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转头看他,这才缓缓站起:“我在山上住了快三年,都是他陪着我左右,西华为人淳直,一心为了我好,绝不会说不利于我们的半个字。”

俞莲臣仍不做声。

方才他们正在说话之时,俞莲臣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外传来,来的很急,也是向着这边方向。

俞莲臣心中一惊,本能地以为是自己不知如何曝露了行藏。

可细听却只是一个人的脚步,薛翃便命他先隐藏在屏风之后,静观其变。

不多时那人已经来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轻轻一敲门扇:“小师姑。”是极低的声音。

薛翃这才知道是萧西华,却不知他此刻突然来到是为什么。

正欲说自己要睡下了,萧西华道:“小师姑,我有要紧的事,一定要告诉小师姑。”他的声音压得近乎耳语,因为方才跑的很急,喘息声不定。

薛翃略一犹豫,终于打开门。

门口,萧西华的发端,肩头,甚至脸颊上都挂着雪花。

“你怎么了?”薛翃迎了他进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萧西华急促地喘了几声:“小师姑,我来是想告诉你,那天那个什么宫的宫墙倒塌,其实我……”

他还没有说完,突然噤声。

薛翃正诧异,见他不言语,便问:“怎么了?”

萧西华喉头一动,却看向屋内别处,眼神疑惑而警惕。

薛翃心头一凛,不禁也望内看了一眼,却见屋内一切如常,他不可能看出异样。

正此刻,萧西华突然抓住她的手:“小师姑、你……你这里好像……”

“好像什么?”

萧西华拉着她往门口退了一步:“好像有人。”

薛翃不敢置信,他怎会知道?于是道:“你胡说什么?”

“小师姑,先跟我走。”萧西华竭力压低声音,探臂把薛翃挡在身后。

薛翃简直不敢相信,却正在这时,眼前人影一晃,是俞莲臣闪身而出,骤然出招。

萧西华猝不及防,身形一晃,仍是挺身往前挡住了薛翃。

刹那间,一个过招,俞莲臣已经擒住萧西华的喉头。

薛翃来不及多想,立刻叫道:“连城住手!”

俞莲臣转头看向薛翃。

萧西华给他捏住喉头,无法呼吸,天晕地旋。

突然听了薛翃唤俞莲臣“连城”,双眸蓦地睁大。

薛翃从萧西华身后奔出,握住俞莲臣的手腕:“连城,别伤了西华。”

俞莲臣犹豫了会儿:“你确定吗?”

薛翃点头,俞莲臣终于撒手,负手往旁边一站。

萧西华扶着喉咙:“小师姑、他、他是……”

薛翃扶住他:“你别问,也别管,他不是坏人。”说了这句,又问:“你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屋里?”

萧西华的喉头火辣辣的,方才若不是薛翃喝止及时,自己的喉咙只怕要给他捏碎了。

俞莲臣在旁边警戒,心中却也不明白,他方才把身形隐藏的很好,而且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就算是武功高手,也未必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而眼前这个青年道士的武功只是泛泛,怎么会如此精细?

“我、我闻到有别人的气味。”萧西华哑声说。

薛翃不太明白。

萧西华看着薛翃,就连陶玄玉也不如他跟薛翃相处的久,她身上素来是清淡恬然的药香,又像是天然所带,虽然她自己不知道。

他也来过这房间内,每次都能感觉属于她的那股天然淡香,比什么熏香都醉人心脾,令人心性平和。

但是方才他才一进门,就感觉到有一股凌厉的气息在,就像是北风一样肃杀寒煞,破坏了那种天然之香,所以萧西华立刻就知道这屋子里另有其人。

薛翃不太明白,只得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来找我,云液宫又是怎么回事?”

萧西华看一眼旁边的俞莲臣,略一迟疑,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我不是要隐瞒小师姑,”萧西华微微嗫嚅,终于道:“只是我突然想到,也许小师姑不知道最好。”

薛翃正疑惑,俞莲臣突然说:“有人来了!而且人还不少。”

“我、我不该来的,”萧西华抬头:“他们是来找我的。”

“找你?为了云液宫的事?”薛翃捉住他的手,回想到他方才着急奔来的情形,心里明白了几分,便道:“西华,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放心,不会有事。”

萧西华听了这句,眼中漾出暖意。

“小师姑,我本来、本来想告诉你真相的。可是……”他看向俞莲臣,“我得跟他们走,不然的话,在这里闹起来,会不好看。”

俞莲臣见他欲言又止,本以为他是忌惮自己在,所以才不说的,突然听了这句,很是意外。

这会儿宫门响动,江恒已经进门,俞莲臣听见他的脚步声,虽然很轻,却有条不紊地靠近。

萧西华低低道:“小师姑,我虽不知他是谁,但我也不会跟外头泄露的,你放心。”

薛翃回头向着俞莲臣示意,俞莲臣略一迟疑,终于重新退回了内室。

萧西华道:“小师姑,我……”他看一眼身后的房门,终于道:“我虽然不知道小师姑求的是什么,但我很想、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敲门声在背后响起,恍若惊雷。

萧西华深深呼吸,转身。

薛翃下意识地拉住他。

***

万籁无声,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啵声音格外清晰。

俞莲臣道:“既然带去了慎刑司,不知会否动刑,如果用刑的话,他可能撑得住?”

薛翃回想萧西华临去:“会的。”

俞莲臣道:“你……是不想跟我走了?”

薛翃将目光从通红的炭火上转到他面上:“连城,你应该明白。”

“我当然明白,我就是不想接受。”俞莲臣的眼睛泛红。

她不仅有公主,还有薛家,敌人在暗处,而且势力强悍。

要成事,除了他在外,最要紧的是皇帝身边要有一个极为可靠的自己人,二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所以她才冒险跟虞太舒交易,推他上这个位置。

从她回京的时候,一切早已经开始,又怎么会轻易扔下。

俞莲臣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心中悲欣交集:“阿姐。”

突然很想把所有都扔开,但明知道所有的那些都已经背负在两个人的身上,扔不下,他们也不会扔下。

那么,就留这一晚上吧。

俞莲臣在她身边坐了,沉声道:“今晚上,就让我陪阿姐吧……”

假如萧西华在慎刑司将他说了出来,那么,索性就让一切葬在这里。

他什么也不能做,索性赌气地押一把。

薛翃转头,她本想让俞莲臣离开,可是,这一去,便是边关千里,生死未卜。

两个人才重逢多久,竟又要如此生离。

“连城,”薛翃笑了笑:“你好久没有尝阿姐烹的茶了吧?”

俞莲臣一怔。

薛翃在他的头上轻轻一抚,眼带温柔:“等着。”

这一夜,雪下得十分恬静。

整座皇城给雪笼罩,透出了罕见的脉脉情长。

小全子惦记着薛翃,数次起夜,却都看见和玉仙长的屋子里,灯火彻夜不息。

他本想去看一看究竟,思来想去,脚步都迈出门口了,看着地上飘进来的雪,终究又打消了念头。

次日,薛翃醒来的时候,人却在榻上。

她掀开盖得严严密密的被子,转头看去。

却见在床前桌上,烹茶所用的陆羽二十四器俨然在目,但那个在桌边陪着自己共饮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一瞬间,泪毫无预兆地冲出了眼眶。

“连城……”薛翃低低唤了声,伸手按住了胸口,那里隐隐作痛。

这一刻,薛翃突然后悔昨晚上没有答应俞莲臣。

***

唰唰,是放鹿宫的弟子已经在晨起扫雪。

薛翃盥漱完毕出门,寒飒清新的气息一拥而入。

远目前方,屋顶上皆都是白茫茫一片,好生干净。

千山万水,前路艰难,只盼那个人披荆斩棘,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