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嘉凝视着她,半晌说道:“你抬起头来。”

夏瑜芳果然缓缓抬头,相比较康妃的明艳,夏二小姐生得要温婉可人的多了,两只杏眼看着甚是驯顺温柔,一看便知道是个乖巧懂事的。

正嘉看着这张美人脸,因为那点子温柔,心底突然掠过某个人的影子。

“起来吧,朕不会责怪你。”正嘉仍旧面无表情地抬头,口中说道:“所谓‘孝悌’,孝为父母之爱,悌为兄弟姊妹的手足之情,朕生平最重孝悌之道,你是为了你的姐姐来求朕,朕岂会怪罪。”

此刻抬辇已到,皇帝迈步上辇,起驾往雪台宫方向。

郝宜一挥手,一名小太监上前扶住夏瑜芳,二小姐踉跄也起身,随着御驾而去。

雪台宫内,康妃本正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不知为何突然睁开双眼,命宫女给自己梳妆打扮。

宫女跟嬷嬷们见她忽然间神采奕奕,不知情的以为康妃大有起色,但那些有经验的嬷嬷却知道,不过回光返照而已。

康妃却一心催促让快些梳妆,且说:“皇上快到了,你们赶紧。”

又吩咐把那件自己最喜欢的紫缎绣芍药的宫装拿来。

大家本来不肯相信,毕竟二小姐亲去养心殿相请,这许久都没有消息。

且皇帝的性子天生冷情,连庄妃娘娘产子还没去看过呢,又怎会来这种腌臜冷落的地方。

没想到才给康妃装扮妥当,外头便报说:“皇上驾到了!”

大家都惊呆了,不知康妃为何竟未卜先知。

康妃则双目炯炯,满面喜色。

看见正嘉迈步进殿之时,康妃袅袅上前行礼。

虽然病了连月,容颜憔悴,但经过一番精心装扮,加上她回光返照之效,竟仍美的不可方物,明艳动人。

一同回来的夏瑜芳见状,吓得心怦怦乱跳,也以为康妃已经好转,生恐皇上因此而怪罪自己欺瞒圣驾。

连郝宜也目瞪口呆。

可正嘉毕竟不是寻常之人,见康妃神采奕奕,更胜从前,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模样,倒像是一朵花开到极致,美艳绝伦,但接下来……不免就是凋零了。

当下只做不知的,道:“爱妃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夏瑜芳忙上前扶着康妃:“娘娘、您怎么……”

不等她说完,康妃道:“我有两句话要跟皇上说,你们先都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违背。

等大家都退下后,康妃缓步走到正嘉跟前儿,双膝跪地,手扶在他的膝头:“皇上还肯来看望臣妾,可见心里还有一点臣妾的影子。”

正嘉见她如一枝頽艳的芍药,知道她人之将死。便道:“你想跟朕说什么?”

康妃哀媚地看着皇帝,柔声道:“臣妾很是后悔……后悔先前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才落了这个下场。然而臣妾对皇上的心,可鉴日月。如今臣妾不恨任何人,只是后悔、没有更多的时间伺候皇上了。”

正嘉听她语调哀婉,容貌可怜,不禁抬手在她发端轻轻抚过。

康妃小心把脸颊蹭在皇帝的膝头:“臣妾犯了大错,皇上却并没有废黜臣妾,只容禁足宫中。但若见不到皇上,便已经是臣妾的陌路了。如今临死能再见皇上最后一面,终究是心满意足。臣妾不求别的,只有两个心愿,还求皇上答应。”

正嘉叹道:“你说。”

康妃说道:“臣妾本想熬过年下,免得搅了大家新年的兴致,只可惜终究不能的了,臣妾去后,丧仪等一切从简,不必惊动臣民百姓。”

正嘉道:“你有这份仁心,甚好,也是你的功德。”

康妃道:“第二件,臣妾自恨不能长久侍奉圣驾,但臣妾病中这几日多亏了胞妹在身边陪伴,瑜芳她跟臣妾不同,她性子温婉,善解人意,若臣妾去后,皇上能把她守在宫中,代替臣妾为皇上尽心侍奉,臣妾就算去了地下,也是……瞑目了。”

她说着说着,已经有些气力不济,声音也逐渐沙哑。

正嘉看着她瘦的脱形的手,终于将她握住:“朕都答应你。”

夏英露仰头望着皇帝,目不转睛地,哑声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她拼尽全力握着皇帝的手,依依不舍,泪珠滚滚地从眼角滑落。

在皇帝去雪台宫探望过夏英露之后,当夜,康妃娘娘便病故了。

此后数日,皇帝发诏,封了夏英露之妹夏瑜芳为瑜嫔,仍旧住在雪台宫。

后,再发上谕,封庄妃之子为康王。

第79章

不管如何,表面上看来, 宫内的春节还是欢喜而祥和的。

皇帝的家宴, 戏文,饮食, 有了宁妃跟庄妃的协理, 越发的尽善尽美,更合太后的心意, 令她十分欢喜, 称赞不绝。

又因为是佳节家宴, 不仅有太子赵暨列席,连庄妃的三皇子康王殿下也给抱了来。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跟这个襁褓中的婴儿见面,瞧着小孩子脸蛋肥嘟嘟的, 眼睛乌亮, 有些好奇似的望着自己, 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一抹笑:“这孩子长得不错。”

庄妃一直在旁边捏着心,见皇帝如此称赞, 又笑的灿烂, 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宁妃在旁说道:“多亏了庄妃姐姐静心养顾,太后也时常过去探望。”

庄妃忙道:“自然也有妹妹的功劳。皇上, 这孩子跟宁妃很是亲近呢。”

“是吗?”正嘉兴致高昂, 仿佛不信。

庄妃向着宁妃一招手, 宁妃笑道:“姐姐如何难为臣妾。”话如此说, 却走到跟前, 向着小皇子轻轻招了招手。

说也奇怪, 那孩子见了宁妃动作,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大乐。连皇帝也笑的微微仰首。

恰皇后带了太子赵暨前来,赵暨上前行礼,毕竟是太久没有亲见父皇了,又是积威之下,赵暨忍不住的紧张。

先前皇后交代了多少次让他面带笑容,赵暨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得恭敬地低着头。

正嘉看向太子,见他似有畏缩之意,脸上的笑就像是见了日头的雪,微微消薄了些。

但这般场合,皇帝知道是不可冷落太子的,便只把康王交给庄妃,温声说道:“暨儿来了,不用拘礼,起来吧。”

赵暨起身之时,隐隐地竟有些头晕,皇后忙拉了他一把。

正嘉假装没看见,举手请太后落座。

外殿还有一些进宫赴宴的重臣们,均都肃然恭立,皇帝举手示意,大家才纷纷落座。

皇帝因为修道,并不热衷于这些世俗的热闹,只是因为太后在,毕竟要应应景儿,只坐了半个时辰不到,陪着太后看了一出合家欢的戏,才起身退席。

太后倒是兴致高昂,等皇帝去后,又问接下来的还有何戏。

宁妃起身一一回答了,原来还有《十全图》《满堂会》,都是吉祥和美的戏码。

此刻三皇子因为困了,庄妃来请暂退,太后又细看了一番婴儿困倦的憨态,喜欢地笑道:“不用顾及我,这孩子还小,不懂看这些热闹,且让他好好地养着长身体,等大了自然喜欢着不肯走呢,你且带着他回宫吧,也不用再折返回来请安。”

宁妃道:“是啊,姐姐只管去,横竖这儿有我们伺候着太后呢。”

皇后也说道:“妹妹放心。你照料好三皇子,太后自然比什么都高兴。”

庄妃这才抱了孩子退下。

太后环顾周围,见左手是宁妃,李昭仪,鲁婕妤,右手却是安嫔,瑜嫔,袁贵人,以及其他几个低阶妃嫔等。

太后看了一回,目光落在瑜嫔身上——身为康妃夏英露的妹妹,瑜嫔还未侍寝,却先封了嫔位,可见皇帝顾念着对康妃的情意,或者是顾念着对夏家的情意吧。

太后喝了一口暖酒,转开目光看向前方戏台上。

到子夜时候,方散了席,太后退席,其他众妃嫔等才也散了,外间的内臣也自有安排。

瑜嫔正往雪台宫而去,走到半路,突然见一个小太监急急跑来,跪地道:“皇上传瑜嫔娘娘过养心殿。”

瑜嫔闻言,心猛地一跳,脸上禁不住流露惊喜交加之色,但身后还有其他众人在,于是只镇定道:“知道了。”于是扶着宫女的手,前去养心殿。

她身旁正是安嫔,眼睁睁地望着夏瑜芳离去,安嫔轻轻一跺脚:“真是的,她姐姐才去了多久呢,孝也不守个几天,就这样巴巴的要去媚上了。”

鲁婕妤也小声地抱怨道:“就是说嘛,去了一个康妃,又多了一个瑜嫔,还特在这个时候召她侍寝,皇上怎么这么喜欢夏家的人。”

后面李昭仪是个安分的,听她两人嘀咕,却识趣地不肯插嘴。

颜太后那边,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太后看着身边进宫赴宴的首辅大人,叹道:“你听听,皇上竟在这个时候召幸夏家的人,这是在做给谁看。”

颜幽道:“娘娘宽心,皇上未必就是想做给谁看。先前不是说,皇上命人去放鹿宫传人,求而不得吗。不是瑜嫔,或许也是别的人,瑜嫔到底是新入宫,皇上宠幸,想来也是应当的。”

先前皇帝退席后,起驾回养心殿,不多时,便命郝宜去放鹿宫……意图不得而知,但结局却是郝公公颠颠地独自返回。

然后,才是皇帝传了夏瑜芳。

太后闻言嗤地一笑:“皇上的性子真是越发古怪了,和玉虽好,却也没见他这样捧在手掌心儿一样。如果真的喜欢,干脆让她还俗就是了,这样让哀家看着都着急,好像是吊在嘴边的一块肉,却只是嗅的吃不得,急也急死了。”

颜幽想笑,却也不敢过分,只说道:“皇上毕竟还是虔心的,碍于和玉的身份,不敢过分冒犯罢了。也许、也是对和玉道长真正上了心的缘故吧。”

太后不以为然,哼道:“上心?不过是一时的新鲜罢了,皇上的心里从不会有任何女人。只是这次的新鲜有点儿长罢了……等真正到了手,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

太后说了这句,又看向颜幽:“但是高家是不是想借着和玉弄出点什么来?”

先前涉及皇帝的私事,颜首辅毕竟谨慎,不敢如太后一样肆意点评,此刻才回答:“高彦秋本来并不倾向于谁,最近像是开了窍,开始巴结夏苗了。”

“开什么窍,他不是有个好徒弟嘛。”太后不以为然地说。

颜幽笑了笑:“虞太舒的确是个人才,要不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只因为康妃的事,夏家现在跟高家只怕势同水火了。”

太后道:“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岂不是对颜家大为不利。幸而和玉如今并没得圣宠,她也似是个安分聪明的,并没有闹出别的大事来,只有一点让我悬心,就是虞太舒举荐的那个郑玮……如果真的查出了何贯有问题,皇上一定会罢免他,外头断断少不得自己人。”

颜幽听她提到和玉,欲言又止,又听到最后,才说道:“皇上这次举重若轻,多半是动了真要整治北疆了。这时侯急吼吼地塞人,会让皇上越发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