多年都平安过来了,他看上去非常的好,但是谁想到呢?”
常昊已经不需要说太多了。“审判长,根据〈刑法〉第十八条,精神病人在不能辩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后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
任法官看看钟荩。
兵败如山倒!
也许这就是菜鸟与精英的区别吧,钟荩暗暗自嘲。她和常昊同时接触戚博远的,他瞬间就捕捉到戚博远的异常,她却是草率而莽撞,凌瀚与卫蓝的出现又扰乱了她的心,她无法冷静而又理智地去作出判断,太感情用事了。常昊说过取保候审,她还嘲笑了他。他提醒过她要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去好好看戚博远,不要太依赖于那些鉴定,她都没有听进去。
她尽量镇定下来:“刚才证人所言,犯罪嫌疑人在服药时,和正常人无异。他的妻子也了解他的病情,那么,绝不会做出刺激他的事。〈刑法〉第十八条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时候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尚未完全丧失辩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也应当负刑事责任。戚博远仍然是故意杀人。”
这些话,真的是苍白无力,她自己都觉得像在狡辩。
常昊目光犀利地在钟荩脸上扫了个来回,“我从不否认当事人杀人的事实,但是,你怎么就知道他妻子没有做出刺激他的事?或者她先被什么事刺激了呢!一个家庭妇女突然翻看电脑文档,难道她真的是个商业间谍?”
钟荩脑中灵光一闪是那张照片吗?
她从电脑中翻出来一按键把照片发送到大屏幕上“她······?”
“本案今天先审到这里,等戚博远的精神鉴定出来时,本案再继续。休庭!”一直沉默中的任法官,忽地站起来打断了钟荩的话。
钟荩怔住,纳闷地看向牧涛,牧涛闭了闭眼,让她把电脑给关了。
常昊和助理拎着公文包,并没有急着出法庭,他想和钟荩说几句话。钟荩沮丧极了,电脑包背在身上,肩一边高,一边低,人看上去特别疲惫。就像是煮熟的鸭子,突然飞了,她又是自责又是疑惑。
看到常昊走近,她忙避到牧涛的身后,这个时候,她不想和常昊说话。
案子是没有最后判决,但她已经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常昊的眉头倏然一蹙,没有一丝往昔打赢官司的轻松感。
一个书记员从走廊上跑过来,喊住钟荩,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钟荩愣了愣,牧涛接过她的电脑包,“我先去车里等你。”
钟荩跟着书记员走进任法官的办公室。任法官请书记员倒了杯茶,把钟荩领进里面的小会议室,特意把门关上。
“小钟那张照片哪来的?”
“我在戚博远的电脑里找到的”
“我在你的起诉材料里没有看到你提到这件事。”
钟荩眼神微闪,“我想······戚博远都承认杀人了,那么就让他最后一次保护自己心中的女人,别让她受到困扰。”
任法官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眼睛牢牢地盯着钟荩,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既然决定这样做今天为什么又要拿出来?”
“我······”
“常昊是法庭上的强手,你也见识到了。这件案子其实已经有了个结果,所以别扯太远,把那张照片删了。”
钟荩吃惊地张大嘴“任法官你认识她?”她几乎可以肯定了。
任法官没有隐瞒,“是的。她是公安厅汤厅长的妻子付燕。公检法去年春节联欢时,她表演独唱,获得全场的掌声。我记得那首歌叫〈天路〉,中间有几个音特别高。有些故事,我们在心里品味就行,不需要说给别人听。也许别人并不爱听,是不是?”
钟荩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下台阶时,她看到媒体把常昊围在中间,他冷着脸不发一言。她也看见花蓓了,想不到是这样的场合。她想对花蓓笑一下,花蓓把脸转过去了。笑戛地僵在嘴角,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
牧涛没有问她和任法官聊什么了,但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两个人回到检察院,下车前,她飞快地说了句:“对不起!”没敢等牧涛回话抢先上了楼。
办公室其他同事都在,一看她的神情,各自低头继续做事。
钟荩哪好意思呆在办公室,钻到档案室,上网找到〈美丽心灵〉这部片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再回想,发现脑中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真应了常昊的话,犯了这么低级而又幼稚的错误,以后她该怎么在司法界立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