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也是一惊。

她抬头看着傅如雪见到她惨白失神的面容,顺着她的眼睛往外看去,只是此时街上行人游走无甚特别。她眉心一拢,扶住了傅如雪的胳膊,跟着是柔声说道:“表姐,可是累了?”

傅如雪听着王昉的声音,眼中的神采却有些回归。

她的手紧紧握着王昉的胳膊,好一会等稳了心神才松开手。傅如雪看着地上破碎的胭脂盒子,还有那四处散落的胭脂,她握着帕子拭了拭指腹…而后是抬头与众人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抱歉:“许是我昨儿夜里没睡好,让你们担心了。”

傅青垣的面上却还是止不住的担心,柔声问道:“可有事?”

傅如雪摇了摇头…

她抬眼往街上看去,那儿已经没有那个人了,只是她的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些仓惶。

因着傅如雪身子不好,众人自然也不不好再停留,几人随意挑了几盒胭脂便打道回府了…回去的时候,王昉与傅如雪坐在一辆马车上。

其余的下人便被打发去了另一辆马车。

王昉看着傅如雪尚还有些怔然的神色…

她取过茶案上放着的茶壶,倒了一盏热茶放到了傅如雪冰冷的手心中,才又试探得问道:“表姐,你可是瞧见那个人了?”

那个人说得是谁,别人不知,傅如雪却是一听便知晓了。

傅如雪的手中握着茶盏,面上忍不住又是一白,好一会她才开口哑声说道:“我看到他了,就在刚才的街上。”

她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一侧…

双手冰冷带着颤意,而后便紧紧握着王昉的手开了口:“陶陶,你说他是不是已知晓我的身份…”

若不然为什么大半年都瞧不见的人,怎么就在她快及笈的日子里出现了?

傅如雪越想,面色就越发苍白。

王昉的面上也有几分踌躇,她并不知晓当日救傅如雪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身为剑客注定四海缥缈…若他知晓傅如雪的身世,还有她身后的傅家,这样的财富与背景,这世间又有多少男人会不动心?

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是轻轻拍了拍傅如雪的手背,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若他当真来寻,表姐打算如何?”

傅如雪闻言却是一怔。

若他当真来寻她,她该如何?

傅如雪想起元宵佳节,她被人群撞散,身边无熟悉之人,又被人撞得崴了脚,正是孤立无援之时…那人手中握剑远远朝她走来,许是察觉到她的窘态,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扶着她走到了一处僻静地。

周边是喧闹之声…

而她坐在石阶之上,像一只小兽一般紧紧盯着眼前人。

男人似是察觉到她的戒备,眉目含笑与她一句:“你的腿受伤了,若不及时根治该落下旧疾了…”他这话说完便单膝跪在她的身前,带着热度而有力的手指紧紧握在她的脚踝上。即便隔着一层衣料,傅如雪都能察觉到他手心的滚烫,像是一把火灼烧了她的腿。

她想挣开,可那人有力的手紧紧箍着她的腿…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你若再动,可真该落下旧疾了。”

傅如雪听到这话身子一僵,终究还是没有再动…她的手紧紧攥着帕子,侧过头眼看着那无边夜色,只有一双眼睛带了几分清潋味。

她察觉到那人的眼神,也听见了他喉间漾出的一声叹息…

在这无边夜色,灯火喧嚣中他抬了头,面色清润而俊朗:“冒犯了。”

“表姐?”

王昉看着傅如雪神色怔然,一直未语。

她连着轻轻喊了几声,也未曾听傅如雪答,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傅如雪回过神,她看着王昉眼中的担心,握着她的手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让你担心了。”她这话说完才又轻轻说道:“若他当真来寻我…”

她的帕子在那人的手中,她的腿也曾被那人碰过,若是他当真来寻她,那么她也只好嫁给他。

马车里静谧得很。

待过了许久才传出傅如雪的幽幽一叹。

晚间的傅家有些难得的静谧。

即便是粗线条的王媛也察觉到今儿个气氛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往日一道用膳的时候,李氏的话是最多的。但凡有她说话,这桌子上便是停不下来的笑意…可今儿个,李氏不仅没出声,眼眶还有戏红。

就连傅老夫人的面上也有些不好…

整个饭桌上的气压都有些低沉,因此等用完晚膳一众人便纷纷告退。

王昉与王蕙一道往前走着,身后的王媛眼儿一转便走上了前:“四姐,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她这话一落,身后的王佩眉眼也跟着一动,只是到底未走上前。

王昉闻言便停下了步子,她微微低垂着眼看着王媛,面色无波,眼中也未有什么情绪,声音在这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清冽:“五妹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若亲自去问祖母?”

“你!”

王媛被她气得一哽,偏偏又不知该说什么,她跺了跺脚也不再理会王昉,径直往前走去。

身后的丫鬟看着王媛这般,忙朝王昉几人打了礼…便往前追去了。

王佩见王媛离去便也走上了前,她朝王昉打了个礼,口中是言:“夜深了,四姐和七妹好走,我也回去了。”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去吧…”

待这两拨人走掉,这处小道上便又静谧了几分。

王昉两姐妹缓步往前走去…

王昉心中是有事,王蕙虽不知出了什么事,隐隐却也猜到与傅如雪有关…两人便这般走着,也未说话。直到到了王蕙所住,王昉才笑着开了口:“去吧,好好歇息,明儿个便是表姐的及笈了,怕是要早些起来。”

“阿姐也是…”

王蕙这话说完便又与王昉屈膝一礼,才由伴月扶着往院子里走去。

傅家的景致其实很好…

画廊长景、假山楼阁,只是王昉心中有事到底无心去赏。

待至一处水榭,王昉便停下了步子,她倚着凭栏抬头看着月色,十月的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她伸手把披风拢紧了些,好一会才淡淡开了口:“去把我的手炉取来。”

流光一愣,开口唤道:“主子…”

王昉知晓她要说什么,她依旧仰头望明月,声音清平:“去吧,无事。”

“是…”

流光屈膝打了一礼便匆匆往院子里跑去。

清冷的月色打在她的身上越发添了几分凉意,王昉把身上的披风又拢紧了几分,她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有一瞬得怔楞:“这么快?”

她这话一落,一双柳叶眉便拢了几分。

即便流光的武功不错,这一来一回也绝不会这么快。

王昉想起午间流光所说的那句…

究竟是谁?

她微垂着眉目,手却轻轻放到了袖中,袖弩依旧挽在手腕上。好在今儿个回来的时候因着心中有事,她便也未曾解下,倒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用上了…王昉伸手轻轻挽起了一节袖子,而后是把手放在那机关处。

袖弩的机关一动,王昉转身面向身后,三枚针便顺势往前射去。

身后的人似乎怔楞了下…

不过也就这一瞬他便回过了神,伸手拂袖、玄裳翩跹在这灯火与月色的照映下,仿佛一道墨痕一般从半空化开。

三枚针顺势落在地上,敲出细微的声响。

王昉的手依旧放在机关处却未再动,她只是看着站在不远处那个半边身姿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好一会才喃喃而道:“陆意之?”

她这话刚落——

陆意之便缓步从那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他那双素来风流的桃花目,怎么瞧都觉得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委屈,仿佛在控诉她先前的行为。

王昉见果真是他,又见他无事先前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只是一双眉目却又拢了几分。

她把放在机关处的手收了回来,一面是低头把袖子挽下,一面是低声说道:“陆二公子何时竟也成了宵小之辈,大晚上闯他人的府邸?”

陆意之听她这么一说,面上的委屈便越发甚了:“白天你身边人太多,我靠近不了…”

这话若是让楚斐几人听到,却是该好好嘲他一顿了,偏偏陆意之的面上一片坦然,就连那双桃花眼也泛着几分真诚。

待说完这话——

陆意之见王昉沉了面色,生怕她真气恼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忙把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跟着是轻轻一叹:“我以为你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才特地寻了这个时间过来。”

王昉看着眼前的那道信,微微抬了几分眼:“这是什么?”

陆意之闻言却只是一句:“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她想要知道的?

王昉看着陆意之,一双柳叶眉越发拢了几分,神神秘秘得,也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不过她到底还是把信接了过来。

月色清亮,灯火摇曳…

王昉打开信封却还是看到了上面写着“扬州周家”。

第86章

夜色无边。

明月却透过这层层夜色打在两人的身上…

王昉与陆意之倚着凭栏而站, 他们一人面若白玉、秀丽明艳身穿胭脂色红裳袄裙,一人面容风流、红唇轻扬身穿玄裳宽袍…此时夜色已深, 这处又是内院之地平日鲜少有人过来。

两人站在这一方天地之下竟显得格外的静谧…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唯有风拂过王昉手中的信纸,传出细微的声响。

灯火摇曳…

王昉低头看着信纸,一双秀眉微微拢了起来, 而她的声音在这夜色中也要比平日显得低沉几分:“扬州周家…”

这个名号太过熟悉,可王昉却还是想了一瞬才记起来。二十多年前扬州周家一门上下突然在一夜之间离奇死亡,死状恐怖, 尤以当家老爷与夫人的死状最为凄惨。这桩事当时传至金陵, 就连当今天子也轰动了。

他特地遣人去往扬州调查,可最终却也没有查到什么结果。

王昉握着信纸的手一顿, 她抬头看向陆意之,好一会才开了口:“你说的周家…”

陆意之负手站在王昉的身前, 闻言是点了点头:“正如你所想…”他说到这, 面容也难得正色了几分, 就连声音也放了几分低:“如今陪在你祖母身边的那位秋娘,就是出自扬州周家。”

王昉素指一颤,秋娘?

风拂过信纸, 王昉的眼看到信纸上的一个名字, 夜色黑沉, 灯火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而她低声呢喃道:“周韵。”

只是…

陆意之怎么知晓她在调查秋娘的事?

王昉一双纤细而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信纸, 她抬头看向陆意之, 红唇一张刚要开口便听他先说了话:“你的妹妹曾拿了一枚香料至金香阁,请青娘查验…”

阿蕙?

王昉一怔,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恢复了清明…以阿蕙的聪明,若她心中有了疑惑定会去好生去查探一番。

只是竟然会劳动陆意之去查验这一番…

王昉一双秀眉忍不住又拢了几分:“香料有毒?”

“香料并无毒…”

陆意之看着王昉拢起的秀眉,负在身后的手有几分酥痒似是想去抚平那几分折痕,偏又得生生压下…他心下叹了一口气,语气却依旧平稳,如是说道:“只是这制香的人怕是不怀好意。”

他这话刚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陆意之眉目微敛,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有人来了,记得,不要一个人轻举妄动,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尽管来陆家寻我。”

他这话说完便隐于黑暗中,没一会就不见了。

王昉看着那归为沉寂的一片夜色,就连身边先前存在的热度也被这晚风吹了散,仿佛这儿除了她之外本来就没有第二个人…她听到身后传来流光的声音,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信纸藏于袖中。

“主子,手炉来了。”

“嗯…”

王昉接过手炉,手放在那上头的一层布料上:“夜深了,我们走吧。”

流光素来最听王昉的话,听她这么说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便走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往院子走去…王昉在离开之前却还是侧头看了眼那归为沉寂的夜色,夜色无边,草木拂动,若不是袖中的信纸在走动间轻轻刮着她的衣料。

王昉怕是真得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了。

流光见王昉未动,便也顺着她的眼往那夜色中瞧去,跟着是低低问人:“主子,怎么了?”

王昉回过神,她收回了眼,手依旧覆在那手炉上:“无事,走吧。”

待王昉洗漱完。

便让琥珀与流光皆去睡了。

而她倚着床榻,在床边琉璃灯盏的照映下取出了先前便已压在枕头下的书信看了起来…信纸约有两张余,所述的除了周家二十多年前的惨案还有秋娘的身世,王昉越往下看一双眉便越发拢得厉害。

往日只当秋娘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引三叔离家…

因此她近段日子才一直心有存疑,不知这位秋娘已经是此等局面待在王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如此…

有些事便能说得通了。

王昉一双眉目微沉,素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纸…噬香蛊,以香诱人。她想到这一双眉目却又拢了几分,那么前世的三叔是不是就是被那个女人下了蛊,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得跟着那个女人离去?

王昉合了一双杏眼…

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着青绿色织金被子,羽睫也有些抑制不住得轻轻颤动起来。

她想起前世大婚之日,三叔跪在她的身前,他的眼中带着浓重得悲伤…那个时候,他是不是想告诉她实情?只是看着她脸上的冷漠,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有说。

王昉只要想到最后见到的三叔是那样的颓废…

他是在恨她自己吧,恨自己的离开才酿成了那样的结果。

“三叔…”

夜色已沉。

琉璃盏中的灯火连着跳了几下也有些晦暗不明起来,而王昉手中握着信纸,头埋在膝骨之上整个人都有些难以抑制得轻颤起来…却已分不清是悲愤还是自责。

“主子,您还未歇吗?”

屋外传来流光的声音,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室内走来。

王昉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敛下了眼中的滔天怒火,待过了一会她才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平淡一如往日,唯有袖下的手依旧紧紧攥着厉害,像是要破开皮肉直入骨血:“不必进来了,我也该睡了。”

流光的手放在门把上,似是停顿了一瞬才应了“是…”

屋中烛火已歇。

王昉却依旧挨着床榻坐着,不知是何时,她才拢了被子睡下。

翌日清晨。

王昉是被外头的一阵喧闹声给吵醒的。