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道江恒在正嘉面前会如何禀奏,以正嘉那个神鬼莫测的性子,江恒他难道敢胆大隐瞒下此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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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身精舍,正在盘膝静坐的皇帝听到外间道:“江指挥使来了。”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向前,皇帝仍然闭着双眼,口中说道:“你来的迟了。”

江恒道:“微臣请罪,有件事耽搁了。”

皇帝面不改色:“什么事能拦住你江指挥使的大驾啊?”

江恒道:“因为放鹿宫多了好些人,司礼监要安排些人手去照看,我见他们忙得很,放心不下,亲去看了一眼。”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跪在身前的矫健身影:“你倒是仔细。怪不得一再传你却不见人,原来是跑到那里去了,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江恒道:“时间仓促,只是粗略打量了一会儿,听说太医院送了好些药材过去,微臣关心的,是那些药物的管理,毕竟丹药的炼制非同一般,如果药材上管理疏漏,便容易出事。所以我想,不如从镇抚司拨两个人,暗中作为监护之用。”

皇帝深以为然:“你说的对。放鹿宫多了这许多人,自然引人注目,如果有人意图不轨,就不妙了。此事你主张去办便是。”

江恒领命。

皇帝却又道:“对了,你可遇见了和玉吗?”

江恒道:“时间紧促,因此只看了丹房跟药库,其他的还没仔细查看,因怕皇上召见,所以先行回司礼监了,并没遇到和玉仙长。”

皇帝道:“哦,那也罢了。本忠说你有要事禀告,是什么事?”

江恒道:“先前皇上要我查高家是否跟薛家有关系,微臣业已查明,高侍郎向来跟薛之梵以及其属下等并无来往。高家的人也跟薛家并无牵连。”

“那和玉呢?”

“和玉仙长自打跟了张天师去,一直就在贵溪,而且这许多年来,跟高家也断了联系,彼此并没有任何的书信往来。至于和玉跟薛家,就如皇上所料,她离京的时候才只八岁,自然跟薛家毫无关联。”

正嘉一笑:“你也算是查的仔细,不过,任凭你手眼通天,毕竟不是神仙。”

江恒心头微梗,听出皇帝话里有话:“皇上的意思是?”

正嘉道:“和玉跟薛家或许没什么关系,但却薛家的一个人有关。”

江恒狐疑:“皇上说的是何人?微臣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知情。”

“这件事知情的原本也少,”正嘉道:“也就天知地知,朕知,还有那个人……”

江恒按捺心跳,想等皇帝把“那个人”说出来。

皇帝却口风一转:“和玉恐怕也记得,所以她才对宝鸾的病那么上心,如果真如朕所料,可难为她了,当初还那么点儿大,就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江恒诧异。

正嘉道:“这件事你不必问,也不必打听,以后朕会亲自询问和玉的。”

江恒称是。

正嘉道:“可还有别的事吗?”

江恒道:“对了,还有一事,高家跟薛家虽然并无关系跟来往,可是有一个跟高侍郎来往密切的人,同薛家曾有过交际。”

“是谁?”

“是兵部侍郎,虞太舒。”

“是他?”正嘉脸色阴沉。

江恒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虞侍郎是兵部任职,所以当初跟薛将军有过一面之交吧。”

正嘉听了这个,神情又见缓和:“是公务上的事,免不了的,虞太舒四平八稳,向来中庸,不至于像是俞莲臣那样孤执偏激,何况俞莲臣归案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如果跟逆贼暗中有所勾连,自然不会平平静静地坐以待毙。”

江恒道:“皇上圣明。”

江恒禀奏完毕,退了出来。

门口郝宜迎着他,低声问道:“指挥使,面圣顺利?”

江恒正揣着心事,当下拉住郝宜的手臂,把他往旁边拽开了数步。

郝宜忙道:“怎么了?奴婢可不能离了精舍,留神万岁爷召我。”

江恒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嗓子问道:“你跟随皇上身边多年,可知不知道,这和玉道长当初没有出家的时候,跟……先前的端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郝宜给他问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指挥使是说,和玉仙长跟当初端妃娘娘有关?这、这怎么可能?她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有八岁。”

江恒见他一无所知,便道:“那没什么了,这话你别对其他人说。”

郝宜对江恒的观感向来不错,见他隐隐有失望之色,心里想了想,忙道:“奴婢虽然久在宫内,但若说陪同万岁爷最长久的,无非是我师父了,端妃娘娘跟万岁爷之间的事,这世上也没有人比我师父更清楚。指挥使如果想知道端妃跟仙长有无关系,师父他老人家必然知道。”

虽然如此,但郑谷远在南边守皇陵,消息来往也得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江恒道:“多谢公公指点。”

郝宜笑道:“这有什么。”

出宫的时候,江恒看了一眼放鹿宫的方向,他很想这会儿去见和玉,直接问她究竟跟端妃有何不为人知的关系。

正在踌躇,就见镇抚司的一名缇骑匆匆赶来,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

江恒脸色微变,当即足不点地的越出宫门,上马而去。

第24章

江恒从镇抚司缇骑口中得知:先前有刺客假扮去镇抚司探监者, 借机想要营救俞莲臣,却给狱卒及时察觉,交手之中, 那人重伤身亡。

江恒马不停蹄回到镇抚司,此刻门口的守卫赫然多添了一倍。

才进门, 便有缇骑统领跟诏狱守卫统领来拜见,禀告此刻情形。

江恒问道:“门口的侍卫是怎么回事?”

旁边季骁回答:“事发后, 怕其他乱党得知消息攻闯,所以才多加布了人手。”

“胡闹, ”江恒呵斥:“这样岂不是给那些乱党送信, 让他们知道咱们有所准备了吗?打草惊蛇, 以后还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

季骁忙低头:“是属下一时糊涂。”

缇骑统领说道:“倒也不怪小季, 那乱贼甚是凶悍,伤了我们四五个兄弟,我们都担心他们若是人数众多,狗急跳墙的话会出大事, 所以才加强警戒的。”

江恒又道:“话虽如此, 这样大张旗鼓的,不仅是乱党,其他人都会猜到镇抚司出事了!那些别有用心的朝臣可也盯着咱们,总盼着镇抚司出点事儿, 他们可以借机兴风作浪。难道我没叮嘱过你们?”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 还有一件——先前在宫内他并没有把察觉俞莲臣同党潜伏之事禀奏皇帝, 可皇帝的耳目绝不只是他们镇抚司而已, 这样一闹,难免走漏消息。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江恒问:“那贼已经死了?消息可散播出去了?”

诏狱的范统领道:“贼人已经死无对证。从事发开始属下已经封锁诏狱,并严禁有人往外走漏消息。”

“也是迟早晚儿的,”江恒叹了口气:“俞莲臣呢,他可知道了?”

“那乱党跟他见了一面,事发后,俞莲臣还算镇定,并未有反常行径。”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诏狱,江恒回头吩咐季饶跟缇骑统领:“你们不必入内,继续排查司内上下,这贼既然能如此顺利地混入诏狱,难保咱们这里没有他的同党。”

两人领命退下。

范统领则陪着江恒入内,往里又走了一段,江恒道:“你不用跟着,去彻查你的人,并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什么往外泄露出去,唯你是问!”

范统领躬身抱拳,退后而去。江恒自己往前,来至关押俞莲臣的牢房前,却见俞莲臣靠在墙边坐着,双眸微微闭起,如同假寐。

江恒从栏杆间仔细打量,俞莲臣面上仍带几分病容,但好歹恢复了些许生机,不像先前那样枯朽的模样了。

这人生的很是体面,鼻直口方,长眉虎目,虽如此落魄,病困刑囚,但眉宇清正,神态淡然,颇有八风不动的大将之仪,不愧曾经是薛将军看好接班的人。

又曾经听说,当初薛端妃没有给皇家看中之前,薛将军曾经有意招赘俞莲臣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哪里想到造化弄人,真真可惜。

江恒凝眸细看俞莲臣的时候,不防对方道:“江指挥使在看什么?”

江恒听了这句,突然哑然失笑,无端竟想起了在放鹿宫的那一幕情形。

被薛翃喝破行藏之后,江恒心里其实也很觉狐疑:她怎能慧眼如炬到这种地步?明明不是个习武的高手。

且发现有人“偷窥”自己入浴,她竟是那样波澜不惊的口吻跟应对。

直到跟薛翃对话的时候,江恒突然间发现,原先她背对自己的时候,正面对着的却是那个水晶鱼缸,而那鱼缸里,是一只肥头小眼睛的兰寿鱼,时而悬浮在水中凝视自己,时而急躁地转来转去,很是惹眼。

那一刻江恒才醒悟:先前薛翃的那两句话,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那小鱼儿的。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其实江恒在正嘉面前所回的话,也并非只是捏造,事实上他的确是要去放鹿宫看看那里的情形,而突袭薛翃的屋子,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目睹她入浴,更是“意外收获”。

这种情节,自然不能对正嘉明说。

至于跟薛翃说了有关俞莲臣同党的那些话,也许,是另一种“心血来潮”吧。

江恒不期然想起了薛翃,偏偏俞莲臣见他不答反而面露笑容,又问道:“不知有何可笑之处?”

因俞莲臣身份特殊,关押他的地方,旁侧并无别的囚徒,所以倒也不必担心对话给别人听见。

江恒道:“只是觉着有些怪异,怎么将军的话,跟先前‘巧遇’和玉仙长,她问我的话异曲同工呢?”

俞莲臣听他提到和玉,双眸微睁。江恒对上他的眼神道:“俞将军,你想不想知道,我跟和玉说了什么?她在宫内又是如何?”

俞莲臣神色淡然,眼神却赫然不同了:“指挥使能告诉我?”

江恒道:“告诉你自然无妨,只是我告诉你有关她的事,也得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江恒盯着俞莲臣:“我想知道,那天和玉来给你看诊的时候,你们私下里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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